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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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阿湄,我要走了。”
“你又要去哪儿啊?”湄正上班。
“我要离开北京。”岚说。
“去哪儿啊?”林湄问。
“云南。”岚回答。
“然后呢?”湄问。
“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岚说。
“既然是流浪,流浪到哪儿不一样?就留在北京吧,我们好歹能做个伴儿。”湄幽幽地说。
“我已经订了机票了,中午就走。”岚说。
“你怎么不跟我事先说一声呢?”湄没好气地说。
“我是昨天夜里决定的,想你睡着了,就没再给你打电话。”岚说。
“什么时候回来?”湄问。
“不一定。”岚说。
“那我去送送你吧。”湄无奈地。
“不用了。我待会儿就走了。你自己保重!我有空会给你电话的。”岚说。
“那好吧,你也保重!”放下电话,湄眼圈红了。都走了,走吧!能走的都走吧,谁又愿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青春已逝,记忆随着年龄变得模糊不清,关于爱情的沉浮、生命的激情,关于那些战争,那些构成她生命的一切东西,随着磊、山岚、吴叶以及大伟等等这些人的离去,而随之消失了。死亡并不只是发生在战争中,死亡正在随时随地地发生。
湄用力擦拭着眼睛,眼前一片温暖和平。或许因此,比以往更需要勇气和勇敢。窗外漫长的寒冬善良地等待每一个黎明,而每一个黎明之后——仍旧是寒冬。
水流无痕(7)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湄寻思着要不要回一趟安徽呢。的确,湄不想回去。这个季节那个小城是一片灰黄的,和它的历史背景一样单调的荒凉。在那个缺乏文化底蕴的城市,即使有历史也是肤浅的。几支酸曲儿挖掘出来的厚重也被一群乱弹吉他卖唱的小妹给吼没了,至于不远处、黑暗中母亲们窥探的目光,将曲调中最后一点美感消耗殆尽。即使丰衣足食也没有用,物质的丰富建立起的是浮华却不是文明。在这个没有历史的城市,没有归属感的灵魂更加无足轻重。这一点,似乎父母和老师们都更加明白,所以,他们鼓励孩子们有一天可以走
出这样的困窘,勤奋学习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必须走出这个樊笼。那么,也就是说,孩子们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他的命运是逃亡,只要他的智力和体力允许。可是,无论是否逃出了那个樊笼,没有归属感的生命、为了沉浮而沉浮的生命,依旧没有归属感,依旧为了沉浮而沉浮,依旧无可救药地困窘。母亲们其实很简单,也很快乐,只要她的孩子按照她的想法前进,哪怕仅仅是一种表象。她们并没有责任和孩子们沟通,所以她们也不能理解这个时代是怎样地摧毁了孩子们本就发育不良的神经。只要湄回去,就得面对母亲骄傲的欣喜、亲友们钦羡的目光,那么,湄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一切呢?湄也不得不拿出上千元的押岁钱满足大家的虚荣,然后没完没了地重复拜访、回访这样一些形式,似乎是在惩罚自己回乡这样一种愚行。而北京,湄不是没在北京过过春节,那种孤寂只有在这样重大的节日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潜能。这不是一个神经脆弱的人所能够忍受的,打小的训练各种各样,惟独不包括这项内容。
恰好山岚从丽江打来电话,湄想,或许自己也该出去走走了。其实来北京这么多年,林湄还真没有一次真正的旅行。岚也走了一个月了吧?跟朋友在一起,至少不用伪装,轻松过几天也是好的,放松一下过分紧张的精神。
第二天晚上,见到大伟,湄就说想去丽江看看朋友,顺便也就在那儿把年过了。大伟说:“也好,这个季节去那里度假的确不错。”然后又问,“需不需要赞助啊?”湄说:“当然需要。”为什么不呢?
“那好,明天先给你一万块钱,如果不够,到时候你再给我打电话吧。”大伟说,“先说好,可别不回来哦!”
“那可说不准!”湄一脸坏笑。
“那可不行!干脆少给你点儿钱吧,花完了你自然就回来了。”大伟说。
说来说去,男人心疼的还是钱!女人是什么?女人是拿钱买回来的,连爱情都是可以买卖的!金钱的重要性也就显而易见了。
“随你。”湄淡淡一笑。
慵懒的阳光慵懒地斜洒入窗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阳光慢慢地在床边流淌着,慢得几乎是凝滞的,无意义的凝滞。星期天永远是这样子。
星期一立春。晚上见到许那株“滴水观音”。叶片越发嫩黄了,老绿的叶片是一片都没有了,果真是“立春”,只有新芽没有旧叶了。
许问湄:“马上春节了,你回家吗?”
