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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八辑)-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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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货棚里视之再三,最便宜的的确良褂子也要十五元五角,大大超过了囊中所有。
退而求其次,买一条公安蓝的确良制服裤吧,也要十一元三角,还有二元九角的差
额有待于长毛兔尽快地补足。长耳朵货,你给俺加油啊!黑娃在心里呼喊着,从百
货棚里钻了出来。
    “他娘的,美美地吃它一顿再说!”黑娃打量着路边一溜儿排开的十多个饭棚,
鼻子由于受到种种香味的刺激而不住地耸动着,向一个羊肉汤锅大步走去。但他转
而又想,不慌,既然如今时兴了“饮食专业户”,不再是国营大食堂独家生意了,
那俺黑娃也得挑挑捡捡,把这十几个饭棚挨个儿看看,要吃就认准最好吃,价钱最
公道的,开饭铺的还得对人和气,见了俺不露露笑脸的,别想赚俺黑娃的钱!他从
北到南地察看了一遍,又渐渐感到惶恐,似乎每看到一种食物,心里便立即冒出五
种以上不应该吃的理由。就拿那家挂着名厨海某某招牌的羊肉拉面来说,海师傅的
拉面表演确曾使黑娃眼花缭乱,甚至在心里连连叫好,但他继而又想,四两面再拉
长还是四两,既如此,何必非吃这六毛钱一碗的“坑人面”不可呢?再比如,那三
毛钱一碗的羊肉汤,价钱不能算贵,肉似乎是新鲜的,汤上漂着油,可要是把馍泡
到汤里,再用筷子一搅,不就变成一碗咸浆糊啦!谁爱喝这咸浆糊谁只管喝去,俺
黑娃没这口福!而这时,他看见了黄焦的锅贴馍,吃这馍要的是“口劲儿”,泡到
羊肉汤里也泡不烂,一毛钱一个,不收粮票,是一种“好吃不贵”的吃食,但他立
即感到嘴里有一颗虫牙隐隐作痛,好象唯恐再受到锅贴馍底儿上那一层硬壳的折磨
似的。最后,黑娃在一个水煎包子锅前站住了。包子刚刚翻过身来,包子底儿结着
一层油黄透亮的薄膜,羊肉馅儿的香味又是那样的令人难于抗拒,怪不得黑娃娘一
提起黑娃没吃过水煎包子就引为人生的憾事,  而黑娃爹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俺爹没吃过水煎包子也活了六十多岁,俺离六十岁还远着哩,这五毛钱才买二十
个的水煎包子,还是先寄存在这儿,明年吃。”黑娃又向一溜儿饭棚扫了一眼,那
眼神分明是说,统统地寄存在这儿!
    金钱真是罪孽啊!象是故意捉弄黑娃似的,它接连不断地引起黑娃的种种欲念,
搞得他陀螺般地团团打转,然后又让他陷入金钱唤起的欲念而又无足够的金钱去实
现的烦恼之中。
    就在黑娃一再地抑制了物质生活上的种种要求之后,从一块用布幔子围起来的
露天场地上,传来了“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从山东远道而来的一个武术团就要开
始表演。一张入场券,只要一毛钱,只是八块四毛钱的八十四分之一,小小不言,
不值得提一提。于是,黑娃又立即产生了精神生活的迫切需要。我们的黑娃也练过
“武把子”,“蝎子爬’、“拿大鼎”、“没底儿跟头”,样样都能来两手,对于
来自好汉武松家乡的“东路拳”神往久矣!他决心让自己开开眼界,而且准备把演
武场上的精采场面带回去,给娘学说学说,叫娘高兴高兴。眼看着,黑娃向那张卖
票的小桌子跟前走去了。而这时,入场日上方,高高扯起的一条布慢子吸引了他的
目光,上边写着“金枪刺喉”、“油锤掼顶”、“汽车过身”,还画着表现以上各
种惊险场面的彩色图画,比如那幅“油锤掼顶”图,画着一个大油锤落在一位勇士
的脑袋上,似乎可以听到“通”的一声,油锤上金星飞迸,而勇士的脑袋安然无恙。
黑娃挨个儿看了半晌,感到了极大的新奇和满足,好象对娘已有了说不完的新奇故
事,因而也就没有花钱买票的必要了。倏地,他又离开了售票桌。。
    这时,天已过午,黑娃十分想念娘做的糊涂面条,就要毅然地踏上归途了。但
他捏着分文未少的纸币,又徘徊起来,感到这样双手空空地回去,好象对不起娘的
嘱托,也对不起长毛兔的情意似的。他惶惑地停下脚步,坐在那座“名山第一坊”
的青石台阶上暗自寻思,希望能够在离开庙会之前,找到一个能使有限的金钱发挥
出最大效益的门路。
    好象有谁看破了黑娃的心思,在“遥参亭”外的一幅广告牌前,两个小伙儿正
在指点着说:
    “这花钱不能算多,可是要啥有啥!”
