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由心造 作者:程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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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那年冬天,十六名从北京来的男孩女孩,经过四天跋涉,到达了此次行程的终点,从此开始了令我们永生难忘的插队生活。
我至今还保存着三十多年前的乘车证一张背面写着我的名字的淡蓝色纸片,乘车证上印有出发日期,朱红色的〃北京市革命委员会西城区招生分配就业领导小组安置就业办公室〃字数铺张的印章清晰可辨,我的座位是〃第9车厢37号〃。
狭路遇狼
少年时,我胆子非常大,连男孩见了发怵的事也从不害怕。插队时仗着胆大,竟在一次与狼的遭遇中平安无事。
小时候听过很多关于狼的故事。小红帽,东郭先生和狼……故事里的狼虽然凶恶,却会说人话,我以为不过是些恶人而已。动物园的狼,整日蜷缩在笼子里,早就失了兽的威风,没有什么可怕的。老乡却告诉我,山里的狼很凶,捉鸡拖羊,还伤人,听说能把小孩的肚子掏空。山里人人谈狼变色。那时,正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年月,一次,县里命各村绘制〃山区远景规划〃图,当时正农忙,队里舍不得浪费劳力,念我身单力薄,队长就把这个踏遍青山、无需面朝黄土的〃轻活〃派给了我。
清晨,我带上卷尺和自制的画夹,装好干粮。房东大娘递上镢头和绳,对我说:〃出门扛把老镢背捆绳,路上便当。〃我便武装起来,独自踏上了通往后山的路。
离村七八里,便是荒无人烟的山野。据说,当时各村都调动了能写会画的知青,人人准备大显身手。我深知责任重大,一点也不敢怠慢。沿着崎岖的羊肠小径,靠老镢攀着灌木爬坡,拽着绳子下坡,忙不迭地勘地形、量距离,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里足足迂回了一天,好不容易在画夹中绘出草图,我已是饥渴难忍、精疲力竭。
傍晚,沐浴着夕阳的残红,疲惫地踏上归途。绕过一道道沟壑,拐上一个山峁,忽然迎面奔来一只走兽。我想,荒山秃岭的,莫非是一只野狗?渐渐走近,停下脚步再一定睛,我惊呆了,眼前这个灰家伙尖耳瘦腮、耽目龇牙,拖着长长的尾巴,天啊,分明是一只狼,一只孤身离群的狼!
那畜生也站住了,乜起阴冷的狼眼看我,大概纳闷怎么冒出个人来!就这样,一人一兽,僵持在暮色霭霭的山脊上。我只觉得后背冒汗,浑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脚底下纹丝不敢动,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头一个念头是逃。举目四望,窄窄一条山梁,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深沟,回首山更荒。心想,决不能后退逃跑,那畜生肯定比我跑得快。又一闪念,我手里攥着家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它拼了。可是,奔波了一天,浑身的气力已经耗尽,而狼毕竟是狼,倘若它刚进过晚餐,空着肚子的我绝不是对手;倘若它也饥肠辘辘,我更有被当作美味佳肴的危险。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逃不脱又打不过,怎么办?忐忑之间,突然瞥见那狼浑身的毛似乎在抖动,瘦骨嶙峋的四肢也仿佛在打颤。狼眼里闪动着幽幽绿光,分明也藏着一丝隐隐的恐惧。原来狼也怕人!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惊喜。在这荒凉的山上,只有我和它,如果我不怕它,它却怕我,我就是强者!望着与我对恃的狼,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决定不伤害它,但愿它也不要伤害我。
我咬咬牙、横下心来,大胆地向前跨了一步,再跨一步,狼竟然也迎着走过来。我不再看它,大步向前走,感觉狼也在步步逼近,眼看就要相遇。我尽量向右侧,沿着小路的边缘,心想,要是那狼不讲绅士风度,我便立刻反击,然后顺着坡滑下山沟。狼也朝左绕着我走,保持着距离,直到与我交错而过。我紧赶几步猛一回头,狼也正回头看我。踌躇片刻,它挺有涵养地长嚎一声,便于我背道而驰了。我如被释放一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那狼居然也边跑边回头,终于拐过一道山峁不见了踪影。
一口气跑回村里,天已擦黑。大伙正巴巴地盼我。听我说完这段奇遇,队长惊得张大嘴巴,半晌才说:〃娃呀,哪有狼不吃人的?你怕是贵人吧?〃不几日,以讹传讹,村里人认定我是有福之人。那一年出生的女孩子,竟有好几个随了我的名字叫,老乡说是沾沾光,讨个吉利。
不觉许多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来还好生奇怪,那狼为什么见我不跑?为什么没有伤害我?也许,因为我不犯它,它也守信而不犯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人与兽原来也是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啊!
