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老仆骇然走了进去,我来到铃木身边:“其实,你不用这样害怕,像你这样情形
的人很多,改变了名字,改变了身份,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铃木灰白色的嘴唇颤抖著,半晌说不出话来,我走过去,斟了一杯酒给他。
铃木接过了我的酒来,由于他的手在发著抖,是以酒洒了不少出来,但是他还是一
口吞下了半杯酒。
他在吞下了酒之后,身子仍然在发著抖,但是看来已经镇定了不少,他望著我,讲
话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临死的人在呻吟。
他道:“你知道了多少?”
我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递给他。
他接了照片在手,抖得更厉害了,过了好久,他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毫不留情,冷冷地道:“可是时间并不能洗刷你内心的恐惧!”
他惨笑了起来:“我……恐惧?”
我直视著他:“你不恐惧?那你是甚么?”
铃木的口唇抖著,抖了好一会,才道:“我不是恐惧,我是痛苦!”
我毫不留情地“哈哈”笑了起来:“你不要将自己扮成一只可怜的迷途羔羊了,如
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你是一头吃人不吐骨的狼,菊井少佐,你究竟曾做过一些甚么,以
致看到了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孩子,就会惊惶失措得昏过去?”
铃木看来,已经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了,他来回走著,然后又坐了下来,低著头,看
他那种姿势,倒有点像已经坐上了电椅的死囚。
过了好久,他才道:“她……她太像 她了!”
我已经料到了这点,一定是唐婉儿太像一个人了,而铃木以前,一定曾做过甚么事
,对像唐婉儿的那个女人不起的,所以他看到了唐婉儿,才会害怕起来。
我又立时钉著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铃木抬起头来,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他看来像是老了许多,在他的脸上,
也多了许多突如其来的皱纹,他的口唇在发著抖,自他颤抖的口中,喃喃地发出声音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一点也不可怜他,走到他的面前:“那么,你对那个女人做过甚么事,你总知道
吧!”
铃木像是突然有人在他的屁股上用力戮了一刀一样,霍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相当高,而我来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是以他一站起来,几乎是和我面对
面了。
在那一刹间,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他要和我动手了,是以我立时捏紧了拳头,准
备他如果一有动作的话,我就可以抢先一拳,击向他的肚子。
但是,铃木却没有动手。他在站了起来之后,只是望定了我,在他的眼睛中,也没
有凶狠的想动手的神情,相反地,却只是充满了一种深切的悲哀。
他用那种充满了悲哀的眼光,望了我好一会,才道:“好吧,你可以知道,请跟我
来!”
他说著,我转过身,向前走去。
他在向前走去的时候,身子已不再挺直,而变得伛偻,我刚才已经说过,他像是在
刹那间,老了许多,但想不到竟老到这程度。
我仍然不知道他要做甚么,但他既然叫我跟著他,我就跟著他。
我们走出了客厅,经过了一条走廊,我已经知道他要将我带到甚么地方去了,就是
那间房间 我和藤泽在黑暗中相会的那间。
到了那间房间之前,铃木移开了门,走了进去,我仍然跟在他的后面,他用十分乾
涩的声音道:“请将门关上。”
我移上了门,房间中燃著香,有一股十分刺鼻的味道,那张供桌仍然在,供桌上的
包裹也在,那个最大的包裹,我不会陌生,因为我曾将它带到藤泽的办公室中,解开来
看过。
那包裹之内,是两件衣服,我就是在其中的一件军服内,看到了“菊井太郎”这个
名字,是以才找到了铃木正直过去的历史的。
这时,铃木来到了供桌之前,慢慢地跪了下来,他的双手,伸进供桌的布幔之下,
在地上摸索著,过了一会,我听得一阵“格格”声。
布也遮住了他的双手,我看不到他双手的动作,但是从声音听来,他像是掀开了一
块地板。接著,她的只手便自布幔后缩了回来,手中捧著一双扁方形的盒子。
当他的双手将那扁方形的盒子捧出来的时候,在剧烈地发著抖,像是他捧著的那只
盒子,有好几百斤重一样。果然,他双手一松,“啪”地一声响,那盒子跌在地板上,
他人也立时伏了下来:“你……你……自己去看吧,我只求你一件事,看了之后,别讲
给任何人听!”
