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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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啐了一声,没再反驳。却是垂着头喘息的柳淳倏地抬起头,直盯向说话的人。
是那长脸的李衍。柳淳犹记得刚刚他脱口而出的半句侮辱之语,若不是所听到的内容太过让人疑惑,也许他当时就会冲下去与这李衍拼命了。怒意在少年幽深的瞳仁上翻腾着,就像黑夜里滚涌的浓云。他只盯着那李衍,对周围的动静视作不见。直到听见一个声音沉着问道:“天露宫少主,重息?”
柳淳眉梢猛地一跳,才回过神来,看清了说话的人,正是那姓弋的面目颇善的老者。他手中握着张巨大的铁算盘,左侧站着握着流云旋的柳南庭,右边则是那蓝袍人,正用一只手扯住了那怒火腾腾的顾姓大汉。那弋姓老者向前一步,抱拳微打一礼,和声道:“老夫弋华!重息小公子来访,可也是为了这个?”他指了指那棚屋。柳淳微皱了下眉,反问道:“那是什么?”
弋华眉梢微挑,淡笑道:“呵,是老夫问差了。天露宫既然将这‘古刹堂’设在这漠北荒僻之地,定是不欲为外人所知,小公子应是不会说实话的。不过你既然也到了此处,说明我等的找寻还是无错的。那么便让老夫猜上一猜,小公子应是与我等一样,为了那二十年之期将至,才到此处的吧?”
“你说什么?这是天露宫的?”柳淳愣了下,回头瞄了眼那棚屋,摇头哂笑道:“弋老先生怕是搞错了吧,天露宫远在数千里之外,怎可能会在这漠北弄个什么堂!”他深吸了口气,淡淡道:“不过说到那二十年之期,晚辈虽无心于此,倒也不防提醒几位一句,单单在漠北挖个洞,可是奈何不了天露宫的。至于晚辈的来意,就不劳几位费心了。”
他说的都是真话。却不想听在弋华耳内,更像是别有用心的隐瞒。老者眼中精光一闪,淡笑道:“小公子倒是口紧的人。老夫便不问了!眼看着期限将至,我等已担不得任何差池,所以,还请小公子见谅吧!”他说着,肩头微耸,手掌已向后探去,其余几人也个个露出森然神色,身形隐动。
“哦?”柳淳双眉一轩,“我说过了,你们爱做什么尽管做去,我根本不想与你们纠缠。但是看来……”他轻咳一声,眼中浓密黑夜炸亮了一道疾闪,“你们以为,真的拦得下我么?”他慢慢转头,目光扫过五人,最后停在李衍的面上,嘴角慢慢挑出个锋锐的笑容来。
对面的柳南庭倏地抽了口冷气。他见过这目光,就在头一夜,当他怒急之时斥骂了这少年的母亲、他的亲妹妹的时候,少年盯着他时,便是用这般凛冽绝决的目光。而此际,更添了一丝凶残。是了,他不许任何人侮辱他的母亲。他甚至可以为了一句侮辱而与侮辱者拼命哪!柳南庭又抽了口冷气,眼角痉挛地跳动起来。
这脸孔苍白的少年笑着,漆黑瞳仁就像昏暗光影里浮出的死神的眼睛。他只盯着李衍,视旁人若无物。弋华等人惊怒之下不由齐齐望向李衍。就见李衍面上已现出惊惧,更是不自禁地退了半步,长剑在手,明亮剑光却映得他的骇色更重。
然后那少年突地尖声一笑,整个人随即消失,就像融进了院子昏暗的光线里,唯有一双精亮的眼尚能指明他的位置。那双眼动着,竟然在五人眼前划了一条笔直的乌金色的线,刺破昏暗,直直掠来——
好快!
