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取-真保裕一-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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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手工抄纸机前走开。老头重新安放好金属圆筒,踩了下安装在脚下的踏板。
于是,圆筒里眨眼间开始注入水,好像是什么地方跟水龙头连着。过了一会儿,当水大约有八分满时,就一下子停住了。
老头把掺杂在烧杯里的手制纸浆啦药品什么的都倒进了里边。
接着,把一根像是搅浴盆用的金属棒插了进去,哗啦哗啦地搅拌起来。略带浅黄色的手制纸浆溶解开来,仿佛跟水融入在一起了。等水平静下来后,老头又踩了一下踏板。咔嚓一声,筒里的水缓缓下降,开始排水了。
“这样,抄纸阶段就完成了。”
老头说着,把筒又推倒了。
塑料制的络网上面,留着略带黄色的抄好的纸,也许是水分没有完全去掉的缘故吧,颜色看上去比真钞要深一些。老头小心翼翼地把抄好的纸取下来,就那么侧着身子一点点儿向手工抄纸机旁的机器方向走去。
“下一个工序是干燥。首先,先用这个进行脱水。”
老头所指的脱水机,是个直径三十厘米的圆盘状物。上面安装有特大号的螺丝钉和控制杆,仿佛有万钧之力,下面设有压缩机和自动仪表,好像是用这东西加压,绞干水分。
老头在抄好的纸上放上一张厚厚的吸水纸样的东西,把它们夹入圆盘中间,拧紧转盘。
打开圆盘旁的开关,压缩机自动运转起来,仪表上的指针上升了。
“压力大小也会改变纸的质量,真是麻烦呀。”
老头一面解说着,一面调节着控制杆,把压力定在三个半气压处。
“最后,该用干燥机进行干燥了。”
从脱水机里取出的纸,还稍带着点湿气。老头把它夹在轮形模子之间,放进一个烤箱样的箱子里,把水份蒸发掉。像这样,又是把原料放在水里搅拌,又是用烤箱烤制,简直就是厨师培训班的味道嘛。我刚一进这个研究室时,就有一种进了酿造厂的感觉,看来也未必就是毫无道理的。
“好,出炉了。”
老头说着,把纸从干燥机中取出,卸下圆模子,把刚做成的纸推到我面前。
“嗯……”
我和老头互相看看,哼哼了一声。
色调跟真钞倒也不是不像,只是黄色调好像有些过深了。最主要的是,表面的纸质实在太恶劣了。到处的纤维都茸毛倒立,像草纸一样凹凸不平。
用手一摸,感觉比报纸还要粗糙,厚度也比真钞厚得多。这样,别说骗银行职员了,就连小孩子也甭想蒙了。
“嗯,凡事开头难嘛。色调相似,已经很不错了。”
老头耸耸肩,说了这么句实在安慰不了人的话。
“起茸毛,是不是因为纤维过长了呢?”
“可能吧。再有,填料会不会太多了呢?一点儿也不透明,就跟牛皮纸一样。”
真的。透过光看的话,透明度比纸币用纸要差多了。而且,不知是不是搅拌不够的缘故,纤维的集中度也很不好。
“要控制色调,要不要多加点马尼拉麻呢……不,还是多加点木棉好吧。”
老头边自言自语着,边把手制纸浆放人烧杯,又添加了药品进去
我在老头旁边,把纸浆量和混杂的药品份量一一详细记录下来。如果不记下的话,就很难搞清哪种调配最接近真钞了。
接着,又用粉碎千元钞制成的纸浆,实际抄纸看看。使用旧纸做成的纸浆时,一般说来,质量总会下降的,所以把黄瑞香、马尼拉麻多加了一些,总共用了四种组合的原料来抄纸。
最后,又用我做的模子,抄了带黑白水印的纸。花了四个小时,共完成了总计二十八张试成品。有几张色调比较接近于真钞。因为用的原料纤维比较短,起茸毛的情况也比最初少了。但是,每一张的手感都还比较粗,用粉碎了的千元钞做的纸浆制成的纸也一样。老头对比着摆在桌子上的纸张,叹着气嘟囔道:
“好吧,再稍涂上点涂工剂吧。”
为了让表面光滑,把陶土等颜料跟粘着剂一起涂在纸上,这种纸就叫做涂工纸。那需要用到专门的涂工抄纸机。而且,涂上剂的种类多样,从陶土到碳酸钙、二氧化铁等等,比例不同,质地也会有所变化。墙壁的一角被药品架给掩住了,那决不是用来摆摆样子的。
“用哪种涂工剂,你知道吗?”