湄说:“不回了,我想去一趟丽江,看看朋友。”
许说,“也好!春节我得在家,不能陪你,我知道这时候是孤单的人最难熬的,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个人出门要小心一点。”
“没关系的,我有朋友在那边。”湄说。
“有朋友做伴好一点,路上要注意。我先给你拿点儿钱吧,下周就过年了,恐怕就没时间见你了,如果可能,我去送你。”许说。
“不用了,到时候打个车就行了,很方便的。”湄突然很感动。即使生活阻碍了她的智力,即使她无知无识,即使这只是一场钱色交易,即使她从未曾想在这种不幸中期望什么,这暖暖的几句话,还是让人心酸了。而那些说爱她、喜欢她的男人们呢?他们是否知道,当初他们用激情的火将她燃烧,冷却之后,她的心变成了铁,要想再将这铁化成水,有多么不易?可是谁又在乎呢?哪怕全世界女人的心都变成了铁,只要有一个女人在当时为他柔软着,即使这个女人因此也将化成铁,这个男人也不会在乎的,他只在乎自己是否拥有着自己想要的感觉。对此,他也认为自己是全无责任的,男人和女人不是接受着相同的道德、心理和生理的锻炼吗?女人不也在和男人一样参与着政治、法律和经济吗?那么,女人不是和男人一样拥有着社会给予她们的相等的权利、义务和地位吗?为什么还会有性别之分呢?男人为什么娶太太还要挑剔她是否温良温顺呢?女人还是女人?
第二天一早,湄走的时候,许塞到她手里一个很厚的信封,说:“不够用的话你就给我发信息吧,我会把钱打到你卡上。”湄转身抱了抱他,把脸贴在他胸前,说:“谢谢。”他抚摸着湄的头发,说:“自己保重。”湄的眼圈儿红了。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委屈冲上脑袋,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爱情或许也仅仅是一种习惯。当湄对大伟的身体从抗拒到容忍,从陌生到熟悉,从麻木到敏感发生着一系列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之后,湄知道,习惯的力量开始作用了,依赖依赖着习惯而产生,虽然根本就不应该产生,但还是产生了。习惯开始治理女人的智慧,女人再也无法智慧地治理习惯。一个人身体的存在是这个人生命存在的证明,身体习惯自然而然会形成心理习惯,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人不得不被迫接受这个断言的正确性。湄知道该结束这场游戏了,否则,自己将彻底成为这场游戏的傀儡主角,以至于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悲剧再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生。丧心病狂的爱情无孔不入,在每一个最细小的时刻都居心叵测准备着俘获感动,悄无声息地毁灭着人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生命。
水流无痕(8)
湄总是关了灯才会做爱,在黑暗中,心理的抗拒才能够放松。但大伟总要开灯。湄就火了。大伟只好关了台灯,叹息着问湄:“你知道我是谁吗?”湄反问说:“你知道我是谁吗?”身体也就恢复了戒备状态,索然放弃了和想投机取巧的思想的抗争。
“你什么时候走?”大伟问。
“九号。后天。”湄说。
“几点飞机?”大伟问。
“下午一点。”湄说。
“九号我还要上班,可能不能送你了。”大伟说。
“不必。”湄淡淡地说。
“生气了吗?我也想送——”
湄打断了大伟的话,说:“谁生气了?自己打车更方便罢了。”
“好!不送!一万块钱够吗?要不要再给你点儿?”大伟搂过湄,湄没动。
“够了。”湄生硬地说。
“什么时候回来?”大伟问。
“初八吧。”湄说。发明时间是为了来计算的?湄有时候真搞不懂!或者是为了竞争?田径赛场上,时间精确到了零点零一秒,而人类发明这些赛事究竟是为了满足什么呢?发泄人兽性的本能?可惜人永远不如动物,连一只兔子也跑不过,残忍倒是第一,除了残忍,人以自己的无能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去丽江的前一天,吴叶约林湄出去吃晚饭。想了想,湄还是答应了。天气阴冷,同事们陆陆续续都回家去了,办公室里冷冷清清。湄去商场买一些出门用的东西,旅行包和运动鞋,然后看着人山人海、拥挤得水泄不通的商场发愣,焦躁的主妇们找不到自己可以通行的路,好像人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备年货,而是为了躲避空袭走进了防空洞。湄莫名其妙就坐在了化妆品柜台前,可能是她恰巧看见了一个空凳子。轰鸣的人声让湄的耳朵失聪了,湄什么也听不到,眼前散发着热腾腾乱糟糟气味的人影来回晃动着,就像一场没有配音的闹剧,闹哄哄地上演着、上演着,如此真实而虚幻着,如此相同而纷乱着,或许只是一个幻灯片,所有人都不过是一个幻影!然而,大家都不知道!湄觉得气短胸闷,想冲出去时,却发现一脸焦黄的售货小姐正气势汹汹地盯着她,手里拿着一把唇膏。湄随便拿了一支,说,“就这个。”可回头看看拥挤不堪的人群,看看水泄不通的交款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就赶紧走了。隔着无数人头,湄感觉到那个女人刻毒的目光向自己投射过来,整个后背都冷飕飕的了。
回家收拾好行装,湄就打车去了约定的饭店。吴叶也到了。
