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干部 作者:王渊平-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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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节前,杜康、何岸被任命为绛水乡正副乡长。就在他们兴致勃勃地准备走马上任的时候,乡上却出了事。
这天晚上,杜康到何岸家里找他,一进门就问:“你知道咱的党委书记关建堂出了个啥事?”
何岸放下饭碗,取了根烟递给杜康:“没听说呀,有什么情况吗?”
“是这样,人还没见,事就来了,咱的书记关建堂,现在正在绛水兽医站养伤呢,咱明天得先去看一下。”
何岸一听,觉得蹊跷,忙问:“怎么回事?”
杜康吸了口烟,慢慢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光听说是被乡上一伙人打伤的,伤得不轻,住了几天院呢。”
“咱现在尚未谋过面,怎么个看他法?”何岸有点不解,对杜康说,“当书记的被人打了,也不知道县上是啥反应,这里弄不好情况复杂,咱还是先别介入的好。”
“这你就不对了,不管怎样,关书记现在是咱的书记,是一把手,咱不知道不要紧,知道了不去看看,咋能有个好的开端呢?我看咱明天买些东西,一起去。”杜康说。
何岸原来就和杜康在一个乡工作,是杜康手下一名干将,见杜康这么说,也就同意了。
2。
绛水乡兽医站是个有三间旧瓦房的铺面。这些年耕牛都屠宰完了,生意萧条,兽医站仅留下一个站长两个职员。关建堂的女人在药房上班,隔着一堵纸糊的墙,关建堂躺在里边床上养伤。半间屋子,缸、桶、瓷瓮、蜂窝煤炉子依次排列,倒也井井有条。
关建堂斜躺着,头上裹着纱布,鸭舌帽盖着脸面。
事情发生在十多天前一个下午。关建堂在接受县委组织部柏恩治部长的谈话后,对自己不管怎样终于能调离绛水颇为得意。心想,我这几年可谓兢兢业业,难场受了不少,总算有了个跳槽的机会。绛水乡是终南县一个偏僻的乡,靠山倚原面川,沿着弯曲的绛水河散落着十多个村子,河流使人心封闭,山梁使人身受困。八年里,从副乡长干到乡长,再干到书记,这一步步好个熬头。不是不愿意换个地方,实在是因为穷,县上没法给这里派人。关建堂老想,这鬼地方住个文人墨客倒还不错,干扰小,心境好,景色秀丽,绘画写生,做诗赋文都行。可组织偏偏让自己到这里长时间任职,惟一能安慰的,是寻情钻眼,把在农村的老婆安插到乡兽医站当了工人。可谁知却惹了个麻烦,这女人非但没从生活上解围,反倒成了监督自己的警察,使好事变成丑事,丑事酿成了恶性事件,丢人现眼还罢了,这回恐怕连官也要丢了。
关建堂越想越气,越气越心酸。
唉,我这算个什么,过去几任书记乡长,人家钱也捞了,女人也玩了,房子也盖了,官也升了,偏在自己任上就出了麻达。
绛水乡山高皇帝远,乡长书记就是坐山王。三年前,他从副乡长升为乡长,一上任,就把良店村的女支书孙英调到乡计生办当专干。孙英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身段,注意收拾打扮,倒也徐娘半老风韵未减:人虽然黑些,但臀部丰腴;胸虽说平些,可腰却纤细;脚显得大些,却学会了碎步轻移。到乡上来后给关建堂汇报工作,越靠越紧,越说越细,屁股又沉,一天到晚,声细细的,眼神妖妖的,体态柔柔的。二人一拍即合,很快投怀送抱。
计划生育是乡政府的头等难事,号称天下第一难。可也怪,自从来了孙英,关建堂的工作热情陡然高涨,逢会必谈计划生育,说这是绛水乡的重中之重。把生育指标、罚款管理、活动开支,统一归孙英管理,他是一支笔审批。凡是孙英花过的钱,他嘴咂香烟,总是微笑着一批了之。当然孙英也有心于领导,每次出外都给关乡长买个背心啦、衬衣啦,给他的女人买个化妆品啦什么的,久而久之,风声大了,俩人干脆我行我素,一有空就黏在一起,白天上班也是计生办手术室门一关,恩爱一番,外边的人又不好进手术室,任他们相见恨晚、颠鸾倒凤。
这天中午,乡妇女干部张甜甜找关建堂批条子,一推门进去,正巧碰见关建堂和孙英在一块搂着吃舌头,人已跨进屋子,来不及退出,关建堂情急之中把孙英推到门后:
“啥事,你有……啥事?”