窑洞随想
一位新近到过延安的同事,写文章谈到对窑洞的感受,读来虽有韵味,但又觉不尽其然。遂想,关于窑洞,我也该写点什么。不仅因为我曾经在陕北的窑洞里住过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也不仅因为三十年后还难以忘怀那一盘土炕在冬日里的温暖,更因为窑洞出自与我们肤色相同的黄土,只有在黄河臂弯里那一脉丰沃的土层中,才能被开凿出来。
人类居住洞穴的概念,我是从历史课上获得的。后来参观北京房山周口店,在〃北京人〃遗址前,才领略到穴居的实际含义。而想不到的是,距离〃北京人〃二十万年后,我也会作为〃北京人〃,住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洞穴。
然而,窑洞与先民们栖身的周口店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住的村子,所有村民的家宅都是窑洞,一排排依山而立,错落有致;一孔孔门严窗实,冬暖夏凉。
队长带我们认〃新家〃,那是老乡一孔弃之不用的土窑,窗上胡乱贴着一层纸,户外高原强烈的日光亮得晃眼,愈发显得低矮的门洞深邃阴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世界上黄土层最厚的高原,千山万壑,纵横交错,最丰富的资源就是黄土。世世代代生息繁衍在这里的人们,除了黄土,几乎一无所有。他们向黄土要吃、要穿、要住,不但死后净归黄土,就是活着,也从出生就栖息于黄土之中。
一次次目睹窑洞从开凿到完工的过程,我渐渐理解了窑洞与村民的关系。箍窑修宅院是庄户人一生的大事,须择一个土质好的阳坡,先剖开崖面,豁一个长方形的口子,挖进一两米后,再向四周开拓,修成椭圆形的洞,大体成型后,刮光崖面,抹上泥皮,用石灰浆刷白,待风干后再开窑口,安门窗。
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我们不得不融入洞穴,习惯了进门就脱鞋上炕,习惯了眼睛从明到暗的漫长适应,习惯了太阳还没落山就点燃煤油灯。恶劣的生存环境,创造了简陋而实用的洞穴建筑,窑洞是依土而生者无奈的选择。
居住窑洞的人,织造了窑洞文化。窑洞文化不同于城市的阁楼文化和四合院文化。窑洞文化单纯,它以黄土为本;窑洞文化深邃,它可进深数丈;窑洞文化温厚,它冷暖挂心、体贴入微;窑洞文化平和,它天拱地方,毫无棱角。但窑洞文化也有致命弱点,它毕竟失之畅通、亮堂、富丽和宽敞,无法摆脱人类童年洞穴文化的局限。
插队的第二年春天,听说远在百里之外的麻洞川出事了。那天大雨磅礴、山洪爆发,两名青年因抢救耕牛,被砸死在坍塌的窑洞里。〃死的肯定是知青〃,老乡们都说,〃外头的娃咋知道,塌窑塌的是口,往里跑才能活命啊!〃
噩耗传来,已经是两天以后。遇难者是我们学校的,一男一女;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那几天队里一名男生情绪非常低沉,据说死去的女孩和他相好。
往日山峦般宽厚的窑洞,狰狞地吞噬了我们的兄弟姐妹。但是,似乎又不该怪罪窑洞。房不也一样会倒吗,楼不也一样会塌吗?土坟掩埋着早逝的青春,土窑也庇护着鲜活的生命。逝者如斯,英灵永恒。无论生死,我们都与黄土做伴。
新世纪初,我回到三十年前住过、已经容颜大变的村庄,只见散落数孔废窑的阳坡上,又凿了新窑。村民手里有了钱,家宅翻新,大多箍石窑,也有盖房的,建筑形式开始多元化,窑洞文化正在受到冲击。
有人说窑洞是最落后的原始住所,也有人说窑洞是最天然的环保民居。也许这是一个无法判断正误的命题。
不知道哪一天,窑洞才能成为建筑博物馆的珍藏,让人类永远告别穴居生活。
书韵琴声
长大的琴童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值得怀恋的时代。