    “走走,咱也‘美一回’去!”
    黑娃纳罕地跑过去,看见广告牌上写着:“彩色快照,化妆摄影。随照随取,
画面新颖。西装旗袍,任意选用。弹簧沙发,天然布景。对座饮酒,多样表情。中
岳留念,诗意无穷。”
    这时,一位梳大背头、戴黑镜、穿人造革拉链茄克衫的青年摄影师,正高高地
站在花坛上,举着一部照相机,对围在花坛前边的人群说:“这是最新进口的美国
机子,照一照,十年少,找对象的年轻人照这最好!”
    围观的闺女们都“吃吃”地笑了。
    人群里有人介绍说:“错不了,这可是地地道道地美国货。他大哥是那大工厂
的采购员,常驻广州,是跟洋人洋货打交道的。”
    黑娃觉得摄影师面熟,就近一看、这不是那个开“流动照相馆”的么?两年前,
还见他戴个破草帽,在一辆破自行车上挂着营业执照,脖子上吊着一个方匣子照相
机,游村串乡,扯着嗓子喊叫:“谁照相?谁照相?”两年不见,可就鸟枪换炮啦!
    黑娃向花坛上望去,只见那里摆着一对沙发,沙发中间夹着一个茶几,茶几上
放着一个长脖酒瓶,两个高脚酒杯,一束塑料花,一盘蜡制苹果,一部“拨号”电
话机,一把陶瓷小茶壶。花坛旁边树权上,挂着黑娃叫不出名字的西服、领带、料
子裤、旗袍、毛衣、连衣裙、皮挎包、花阳伞。树下摆着半高跟女式塑料鞋、“三
接头”男式大皮靴。两个大小伙子已经换上了西装革履,正在打着领带,傻乎乎地
相视而笑。黑娃认出,原来这是邻村社员从豫东请来的两个烧窑匠,前天才出了一
窑叮当响的好砖。要不是树下扔着被窑火烧得大窟窿、小眼睛的破褂子,要不是他
俩的梳不平的头发里藏着煤灰,黑娃差点儿把他俩当成来中岳庙观光的外宾。
    黑娃正愣愣地望着.两位烧窑匠已经登上花坛,在沙发上相对而坐,毫不含糊
的作碰杯饮酒状。摄影师对准镜头,说了声:“笑!”烧窑匠立即忍俊不禁,咧开
嘴儿笑了。“嚓”的一声,“好!”摄影师当即取出白色的底片,玩魔术似的,向
人们晃动底片说:“变,变!”底片上迅速显影,瞬间,一张彩色照片已经呈现在
人们面前。
    西方的光学技术对中岳嵩山之下的年轻山民们,立即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大家
蜂拥而上,睁大眼睛审视着,仰着下巴惊叹着,烧窑匠大声喊叫着:
    “瞎瞎,咱俩算‘美’了一回!”
    黑娃也满头大汗地朝前挤着,想就近看看相片,不幸被踩掉了鞋子,只好败下
阵来,掂着鞋子寻思:这“美一回”可真是“美一回”呀!吃的、穿的、用的、相
片里全都有啦,还是“自来彩”!娘说的老好,“想吃啥,吃!想穿啥,穿!”难
道只兴俺张黑娃辛辛苦苦喂养长毛兔,剪下一寸长的特级纤维,给你们外国人做那
啥“开司米”的花毛衣,就不兴你们外国人为俺张黑娃服务一回吗?不中不中!你
这美国造的照相机也得为俺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大不小的社员张黑娃“咔嚓”一下,
俺也得“美一回”,“美”定了!他继而又想,不慌,我得先看看这彩色相片好不
好,看看这美国货坑不坑俺中国人。他又提上鞋,挤了过去。
    这时,摄影师趁烧窑匠更衣的机会,重新把相片举在手里,宣传着彩色快照的
光学原理及其无比的优越性。黑娃忍不住把手伸过去,说:“照相的,把相片给俺
看看!”
