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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八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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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说说高原给我的第一课吧!”
    她就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一九五五年十二月某一天的傍晚,有一辆运货卡车,停在昆仑山谷小南川汽车
站旁边。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刚从地质学校毕业的十七岁的姑娘,那就是我,李婉丽。
    天快黑了,汽车站的帐篷里点起灯了,大概正开晚饭吧?
    帐篷顶上冒出一团团的白气,一群身穿皮大衣、脚登毡靴的人,敲打着洋瓷碗
和茶缸子,说说笑笑的走过去了。
    我身上难受,心里很烦,一点不想吃饭。自从噶尔穆上了车,我就觉得浑身发
冷,许多关节作疼。现在越发厉害了,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想起人们传说的“高
山病”,我心里有点怕,这里海拔不过三千八百米,我要去工作的地方,平均海拔
要在四千二百米以上,照这样疼下去,可怎么工作呢?
    正这么想着,车窗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克隆”把门打开了,塞进一只小木
箱。
    “同志,劳驾把这箱子捎给惠嫂!”
    “什么惠嫂?”我糊里糊涂的问。
    “昆仑山口的惠嫂么,你都不知道?”他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嗳,回头你
告诉司机小刘就是了。”
    我不在意的答应了一声,也懒得问他木箱里装的啥,模模糊糊的听见里面有些
响动,好像是什么活东西。
    过了好一阵,司机小刘才来了,他端来一茶缸牛奶,什么话也没说,递到我手
里。我想说“不吃”,可是看看他的神气,还是接过来了。小刘一眼看到小木箱,
就不高兴地问:
    “谁又弄来个箱子?这是驾驶室,不是货仓!”说着就要把箱子搬走,撂进后
车厢去。
    “说是捎给什么惠嫂的!”我有气无力的说。
    “给惠嫂的?那你不早说!”他立时又把那箱子拿进来,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
笑了。他端详了一阵,驾驶室里实在没地方摆,就很不客气的塞到我的腿底下了。
    “还要走吗?”我小声问。
    他说:“今天晚上赶到昆仑山口,”大约我的面色那时很难看,他又补充的说,
“不远,一百多公里!”说罢,他就抄起摇把,去发动车了。
    在噶尔穆刚搭车的时候,小刘听说我是地质学校毕业的,自愿到高原来工作,
对我非常热情,要我坐到驾驶室里,又抽出一床毯子给我搭在膝盖上,滔滔不绝的
给我讲了一串高原探宝的故事:怎么发现了煤,怎么瞧见了黑河的“神水”,还有
……
    可是我心绪不好,身上难过,实在没有精神多说话。不知怎么一来就把他惹翻
了,像个小孩似的,撅起嘴,再不搭理我,到非说话不可的时候,也是扭过脖颈,
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看就不看吧,我才不愿跟你说我在害病,我的心里乱得很。谁要你同情、怜
悯!
    记得在最难受的时候,我问过这样一句话:“刘同志……
    在那个什么山口,会不会有回噶尔穆的汽车?”
    这回,他扭头看了看我。冷冰冰的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汽车站长!”
过了一会,他又嘟嘟囔囔的说了句:“哼,还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
    当时我没听清他说什么草,就是听清,也不会理解它的含意。我只盘算着自己
的事情:是坚持往前走?还是真的返回噶尔穆呢?
    我闭着眼, 思潮起伏, 像乱麻一团解不开。不知过了多久,猛听得小刘说:
“喂,下车吧!”
    我睁开眼,看见小刘挟着那小木箱在车外叫。我提着挂包迈出车门,腿一软,
差点碰在车厢上,小刘赶紧伸手把我扶住了。
    在明亮的月光下,看得出这是一个小小的停车场,摆着三四部车。向南看,是
一片白茫茫的草原,背后,是一座黑黝黝的大山,对面,有一排古里古怪的小房子,
两三只窗口闪出灯光。我眼花了吧?这样荒僻的地场哪里会有房子?走了千多里路,
连帐篷也没有看到几顶,因此看到这几间房子,觉得非常奇怪。
    我迷迷糊糊的跟着小刘走到一个灯光明亮的地方,一掀门帘,就有一股热气扑
上身来。
    小刘说:“惠嫂,给你引来一个客人!”
