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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楼兰地图-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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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何容易,”裴敬轩涕泪纵横,“裴某戎马半生,东奔西闯,还不是想为子孙留下一份基业。谁知命运不济,最终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扪心自问,简直了无生趣。” 
  “何至于如此悲观呢,”伦庭玉说,“大概是天妒英才,绍武先走了一步,但裴公的事业仍然后继有人,当务之急是振作精神,料理善后。” 
  态度恳切,谈言微中,裴敬轩自然首肯心折,颓败的气色似乎缓和了许多。伦庭玉趁机又安抚了几句,而后像是不经意地问:“方才我在府外看到木笼中的女囚,可是杀害绍武的凶手?” 
  “还不能确认,但至少可以肯定她是一名英国人的奸细。” 
  “哦,”伦庭玉若无其事地说,“将军处决犯人的方式挺特别呀。” 
  “对于害死绍武的人,我恨不得生吞活剥,”裴敬轩恶狠狠地说,“无论用什么样的惩罚手段都不过分。” 
  “不错,为亲人报仇雪耻天经地义,”伦庭玉附和着,“只是将军发泄怒火的方向选择失误了。想想看,处死一个奸细并不费事,但如此一来,岂不是放过了真正制造祸端的元凶。” 
  裴敬轩遽然动容,说:“伦先生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伦庭玉侃侃而言。“门外的女囚不过是一个供驱使奔走的小脚色,英国考古队的布莱恩才是幕后主谋。如果让罪魁祸首漏网,恐怕无法告慰令郎的在天之灵,而放眼雅布,那女人正是追捕逃凶唯一的线索,将军怎么可以随意毁灭呢。” 
  裴敬轩更加惊骇,转念一想又不免迟疑。“先生的话确实有理,但是,那女人顽梗不化,死心塌地,似乎很难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没那么严重吧,”伦庭玉不屑地一笑,“心若止水的境界连得道高僧也难达到,何况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将军因为悲愤填膺,所以失去了耐性。其实,只需下足功夫,任何人的心理防线都有崩溃的时候。” 
  裴敬轩频频点头,却似仍有顾虑。“就算那女人开口,只怕也于事无补了。布莱恩已经逃出了雅布地界,我们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只要他尚未逃出国境,我们就有办法可想。”伦庭玉说,“你应该知道,伦某在西域交游颇广,虽然谈不上呼风唤雨,各地官场也有不少够分量的朋友。布莱恩背信弃义,私挟文物,已经触犯了中国律例,只要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我们就不难将他们绳之以法。” 
  “您是说……派一支人马劫持布莱恩,然后把他们押回雅布?”裴敬轩仿佛难以置信,但混浊的眼底又闪动着几分希冀。 
  “是的,”伦庭玉胸有成竹地说,“到时候任凭将军处置,而且我已经想好了具体执行这项计划的人选。” 
  “谁?” 
  “余伯宠。” 
  “……小余?”裴敬轩心里越发感觉稳妥。“小余倒是个能干大事的人。那么,准备什么时间动身?” 