他讲完了那两句话之后,伏在地上,只是不住发抖,和发出一阵听了之后,令人毛
发直竖,痛苦莫名的声音来。
我不知道那只木盒之中有甚么东西,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铃木是绝对没有
反抗能力,和反抗意图,那是可以肯定的了。
我踏前一步,拾起了那只木盒,移开了盒盖,我看到了一本日记簿。
在那本日记簿的封面上,贴著一张标签,上面写著“菊井太郎之日记 南京入城
后十五日”。
一看到这张标签,我就愣了一愣。
我立时向菊井望了一眼,只见他仍然伏在地上,像那天晚上,我偷进屋来时,在门
外看到他的情形一样。
我来到房间的一角,一张矮几之旁,坐了下来,开亮了矮几上的一盏灯,将日记簿
放在几上,一页一页地翻来看著。
当我在翻著那些日记之前,整间房间之中,静到了极点,每当我翻过日记簿的一页
时,所发出的声音,也足以令我自己吓一跳。
愈往下看,我的手心就愈多冷汗,在不由自主之间,我的额头上,汗也在不断地渗
出来。
我几乎未能看完这本日记,但是我还是看完了。
当我看完之后,我呆坐著,一声也不出。
我不知呆坐了多久,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向铃木正直望去。
铃木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望著他,望了好久好久,铃木可能根本不知道
我在这样望著他。
好久之后,我才慢慢向门外走去,我向外走的时候,脚步声很轻,那倒不是我故意
放经脚步,怕惊扰了他,而是我双腿发软,根本没有力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来之故。
但是我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铃木,当我来到门口时 他突然抬起头来,像是在嘶
哑叫著,然而他的声音是极其低沉和嘶哑的,他道:“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不止是我一
个人!”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根本不想说话,我只是略停了一停,便继续向外走去,
当我在向外走的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不是有力量走出这间屋子。
我终于来到了花园中,在那花园里,有一个设计得精巧的滴泉,水滴发出“得得”
的声响,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坐了下来,坐在一块大石上。
这时,夜已相当深了,四周围静极,我思绪乱到了极点,我必须好好静一静,这便
是在铃木的花园中坐下来的原因。
当我坐了下来之后,我自然第一个想起我刚才看过的那本日记,这本日记所说的,
只不过是一个月之内的事,菊井太郎或许是有著相当深湛的文学修养,或许是由于事实
实在太残酷,他只不过是照实记了下来,就使人看了毛发直竖,遍体生寒。
而无论如何,要将他日记全部翻译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并不是我没有这个勇气
,而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许那样血腥野蛮的文字和公众见面。
但是,我又不能只约略地提一提日记的内容就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当年的
被害者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想了好久才决定的是,我采取折衷的办法,其他的事我不理会,只是拣几段铃木
见唐婉儿就感到害怕的原因摘译出来。
在南京的一个月,菊井(铃木)一开始,就参加了大屠杀。
在开始的十几天内,他的日记中,记述著他和他的同僚,如何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杀
人,其中两段比较不太残忍,还可以宣诸文字如下:
(以下是菊井太郎的日记,其中的“我”,自然是菊井太郎。)
“杀人似乎是一件无比的快乐,可以证明虽然同样是人,但我高等,可以随意杀死
别的人,支那人看来和我们差不多,但都是低等人,他们在临死时发出的呼叫声,就像
是猪叫。
“今天,我独力捉到了四个壮汉,那四个人是在一幢屋子的地下室拖出来的,他们
的口中发出模糊的叫声,我将他们用电线绑著,拖到了街上,那时,要一下子找到四个
人,已经不是容易的事了,所以,当我一将他们拖到了街上,立时有好几个军人奔了过
来,要求我让他们分享杀人的乐趣。
“哈哈,一下子找到四个活人,竟像是拥有财富一样,一个中尉,甚至愿意用钱来
交换其中一个最强壮的,他说他发明了一种杀人的新方法,一定十分有趣,叫我无论如
何让一个人给他,我送给他一个,因为我要看看他发明的新方法是甚么。
“那中尉自衣袋中取出了一个磨得很锋利的秤钩来,用力捏著一个人的腮,使那人
的口张大,然后,他将秤钩钩进那人的口中,钩住了那人的舌头,拖著钩子,向前狂奔
,一面奔,一面叫道:“钓鲤鱼!钓鲤鱼!”所有的人都狂笑著,那人的舌头被拉出来
足有好几十长,他发出惨嗥声,听了真痛快,可惜没有拖出多久,那人就死了,几个军
人一起爬上一根电线杆,将死人挂了起来,一个人的舌头竟能承起一个人的重量,这是
新的经验。
“杀人似乎使人疯狂了,那四个人结果只有一个是被我杀死的,我用靴子不断地踏
他的小腹,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一起喷出来,我得到了喝采。
“今天,参加了活埋俘虏的工作,大坑是俘虏自己挖掘出来的,他们竟然顺从地挖
掘活埋自己的土坑,这真叫人有点难以想像。
“活埋其实一点也不刺激,或者我们所想出来的杀人方法,比活埋新鲜得多。唯一
刺激的是我们可以看到上千人的死亡,我们都希望上千人在死亡前一起哀号,可是却没
有,一排一排在一起的人,被推进土坑的时候,发出声响来的很少,那是由于事先他们
已经被毒打得几乎接近死亡边缘的缘故。
“但是我们还是找到一些新刺激,一个一个人来活埋,当泥土填到胸前时,已经可
以看到那人张大了口,气和血丝一起喷出来,土填到颈际,滴著血的双眼还在翻动,那
无论如何比较有趣得多了!
