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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英雄出世-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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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大赖子完全醉了,站都站不稳。
  张天心也喝了不少,直夸岳大江讲交情。
  岳大江说:“这是应该的嘛,天帅不管在哪,总还是天帅么!”
  趁着张天心醉意朦胧时,岳大江提出要张天心的枪,说是作个纪念。
  张天心当即把枪给了岳大江。
  岳大江也回赠了把嵌银柄的漂亮洋手枪给张天心,让张天心去赏玩。
  张天心接过枪时问了句:“老弟,咋没子弹呀?”
  岳大江道:“子弹原是有的,只是玩光了,正托人到上海去买,买到当亲自派人送到天帅府上。”
  张天心未疑有诈,把枪收起来,也没再说啥。
  三点正,师部那边不急不忙发出送客的汽车,火车站这边岳大江的副官长已风风火火的到了,对玉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张天心的枪被骗下了,他那幕僚长醉成了泥,你干吧,全当是对付一头死狗。”
  三点二十五分,车站四周禁了街。
  岳大江的护兵队把进站口和月台围了个密不透风,玉环一副军人的样子,随那副官长出来了,径自插入护兵队中。
  因有那副官长在身边,玉环出现在护兵队中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三点三十五分,四辆小汽车开到了火车站进站口。
  岳大江从第一辆车中钻出来,张天心从第三辆车中钻出来,出来后,二人手拉手站在车旁说话,说得热情而恳切。
  目睹着面前的一幕,玉环觉着岳大江的虚伪真是不可思议,知道几分钟后张天心就要一命归天,还在一本正经地演戏。玉环真想当着岳大江的面,一枪放倒张天心,让这老家伙死得更明白些。
  然而,玉环最终还是没当着岳大江的面下手,——她得言而有信。
  根据她和岳大江事先商定的方案,她不能在岳大江面前干,得在张天心独自走到月台上再干。
  玉环开始向月台移动。
  这时,一个不在计划中的意外发生了——
  玉环迎面撞上了方营长。
  方营长正带着自己手下的一干人马在月台上警戒。
  玉环一看不好,未待方营长叫出来,先走到了方营长身边,低声说了句:“与你无关,知道么?”
  方营长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咋……咋会与我无……无关呢?你……你是我老婆……”
  玉环阴阴道:“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方营长又说:“这么干不行,我负责月台保卫,出了事说不清。”
  玉环道:“那你快滚!”
  方营长不滚,四处张望,似乎想喊手下的兵抓玉环,可又迟疑着。
  这要命的时候,深知内情的副官长过来了,拉住方营长就走。
  方营长无可选择,只得随着副官长走了,走了老远,还不甘心地向月台回头张望……
  三点四十二分,玉环企盼了十几年的时刻终于到了,——张天心在一帮便衣随从的护卫下,一摇一摆来到了月台上。
  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老了,也胖了,那走路的样子却没变,依旧像鸭子似的。
  当年他就是这样摇摇摆摆走到溪河车站站台上的,就是在那站台上一枪打死了她父亲,让她父亲的血溅满了月台,溅到了老屠夫乌光铮亮的马靴上。老屠夫还骂她父亲不配带兵哩,——这老屠夫就配带兵么?他那十二万兵马呢?如今都上哪去了?!
  日月轮回,老屠夫今日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玉环一点也没慌,迅疾拔出压满子弹的驳壳枪,闪到月台一端的墙柱后,在张天心走到距自己不到五步开外的时候,突然从墙柱后跳出来,对张天心大喝了一声:“张天帅,姑奶奶给你送行来了!”
  张天心一下子呆住了,结结巴巴问:“你……你是谁,想……想干啥?”
  玉环举着枪哈哈大笑道:“我是当年孙旅长的儿,今日来向你讨还溪河的血债了!”
  言毕,玉环再不敢迟疑,瞄准张天心的脑门连连抠响了枪机,未待张天心作出反应,便把张天心血淋淋击毙在地上。
  张天心身边跟着吴大赖子和几个便衣保镖,身后还有许多岳大江的护兵,这些人都被眼前这突然的刺杀惊呆了,先是四下逃散,继而,便衣保镖就对着玉环这边开了枪,子弹打得墙柱和洋灰地直冒烟……
  玉环没等到那乱飞乱撞的子弹击中自己,先将枪口瞄向自己脑门,坦然地把枪再次抠响了。
  在那临死前的最后一瞬,玉环又看到了父亲。
  父亲正于一片血红的阳光中,从溪河车站那个失落的黄昏向她走来,亲切地向她微笑着,和她说话。
  父亲说:“帮着你娘带好弟弟……”
  父亲说:“别忘了下车给弟弟买大肥肉……”
  父亲说:“当兵吃粮这种输输赢赢的事是常有的……”
  玉环于一片恍惚的红光中冲上前去,一声声喊着“爹”,“爹”,挂着满面泪水扑到了父亲的怀里,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述说着一个红妆女儿不屈不挠的喋血故事……
  后来,红光渐渐将她和父亲的身影淹没了。
  后来,她和父亲化作了那连着天,接着地的红光。
  后来,她和父亲像一阵风,渐渐飘上了高远而美丽的天空。
  她于那悠然的飘浮中恍惚看到,岳大江在一帮副官卫兵的簇拥下,从月台的一端冲过来,一路嘶喊着:“不许开枪……”
  她嘴唇动了动,想对岳大江说:“晚了……”
  却没说出口。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她耳畔四处响着马靴击打月台地面的脚步声……
  第二十章
  玉环的丧事和张天心的丧事都是岳大江一手包办的。
  岳大江对两人的死都很伤心,一再说天帅死得冤,玉环死得也冤,并称自己和方营长都有责任。
  岳大江说,他的责任在于过分大意了,知道天帅的仇家很多,不该请天帅到省城来散心;方营长的责任就更大了,自己的老婆自己管不住,硬让她偷了军装和枪,在车站闹出这场杀人自杀的惨剧。让他一下子失去了一老一小两个贴心体己的朋友。
  岳大江恶骂了方营长一通,让方营长卷了铺盖。
  办丧事时,方营长也来了。
  岳大江又骂:“你还来干啥?玉环就是死在你手上的,你他妈还有脸来?!”