不想这样快的线的锋端却不是李衍,而是柳南庭。
柳南庭大惊之下横刀推出,却见那少年于刀掌相接的刹那霍地翻转手腕,五指弹上刀背,竟借他一刀之力于半空中转了方向,向李衍直直扑了去。
他的身上似是附了鬼魅,动作快至毫巅,柳南庭的眼前尚残留着那双纯黑眼睛里滚动着的闪电的残光,耳畔已传来了李衍惊惧已及的惨叫:“啊——”
柳南庭就站在李衍身旁几步远处,尚且不反应,其余三人更是被这突兀的变故惊得有一瞬的怔忡,随即才回过神来,迭声怒喝着向前扑去。柳南庭亦同时挥刀劈去。他离得近,刀气自是最先劈至,不想柳淳却根本不与理会。他只盯着李衍,右掌探出,五指微屈,抓向李衍的额。而李衍似是已骇得丢了魂儿,只眼珠突兀着,盯着那只手,一动不动。
耳内陡然响起衣帛破裂之声,是柳南庭的刀终于斩在了少年的背上。血光涌现的同时,柳淳的手从李衍的额上滑下,犹似不甘地在他肩头狠狠一抓,李衍哼也未哼,人已往地上瘫了去。柳淳身形就只滞了一瞬,随即背脊一挺,竟越过李衍往院外直直投了去。
弋华在后连打出十数颗算珠,却是叮当连声,尽都敲在了墙沿上。柳淳掠起的势子极低,几乎是擦着墙头翻了出去。另外二人随后要追,却被弋华喝住:“莫要追了,惊动路人倒不好了。再做安排就是。”他说着已往外院掠去,吩咐人去寻后才回来查看李衍伤势。就见他已昏死过去,肩骨被击得粉碎不说,连经脉也断了数根,一身武功差不多算是毁了。
“这小杂种够狠毒!”顾姓大汉怒道。蓝衣人皱了皱眉,看向仍在以内力缓和李衍伤势的弋华,喃喃道:“到底是魔宫少主,年纪不大,武技竟高至此地步,居然敢连着两次借力于流火刀气,真是……”他抽了口气,语调中隐有骇意。
“你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顾姓大汉顿时怒道:“咱们四人,还怕了他一个毛头小子?”
蓝衣人瞥了他一眼,只微微叹了一声,并未辨驳。那边弋华终于停了手,令两个伙计将李衍小心扶下去,转头望向那少年离开的墙,手指习惯性地拨弄起算盘珠。
“弋老?”那蓝袍人上前一步。弋华瞧了他一眼,又转头看柳南庭。柳南庭正盯着手中的弯刀,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弋华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重重出了口气,也没理会另两人,转身便回了宅子。
四、苏音
已将入夜,远处还有些喧闹声,眼前这条窄街却是半个人影都已看不见了。
柳淳靠在墙上喘息了半晌,慢慢缓过气来,低头看自己的手。
若不是柳南庭,他已一掌击死了那李衍。可,若不是柳南庭,他此刻大概就已死了吧!
是什么令柳南庭在刀锋及背的一刻陡然改变了力道,用斩开血肉的刀锋将自己硬生生推出去?柳淳不知道,想来是不外乎什么阴谋诡计之类。所以他并不会感谢他。
不知何故,身后院中并没有人追出来,柳淳没有力气去深想,只知不管如何,总要尽快离开。他勉力撑着墙朝前慢慢走,眼前一阵阵模糊。也不知走了多长,突地有个声音在耳边唤道:“嗨!”
他惊了一下,才看清了面前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别往那边走!”苏音说着便伸出手拖住他,竟往来路拽去。
柳淳下意识地想甩脱,女孩却倏地回过头来,凶巴巴地瞪着他,“逞啥能呀!前面柳家的伙计到处在找人,你躲得掉?”见柳淳仍是迷茫,她跺了下脚,急道:“你到底走不走?你可还欠我银子呢,就这么被逮去了可不成!”柳淳听了忍不住想笑,张开嘴却是一阵嘶咳。苏音忙伸手拍他的背,想帮他顺顺气,却摸了满手的血。她骇了一跳,语声顿时柔了许多,“那地方离柳家很远!在街头,是座废院子。没人去的!”