甜甜忙说:“关乡长,我到处找你呢,这张发票等着归账,刚好,你一个人在这儿,快给我签个字吧!”
关建堂看也没看内容,顺手划了名字。手抖动着把笔塞进笔套,张甜甜转身急步走了。
这件事情本来三人都守口如瓶也好,孙英、关建堂却认为这是张甜甜有意使坏冲散他们,为自己多报销开支寻找时机。
孙英说:“咱俩的事有人胡猜乱说哩,猪嘴能缯住,人嘴缯不住,但像张甜甜这样直接撞上的还没有,不给点颜色,恐怕要出事的。”
关建堂心想,我一乡之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女人竟如此大胆,也真有点狂妄。他一向说话很简练,一针见血:“妈的,我要让她知道狼是个麻麻子,跟我作对,哼,没有好下场!”
甜甜这回捅了马蜂窝,自此后日子就不好过了。不光妇联的正常工作经常受阻,就连三八妇女节给女干部们买几条毛巾、奖品,也不让她去了。搞家庭美德宣传,甜甜买的红纸关建堂认为不红,制止公路上碾麦,甜甜在农民家借的木叉也不端正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孙英也紧密配合,造甜甜的谣言,说甜甜对关乡长有那意思,趁人家没穿衣服午休的时候,专门汇报工作,戳猫逗狗,恨不得把自个儿当褥子给领导铺了。你也不看自己啥样子,虎背熊腰的,哪有一点女人味儿。
这下子惹恼了张甜甜,她原想见了那一幕就算没看见,别人的私事不管为好,谁知他们猪八戒倒打一耙,让自己里外不是人。就咬牙发了狠心,要寻找机会出出这口气。
3。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关建堂从乡长升为书记。孙英更是风风光光,把个化妆品抹得厚厚的一层,白得人,和脖颈儿形成鲜明的对比。乡干部背地笑着议论:黑牡丹开了白花,一笑,花就蔫了,再笑,花瓣就落了。
乡政府内外大都知道关建堂和孙英的关系,惟独关建堂的女人蒙在鼓里。这天通知开计划生育会议,乡大院也正砌垒围墙,架上板下前后院都是人。张甜甜看报复的时机到了,就让人去兽医站放风,说关书记和孙英在手术室鬼混呢。这下还了得,关建堂的爱人银玲一把扔掉抓药的杆秤,急匆匆来到乡里,趴到手术室窗子一看,立即气傻了,就不顾一切地喊叫:“孙英,你咋把手术做到我老汉的裤裆去了?好你个不要脸的,你给我出来!”
骂着骂着竟气硬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这下不得了了,乡长韩涛忙上来解围:“嫂子、嫂子!你这是何苦。关书记正在谈工作呢,你胡喊什么,看把你气个病咋办?”
