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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楼兰地图-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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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大眼睛清澈明亮,整张面孔犹如粉雕玉琢一般。 
  和真正的“巴扎”不同,“地下巴扎”绝非儿童的乐园,乌烟瘴气的场合里出现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就像酷暑难禁的午后忽然飘来一阵清凉芬芳的微风,令人顿觉神明气爽,耳目一新。小女孩儿一边蹦蹦跳跳地向前跑,一边扭着脖子东张西望,嘴里稚声稚气地叫喊着,“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保姆模样的年轻女子紧追不舍,不停地提醒着,“小姐,慢一些,慢一些。” 
  余伯宠诧异的是,小女孩儿的五官轮廓居然让自己产生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只是费劲追忆,也想不起何时见过。事实上女孩儿的眉眼神态极其秀美,寻常人家根本难得一遇,以致周围的商贩顾客大多驻足观望,就连正在尽兴弹奏的乐师也不由得按琴侧目,脸上流露出不胜怜惜的意味。   
  《楼兰地图》(七)(4)   
  短暂的平静使小女孩儿的呼唤显得更加清脆,稍过片刻,柜台附近一间密室的木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一位盛装贵妇。她的服饰介乎维族与蒙族之间,一袭宝蓝色的长裙裁剪的格外合体,高耸的发髻被一条月白色的头巾紧紧包裹,脸前挂着一幅粉红色的面纱,却遮挡不住天生丽质,仅凭露出的两只眼睛便足以展示绝世风采。她的眉青如黛,眼睑细长,剪水双瞳漆黑明媚,转动之际仿佛夜空里划过的一道闪电。 
  小女孩儿看见她,欣喜万分地扑上前去。妇人弯腰搂抱,摩挲着女孩儿的头顶,神情充满慈爱。众人翘首企望,同时暗感释然,除了眼前这位仙姿佚貌的妇人,还有谁配拥有那么乖巧俊俏的女儿呢。如果说小女孩儿是一颗含苞未放的蓓蕾,那妇人则是一株国色天香的奇葩,准确点讲,更像是盛开于天山之巅的雪莲花,因为在她的面纱上恰巧绣着一朵洁白的雪莲。 
  “她就是‘雪莲夫人’,是不是人如其名呀。”木拉提悄悄地凑在余伯宠耳边介绍。 
  “雪莲夫人……什么来头?” 
  “不清楚,”木拉提说,“只知道她住在雅布西城,平时深居简出,唯有每年‘地下巴扎’开市才偶尔露面。其实,赶来小店聚会的客人一半为了求财,另一半只是为了争睹芳容。” 
  这句话毫不夸张,“雪莲夫人”虽然半掩面目,雍容典雅的风范却展现无遗,举手投足不带一丝烟火气,周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圣洁与高贵。不仅使在场的男人为之沉醉,即便矜持倨傲的苏珊也忍不住投以艳羡的目光。 
  “阿依古丽,”“雪莲夫人”轻声责备小女孩儿身后的保姆,“你也太荒唐了,怎么把玉娃领到这种地方来呢!” 