“不。有时为了让表面光滑,也有用超级研光机的。”
“研光机?那是什么东西?”
专业用语一个接一个飞过来,我脑袋都晕乎了。
“就是通过铁制滚子,来增加压力的东西,是叫做研光机的平整处理。接着再进行加热,这就是超级研光机。热度不同,表面的光滑度也有所变化。”
我真是要叫苦不迭了。
先是原料纸浆的调配,再有填料、胶料剂、消泡剂、增强剂等各种各样的药品,现在又加上各种涂工剂、研光处理方法等,要抄好一张纸,竟有这么多种调配方法。要想最大限度的接近纸币用纸,可决不是寻常之事,它需要经过无数次试验错误。
但是,不用说,不这么干,是造不出完美的假钞来的。
最后,老头从干燥机中取出加水印的纸来,检查了一下。
“噢。真是个眼鼻平板的福泽谕吉呀。”
我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白水印部分还多少能分辨得出,黑水印就太不行了。头发、眼睛等处的细致地方,就好像散焦照片一样模糊不堪。再往好里说,也绝不像福泽谕吉的肖像画。
识别记号的黑水印部分的隆起也不很明显,好像是雕刻深度不太够。
离最后限期还有十六天。需要解决的课题,还有很多很多。
顺着漏水管,有个小小的身影哧溜哧溜滑了下来。时间是夜里十一点整。正是约定的时间。我坐在停在公寓间的小路上的小货车里,伸长了胳膊,打开了后车门。
“等急了吧。”
幸绪一边小声低语着,一边弹簧一样地跳上车。公司清理以来,差不多有一周了,我们这才又能跟幸绪碰上头。用纸、水印的课题固然重要,但是同时也必须进行原版制做了。到月底的期限,只剩下十五天了。终于到了钻进“新东美术印刷”,偷偷使用公司引以为豪的高清晰度彩色扫描仪的时候了。
“喂,幸绪,说明书呢?”
老头从司机座上扭过头,冲幸绪问道。为了能熟练使用公司的扫描机,我们曾把《康熙字典》般厚的一厚本说明书一页不落地复印下来了。不知为何,幸绪却空着手。不,因为是从二楼窗子里逃出来的,手里正拎着那双轻便运动鞋呢。
“你干什么呢,快去拿来。”
我啧啧了两声。幸绪把那本来就微翘的鼻头更翘得天高了。她很自信地微笑着。
“那说明书,早装进我脑袋里了。”
“骗人。”
“是真的。你要这么看不起本大小姐,我也没办法,老爷。”
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叫我老爷。幸绪说完,用手中拎着的运动鞋“嘭”地打了一下我的肩.真是够自信的。
“喂,仁史,公司钥匙呢?”