女人缓过气来,尖声大叫:“谈工作脱裤子干啥?这我都看见了,又不是我们兽医站骟牲口,压腰掰腿朝里胡顶的啥呢?”转身又喊:“哎呀!孙英,我平时对你不错吧,把你当亲妹子看,谁知你挤我的槽,吃我的麸皮。好你个骚货,我要让人看看你个黑屁股!”说着就去砸门,被人硬拉住了。
韩涛一看关建堂下不了台,就向手术室喊:“孙英、孙英,是我。你把手术数字给关书记报完就出来,开会的人都到齐了。”
里边一听有韩乡长解围,忙拉开门,银玲立刻挣脱拉她的人扑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关建堂急中生智,一把抱住他女人,搂得死死的,孙英侧身忙跑了出去。
4。
这件事在乡里乡外引起了震动,关建堂的女人整天到乡上闹着要捉奸,吓得孙英不敢闪面,乡上的计划生育工作已经无法开展了。
关建堂大丢面子后,就疑心是张甜甜戳的马蜂窝,一直对她怀恨在心。他整天无心于工作,一不顺心就打骂女人,女人也就忍着,反正孙英不敢在乡上上班了,她既洋洋得意又暗自神伤,整天神神叨叨的。
春节将近,县上调整乡镇班子,认为关建堂在绛水乡的桃色事件风声太大,决定把关建堂调离。来绛水乡调查的县组织部一个年轻干部还说漏了嘴,说关建堂也太色胆包天了,还敢吃县上领导罢茬饭。你不嫌老,领导还要考虑影响呢。
关建堂已经料到自己在绛水乡待不了多长时间了,整天闭一眼睁一眼,眼前都是孙英的媚眼和身段,看自己的女人左右不顺眼。想那张甜甜,更让他愤懑之极,不报这一箭之仇,自己瞎当了八九年的山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距春节只有十几天时间了,关建堂这天早上被通知到县上谈话。当得知自己被平调到原头营堡镇任书记的决定后,嘴上愉快地答应着。他心想,自己这些年在绛水乡政绩平平,又出了那么个风流事,能被县上领导平调已经不错了。又想事情就烂在张甜甜这女人身上,女人既能兴事又能坏事,自己工作干得最有起色的也莫过于和孙英配合着抓计划生育,无论大小会,他往台上一坐,用孙英的话说,她的心就踏实了。不管慷慨陈词还是瞎侃一通,往往都是孙英第一个鼓掌。土生土长的乡村干部,最不喜欢谁文绉绉的,爱听领导讲粗话,觉得实在。关建堂上台就一改过去的腼腆,翻肠倒肚地大讲粗话、俗话。计划生育这事又有许多隐秘话题,关建堂讲到妇女,就来劲了,话虽不多,却总是针针见血。一次他大骂不做计生手术的妇女是不识好歹的贱货——“娘娘婆好了还要揣奶头,揣着揣着还要往下摸!”开会的人都放声笑了,孙英更是仰面大笑。和孙英的私通,使关建堂好像换了个人,时常大衣一披,鸭舌帽一戴,在乡政府院内走来走去,像模特练步,真正体会到权力这东西跟女人一样,蛮提精神,人人爱,又人人怕。一旦你有了权,就能给你带来利益、吹捧和享受。谁藐视权力,就要让他付出代价。他想,而今自己眼看要离开绛水乡了,没能光彩提升,反而被张甜甜这女人抹得五颜六色的。这回回去一定要报复一下,让她牢记和领导作对将成为终生的悔恨这个理。想到此,他回乡的心更急了,由车窗望见绛水乡后的终南山峰也剑拔弩张。
回乡后,平时不喝酒的关建堂一反常态,抓起柜子里的一瓶“西凤”喝了几口,然后到前院寻找报复机会。这时张甜甜的女儿敏敏正在院子玩耍,关建堂走上前去抽手就给了她两巴掌,打得孩子登时口鼻出血,趴在地上大哭。张甜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跑出来一看急了:“姓关的,你什么东西,娃把你啥惹了?!”说着就扑向关建堂。
关建堂吼道:“她敢骂我,我就要打,我还要打你这个疯子呢!”说着,就和甜甜扭打在一起。
“救命啊,救命啊……”甜甜见关建堂下毒手掐她的脖子,挣脱着高声叫喊。
关建堂已不顾一切,一把将甜甜头发抓住,一膝盖顶在她的小肚子上,只听“啊”的一声,甜甜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你少装蒜,耍的啥死长虫?”关建堂大喊着,骑在甜甜身上左右开弓,一阵耳光打下来,甜甜便失去了知觉。
乡上干部开始还不知所措,事情太突然,书记打妇女干部和人家孩子,这岂不是天下怪事?待反应过来,见他已骑在甜甜身上抽打,这时才跑来拉架。
当大伙看到甜甜母女俩满脸是血,都很气愤,农税干部刘杰上前质问:“关书记,有什么事说不成,你一个当领导的,咋能这样打人,出手还这么狠的。”
“打死我抵命,有你放的啥屁!”关建堂恼羞成怒,出言骂道。
这一骂更惹了众怒,乡上干部围拢过来,纷纷指责关建堂没有人性,公报私仇,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一个老同志说:“我看把大门锁了,谁都别走,让县委领导来处理这事。咱先救人要紧!”