  “她一直不肯睡觉,哭闹着要找妈妈,我实在是哄不了。”阿依古丽惶恐地辩解,气鼓鼓地盯着叫做“玉娃”的小女孩儿。 
  “雪莲夫人”无奈地微笑,没有继续追究。方才走出密室的时候,有两名男子紧随其后,一个衣饰华贵,气宇轩昂,一个身材伟岸,雄壮威猛。 
  “罕达尔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要先告辞了。”“雪莲夫人”冲着华服男子说,“请回复鲁克沁王子,神像我已决定买下,价格问题不妨改日到寒舍详谈。” 
  华服男子俯首称是,执礼甚恭。两人讲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不远处的余伯宠却尽收耳底,不禁暗自惊奇。鲁克沁王子是乾隆二十五年吐鲁番亲王创立者阿米因和卓汗的直系后裔,该王室在前清时期声势显赫,进入民国后虽已日渐衰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尊崇地位仍然不可小觑,在吐鲁番地区的影响尤其广泛。 
  “能成为鲁克沁王子的买家,可见‘雪莲夫人’的背景极不简单呐。”余伯宠低声对木拉提说。 
  “是呀,”木拉提说,“关于她的神秘身份众说纷纭,由于‘雪莲夫人’在雅布城向来我行我素,似乎不受任何法令的约束,不少人猜测她或许是裴将军的一房侍妾,只是尚无显著迹象表明。” 
  但愿这种推断纯属无稽之谈,余伯宠心里默默祝祷,以“雪莲夫人”的姱容修态,倘若委身于粗野骄横的裴老六,简直是人世间最为暴殄天物的情形。 
  “雪莲夫人”同罕达尔交代过后,转向另一个壮汉,说:“萨昆,预备车马,我们回家去。” 
  壮汉奉命唯谨,当即离开,从他魁梧的身躯和机警的神态看去,像是“雪莲夫人”的保镖。有这样一名凶神恶煞般的“护花使者”随从左右,足以使心存非分之念的登徒子望而生畏。 
  接下来由阿依古丽陪伴,“雪莲夫人”牵着玉娃的小手从容起步,临行前晏然自若地向四周丢过一瞥,眼风扫处,巴扎上的人们无不神魂颠倒。然而,当她的视线触及余伯宠时,眉宇间忽然闪现几分犹疑之色,只不过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常态走向门口。 
  “雪莲夫人”脸上的微妙反应使余伯宠深感蹊跷,同时也没有逃过苏珊锐利的目光。她不无讥讪地笑道:“余先生果然风流成性哪,似乎和巴扎上的所有女人都有交情。” 
  “可惜你错了,”余伯宠轻喟,“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岂能有缘结识如此超凡脱俗的人物。” 
  “风沙弥漫的西域也能造就出仪态万方的女人,确实称得上一个奇迹。”苏珊颇有感触地说,“不过,论起超凡脱俗,她还够不上资格,至少没有舍弃争名逐利的俗念,否则就不可能在物欲横流的巴扎上抛头露面,更不可能和寻常奔走钻营的商贩一样洽谈生意。” 
  余伯宠不禁莞尔,面对出类拔萃的同性,女人的眼光总是格外挑剔。转念想来,她的话也不无道理,看似纤尘不染的“雪莲夫人”终究摆脱不了名利的滋扰,也算是一种莫大的缺憾。 
  “两位的谈兴很好啊,不知是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容可掬的布莱恩走近柜台,手里拿着一只方形木匣。 
  “我们在评价方才的女人,博士可有什么意见?”余伯宠直言相告。 
  “女人?”布莱恩茫然,“我一直在鉴定几枚唐代的印章,并没有留意到什么女人。” 
  “雪莲夫人”的出现在巴扎上引起的骚动非同小可,布莱恩居然恬不为怪,着实令人讶异。见他满脸笃诚,又不像是信口敷衍的样子。 
  “博士心若止水,不为美色所动,让人钦佩不已。”   
  《楼兰地图》(七)(5)   
  “余先生谬奖了,”布莱恩笑道,“老实说我并不是个恪守戒律的清教徒。只不过觉得,欣赏女人应该去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里,在规模如此浩大的文物市场,我的眼中只有那些千奇百怪的古代珍品。” 
  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并无半分说教的意味,余伯宠却已首肯心折,颇有一份自叹弗如的感受。 
  “据我所知,”布莱恩又说,“‘地下巴扎’的重头戏通常在次日的拍卖会上才真正开始,所以我还是趁早回房养精蓄锐,顺便把白天的挖掘成果整理出来。好了,我就不陪两位闲聊了。” 
  望着布莱恩的背影,余伯宠由衷赞叹:“有这样精进不休的学者同行,使我对考察团的前景又多了几分信心。” 
  “是呀,”苏珊附和道,“博士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和他的勤恳敬业密不可分。” 
  竭智尽力未必能完成一件事情,但全神贯注却是接近成功的根本。只不过世事难料,除了五色纷呈的诱惑,还有太多意外的变化使人难以达到心无旁骛的境界。 
  布莱恩走了不久,地下室的入口处又响起一阵急如星火的脚步声,匆匆而来的是“疯狂伊万”。和离去时的春风得意大相径庭,他的神情愤怒焦躁,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一路左顾右盼冲到柜台前,粗声粗气地询问余伯宠。“喂,看见那个骚货没有?” 