我把配好的钥匙串伸到幸绪的鼻子底下。
到昨天为止,我已经把工厂每层楼的楼门和扫描仪室的钥匙都偷偷配好了。我是借鉴了老头驯服多利造纸厂保安员的手法,也去公司的保安员那里叨扰了几次,瞅空儿分两次从桌子抽屉里偷出了钥匙。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些保安员人都这么好呢。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很无聊,每晚都是少数的几个人通宵巡视没有人影人踪的地方,因而对于他人给予的同情很是饥渴的缘故吧。他们对频频出现的我,一点儿也不警惕,相反倒经常是很喜悦地欢迎着我的到来呢。
对于公司要检查份量的显像液和胶片,也于前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去了趟横滨,从那儿的客户手中买来了一样的。当然,我是改装以后直接去的那个店,所以像发出订单、留下笔迹那样的笨事情咱可没做。除此之外,还准备了输入扫描仪用的崭新的钞票。
万事俱备,出发。
我们边在车里告诉幸绪这一阵的进展状况,边向着川崎进发。真是罕见,幸绪没有乱插嘴,一直乖乖地倾听着我们的讲解。虽然她看上去总是像个疯丫头.不讨现在看来倒也是个孝顺姑娘。尽管她从没说出口过,但我却深深地感到她一直在关心着自己的母亲。
十一点十五分。差不多在预定时间我们到达了多摩川大堤。
把小货车停在河边,我们抱起东西,转到了新东美术印刷第二工厂的后巷。
保安员的巡视时间是零点和四点。在这之间的四个小时里,我们的工作到底能进行多少,这就要看幸绪老师的本事了。
给幸绪搭了把手,我们一起爬过混凝土墙,悄悄地潜入了工厂的地界里。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两栋楼,那是放印刷机的工厂楼和美术制版科所在的制作楼。年度末必有的教科书的大量印刷已于三天前结束了,所以这个时间里没有人会留在公司里了。
“哇,真不愧是拥有日本屈指可数的扫描仪的公司啊,这么大,仁史你能常常出入这种地方呀。”
幸绪环视着宽广的厂地,小声地耍着贫嘴。连一旁的老头也在连连点头。
我绷着脸,看了看手表。零点刚过三分。保安员已经开始巡视了。
再一看,制作楼的走廊上,手电筒的光束摇曳地移动着。现在是最顶楼的三楼,接着该下来,再去工厂楼了。这是他们一贯的巡视路线。
等到我们确认手电筒的光移向工厂楼以后,就赶紧向制作楼跑去。为了避免正在走廊上巡视的保安员看到,我们紧贴着墙壁,就好像从强制拘留所里逃跑的犯人那样,在黑暗中向前方跑去。
摄手摄脚地踩着漆黑的楼梯爬上二楼,在第二扇门前停住脚步。这儿,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扫描室。
打开锁,轻轻推开门。
“噢,这就是我做梦都想见到的系统扫描仪吗?”
老头看到安放在屋子一角的扫描仪,轻轻地发出一声欢呼。
“没时间了,要高兴,留待以后吧。快干起来吧。”
我从挎包里扯出黑窗帘。
太阳光要是从正面射入的话,显示屏上的画像就很难看清楚。为此,朝着工厂楼一侧的窗子上全都安上了遮光窗帘,所以我们不必担心光会漏出去。但是,走廊一侧的两扇窗户上没安窗帘。所以就需要扯上黑窗帘,以免光会漏到走廊上去。
我跟老头扯住窗帘,幸绪赶紧用胶带纸固定住。这样,就可以放心地打开笔式电筒了。
“快快,幸绪老师,快过来。”
我用笔式电筒照着操作板,把系统扫描仪前面打开。就像迈向舞台的演员那样,幸绪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的脸,在电筒的反光中,从黑暗里浮现出来。看那样子,生平头一遭面对这么高性能的机器,她很是紧张呢。
幸绪像是抚摸一样地把手指放在了操作板上,按下了主开关。
慢慢地,静电产生的声音过后,操作板上的灯亮了,CRT显示器上出现了主菜单。
幸绪的细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着,倍率、解像度、色调标准、高光、浓淡等的设定菜单,画面依次切换。难怪她那么信心百倍地说不用什么说明书呢,她的动作,就好像一个面对电脑写作的畅销作家那样轻松自如。
死盯着显示器看了一会儿,幸绪使劲地点点头。
“OK。咱们试试用最大的五百线输进去看看。安上一万元钞票。”
“是,幸绪老师。”
我和老头把准备好的崭新的票子夹在了滚筒的透明胶片下边。把扫描头放在灰卡上,设置了黑、白色调。
“请检查一下开始和终止的位置。”
幸绪发出指示,那声音听上去与以往大不相同,是那么的大人气十足。我和老头按她的指示,转动安装在扫描机滑动架一旁的摇柄,启动了操作头。
接着调节旋钮,对好焦距,幸绪敲击键盘,选择校准。滚筒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扫描头慢慢地移动起来,它的解像度是竹花印刷的二点五倍,因而扫描头的行进也慢得让人很有些不耐烦。
刚扫描了大约只有纸币幅面的十六厘米,时间恐怕已经过了三分钟了。终于,显示器上出现了试输入的一万元钞的图像。
“怎么样,幸绪,能用吗?”