处在一个社会变革时期,很容易产生各种〃热〃潮,引人注目的学琴热就是一个兴起在那一时期并且一直持续到如今依然风头不减的现象。
这个现象的直接结果便是为音乐院校提供了大量优质生源,为各类综合学校输送了大批特长生,提升了年轻一代对音乐、特别是古典音乐的接触程度,也为新闻媒介提供了持续近二十年的讨论不尽的话题。
目前;许多在国内外音乐院校就读或者已经毕业的学生,都是当年学琴热的第一代产物,他们中的一些佼佼者已经成为颇有名气的演奏家;比如郎朗、李云迪。
我的女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了学琴大军中的一个小小的琴童,并且经过曲折与艰难,走进了专业音乐学生的行列。
关于女儿学琴,我曾进行过无数次的反思,自己当时的决定究竟有多少跟风的成分?结果,我和丈夫都认为,在女儿学琴的问题上,我们似乎是一种慎重选择,而并非由于外界的诱惑,理由是,作为一个非艺术家庭,我们对音乐有着坚定而持久的热爱,这就足够了。
然而,这种选择,究竟是成就了女儿的前途还是制约了女儿的发展?我至今都没有得出一个圆满的答案。生活就是一条单行线,不能倒退,不能折返,永远没有对另一种选择进行检验的机会。
五岁半,女儿接受音乐启蒙,老师是音乐学院的一名大三学生,据说这位男生是该校第一个从事家教的学生,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交响乐团工作。
学琴第二年,女儿考入音乐学院课余音乐小学,师从一位刚从美国学成回国的少壮派老师,女儿当时的年纪,老师说从事演奏专业已经太〃老〃了。
学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练琴之苦,不亲自实践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尽管我家琴童已经成为音乐专业的研究生赴海外留学,但是,作为曾经的琴童家长,当年过五关斩六将比赛、考学的情景历历在目。当女儿终于考上音乐学院附中、在选择上附中还是上重点中学的时候,先生出差未归,报到时间在即,经过连续三晚的失眠后,我把决定权交给了女儿,并在女儿的坚决要求下,作出了艰难的选择。
进入音乐院校的琴童相对于庞大的学琴大军,数量是很少的。根据其家庭背景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子承父业〃的世家子弟,另一类来自没有音乐背景的普通家庭。较知名的青年乐手,胡坤、王晓东、吕思清等都出身于音乐世家;郎朗、李云迪等则出身于普通人家。中国历来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职业承袭现象,特别是技巧性职业,比如著名的杂技之乡吴桥,〃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人人会两手〃。由于环境、遗传等因素,世家子弟从事音乐专业更得天独厚一些,普通家庭则要困难得多,那种在焦虑与期待、失落与向往、苦闷与快慰的交织中度过的漫长岁月,造就了一代不屈不挠的中国琴童的父母们。
演奏是一门实践艺术,熟能生巧,不勤学苦练绝对成不了气候,而若无点音乐天赋,即使再刻苦也无济于事。只有当技术娴熟到成为一种下意识的时候,才可能追求更高的音乐表现。琴童学习以进行音阶、练习曲等技术训练为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少则一两个小时,多则四五个小时,学了专业时间更长(考试或比赛前可练到十个小时),发烧也不休息,除非躺在床上起不来。一位朋友的儿子,脚被自行车夹伤(那时孩子多被父母驮在后座上去上课),打了石膏不能站立,学校的课可以不上,但琴课不能停。朋友把儿子背到琴房,让他靠墙根单腿立着,老师也不含糊,来了就得上课,一句怜惜的话都没有。便是练琴潦草的我家琴童,因生得单薄,玩这〃体力活儿〃有点力不从心,一年也只有年三十放一天假。〃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点儿也不假。