  “当然越快越好,”伦庭玉说,“但前提是需要门外的女人做我们的向导。” 
  “这不成问题,我立即下令放人。”裴敬轩大声说。事实上他也清楚伦庭玉的本意在于追讨文物,但这层动机和自己替子复仇的愿望并不冲突,于是一拍即合,言听计从。 
  双方的协议直接导致了帕夏的获释。由于受刑不过半日,当她从木笼内被救出时,身体尚无伤残,只是四肢僵硬,颈骨酸胀而已。令人惊奇的是,在她脸上丝毫没有侥幸活命的狂喜,依然是冰清水冷,钳口无言。散乱的目光里既有淡漠,也有迷茫,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无飘渺的幻觉。 
  帕夏的神态犹如槁木死灰,想要劝解疏导并不容易,对于心浮气躁的裴敬轩而言,简直是个无法解答的难题。但若换了睿智达变的伦庭玉,情形就不同了,何况还有审思明辨的余伯宠加以辅助。 
  回顾数月来的点滴往事,查证英国人的逃离细节,可以判断出帕夏具有和木拉提一样的秘密身份。透过脸上笼罩的一团哀怨遗恨,以及先前获取通行证的事实,也不难察觉她和裴绍武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情结。从而能够推测,帕夏的颓唐委顿缘于对情郎的歉疚,也包含着对布莱恩的憎恶。有了初步结论,伦庭玉和余伯宠反复商榷,仔细揣摩,很快便制定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攻心策略。   
  《楼兰地图》(二十一)(8)   
  “姑娘,”伦庭玉语调低沉,态度恳切。“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唤起你对人世的眷恋。我本不想自讨无趣,只不过觉得,如果改变一下结束生命的方式,或许比留在木笼里饱受煎熬更有意义。” 
  帕夏沉默依旧,失神的眼中却掠过一丝疑惑。 
  伦庭玉单刀直入地阐述了追击英国人的构想以及请求帮忙的企图,然后补充道:“布莱恩凶残狡诈,不仅给你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也对我们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犯下了滔天罪行。因此,追捕和制裁英国人应该是我们的共同愿望。当然,英国人在西域势力强大,即使有你协助,也将面临不少困难,甚至要付出牺牲生命的代价,但无论如何我们绝不会逃避退缩。而对你来说,既可以得到替情人雪恨的机会,又是一次改恶从善的转变,何去何从,还请认真考虑。” 
  帕夏凝眉垂首,心绪起伏,虽然已经断绝了苟且偷生的念头,但暗自忖度,就此撒手人寰是否太便宜布莱恩了。绍武含冤惨死,自己怎么饶得了英国人,就算不能手刃仇敌,至少也要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她的性格里原本有顽强刚烈的一面,经伦庭玉撺掇,越发悲愤填膺,稍作犹豫,便一诺无辞。“好吧,我愿意替你们带路。”   
  《楼兰地图》(二十二)(1)   
  清晨,布莱恩和他的考古队行走在一条偏僻崎岖的小路上,复杂的心情难以形容。 
  回想数月来的探险历程,脑海里充满太多波折离奇的片断,其中包含着希望、痛苦,还有深深的遗憾,几乎每一点收获都必须付出呕心沥血的代价。虽然走出了地域般恐怖的沙漠,忐忑不安的感受却并没有消散,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尚未放弃最后的努力,只要还没有远离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功败垂成的结局就随时可能出现。基于此种缘故,出城之后他才有意避开大道,选择了野兔和飞鸟都不常光顾的山间小径。 
  无论如何,考古队正一步步接近成功。说起来要特别感谢喀什领事马继业,在他的全力帮助及巧妙周旋下,所有文物总算通过了俄国领事馆的海关检查,只需十余天的时间,就可抵达通火车的奥什,然后重新启程,穿越欧洲大陆,一路顺畅地运往大英帝国。 
  看着驼马背上沉甸甸的古代文物,布莱恩又不免踌躇满志。他非常清楚,假如这些东西公诸于众,在西方学术界产生的轰动将远远胜过当年《乔治日记》造成的影响。名誉和地位陡然增长,掌声和鲜花应接不暇,最重要的是,丰厚的挖掘成果为今后的研究工作提供了真实的依据,有多少悬而未解的谜底将会逐渐浮出水面。 