  “哪个骚货呀?”余伯宠明知故问。 
  “还不是那个跳舞的臭娘们帕夏。” 
  “怪了,”余伯宠说,“刚才你们还成双结对,欢声笑语,怎么此刻反来问我呢?” 
  “嗨,你不知道,那该死的婊子耍了我……”伊万气急败坏地解释。原来,和帕夏一起返回房间,他就迫切地提出上床寻欢。帕夏一边虚意应承,一边推托内急,需要先方便一下。这种要求自然无法拒绝,伊万只得按捺欲火等待。谁知帕夏进了盥洗室后再无动静,当他感觉不妙,奋力撞开门查看,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而通向楼外的纱窗被人用刀子割开了一个大洞。 
  余伯宠哑然失笑,早有预感帕夏得手后必将全身而退,只是猜不出她如何设计摆脱纠缠,想不到采用的竟是最原始而简捷的逃跑方式——尿遁。可见男人一旦为情色所迷,往往会变得蠢如鹿豕,是非混淆。但脸上不便露出幸灾乐祸的痕迹,强作矜重说:“上校,你也真是胡涂,帕夏既然敢开这么大的玩笑,只怕早已远走高飞,怎么可能返回地下室坐以待毙呢。” 
  “远走高飞,没那么容易。”伊万愤愤地说,“这次巴扎即将举办之际,我已经勒令雅布当局派兵封锁木拉提旅店,直到所有交易顺利进行完毕。哼,那些浑水摸鱼的骗子小偷休想提前溜走。” 
  余伯宠微微一怔,不曾想鲁莽粗暴的伊万竟有此先见之明,这一招防范举措恐怕帕夏始料未及。但是“旅店客房上百,又有前后两个深阔的院子,可供藏身的角落不计其数,想要从中找人也是很困难的。” 
  “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那个臭女人,然后非剥了她的皮不可。”伊万切齿诅咒。 
  “怒郁伤肝,何必发火呢,不如喝一杯消消气吧,我请客。”余伯宠劝解道。 
  柜台后的木拉提见机斟满一杯浓烈的伏特加,伊万刚要接过,蓦然发现余伯宠的身侧还坐着一位金发美女,眼前顿时一亮,愤懑不平的情绪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是一副色迷迷的神态。“难怪你小子说得轻巧,原来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还不赶紧把这位漂亮的小姐介绍给我。” 
  伊万来华已久,算得上地道的中国通,因此能够自如地套用中文俗语。 
  “这位是德纳姆小姐,来自英格兰。”余伯宠说。 
  “嗯,很好,”伊万深褐色的眼珠溜溜直转,稍稍压低声音说:“余,干脆咱们也做个交易吧,你把这女人叫我带走,我可以将那两本婆罗谜法典原价转让。” 
  “主意倒不坏,只是我做不了德纳姆小姐的主。”余伯宠微笑着,留意到苏珊的脸色已变得阴沉。 
  “那么由我来做主好了。”伊万咽了口唾沫,想要伸手去扯苏珊的衣袖。 
  “滚开,”苏珊厉声呵斥,将手里的半杯残酒猛然泼向伊万。 
  鲜红的汁液溅了伊万满脸,他却毫不在乎地用手一抹,肆无忌惮地大笑。“哈哈,野性难驯,很对我的口味。”说着又要强行将苏珊拉入自己的怀抱。苏珊极力挣脱,顺势撩起臂膀,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伊万怫然作色,恶狠狠地骂道:“不识抬举的臭婊子,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厉害吧。”一面揎臂挥拳,准备施加暴力。 
  事态愈演愈烈,余伯宠已不能继续作壁上观,连忙挺身挡在苏珊面前,笑着说:“算了吧,上校,有些事情是勉强不得的。”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女人,看看谁敢拦我。”伊万暴跳如雷,使劲推搡着余伯宠。 
  “没人敢拦你,”余伯宠昂然不动,说,“我只想提醒一句,德纳姆小姐在雅布的行动始终受到大英领事馆的关注,或许你还不愿制造一起外交争端吧。另外,赶巴扎的本意是选购古董,何苦为了女人节外生枝呢。我觉得你的当务之急是妥善保管那两卷文书,如果落得人财两空就太不划算了。” 
  余伯宠本来不肯拆穿帕夏的伎俩,但为了替苏珊解围,只有先旁敲侧击地转移伊万的注意力。果然,“人财两空”四字引起伊万的狐疑,慌忙从怀里掏出装文书的包裹,闷声追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帕夏那小骚货有可能使诈……”   
  《楼兰地图》(七)(6)   
  “那是你自己的意思,我只不过认为凡事最好小心一点。”余伯宠闪烁其词。苏珊却轻蔑地冷笑,“像他这样无耻下流的恶棍,上当受骗也是活该。” 
  这一回伊万并未发作,皱眉沉思了片刻,一把拽过木拉提的衣襟,说:“明天的‘拍卖官’是谁?” 