由于专业学习必须开始的年龄,孩子还不懂事,根本不可能对自己进行未来〃设计〃,因此,他们学音乐基本上都是家长的意愿,这是一种职业的无奈。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演奏是最需要及早学习的行当之一,业余爱好可以大器晚成,若想搞专业(主要指演奏专业),绝等不到懂事了再学。我曾就此问过一些音乐学院学生,他们大都表示喜欢学音乐,有的还说:〃幸亏小时候父母逼着学琴,否则就与音乐无缘了。〃一位学工科、已工作了的女孩则遗憾地表示:〃要是父母也喜欢音乐,让我从小学琴就好了,我现在特别羡慕搞音乐或者有音乐特长的人。〃可她妈妈却说:〃现在你说想学,当初真让你学你就不这么说了。〃
几乎没有孩子喜欢练琴上台表演除外。练琴不是演出,也不是自娱自乐,每天的功课,对儿童来说没有任何乐趣而言。如果在做作业和练琴之间作一个选择,绝大多数孩子宁愿做作业,甚至包括他们讨厌的作文。孩子练琴时,往往以喝水、上厕所等为借口,磨蹭、装病、自残,逃避枯燥无味的学习。一个学长号的男孩,他父亲要求他的练习时间以哈气在号管里的凝水达到杯子的某一个刻度为准。为了敷衍父亲,孩子常以自来水冒充,被父亲偶然发现,遭受皮肉之苦后,他便每每发誓:〃爸,这回是〃真水〃!〃但奇怪的是,相当多的孩子,练琴时纵有一百个不乐意,但要说不学了,他们还不干。我见过一个学小提琴的女孩,每次她妈妈说〃这么费劲,咱别学了〃,她搂着琴像生离死别一样哭得异常伤心最后又痛苦地学下去。还有一个孩子,小时候对父母千辛万苦攒钱买来的钢琴恨之入骨,勉强弹了几年,死活不肯再学。上了初中,偶见同门琴友已是身手不凡,顿时懊悔不已,抱怨父母没让她坚持下来。
孩子不爱练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论怎样努力,都很难达到老师的要求,父母更是恨铁不成钢。没有成就感,自然难有兴趣,更谈不上热爱。孩子练琴时往往愁眉苦脸,像郎朗那样自觉苦练的琴童(据别人描述),我从未见过。一位母亲说,她就怕儿子因被逼练琴而痛恨音乐,为了让他对小提琴有兴趣,她不敢逼迫,不得不减少时间,儿子实在不想练就去干别的。保持了与音乐的缘分,代价也不言而喻,在儿子通过音乐学院附中入学考试后,经过若干个不眠之夜的思考,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怕儿子〃学不出来〃搞专业不能凭兴趣,儿子能始终保持学习热情吗?曾担任一所重点大学交响乐队首席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但这位彻头彻尾的爱乐者,始终为自己未能从事音乐专业而耿耿于怀。
家长让孩子学琴的动机可以说五花八门:有的从职业角度,希望孩子通过学习音乐将来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的从〃素质教育〃的角度,希望提高孩子的艺术修养;有的因为自己爱好音乐,把陪孩子学琴当作一种乐趣;有的望子成龙,希望孩子将来成为天才的演奏家;还有的看别人的孩子学琴,担心自己的孩子将来会缺少竞争力。
于是,一批又一批的家长带着各种不同的目的,使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变成琴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