老头把脸凑近画面,问幸绪。
“别那么着急,现在放大来看看。”
幸绪敲着键盘,把一万元钞票的图像一点点儿放大了。要检验解像度,看肖像画里的细密线是最好的了。看惯了的福泽谕吉的脸成了大特写,占据整个画面。
我身边的老头,大大地出了口长气。
扫描仪的解像度为五百线,也就是说,一英寸二点五四厘米的范围内,可以并列五百个网点。若单纯计算的话,估计一毫米范围内可以画十九根线。不过,网点如果变大,就会在横向纵向上与周围的网点重合,因此,实际能描绘的线,还是看做其一半的好,也就是说,九条是个限度。而另一方面,福泽谕吉肖像画中,一毫米范围内可以画入十一根线。我们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即使在理论上,解像度也会稍嫌不足。
而且,显示器并非用网点的集合来表示的,它的单位是四方形的dot。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吧,福泽谕吉瞳孔里的细线,有一半都模糊了。
“总而言之,这就是极限了吗。”
幸绪瞅着老头那怏怏不乐的脸,开朗地说道:
“不过,仔细看的话,不模糊的地方不是更多吗。你们看,瞳孔以外的地方,看得多么清晰。”
幸绪稍稍移动了一下放大的画面,把嘴角及下巴附近显示出来。确实,几乎看不见模糊的线,只有头发和眉毛的有些地方有点花花。
尽管这样,如果这些细密线终究用扫描仪无法拾取的话,以后除了直接雕刻外看来别无他法了。可是,我们所依赖的老头的手臂又被以前那帮家伙给打坏了,很难再恢复了。
我抱着胳膊,把视线从显示屏上移开,说道:
“喂,老爷子。”
“嗯?”
“你那手腕,要想再往铜板上刻肖像画也许确实很难了。不过用针尖什么的把细线挑选出来应该没事吧。”
老头用手指捏住下巴尖,陷入沉思状。
幸绪扭头看着我,问道:
“什么意思?”
“就是说,用这台扫描仪制出临时的原版来,用手工摹写的方法光把模糊的线一根一根地临摹出来。”
“是不是用手工临幕来代替往铜板上刻肖像画呢。”
“当然,如果能雕刻的话最好不过了。不过,要是中途失败了,就只能放弃这块板,再从头干起了。可是,如果用针或磁针等带尖的东西描画那些细线的话,也许能一点一点地修复好。”
老头和幸绪以前试印的假钞,是把扫描仪按颜色分别读取的图像,先用照片制版的方法做成无网点的线画原版,然后再进行印刷的。
只是听说,扫描仪进行的颜色分解有个限度,很容易把颜色相近的地方也同时读取了,因而,就需要先去掉原版胶片上多余的线,然后再进行照片制版。
这次正好相反,不是去掉线,而是如果能用手工摹写的方法把个别模糊的地方画进去,那不就用不着往铜板上刻肖像画也行了吗!
幸绪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老头。
老头把手放在下巴颊上,回视着我。
“即便这个能行,阴影你又打算怎么办呢。。凹版印刷是通过线刻的深浅来表现色彩的浓淡的。你,该不是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