关建堂见势不妙,急步走进了自己的房子。
这时,刘杰喊道:“咱这个书记荒淫无耻,已经丧失了做人的品质。大家跟我来,咱锁门,打电话让县委来人处理这事,咋样?”
愤怒的乡干部们已经顾不得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了。他们锁了大铁门,又抬来石头堵了车库,有人就抓起电话向县委传话,说绛水乡出大事了,书记骑在妇联主任肚子上发威呢。一会儿时间,乡里乡外围满了人。
乡长韩涛下村回来,问明事情经过,也觉得这事太棘手,想劝大家理智一些,不要把这丑事捅到县上去。可又一想,这关建堂今天分明是对上一次丢人现眼不满,借调走未走之机寻衅报复。这样自己也不好处理,就敲门走进关建堂的房子问他:“我说关书记,你这是为啥嘛?”
关建堂狡黠地说:“我喝醉了酒,失去了理智,可也犯不着这帮家伙,给一个女人帮腔吧?得是我调走呀,管不上他们了?”
韩涛把眼镜向上一推,叹了口气:“唉,事情都到啥地步了,你还搪塞,你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就不知道众怒难犯?这事你看着办吧,我也给你解不了围。”
关建堂已被刚才院子的反应震酥了,忙叫道:“韩乡长你别走,帮人帮到底,好歹咱们一块共事几年了,看这阵势怕收揽不住,今儿个这忙还非你帮不可呢。”
韩涛头也没回,站住撂了一句:“甜甜娘儿俩都被你打伤了,你还有一个机会,就是赶快当众认错,到医院看人要紧,至于其他人,那有我呢。”
“啥?难道还让我这当领导的给她们认错,这咋成?绝对不行!”
关建堂还想充硬,韩涛见他如此没有理智,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5。
关建堂没有把握住最后一次机会。韩涛只是让他向受害者认个错,他若这样做了,大伙还是会原谅他的。因为毕竟他在绛水干了多年,在这穷地方工作,寂寞又受罪,没有个功劳也有苦劳。用干部们形象的话说,绛水这地方最大的长处是睡觉不缺枕头,满山满河道都是石头,且多是两头大中间平整。地偏天荒,没有电影看,没有书读,惟一的娱乐就是搂老婆睡觉,最动听的声音就是鼾声。有人打了个比喻:头一年工作睡左侧,把头睡个偏偏;第二年工作右侧睡,把头睡个长条;第三年仰躺,我们可爱的头仍然是个圆的。三年一满,家属一转,上路!
长时间的养尊处优,一人说了算,使关建堂养成了死不认错的习气,如今已是四十有八的人了,再升官已是无望,削官为民更不可能,这使他更加有恃无恐,破罐子破摔。外边闹腾得再大,谁都不敢贸然对他这个当书记的施以拳脚,作为党的象征,一挨打,性质就变了。关建堂心想,法制再无力,还是能保护他的,于是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想着脱身之计。
甜甜的男人胡千民闻讯,带着农机站的一帮人来了,要找关建堂算账,乡干部们隔着大门喊:“你也是个干部,凡事有县上,不要头脑发热,我们已打电话叫县委来处理,你把甜甜娘儿俩的病看好就行了。”
关建堂在屋里听得仔细,心想这一帮忘恩负义的家伙,还多少懂点原则,我咋说也是县管干部哩。
甜甜的公公也带了一伙人来砸门,声言他已六十好几了,还能活六十岁吗?要拿出老命和关建堂拼个死活。随从的农民们在大门外破口大骂,妈的!党不管党了,我们管;法不管权了,我们也管。扬言非要把关建堂拉出来捶扁不可。
韩涛见事态已难收拾,便召集乡上干部开紧急会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