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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所谓伊人-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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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方等待着她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命运?岚无法了解。 
  太过深重的悲哀令岚不堪忍受,心似乎就要炸裂。为什么要戒酒呢?为了不发生错误?错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吗?谁能杜绝?出生是一生最大的错误,还不是发生了?谁来负责?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儿,谁知道呢?说不定出门让车撞死了呢!当然,这样的概率太小,几乎完全不可能,即使发生了,又能怎么样呢?地球照样转,人类依旧进步,他也照旧幸福,谁能真的改变什么呢?巨大的成就,抑或巨大的错误,有什么意义呢? 
  岚去了酒吧,管他呢! 
  阁楼、木凳、青砖、黄酒、拥抱、绵延无尽的长影,一生、一夜……偎在绵软的沙发里。记忆又重回了认识阿晖那一晚,记忆再一次为自己设置了难以跨越的障碍,以至于彻底混淆了过去和现在。然后,天旋地转的眩晕,带她进入了无边无际的空洞,她的身体在飞速旋转、下坠,一直旋转,一直下坠。 
  “嗨!你好!”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过来。 
  “你好!”岚使劲儿晃了晃耷拉在沙发靠背上的脑袋。 
  “很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人说着,在岚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从哪儿回来?”岚莫名其妙地问。 
  “丽江啊!你不是去了丽江吗?”那人笑了,然后向躲在阴暗处的侍应生扬了扬手。侍应生急步走过来。 
  “哦,对!早就回来了!”岚快速在脑袋里搜索着有关这个人的记录,最终却一无所获。 
  “来杯苹果汁给她,再给我一杯威士忌。”那人对侍应生说完,转头问岚,“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说实话呢,就是不记得了。”岚毫无歉意地说。 
  “我是吴叶,林湄的朋友,林湄生日的时候我们喝过酒。”吴叶笑着说。 
  “哦!”山岚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儿,“你怎么在这儿?” 
  “你可以在这儿,我就不可以吗?”吴叶笑道。 
  “也是。”山岚不好意思地笑了。 
  “听林湄说你在写书?”吴叶问。 
  “没有啦,我只是在流浪罢了。”山岚说。 
  “流浪?流浪人生啊!最近有一本书很流行,就叫《流浪人生》,写得挺好的,你看了吗?”吴叶问。 
  “书都是骗人的!连自己都骗不了,还要拿出来骗别人!”岚满不在乎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吧。有些书还是值得一看的,并不是所有的书都是垃圾。”吴叶说。 
  “不是垃圾也比垃圾好不了多少!几千年也就出了一个曹雪芹,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山岚嘲讽地说。 
  “你要求太高了吧!没有那样的历史背景,怎么可能有《红楼梦》呢?”吴叶说着,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果汁放在岚面前,又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也就是说,经济繁荣必定文化萧条喽?也是,历史书上好像也是这么写的。”岚端起果汁,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大杯呢!你慢点儿!”吴叶笑了,“你真会编故事,历史书上有这么写的吗?” 
  “嘿!我忘了!那本书你看了吗?”山岚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看了!”吴叶递给山岚一张纸巾,摇着头笑道。 
  “你感动了吗?”山岚紧盯着吴叶问。 
  “是啊,真的。”吴叶说。 
  “我写的。”山岚自嘲地笑了笑,又端起酒杯。“你信吗?” 
  “不太信。”吴叶笑着又摇了摇头,撇了撇嘴。 
  “我也不信。”山岚笑道,似乎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心里游走。 
  “真的假的?到底是不是你写的?”吴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真作假时假亦真’,谁知道呢?写了就好,写了就好!”岚一饮而尽,然后又去抓桌上那瓶干红。吴叶及时把酒瓶拿走了,说:“你不能再喝了!我算是怕女人喝醉酒了!” 
  山岚笑了:“今天保证慢慢喝,不倒。” 
  “那好吧。”吴叶为岚往酒杯里添了酒,只有一个杯底儿那么多,山岚看了看,无奈地笑了。有总比没有好。“来吧!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岚举起杯说。 
  “还是祝我们自己心想事成吧!”吴叶端着酒杯说。 
  “好!心想事成!”酒入腹中,岚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为什么要心想事成?我没有心,也没有想,更不会事成,干吗跟你干杯?” 
  “彼此彼此。即使我有心想,也不会事成。无所谓了!不就是一杯酒吗?”吴叶苦笑。 
  “这不是一杯酒的问题,而是有心想就会有事成的问题,没有心想就不会有事成的问题,就是说你有问题。究竟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或许就没有问题了,说吧,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山岚说话磕磕绊绊的,但似乎沉默太久,一开闸就止不住了。   
  水流无痕(24)        
  “谁也帮不了我!”吴叶又叫了一杯威士忌。 
  “那不一定!女人的智慧并不像男人们想象的那样不可救药!”岚说。 
  “我可没小看过女人的智慧,别冤枉我,相反,我认为女人看问题比男人更一针见血,只不过,我的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吴叶黯然说。 
  “感情问题?那的确是谁也帮不了你了。”山岚也黯然说。 
  “你知道林湄要结婚了吗?”吴叶狠了狠心说出来。 
  “知道。”山岚犹豫了一下,说。 
  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重遇了吗? 