柳淳很想问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此的,可不知为何,却突然又觉得自己没法去质疑她。苏音见他犹豫,便“嘁”了一声,撇嘴道:“救你也不对么?”她抬手搓额,用晶亮的眼翻着他。
柳淳忙不迭摇头。这时街面上传来喧哗声,有人喊道:“这边还未搜过!”“别让这贼人跑了!”“抢了银钱还想跑,忒地狂了!”“……”
听声音竟是在捉贼。柳淳有些愕然。女孩翻了他一眼。“快走!”拖了他便往里面跑去。
那院子果然废弃了许久,空荡荡的院落内两间石头房子颓败地立着,一间缺了两面墙,另一间亦没了窗子,剩下两个破烂的窗洞眼睛一样盯着他们。街路到这就算是尽处了,再往前,石头路面渐渐被翻撬的碎石盖住,残雪片片,衬着远处阴暗的山景,仿佛是遗落于时空之外的古老秘境,格外有一种幽远的隐晦之意。
这果然是要熟谙此地的人,才会留意的地方。柳淳想着,不由看向苏音。这女孩想必就是熟稔此处的,拉着他直奔房后,从一段破墙上撬开一块砖,自当中拉出根铁链,狠狠一扯。停了一瞬,残墙便“喀嗒”响着,自齐腰高处的墙面向后挪出个两尺宽高方形暗口,借着隐隐天光,露出暗口底下一道黑幽幽向下的阶梯来。
“这里……”柳淳指着洞口惊讶连连。女孩却不耐答应,推着他往下走去。就见她在洞壁上鼓捣了个什么,头上残墙便又合上了。通道内一片黑暗,唯前方有一点昏暗的黄光。苏音引着他径直下去,片刻后到了头儿。尽头是间不大的小室,对面泥墙上挂了油灯,灯底下有座简陋的壁炉,炉旁是一根直插进地面的儿臂粗细的铜管。管旁是水缸,里面半缸水安静地反射着油灯的光。缸旁一张小矮桌上置了口破锅,桌旁则是块铺了厚厚稻草的大木板,上面还有叠收拾得整齐的衣物。
女孩先跳进去取下油灯点燃了壁炉里的柴禾,才转回来对着吃惊不已的柳淳笑道:“这个地方不错吧?”乌亮的眼仁清澈得一望见底。“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你可放心啦?”
“这里怎么……”“快进来!”他刚开口,苏音已拖了他的手将他往室内带去。
“坐这儿!”她将他按在木板上坐下,皱眉道:“外面乱得很,我没法带你去找大夫……要不,我帮你收拾一下?”她开始翻自己的背囊,“不过我只有自己的草药。”
柳淳点点头。她摸出两个草纸包放在床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解开他的袍子。背上刀伤不重,倒是肩头被洞穿的伤口血洞一样,骇人得紧。苏音咧咧嘴,拿了块沾湿的布轻轻擦抹血迹。柳淳吸了口气压住痛楚,又开口问道:“这里为什么……”“别动!”女孩叫道,突地将两块黑东西同时拍在他肩头。柳淳疼得眼前一黑,不由得吸气连连,哪里还问得下去。见他如此,女孩忙不迭道歉:“对不住哦,我很少给人治伤的!倒是常给山上的小兽……反正,反正都是猎人用的药,不会出问题的!真的!”
听她口气认真得很,柳淳只觉哭笑不得,忍耐痛楚时也就没力气分心去疑惑了。苏音一迭声地赔礼,一边手下不停。总算粗粗裹好了伤,她才嘿嘿一笑,道:“好啦,我得回去了,不然阿爹会急。这些衣服你看看有合身的就换上吧,你瞧你衣服都湿了呢!”她将那叠衣物朝他跟前推了推,“还有啊,你可有朋友要我去知会的没?”
柳淳想起仍在客栈的述爷,摇摇头,“没有……多谢苏姑娘!”他喘了口气,重又问道:“这里到底是……”“那我走喽。明天再来看你!”女孩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时间,摆了摆手,便转身跑掉了。
小室内安静下来。柳淳一个人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最后摇头苦笑了一下。
静寂里仿佛有什么在嗡嗡地细响,柳淳惊醒后,那声音却不见了。头上那盏油灯已变得极暗,壁炉内的火也熄了,小室内的一切都变成模糊的影子,只有那缸水还在幽幽地亮。
是梦么?