  感慨万千,越发归心似箭,连贯的思绪却突然被一声清脆的枪响击破。布莱恩悚然变色,下令队伍停止前行,身边的几名助手匆忙拿起毛瑟枪,迅即进入戒备状态。举目四望,周围平静如初,只是萧瑟的寒风里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队员们犹在惊疑,附近一块巨大的岩石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布莱恩博士,你们已经被绝对优势的兵力包围,如果不想白白送死,就请立刻放下武器,并排站成一行。” 
  余伯宠!布莱恩确定来者的身份,神情反而恢复了沉稳,微微笑道:“余先生,你不是在喀什官府里做客么?看来‘冯司令’对你的照顾并不周到。不过,即使侥幸脱逃,也不可能带出多少人马,如今在这里冒充绝对优势的兵力,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了。倘若以寡敌众,你的行为倒像是白白送死。” 
  “果然老谋深算。”余伯宠道,随即冷笑,“但是,有一件事情或许出乎你的意料。跟随我来的弟兄虽然不多,身边预备的手榴弹却为数不少。一旦交火,最后的胜负姑且不论,你们煞费苦心窃取的文物恐怕就保不住了。”说着,轻轻拍掌,道路另一侧的石堆后站出了身形魁伟的萨昆,双手各握着一枚黑黝黝的东西。 
  这一招十分奏效,布莱恩顿感气馁。时至今日,为了完成计划,他已经不吝惜付出流血伤亡的代价,但若与对方玉石俱焚,使辛苦搜集的文物遭受损失,却是决计不愿看到的场面。犹豫再三,黯然叹道:“好吧,我服从你的指令。”紧接着吩咐队员扔掉枪械,离开车马,缓缓走到路旁的一片空地上。 
  余伯宠闪身而出,持枪靠近,同时萨昆也从山石上跳下,大步赶来。英国考古队员忽然发现,对方的全部人马不过两人而已,更加气恼的是,除了余伯宠的一支手枪,萨昆紧攥着的“手榴弹”竟然是两只涂抹了墨汁的香瓜。 
  英国人懊丧至极,但赤手空拳面对上膛的枪口又不敢妄动,唯有垂头叹气,咬牙诅咒。而余伯宠的脸上也没有诡计得逞后的喜悦,看着这些曾经和自己患难与共的探险旅伴,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怅惘和失落。 
  “余先生,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布莱恩苦笑着,“在你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中国人的畏缩和懒散?唉,这份不同寻常的执着和机智实在让人头疼。” 
  “我也有同感,”余伯宠反唇相讥,“在以绅士自居的英国人里面,你的阴险毒辣称得上首屈一指,就算贪婪卑鄙的威瑟出现,和你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这样的评价未免尖刻了吧,叫我怎么承担得起?” 
  “怎么承担不起,你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余伯宠横眉立目,“你借助中国人的支持达到收罗文物的目的,又单方面背叛协议干出鼠窃狗盗的勾当。至于冷酷恶毒就不用说了,为了掩藏行踪,居然将自己的同胞遗弃在荒凉闭塞的异国他乡,只怕稍有心肝的人也会引以为耻。” 
  “看来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布莱恩叹道,“说老实话,我的一切作为并没有背离保护古代文物的宗旨,最后的不辞而别也是迫不得已,只因不愿把宝贵的时间耗费在错综复杂的是非争斗中,所以才选择了直接有效的办法。提到苏珊,确实有几分遗憾,我的决定虽然有掩人耳目的作用在内,却也是反复权衡的结果。苏珊对中国文化无比迷恋,短暂的旅行似乎意犹未尽,更重要的是,她和余先生情投意合,难分难舍,让她留下来何尝不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安排。” 
  “谬论,完全是谬论……”余伯宠怒不可遏,无意继续争辩,嘱咐萨昆道:“快动手,把他们统统绑起来。” 
  萨昆答应着,从背后取下一捆绳索,走过去依次给俘虏上绑。英方队员还算识趣,并未做无谓的反抗,布莱恩的反应尤其镇静,脸上甚至挂着一抹笑意。 
  “余先生,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放心,如果安分守己,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只不过这些木牍文书就要原路返回了。”   
  《楼兰地图》(二十二)(2)   