    在雾腾腾的蒸气里,隐约看见一个身材壮健的女人,高高挽着袖子,手托着一
块面走过来。
    “死不了的小刘,你给我带的兔子呢?”
    小刘说:“兔子在这里,跑不了。快点,给这位女同志找个地方躺一躺!”
    “你又哄我吧,什么女同志?”惠嫂眯缝着眼走到我跟前。
    “哟,真的,哪里来的这么个俊闺女?不舒服,先在我这躺一会吧!”
    她像一阵风似的,三下两下把床铺好,扶我坐下来,动手替我解大衣,问我:
“你也是到拉萨去的?路上冻坏了吧?
    别怕,刚到这里的人总要闹两天病,惯了就好了!快睡下,想吃什么你说,大
嫂给你做!”
    惠嫂有一张红润的、胖乎乎的脸,一笑,就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当她的一只
大手抚摸着我肩膀的时候,我觉得有一股热流一直流进我的心里了。
    我真也支持不住了,刚要躺下,一看床上铺着雪白的被单,绸被子,记起自己
脚下还穿着一双沾满泥泞的靴子,又挣扎着坐起来。
    “干啥?”惠嫂看出了我的意思,一把把我按倒了,“躺下吧,我给你脱!可
别往后靠呀,后炕上我孵着鸡娃哩!”
    好像为了证实她的话,紧靠着枕头,就听见什么东西咕咕的叫了两声。
    我忽然想起在噶尔穆的时候,公路局局长给我们作报告,说一个普通农村妇女,
在远离人烟的高山上经营了一个“司机之家”,使长途跋涉的人们得到无限温暖。
难道是她吗?我很想再仔细看看她,可是惠嫂已经转过身同小刘说话去了。她说话
很快,声音洪亮,不知说到一件什么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快活、爽朗,只
有那种胸怀开阔,无忧无虑的人,才会有这么坦率的笑声。
    我身下大概是北方农村中那种烧火的炕。睡不多久,就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骨缝中的寒冷,慢慢融化开……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惠嫂和小刘都不见了,
外面刮着飞沙走石的狂风,夹着千百种的声音叫啸。房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暖忽忽
的。我仔细把周围打量了一番,原来这不是房子,而是一孔小小的石窑洞,就像我
们在陕北实习时住过的,那种拿片石箍起的窑洞。空气里飘着一股好闻的腌酸菜的
气味,找过去,墙角下并排着三口擦得晶光瓦亮的腌菜瓮。锅台上也擦得黑亮黑亮
的。锅里“咕突咕突”在煮着什么。炕栏上边,贴着一幅“丹凤朝阳“的剪纸,旁
边挂着一个大镜框。这陈设,这风味,哪像在海拔四千米的山上呢?似乎只要打开
门帘,就可以看到满山坡的高粱了。我好奇的思索着:惠嫂,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你用什么神妙的手段把这一间内地的小房子搬到高原来了?
    好像为了增加我的惊奇,这时,“喵”的一声,一只大黄猫从窗台跳下来,对
着我竖起尾巴,抖了抖身上的沙尘,自在的伸了个懒腰,轻轻跳到锅台上。
    “难道我在做梦吗?”醉人的温暖又使我闭上了眼睛。
    又一次醒来,我听到房间里有许多人在说话,一个人说:
    “这一下更像个司机之家啦!”
    小刘说:“要不我连夜赶了一百多公里,就为吃你这顿刀削面哩!”
    大家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惠嫂说:“行喽,行喽,你们给我走吧,我们要休息
啦!小刘,明天你记住来叫这小姑娘!”
    小刘说:“叫她?叫她等车回噶尔穆吧,这样娇滴滴的……”
    惠嫂说:“看你说的,还是个小姑娘么,锻炼锻炼,说不定比你还强呢,在这
南来北往的大路口,我可没少见这些姑娘们呀!”