    摄影师瞅瞅黑娃,又瞅瞅黑娃的手,忙把相片收回去,说:“不敢不敢,你这
手一摸,得留下五个指头印儿!”
    人们“轰”地笑了。
    “你说啥?”黑娃当众受辱,脖子也涨红了。
    “啥?”摄影师揶揄说,“人家的相片,再看也是人家的;你想看,就自己照
一张。”
    黑娃大声说:“照就照!”
    摄影师提醒黑娃:‘小老弟,照这相,三块八一张,先交钱。”
    黑娃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但那诧异和嘲笑的目光又使他涨红了脸庞。他
“刷”地从兜里掏出两张二元钱的钞票,以破釜沉舟的姿态,把钞票摔到开发票的
小桌子上,“咚”地拍着胸脯说:“你给我照!”
    摄影师先是愕然相视,继而肃然起敬,看热闹的人们也都收敛声息,对这个穿
着补丁袄的小伙儿刮目相看了。
    当黑娃把钞票摔到桌子上的时候,他心里猛地一沉。但他望着人们瞠目结舌的
样子,又感到无比的快意。
    “穿哪件衣裳?”摄影师热情地询问着。
    黑娃向树杈上膘了一眼,指着一件蓝色西装上衣说:“就要它!”又指着一件
翻领毛线衣,“还有它!”
    在人们不知是惊讶还是羡慕的目光下,黑娃从容地脱下补丁小袄和沾满汗污的
小布衫儿,勇敢地袒露着正在发育的结实浑圆的肌肉,赤膊站在阳光下,象是向人
们炫耀:看看.好好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黑娃呀!穿戴时新的人们啊,你们都扒了
衣裳,跟俺黑娃比比肉吧,这可是俺自个儿长的,咱不比身外之物!然而,当摄影
师热心地帮助他,把毛衣、西服、呢子裤等等“身外之物”堆砌在他那健美的躯体
上时,他还是感觉着一种进行了一次报复的惬意。
    “系领带吗?”摄影师双手比划着问。
    “系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焕然一新的黑娃,面不改色地登上花坛,从容不迫地在沙发
上落座,身子颤了两下,对沙发的弹性表示满意,庄严的目光环顾了人群,又打量
着茶几上那部作道具用的电话机,干咳着,清了嗓子,忽然抓起电话机的话筒,大
声喊叫起来:
    “喂喂!你是俺娘吗?俺是黑娃呀!俺在中岳庙给你说话哩!俺是问问你,晌
午做的啥饭哩!啥?蒜面条?鸡蛋卤?中,中!先搁锅台上晾着,俺一会儿就坐直
升飞机回去……”
    围观的人们先是愕然不知所云,断而明白了这是黑娃的即兴表演,一个个前仰
后合,哗笑起来。
    黑娃很满意这番表演的戏剧性效果,兴之所至,信口开河,又冲着话筒喊叫:
    “美国!美国!你听见没有?俺是中国的黑娃博士,听说你们那彩色照相机不
赖,俺今儿个也照一张试试,验验质量……啥?质量老好?那俺丑话说前头,要是
没照好,得叫你美国赔俺!”
    黑娃绷着脸,又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外国话,“叭”地放下了话筒。
    人们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咦咦!”一个戴草帽的老汉捂住肚子、跺着脚说,
“这小伙儿,咦咦,他可真做得出来……”
    黑娃显然是打电话打累了,他仰脸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掂起那把细瓷小茶壶,
嘴对嘴地,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有顷,又放下茶壶,把苹果、酒瓶移至脸
前,一手执酒杯,一手抓苹果,露出“万物皆备于我”的自满自足的神态,仰脸作
饮酒状,说:“照啊!”