  方营长不敢言声,拉着百顺往一边躲。
  百顺对姐姐的死并不怎样伤心,也就劝方营长不要伤心。
  方营长说:“我伤啥心?我对你姐只有恨!她自己找死不说,还害了我!”
  百顺道:“她只害了我,根本没害你,你不就是丢了个营长么?那官不当也好,当下去早晚也是个祸。”
  方营长想想也对,他心里清楚,这场行刺与岳大江有关,他那营长是当不下去的。岳大江开革他,一来是瞧他不起,二来也算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方营长这才又说:“当不当营长倒没啥,玉环还是害了我的,她不该把我儿子弄没了。儿子是我的,不是她的,她凭啥抱走我儿子?!”
  方营长估计儿子在岳大江那里,想去要又不敢……
  因为岳大江尽心尽意,两边的丧事都办得很隆重。
  岳大江在葬礼上大发了一通感慨,说这都是军阀时代种下的祸根,由此可见军阀混战,于国于民于军阀自身都是没好处的,今日所幸有蒋总司令扫平各路军阀,完成国民革命,这种冤冤相报的仇杀悲剧才不至于再有发生,全国民众和平幸福的新生活才有望到来……
  岳大江为仇杀的双方治丧,没有谁认为这有啥不合情理。
  ——就连百顺和方营长也没意识到这不合情理。
  众人都道岳大江够朋友,讲义气,两下里都对得起了。
  省城《新民报》主笔因此在时评文章里写道:“岳师长大江将军之葬礼演词,为一个相恨相仇的旧时代做了总算账,天帅归天,红颜殒香,旧时代的故事终于了结。于此新旧时代交替之时,置身于仇杀双方之间,岳师长大江将军之演词更显出其意义之博大深邃,实已寄寓了对三民主义和平新社会的深深祝福和期望……”
  《顺天报》访员某甲,对此却有另外的看法,也于葬礼探访后,在《顺天报》上著文说:“红妆孤女孙玉环以一腔青春的热血,为军阀混战时代的仇恨画下了赤红的句号,其言亦悲,其行亦壮。然而,却也并不值得。张天心本为旧时代之一介屠夫,纵然是恶死百回亦不足悲惜,孙父同为军阀,魂丧溪河自然活该。唯孙玉环太过幼稚,以一具美丽年轻的生命,为旧时代的灭亡殉了葬,也为中国封建旧传统、旧道德殉了葬。”
  该访员为此疾呼:“青年国民们,睁大你的眼睛,绝不要再有第二个殉葬品了!让我们对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旧传统、旧道德,鼓足青年人的勇气骂上一句:滚你妈的……”
  葬礼结束后,方营长心里空落落的,喊百顺去喝酒。
  百顺不想喝酒,只想吸大烟,让方营长请他去烟馆。
  方营长气了,二话没说,头一扭,自己黑着脸独自往馆子走。
  百顺见大烟没了指望,只好摇摇晃晃随着方营长去馆子喝酒。
  馆子依旧是老来顺。
  ——昔日百顺、玉环、老五和方营长一起来过的。
  方营长半斤酒下肚,哭了,说:“百顺,你知道么?我……我还是想着玉环的,我不愿她死,真不愿!我们早在省城易帜那日毙了张天心,就没有今日这一出了!回想起来,我觉着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百顺叹着气说:“我也像在做梦呢,我……我老觉着我是在汤集,在那刘老板的戏班子里,演《苏三起解》哩!你不知道当时我唱戏有多入迷,嗓子有多好。可我姐偏不让我唱,硬叫我去学拳玩枪!”
  方营长这才想起了玉环的那把勃朗宁,便问:“那把枪呢?还在你那里么?若在,就送我吧,也算我方某和你姐没白好一场。”
  百顺苦苦一笑:“不在了,前阵子手头紧,老五又不让我拿货栈里的钱,我就用那枪换了烟抽。”
  方营长气道:“无怪乎你姐骂你没出息,你是真没出息的。”
  百顺辩道:“我没出息也怪俺姐,她若早让我去唱戏,没准就有大出息。”
  方营长说:“那你现在就可心唱吧,你姐不在了,再没人管你了。”
  百顺来了精神,道了声“好”,放下酒杯唱将起来,想象着自己是在戏台子上,锣鼓家伙在敲,二胡在响,自己正扮作一个起解的苏三……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口心中惨,
  ……
  这声音干涩沙哑,还带着胸腔深处传出的痰鸣,根本不像是唱出来的,倒像是钝刀割肉割出来的,不说方营长了,连百顺自己都听得陌生。这哪是他唱的呀,刘老板说过,他唱青衣能唱红呢,还不是一般的红,是大红,能红遍全省,全国哩!
  他的唱声不该这样,不该……
  百顺眼中的泪下来了,噙着泪连连摆着手道:“不唱了,不唱了,嗓子早倒了……”

…全书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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