    一个人,听着这样被人议论,又不能站起来申辩,心里真不是味!
    又闹了一阵子,他们一哄走了。惠嫂轻手轻脚的来到炕跟前,一只热忽忽的手
抚在我的额头上,小声叫:“闺女,闺女!醒一醒吧,吃点什么!”
    我睁开眼,看见惠嫂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浮着一种神秘的微笑:“你猜,我
给你拿来什么?”她慢慢把背后的手伸到前面来。
    “呀,鲜韭菜!”我惊喜的叫起来,“哪儿来的?汽车上捎来的?”——一路
上尽吃些粉条、黄花、大头菜、花生米。这把鲜韭菜,在我鼻子跟前散发着春天的
气息。
    “捎来的有啥稀罕?”惠嫂笑着说,“我们自己种的!”
    “这儿能种菜?”我疑惑的问。因为就我见到的,越走近昆仑山,景物越荒凉,
地面上只能看到一些稀疏的短草和苔藓、地衣之类的植物。
    “怎么不能?”惠嫂说,“我们有个小玻璃房子,明天,你病好了,我引你去
看,还种着西红柿呢!”
    她不叫我起来,亲手把饭端到炕上。我吃了一碗非常可口的细面条,身上出了
汗。头也不那样疼了。感到惠嫂这人真像妈妈一样的亲切、可敬。也许我应该把肚
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一一向她倾吐吧?她不会笑话我的。可是,多么难以出口
呀!
    “你就在我这里睡吧,陪我说说话,老惠不在,领着勘察队找煤油去了!”惠
嫂一面铺着炕,一面这样说。
    我看着这位勤快的,三十多岁的,充满活力的女人,心头涌起一阵感激之情。
她,生活在这么个地方,也许,往南走一千里,往北走一千里,两千里,地面上就
她这么一个女人吧?她找谁去谈心?她不感到寂寞吗?
    可是惠嫂脸上,看不出一丝寂寞的影子。
    这时,门猛的被闯开了,随着一股风走进一个愣小伙,粗喉咙大嗓子说:
    “惠嫂,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毛头鬼,还不快睡去!又要说什么?”
    “当雄李站长叫我问你,你答应下的鸡娃几时给他?”小伙子就像在自己家里
似的,拉开抽斗,取出一支香烟,蛮自在的抽起来,“还有,温泉站老朱问你什么
时候去给他们上课?”
    “咳,你告诉李站长,鸡娃还没出窝哩,过两日天气暖些准给他捎来,有他一
份!上课的事,这几天老惠不在,里里外外我一个人唱戏呢,过几天再说吧!好师
傅,你走吧,我们要睡啦!”
    “是,向后转!开步走!”小伙子很滑稽的打了个敬礼,转身走了。
    我惊奇的问:“惠嫂,你给他们上什么课?”
    “哈哈,听他胡说!”惠嫂说,“上什么课?温泉站老朱叫我去教刀削面……
不说这个了,你告诉我说,现在好些吗?”
    我点点头说:“好多啦!”
    “就是这么回事,撑两天就过去了,我有经验!”惠嫂把下巴搁在枕头上,手
里摆弄着我的辫梢,开始了她的叙述。
    “你还不知道呢,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说起来笑死人!一下汽车,看见这地方
我就哭了。你猜我带的些什么,我带的白菜籽、韭菜籽、南瓜籽,还带着两只鸡、
一只猫,诚心诚意安家立业来了。一看,这能安家?成年八辈子穿棉袄,不长五谷,
连棵树都瞧不见!我哭呀,哭呀,眼泪流了两大缸。
    使劲骂我那老头子:‘没良心的,你骗我呀,写信说这地方多好多好……’老
汉脾气好,光笑,慢腾腾的说:‘眼下不好,咱们不会建设么!’我说:‘呸!去
你的吧,等你这地方建设好,老娘的腿巴骨能当打锣捶了!’他一句,我一句,叮
叮当当把老头子说的生了气,骂我‘你还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
    ……’”“什么草?他骂你什么草?”我突然记起小刘在路上也骂过这样一句
话。
    惠嫂说:“他骂我:‘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啊!这是这块地方最厉害的
一句骂人话了,你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吗?”