    摄影师一直惶恐不安地望着黑娃的表演。我的爷!他在想,我咋碰到这样一个
泼皮货呀,他干万别把我那蜡制苹果囫囵个儿地吞下去呀!而这时,在黑娃的一系
列“慢镜头动作”过后,举杯欲饮,又恰合时宜地来了个“定格”——凝止不动了。
    “照啊照啊!”黑娃催促着。
    摄影师终于从心底吁出一口气来。他感到,这个泼皮的、富于想象力的顾客,
已经引人入胜地为他做了一回“活广告”,连忙摘下自己戴的墨镜,送上去,说:
“戴上,戴上这照!”
    黑娃望望墨镜,想起了毛驴拉磨时戴的“碍眼”,便摆着脑袋说:“免啦免啦!”
    “笑笑!”摄影师说。
    黑娃想起毛驴,想起他已经充分利用了“美一回”给他提供的一切享受,也想
起他穿的这件毛衣,说不定就是那啥“开司米”织的哩!不由地绽开嘴唇,开心地
笑了。
    “嚓!”
    当黑娃脱去西装,重新换上破袄的时候,摄影师已经把刚刚显影的彩色相片呈
送到黑娃面前,呀呀!相片上的黑娃,是那样英俊、富有、容光焕发,庄重的仪态,
嘲讽的眼神,动人的微笑,好象是为着某一项重大的外交使命,出现在某一个鸡尾
酒会上似的。背景却是中岳庙的天中阁,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黑娃愣愣地望着相片,那眼神好象在问:这一位果真是俺么?但他很快便确认,
这就是本来的黑娃,或者说,这就是未来的黑娃。评论家也说,相片之外的黑娃不
过是黑娃的暂时的“异化”罢了。这样,美国政府也就避免了一场要求赔偿损失的
贸易纠纷。
    赶会的山民们都被照片里的奇迹惊呆了。那位戴草帽的老汉,再三地将相片内
外的两个黑娃作了对比,“噫嘻!”他使用着在中岳嵩山之下保留至今的一个文言
叹词,发表评论说:“只要有好的穿戴,人人都有福贵之相啊!”
    黑娃为今日赶会的一个意外圆满的结局感到满意。他一边走,一边乐嗬嗬地把
相片高高举起,不住地转动着身子,向四面八方展示着相片,让人们看看相片上那
位黑娃的丰采。
    “你同志等等! ” 摄影师从黑娃身后赶上来,手中晃着两角钱的钞票,说:
“找给你钱。”
    黑娃这才发觉自己的疏忽,但他望着摄影师满脸陪笑的样子,想起他刚才的巴
结劲儿,不由地可怜起他来,便以使自己也大为吃惊的慷慨,大声说:“这钱俺不
要了,送给你喝碗面条吧!”
    “那咋能?那咋能?”摄影师忙不迭地把钞票塞到了黑娃兜里。
    “你照得不赖!”黑娃郑重地给以精神的鼓励,又热情相邀:“有空儿去俺家
坐坐。”
    “一定一定!”
    当黑娃挤出人群的时候,有人在他背后议论:
    “这小伙儿看着面熟。”
    “不错,咋看咋象县长他二小子,别看穿得窝囊,那是他爹叫他忆苦思甜哩!”
    “可也说不定,如今这庄户人家,穿得赖,可兜里也有了钱夹子!”
    黑娃任凭人家议论,径自兴致勃勃地走着,把相片捧在脸前打量着。他感到满
足而且激动。他想着,娘见了也会高兴,因为他给娘带回去的,是一个五颜六色的
向往,一个黑娃“吃得穿得”的证明。但不知为什么,当他重新把右手插进袄兜的
时候,他的心却在“通通”地跳动,伴随着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惆怅。
    黑娃走出庙会,不觉登上了山坡。远望家乡的村庄,他想起了他的长毛兔,说
不定那两只母兔已经生下了两窝兔娃。他得赶紧回去扩建兔窝,垒成两棚楼的,通
风向阳。他又仿佛看见,爹正弯着腰,蹲在往年只准种红薯的那块“责任田”里,
一边栽着烟苗,一边掰着指头念叨:西乡那种烟的人家,一亩烟有超产三百多块钱
的,俺这三亩烟能超多少呢?
    黑娃想着,心里又踏实而舒适了。他再次掏出彩色照片,审视良久,忽然对相
片里的他说:“我说你呀,你好好听着,再过两年,咱来真个的!”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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