  岚静静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这本书。粗纤维牛皮纸的封面、发黄的纸页,一如她陈旧的心事。几次提起笔,又放下,再提起,再放下。莫名的心慌令岚不能自抑,岚伸手打开了音响,流水一样的古筝曲又似乎把岚带进了古远的年代。语言在此时是多么的孱弱无力。即使将地球上所有海洋的水都制成墨水写成字,也表达不出此时此刻心事的万分之一!而这本书记载的回忆,是如此肤浅、如此粗陋,还不及她心事的万分之一的万分之一。轻妙的音符敲击着她已然残缺的记忆,把她已然破碎的心打翻在地。她的存在,令自己怀疑着,好像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件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很荒唐的年代,令人不得不质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终究还是没写一个字,岚让保姆去邮局把书寄了出去。 
  岚突然觉得自己被掏空了,瘫软在床上,盯着窗外苍蓝的天空。好像自己已经被这无穷无尽的苍蓝溶解了,再也不复存在了。生活就像一个恶毒的咒语,解除这个咒语惟一的方法,就是用另一个咒语来解除这个咒语,这个咒语就是爱情。既然同样是个咒语,一字念错,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她将万劫不复。她已经万劫不复。 
  那段美丽的爱情,虽然被岚剥了皮、制成了鼓,但还是有许多人想见到了它的美丽。就像《阿姐鼓》那魅惑的音乐响起,穿越时空娓娓道来的一个凄美故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神曰干净的女人,在那样一场盛大的天祭中微笑着走向祭坛,心甘情愿奉献出她毫无瑕疵的人皮。她是一个为了离去而出生的人,她最自然的归宿就是死。对于她来讲,死和生具有着同等价值的意义,甚至说,她用她的死亡创造出的距离的美感已远远超出了一个生者所能具有的意义。 
  当她的爱情仅仅成为了一种记忆,而这记忆又被回忆残酷地肢解,变得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在一起的时候,岚知道,连她的记忆都已成为过去。现在,这些毫无关联、毫无意义的记忆碎片,仅仅因为她的存在而被强硬地、别扭地纠结在一起,混沌地纠结在一起,失却了时空原本的距离。就像她的梦一样,超越了历史、超越了现实、超越了距离,从完全虚构的背景中走出来成为了她生命的主题。记忆最大限度地被发掘,然后被耗尽了,记忆已然失忆。时间在无意义的记忆碎片中游荡,空洞地游弋在感动与冷漠之间,始终找不到可以寄生的物体。爱情已然失语。而生命何以为寄? 
  公元二十一世纪,地球上的城市异常繁荣。繁荣的城市中,政治繁荣,经济繁荣,战争繁荣,瘟疫繁荣…… 
  狠心抹去这层浮华,却看到一座空城…… 
  在这座城市中,有许多空洞的故事正在发生…… 
  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 
  山岚说:“去云南。” 
  “出差吗?” 
  “不,去看云。” 
  八月中旬的时候,湄拿到了新房的钥匙,两室两厅两卫,精装修。新房在蓟门桥附近,介于石磊的公司和林湄单位之间。只需要购置一些家具、细软就可以入住了。石磊正忙着做一个项目,林湄也乐得完全按自己的意愿布置房子,一个人忙忙碌碌的,没有多久也就像模像样摆弄出了一个家来。其实对于大部分的女性上班族来说,空虚的概念似乎是个苦涩的笑话。她们被限制在狭仄的办公室里,工作辛苦而且收入不丰,下班回家后又有繁重而琐碎的家务等着她,婚前曾经梦想着可以白头偕老的男人婚后又不能安分守己,提心吊胆的劳累摧毁了她们青春的同时,也摧毁了她们对这个世界的信任。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不应该被摧毁的自信也被彻底摧毁了。空虚成为单身女人的专利,而空洞才是她们的生活。面对布置停当,豪华舒适的房子,林湄却不知道自己是空虚还是空洞了。 
  这难道不是她想要的一切吗?婚姻、房子、车、未来、幸福、生活,除此之外,她还想要什么呢? 
  结婚证已经领了,婚礼定在九月二十九号,赶国庆节,林湄想让石磊陪自己回一趟安徽,顺便去一趟海南度上几天假,这事儿也就了了。谁让石磊因为是自己开公司,总也不放心走开呢?“有得必有失”,生活不就是这样子的吗?谁能像山岚那样悠游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呢?山岚也该回来了吧?走了两三个月了吧? 