吴叶看起来很憔悴,消瘦了许多。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真的像是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虽然很饱满,但已然不适合再生长。
“你要去多久?”吴叶两眼空洞。
“十天左右吧。”湄说。
“我要有时间去丽江找你吧?”吴叶询问地看着湄。
“你还是好好在家过年吧!好不容易过个年,还不回家陪你父母?”湄笑着说。
“你不是也不回家吗?”吴叶幽幽地说。
“我跟你不一样!”湄苦笑着。
“怎么不一样?”吴叶问。
“反正不一样。”湄并不想解释,“况且我是去看朋友。”
“山岚为什么要去丽江?”吴叶问。
“她愿意呗!”如果不是有所希望,湄也会逃离这个地方。希望永远不会绝望,但希望仅仅也只是希望。
“我明天去送你吧?”吴叶说。
“不用了,打车方便。”湄说。
接也好,送也罢,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仅限于一个形式而已!生活本身的内容都毫无意义,形式还有什么意义?在一个连分手仪式都省略的年代,这些更加无用的形式为什么不能统统省略了去?还有什么不能省略的呢?就连圣洁的私人家庭生活不也被那些聚集在餐馆和旅店的公共生活所代替了吗?有谁去指责他们对自己的责任熟视无睹,谴责他们的盲目、轻浮,浪费时间、金钱、荣誉和爱了呢?在自由、散漫、权力的泛滥之下,人们找到了自己了呢,还是迷失了自己?那些与生俱来的美好的东西被抛弃了,还有什么东西是重要的呢?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没有了。
“你还爱他吗?”吴叶突然问,然后紧张地看着湄。
“爱?或许是恨吧!”湄冷笑了一下。
“恨就是爱啊!过去这么久了,阿湄,你也该忘记他了。”吴叶皱了一下眉头。
如果能忘记不早就忘记了?人类本来就是先天性患有健忘症的,曾经刻骨铭心的,曾经发誓要记一辈子的,曾经宁死不屈的,曾经奋不顾身的,一转眼就成了别人的过去,提都懒得提,想也想不起,高速发展的时代,连遗忘都是加速度的。同时忘却的还不仅仅是记忆,还有历史。也可能是这个时代大家都太注重速度了,席卷而过的故事如一日三餐中的元素,多不胜数了,都是翻版,拥有等于没有。谁知道呢?
“走不走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吗?”湄苦笑道。
突然抬头看见吴叶的眼睛,湄心里一悚。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可以打开世界,可以扭曲世界,也可以关闭世界。一个人可以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感受到爱情,而无须语言。语言原本就是多余的!但人们恰巧不相信眼睛说的话,偏偏迷信声带的振动、耳膜的反应。心灵,原本是用来感受世界的,而什么时候又仅仅退化为一个身体器官,一个任何动物或仿生的仪器所能替代的东西了呢?现在,湄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爱情,痛苦而变形的爱情,但湄的心灵已丧失了感受的能力。
水流无痕(9)
居然夜不能寐,湄呆呆地坐在阳台上。街道上穿梭而过的车灯流成一条河,美丽的夜的风景……洁净的胸衣下一颗热烈的心在猛烈地跳动……无疑新的旅程开启了她久已沉滞的心灵。大自然当初将期待、欣喜、兴奋深置我们灵魂之中的目的,就是为了有一天在某一刻被我们运用。然而,大自然始终不能够和这实在繁杂的生活抗衡,由于太过长久的压抑,这些期待、这些欣喜、这些兴奋早已变形,当展露出来的时候哆哆嗦嗦,像被抓住的贼,萎缩而且胆战心惊。即使只是暂别这个城市,即使不能感同身受,湄在这一刻也理解了山岚的牺牲
。所谓的自由就意味着牺牲。牺牲掉一切可信赖的、熟悉的、可依靠的、习惯的过去和未来,牺牲掉一切可牺牲的、不可牺牲的,投向完全陌生的可能。这的确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勇敢,不仅需要和人懦弱的本性做坚持不懈的斗争,还需要和从小时候起就开始的几十年的教育做持之以恒的斗争。无论我们的教育体制怎样改革,小姑娘们从小所受的教育仍旧是将为人妻、将为人母的训诫,出卖自己的性格、理解、未来换取一些得不偿失的安全、食物的方法,这是人类得以延续的信念,所有对此信念不忠的人都将得到惩罚。对人类这样一种社会性动物而言,孤独就是最大的惩罚,人有能力和一切抗衡,惟独不能和孤独抗衡。而现在没人再忠诚于这样迂腐的信念了,更多的人在背叛,在努力推翻它并建立起新的、相反的信念,因为这个令人无法信任的时代实在不值得人为之牺牲。或许并不是孤寂的女人值得同情,而是这个时代,这个时代自以为幸福着的女人。男人们并不会因为你们的精心伺从而多看你们一眼,他们只会留恋酒吧里的侍女还有身边娇小玲珑的女职员,在她们那里他们被自由地尊崇,而你们因为被尘封在那里沉默地微笑才被授予了最高的荣耀。
湄迷迷糊糊刚睡着一会儿,天就大亮了,然后,电话铃又响了。
“谁呀?”湄含含糊糊地问,眼也没睁。
“是我,阿湄。”湄蓦然惊醒,怎么可能?
“你还好吗?”石磊的声音一如从前那样清泠。
“很好,不烦您老操心。”湄生硬地说。
“阿湄,我想见你!”石磊语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