  “关内来的水印法师。” 
  “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木拉提答应着,亲自前往催请。“拍卖”是“地下巴扎”上的重要程序,凡持有奇珍异宝或对私下交易不遂意者均可参加,为此木拉提准备充分,调度配置了不少相关人员。其中有传话交流的翻译,有兑换各种货币的账房,还有一位拍卖会上的主持,负责鉴别文物真伪,向客人推荐报价,因为司职关键,被尊称作“拍卖官”,通常由德高望重学问精深的人士担任。 
  不一会儿木拉提领来一个中年和尚,穿一件浅灰色袈裟,神容庄肃,步履沉稳,走到伊万面前双手合十,问:“施主有什么见教?” 
  “我有东西拍卖,你先安排一下。” 
  “这……”水印和尚踌躇着,“拍卖会照例在巴扎的第二天举行,施主不能再等等么?” 
  “等不了,我的两卷文书急于脱手,你就改改规矩吧。”伊万不由分说地将包裹塞给和尚。 
  水印面露难色,眼角斜睨木拉提。木拉提赔笑道:“法师,上校是贵客,破例一次也无妨。” 
  “好吧,”水印只得依从,打开包裹说:“施主索价几何?” 
  “底价一千……三百卢布。”由于多少有些心虚,伊万并没有漫天要价。水印双手捧定,凝神审视,看不到数行,脸上已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接下来合上文书,原物奉还,淡淡地说:“非常抱歉,这两卷文书小僧不能受理。” 
  “为什嘛?”伊万愕然。 
  “因为东西的实际价值和施主的需求相差甚远,小僧实在无能为力。” 
  “怎么,难道想糊弄人吗,当心我敲碎你的秃头。”伊万色厉内荏地叫嚷。 
  “佛门不打诳语,小僧绝无虚言。”水印理直气壮,转身招呼木拉提,“老板,劳驾倒一杯茶。”茶水端来,水印将文书平摊在柜台上,向伊万解释说:“西域出土的法典政令,所用墨汁大都经过特殊处理,因而历尽沧桑也难以磨灭。再请看这卷文书,上面的字迹色泽浅淡,一望便知是后人伪造的。”说着以右手食指轻蘸茶水,在文书上缓缓涂抹,其中古怪的文字符号即刻消失。 
  伊万看得瞠目结舌,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旁边的苏珊也感到诧异,忍不住小声议论。“看样子这个和尚很不简单呐。” 
  “当然,”余伯宠说,“作为一个异教徒,能够在穆斯林的世界出人头地,本身定有许多超凡之处。” 
  “可是,除非以水相试,这两卷文书看上去并没有其他破绽,不知道如此逼真的赝品是怎么做出来的。” 
  为避免伊万再受刺激,余伯宠用英语回答:“先用柞树汁作颜料,把纸染成黄色,再以古代文书为蓝本进行仿造,或是胡乱刻写一些不可辨识的文字符号,放入火墙烟道里熏三天,最后用细沙洗上一遍就足可乱真了。随着西域探险方兴未艾,各种造假术已成为不少人致富的快捷方式。伊万不算贪心,连一倍的利润也不敢奢求,可惜他不明白,类似帕夏出售的货色只需半个卢布就可以收购两车。” 
  “俄国佬罪有应得,”苏珊鄙薄地笑道,“想必他此时再没有寻欢作乐的雅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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