柳淳望着头顶那盏灯吐了口气,慢慢坐起来。
他已换了干衣,却仍觉得冷。身上丁点力量都没有,伤处在一下下地抽痛,痛得人心都烦燥不安了。他盘膝坐好,试图调息以清静下来,运气了片刻,最终却只是看着那缸水发呆。缸水像被什么震动着,在灯光下生着细微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他盯了一阵,脑中倏地一清,跳起来直扑到缸边,将耳朵贴在那根闪闪发亮的铜管子上。
那疑似梦里的声音正从管子里传上来,“哗啦哗啦”的,更还夹杂着细碎的人语,嗡嗡的虽听不太真切,但隐约可以辨出几个词句来。
“……也不知当年那重渊是如何……古刹堂到底……”“……该是不会错……那小杂种不也……既然取名‘仙人’,总会有些名堂……”“……魔宫人妖邪,连条路也……”“……我说你们这些小子慢点儿,再塌了就更难挖了……”
柳淳慢慢离开铜管,向后坐在地上。油灯将他的脸映成阴郁的暗黄,他盯着那铜管,双手握紧成拳。那管子里传来的,是柳家地下的挖掘之声,说话的人当中,有那顾姓大汉。这些江湖人来找的,是“仙人径”。
是和他一样的目的。
他们不是为了那个见鬼的二十年之盟来的么?他们要找“仙人径”做什么?并且提到了父亲重渊和天露宫,这又是……柳淳觉得脑子突地乱了,有很多东西呼啦啦地掠过脑际,他却一丁点都抓不到。他僵坐了片刻,猛地自地上弹起来,朝入口冲去。未到尽处时,遮盖的石板却自己打开了。
“咦?”发出惊呼声的人瞪大了眼,满眼的惊异。
是苏音。
柳淳猛地顿住身形,仰头望向她。女孩也在看他,乌亮的眼仁在晦暗天色里闪烁不定,仿佛别有深意。她咧开嘴咯咯笑道:“你好了呀?”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柳淳眼角猛地一跳,他盯了她好一阵,才走上来,站到她跟前,道:“你不是回去了么?”
女孩没有发觉他眼中的异色,一边笑着将一个包袱递过去。“是呀!可我想你也许会冷的,而且袍子也做好啦,就给你送来了呗。你干啥跑出来?”柳淳却不接,只盯着她,道:“这地方,果然隐秘得很!”“当然啊!”苏音又将包袱向前递了递,“我不是说啦,这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嘛!”
“那么,苏姑娘可知道,这底下的那根铜管,能够听见柳家地下的动静?你知道柳家所说的贼人是我,也是从这里听到的吧?”女孩的目光随着他的问题跳了一跳,他看见了,语调不由锋锐起来,“如此设置,应是有意为之,看其手法,也绝非一人之力可达成。苏姑娘却定要说这里只你一个人知道……若真是如此,苏姑娘,你怕不是个普通的山中猎户吧?你几次避开我的问题,可是……”
“你混蛋!”女孩突然大叫,猛地甩掉了包袱,劈手来揪他的领子。柳淳想要躲,目光忽地触到她的目光,却又不动了,任她狠狠扼住了前襟。“你用不着拐弯抹角,怀疑我就直说啊!”她猛地推开他,乌圆的眼里怒火腾腾,“你以为我爱救你?呸,要不是以为你……嘁,我就是个好管闲事的!好啊,不相信我,滚开就是!”
“以为我什么?”柳淳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由追问。苏音却更怒。“你还有没有完?”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就不怕我再骗你?”
柳淳皱皱眉,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是无用了。他想反正总会有法子查出,无需跟她纠缠,便抱了抱拳,淡淡道:“不管如何,还是多谢苏姑娘的出手相助了!”说完转身就走。
苏音却在后面叫道:“站住!”柳淳停住,听见身后脚步声赶来,随即有个大包袱塞在自己怀里。“你的袍子!”一只手直伸到柳淳面前,“谈好的价钱!”
柳淳一愣,想这女孩居然还有心思谈生意。他抬头看向她。苏音翻了翻眼,道:“生意总得做。你还想赖帐不成?”
柳淳忍不住想笑,伸手入怀。谁知口袋竟是空的,连一块碎银都没有。他怔了怔,目光因此而有些迟疑,被苏音看清了,恼火道:“钱呢?你可别跟我说啥钱丢了的鬼话!”
柳淳苦笑道:“好像是真的丢了!”他心里隐隐想到,该是述爷为防他乱跑,悄悄拿去的。可他没法和女孩说,而且说出来,也不太可信。
苏音的眼又瞪了起来,“我们这儿可没有赊帐的先例。我不管你咋找,反正钱你必须得给!这袍子是按你的尺寸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