  事情一旦做起来,就好像会永远下去。过中甸,走梅里雪山,穿雅鲁藏布峡谷,经拉萨,至阿里,岚终于看到了冈仁波齐。这就是那条通向天堂的路吗?至少它是通向天空的,就像一条笔直的天梯。 
  既然她已经到了这里,她也就能接受藏民们的逻辑了。如果这些山不是用来被敬畏的,那它们还有什么用呢?曾经,人和这山一样都是具有神性的,是自然的造物,是什么时候分离了呢?物质战胜了精神。人们画地为牢,“诗意”地安居,怎么可能再做到心神合一,并被真正的自然所感动呢?“看景不如听景”,这就是山下的、城市中人的逻辑,那里到处弥漫着虚假的空气,人人脸上一张面具,即使让他们看见了这山,又能怎么样呢?他会说这山也是虚构出来的。即使迫他站在这山巅,他心里想的也只是拍上几张照片,回去也就是值得炫耀的资本了。是城市污染了他们,还是他们污染了城市呢?阿姐鼓存在的地方就不允许有不洁净的东西存在!否则,从呜咽的鼓声中就可知道她是多么的悲愤。   
  水流无痕(25)        
  跟藏民们一起风餐露宿,语言不通,岚不得不学会了手语,两三个月下来,岚已熟练得忘记了自己还能说话。卡车上装满了人,都是前来拜山的藏民,岚是出了拉萨遇见他们的,这一路走走停停,埋锅造饭的,岚学会了做糍粑、酥油茶,喝青稞酒。藏民们很照顾她,卡车上挤得连站脚的地儿都没有,居然也能给她留出一块坐的地方,而到了晚上,就地休息,她钻到睡袋里睡觉尚且还冻得打哆嗦,他们却只能席地而卧,眼看着也帮不上忙,心里只有暗自难过。 
  这里没有人情世故,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真情相待。语言失去了它所有的功能和力量,作为一种工具,也被彻底废弃了。但岚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反倒感觉理所当然似的自由自在。行程中,休息的时候,岚也会写东西。但记忆的残余碎片似乎已经不足以再支撑起这庞大的动机,这时,语言作为生命的力量被迷信又同时被否定,语言失去了张力,化解为临界面破离之后的流溢,到某一层面时又突然停滞,语言便停留在了这个临界面,成为一种似是而非的隐喻:记忆已然丧失了记忆,语言丧失了语言的能力,时间丧失了时间的距离,生命也终结了生命的意义。 
  不!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虽然生命的目的还不如一个梦更具有令人信服的证据,但它存在就应该有它存在的道理。即使它生来就是为了被浪费的,即使等待被浪费也是与生俱来的,为了安慰自己,我们也必须为之策划出一个目的!即使这个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虚构出来的,从而原始性地成为无意义、无内容、无根基、无结果的一种先天性失重后的悬浮状态:没有分量地存在,没有深度地滑移,没有力度地碰撞,以及徒劳无益地努力。方向也是虚构的,因而也是盲目的,但我们将之升华为生命的意义。 
  寻找意义还不如寻找距离。站在雪山之巅,耗尽了气力之后,岚坐在雪地上,漠然地想起那座城市和那座城市中的某个人,因其遥远,而仅仅成为一种形而上的概念,抽象成为无可替代、不可或缺的空白质点。 
  返程的前一天,山岚犹豫再三拨通了陈晖的手机。 
  “你好!”岚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声音并不是发自自己体内,如此陌生且生硬。长久的沉默似乎已让她丧失了正常的语言能力,以至于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如此含糊又如此清晰。 
  “你好!你这是在哪里?”看到电话号码后的疑虑,以及听到声音后的惊奇,令陈晖的声音有着捉摸不定的音色,但岚还是听出了那一如往昔的诱惑。在被诱惑的一瞬间,剧痛袭击了强壮有力的躯体,衣物包裹下的人在颤抖。 
  “我在拉萨。我明天回去,你能接一下我吗?”岚尽力抑制着抖动的声音。 
  “明天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很远,又很近,平静,又似乎涌动,岚一时无法确定。 
  “明天中午一点到北京。”岚把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控制着身体的抖动。 
  “明天下午我还有事儿,接了你就得走。”阿晖犹豫了一下说。 
  “哦,我还专门挑了星期天回去,紧赶慢赶的。”岚的语气中无限失落。 
  “可我真的是有事儿。”阿晖急切地辩白说。 
  “没关系,那就这样吧。”岚极力掩饰自己的遗憾。 
  “你还好吗?”阿晖沉郁地说。 
  “还好。只是,想你。”岚犹豫了一下,很坚定地说。 
  “别想了,还想我干什么?”阿晖无奈地说。 
  “我也不想再想,可有什么办法呢?”一股悲凉和着高原的风一起冲上头顶,湿润了岚的双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谁真的愿意蜷缩在过去那样一个阴湿的角落,不愿意看见阳光灿烂呢?然而,真的能过去吗?和她最真实的生活并行不悖着的梦的生活,何尝停止过它的脚步呢?它们分裂着,互不相容,依附着她的存在,而她存在的力量里透着一种无力的羞愧! 
  短暂的沉默。而这短暂的一分一秒似被时间刻意拉长了,岚听到手表的秒针一声一声像重锤敲击着心房,即使她的心是铁打的,这时也被敲碎了。 
  “那好吧,明天见!如果来得及,我们一起吃午饭。”阿晖似甩掉了身上沉重的包袱,轻松地说。 
  “好的,明天见!”挂了电话,山岚倚靠在公共电话亭边像公共电话亭一样沉默。狭长的石板路一直向远处延伸着,坎坎坷坷、没完没了地延伸着。岚感觉自己的头发像枯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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