    我连忙摇了摇头,脸“刷”一下红到了脖根。
    惠嫂说:“凡在这一带跑过的人,都知道这句话。那时候我不懂呀,你别急,
这里头有个典故呢,回头再跟你说。
    “我原想住两天就往回走,得给他拆洗拆洗衣裳呀,被子呀,那个脏劲,就不
能提了。后来一吃饭,我可发了火,指着碟子问他:‘老惠,这是什么?’“老惠
蒙头蒙脑的瞅了我一眼说:‘这是海参、黄花、木耳,加了点罐头猪肉,怎么?你
不爱吃?’“我说:‘这么贵的东西我敢说不爱吃?我心疼!一路上我就看不下去,
你们把好东西就这么糟蹋?问你,这大师傅是哪儿来的?’“‘哪儿来的?唉!’
老惠长出了一口气,‘驼运队来的,拉骆驼的!’“这一下我全明白了,不能怪大
师傅,他喂骆驼是内行,给人做吃还短两手。第二天,我就跑到厨房说:‘大师傅,
我给你帮两天忙吧!’你别看我这么粗手笨脚的,家常饭咱们会做呀,包子、饺子、
削面、 剁面、 猫耳朵、拨鱼……三天我给他们吃了九样饭,过路的司机们都问:
‘这是谁做的?’这些人哟,端着饭碗就往厨房跑,说:‘大嫂,说什么你也不能
走!’有的还开玩笑说:‘你要走了我们全离开青藏公路!’我说:‘不听你们那
一套,什么鬼地方,我待不下去!’……”
    “后来你怎么留下来了呢?”我问。
    “呀,你听我说么,”惠嫂转了个身,使自己躺的舒服些,“我说到哪里了?
对,说我那老头子……”她伸手取下墙上的镜框,摆在枕头旁边。
    镜框相当大,涂着花条油漆,一半地方,密密麻麻挤着许多人像,大部分写着
“惠嫂留念”等字样。另一半地方,夹着一张精致的奖状,写着:“奖给红色炊事
员贺莲珍同志”。奖状旁边,很不调和的压着一棵枯黄的草。
    “这是给你的?”我指着奖状问。
    “嗐,不要管那些,听我给你说……你看,这就是我那老头子!”惠嫂指着一
张四寸的半身像给我看。这人戴着一顶皱巴巴的制服帽,蓄着八字胡,高颧骨,厚
嘴唇,约有四十多岁,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成忠厚的人。
    惠嫂望着像片,脸上似笑非笑的说:“他人倒老实,原来在内地当乡长,一九
五四年调来修青藏公路,后来就在这儿当了站长。这些窑洞,这几眼石窑,就是那
年他带着些病号,在这里休养,他们修下的!”
    “哦!”我又听到一件使自己吃惊的事。
    “你看这棵草,有什么好看?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如昆仑山上的一棵草!”
    我的心,剧烈的跳了几跳。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棵不起眼的枯草,光秃秃的枝
茎上吊着几朵小花,有点像破草雪。
    “惠嫂,你快说,这棵草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闺女,我告诉你:一九五四年,青藏公路正修到唐古拉山的时候,我
那老头子得了坏血病,组织上叫他带着一个护士,七个病号,来这昆仑山休养。那
会,这里是个转运站,只有两顶帐篷,露天堆着几千袋面粉。后来病号休养的也好
些了,正碰上雨季,公路翻浆,谁也走不了,许多人都想开家了。甘肃人想起了金
张掖银武威,陕西人想起八百里秦川,河北人想起那大平原上的玉米林。病刚好的
人都馋哪,他们做梦尽梦见青菜、鲜肉、大鲤鱼……
    “我那老头子也没出息,尽想着陕北的土窑洞、酸白菜、绿豆米汤、钱钱饭。
他是个领导啊,怎么跟别人说?想的心烦了,就自己到山坡上转,转着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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