“晚上,在营房中,桩大尉说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声,他说,由于强奸的次数太
多了,他害怕他以后不能再过正常的性生活,强奸的刺激是不同的,尤其在强奸之后,
再将女人杀死!
“我和他们多少有点不同,或者是我比较害羞,我就未曾参加过集体强奸一个女人
,到后来,简直已经是尸奸了。但当然,我也有我的办法,到今天为止,我已强奸了多
少女人?二十个……不,是二十二个,当然还会有,不过找来已经很难了。
“皮靴踏在被征服的土地上,那真是军人无上的荣耀,今天更值得纪念,我发现了
一个女人,只有我一个人发现,没有别人来分享。
“我是特意出来找女人的,满街死人腐臭的味道,和到处可见的血迹,似乎更使人
疯狂地想女人,我才踏进四条巷子,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闪进了一幢屋子。我还以
为我是眼花了,因为这巷子两旁的屋子,根本已一个人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都被杀死,
剩下空屋子,但是我的确看到了一个女人,穿蓝旗袍,我奔过去,奔进那撞屋子,大声
呼喝著。
“没有人回答我,我逐间房间搜索著,终于撞开了一扇房门,那女人缩在屋角,我
真幸运,那女人年纪很轻,虽然面无人色,但的确是个美女,我一步一步走近她,拉住
了她的头发,她尖叫了起来。
“桩大尉的话不错,正常的方式,我们反倒不习惯了,她的尖叫声,引起了我极大
的兴奋,我开始动手,将她的衣服剥下来……”
在菊井太郎的日记中,详细地记述著他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如何用种种的方式,凌
辱、折磨那个女人,而最后将她杀死,这三天的日记,足有将近一万言,我自然不能将
之记述出来,那可以说是人间最野蛮的记述文字。在菊井太郎的日记中,可以看出,在
这三天中,他得到了极度的满足,兽性的满足,但是在他杀死了那女人之后,他却又那
样记述著(以下又是菊井太郎的日记):
“我站在那女人的尸体前,她已经不是人,只是一堆血肉,很多地方烧焦了,不过
,她的脸还是完好的,她很美丽,那苍白的脸看来一竟然平静,使我战栗,我害怕甚么
?我是征服者,我还要去找别的女人,还要继续杀人,我是征服者。
“不过不知为了甚么,我拿起了那女人的衣服,也将我的军服脱了下来,我觉得我
要保存它们,当我离开那幢屋子的时候,我在发抖,我彷彿听到了那女人还在失声叫著
,我听到她的尖叫声,这是不对的,我要和他们一样,我要回到营中,将一切经过讲出
来,好让他们夸耀我。
“我没有说,甚么也没有说,我的下级以为我在想女人 他将一个只有十三岁的
女孩给我,那是他找到的,当他们在轮奸那个女孩时,我又听到了那种尖叫声。”
再多引菊井太郎的日记,似乎没有甚么意义了,一句话,在震惊全世界的南京大屠
杀中,菊井太郎,如今的铃木正直,正是一个直接的参加者,他不知杀了多少人,强奸
了多少女人,但是印象最深刻的,则是四条巷子的那个女人,因为他单独占有那个女人
,达三天三夜。这个女人,死在菊井极其残酷的折磨之下。
至于那女人是谁,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南京大屠杀中,日本鬼子屠杀了数十万中国
人,那数十万的中国人,如何还能将姓名留下来?他们的血凝在一起,尸体堆在一起,
他们似乎已不是人,只是鬼子兽兵找寻新刺激的玩具。
只可以假设,那女人是唐婉儿的一个远亲 唐婉儿是南京人,以唐婉儿的年龄来
推算,她那时候,正是婴孩,而在菊井的记述中,那女人似乎也是才经分娩不久,菊井
的日记中,曾详细地记载著,他如何用挤压的方法,在那女人的乳房中挤出乳汁来。
而唐婉儿是一个孤儿。
所以,可以推想到,唐婉儿的面貌,和那女人必然有十分近似之处,是以铃木正直
在突然之间,看到了唐婉儿,才会如此惊恐。
自然,这一切,根本不必和唐婉儿说起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让她继续不知道吧
。
菊井改名为铃木正直,自然是由于他有著深切犯罪惑的缘故。
他的那种犯罪感,在战争时,可能还被疯狂的行为所掩饰著,但当战争结束,他又
回到了正常的社会中时,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已经变成一个成功的工业家,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过去,他
始终摆脱不了过去野蛮残酷的行为的阴影,他感到要作为一个正常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
我不以为他在忏悔过去的行为,他或者是在希望战争的再来临,因为像他那样的人
,只有在战争中,才感到正常,才会如鱼得水。
我不是心理分析家,以上的一些分析,只不过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