  “谢谢你的宽容,但有一件事情令我担心,凭你们两人的单薄力量,想要完成这样繁重的押运工作是不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语气近乎嘲讽,神态更像是有恃无恐。余伯宠不免奇怪,暗忖,对方何以如此嚣张,难道还有什么后备支持?意念所至,环顾左右,忽然察觉到一个异常情况,眼前的被俘人员里,竟然缺少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就是始终和布莱恩形影不离的助手保罗·盖勒。 
  余伯宠疑云顿生,想要盘诘查问,耳畔却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继而看到萨昆的咽喉处血如泉涌,雄壮的身躯像一棵被连根斫断的胡杨轰然倒地。遽然回头,瞥见一只驼背上的木箱顶盖悄然掀起,露出一个端枪瞄准的身影,正是精明干练的测绘员盖勒。 
  余伯宠惊骇莫名,正想开枪还击,但瞬间的犹疑已使他丧失了扭转局面的良机。早有准备的两名英方队员从身后猛然冲上来,一个抱臂夺枪,另一个手持铁铲狠狠拍向他的后脑。余伯宠猝不及防,头部重重挨了一下,连一声呼叫都没有发出便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余伯宠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被紧紧缚在一棵枯死的沙枣树上,腿脚丝毫不能动弹,脑后的痛楚依然强烈。打量四周,萨昆的尸体被移至路旁,英国考古队整装待发,布莱恩在盖勒的陪同下驻立树前,深邃的目光难以捉摸。 
  “你不趁机溜走,还待在这里干什嘛?”余伯宠诧异。 
  “大英帝国的子民素来注重礼仪,就算离开,也总得向老友正式道别一下。”布莱恩微笑道。 
  “不要惺惺作态了,我低估了你的狡诈程度,合该有此一败……”余伯宠怅然叹息。 
  “你错了,”布莱恩打断他的话,“英国考古队之所以顺利过关,得益于各种环节的成功调度,一两个人的匹夫之勇根本无足挂怀。其实,此前‘冯司令’已经承诺过对余先生实行拦截,因为我对中国官员的办事能力不够信服,才又预备了一点额外的防范措施,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哦,”余伯宠仿佛意会,“原来你滞留于此只是想炫耀自己的胜利,抑或再对我进行一番羞辱,那么就请便吧。” 
  “你又错了,余先生。”布莱恩说,“鉴于你方才对我们的仁慈态度,我绝不会对你施加任何暴力行为或是人格上的侮辱。恰恰相反,我愿意向你提供一次弥补损失的机会,如果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拥有协议中属于中方的一部分文物。” 
  “你……什么意思?”余伯宠懵懂不解。 
  布莱恩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十先令的硬币,正是当初决议剥割壁画和商讨队伍进退时使用过的那件“赌具”。“还记得我们在沙漠里玩过的游戏吗?既然你对全部文物归属一方的事实难以谅解,却又无力阻挡我们离去的脚步,不如来求助一下上帝的支持。倘若你猜中硬币落地时朝上的一面,我答应转让半数的文物,但若猜不中,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也只有听从天意,无话可说了。” 
  余伯宠越发惊奇,说:“你已经占据了上风,为什么还要故弄玄虚呢?” 
  “这就是以诚相待的具体表现了。虽然中英双方是考古领域的竞争对手,但我始终不愿破坏彼此间原本和谐友善的关系,如果用一种相对公平的方式解决问题,大概会减少一些龃龉和怨恨。” 
  听他言之凿凿,余伯宠将信将疑,只是一时思绪尚不清晰,怔怔地没有说话。 
  “或许你已经默认了。请告诉我你的选择,人头还是字?”布莱恩怂恿着。 
  余伯宠嘴唇翕动,正要开口的一刹那,头脑间突然闪过一道电光石火,随即豁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一定持有两枚特别铸造的硬币,一枚两面全是头像,而另一枚两面全是数字,所以才屡试不爽,频频得手。否则,以你的谨慎小心,若没有十足把握,不可能三番两次面对重大抉择时都会采取类似儿戏的裁定方式。” 
  布莱恩闻言色变,神情极度尴尬,手腕低垂,从袖口果然又掉出一枚相同的硬币。于是干笑了两声,说:“余先生的机敏简直无人可及,看来我实在不该多此一举。”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险恶居心,分明用欺诈手段窃取了中华国宝,却又试图转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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