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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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事先已有心理准备,见到吴叶时岚仍不免吃了一惊。他一脸憔悴,两眼通红,头发蓬乱,衣冠不整,四肢绵软,一周不见还瘦了许多,这时候,坐在酒吧的沙发上,像一个走失了的孩子在等待父母接他回家,凄凄然,茫茫然,惶惶然。
岚看了看茶几上的空酒瓶子,看来一瓶马爹利还没有冲昏他的脑袋,第二瓶已经打开。
“她应该为我穿婚纱,而不是为了别人。”吴叶语未启,已泪先流。
“选择是她的权力,而等待是你的权力,这之间并无瓜葛。有些人能等来他想要的结局,有些人却永远等不来。这就是命!”岚郁郁地说,顿了顿,给自己斟了杯酒,继续说,“明智的人懂得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之所以能成为失意之人自慰的托辞,成为人人供奉的真理,也是经过了实践检验的。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做不到!我曾经以为我能做到,就像你说的,不管是什么结局,我只要等着,我不相信我用一生的时间等却等不到她回心转意!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还怎么等下去?你说什么来着?你说——‘多年以后的某个黄昏,他牵着她的手散步到某个路口的时候,他问她,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因为什么分手了那么久吗?她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后来我们就再没有分开过一天了。那时,夕阳刚好穿过楼宇的间隙照射在她的脸上,他好像又看到了她年轻时的脸庞。’多美啊!我相信了你!结果呢?你骗了我!你骗了多少人!你连你自己都骗不了,你却在骗我们!你在撒谎,你的书在撒谎!努力根本没有意义,等待也毫无意义!我们谁都等不来自己想要的结局。”吴叶悲愤交加,整张脸都痛苦得扭曲了。
岚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努力根本就没有意义呢?尤其是这样的努力!这个世界其实人人都在努力,但每个人的努力都是无限虚无的徒劳!无可终止的欲望,没有根基的爱情,空洞的思念,没有内容的记忆,泯灭的历史,混乱的价值,这一切虚构起了生命的金字塔,致使生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虚无的境界。冥顽的寻找又将破碎的时间纳入无意义的循环,然后再将本已破碎的时间彻底解体,成为杂乱无章的无意义的单点,再来诠释这个时代变态了的逻辑。谁也不知道生命抑或时间究竟有着怎样的隐义,谁都是清醒地无奈于此,谁都做着自以为该做的事。但吴叶的责备仍然刺伤了岚的良知。
“你知道,事物永远在变化,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而我们也永远找不到规律。但我听说好几个朋友都是这样:和女友分手了八年,有一天双双出现在人们面前。所以,我想,时间并不能改变真的东西。但如果是假的,或者是本不坚贞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皆大欢喜了。真情检验时间,而不是时间检验真情。很多时间是根本没有意义的,过去也就过去了,就像是虚假的、不存在的一样,而有些时间,哪怕只是刹那,已足够生命丰盈了,多了也是浪费。”岚幽幽地说着,慢慢喝着酒。显然,她已不适应这样的烈酒,一脸苦涩而痛苦的表情。
水流无痕(29)
“你是作家,你当然会编故事!但是你记住,太美好的故事会伤人,因为这世界根本没有你说的爱情,更不会永恒!甚至一个人都不会懂得另一个人的心情!人和人之间已然不再能沟通,又何来感动?”吴叶愤愤地说。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作家!我甚至不会讲故事!我来来回回不过是在对一个人说话,而那个人,我都不知道他是否在听,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除了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哀悼我的爱
情,我还能怎么样?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即使我虚构了故事的结局,我也明明白白地说了‘这是我想要的结局’,我并没有说它已经发生!多年以后的事儿怎么可能现在就发生了呢?如果你丧失了对文字的判断力并不是我的错,我并没有误导你的想象力。”岚无力地辩白说。
“你是说了,可就是因为你太真诚,人们不得不相信你说的一定会发生。既然你说你是写给他看的,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为什么要蛊惑别人?让毫不相干的人做你爱情的牺牲品?你是不是太残忍?”吴叶恨恨地盯着岚。
“对!我是很残忍、很自私、很卑鄙,我承认!我一个人的力太微弱,不足以打动一个人的心,所以我要借一切能借的力,不惜牺牲全世界人的同情来挽回我的爱情!我卑鄙,我自私,我残忍,好了吧?”岚伤心地说。
“可你达到你的目的了吗?”吴叶嘲讽地看着山岚说。
山岚的眼泪在眼睛里转了转,又分散到了眼底深处去了。岚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目的本身就是目的,它就是一种结果,而不是过程,其实你没必要相信我,也没必要相信任何人,只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对了。”
“我?我算什么东西?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我怎么相信我自己?”吴叶像只斗败的公鸡,醉醺醺的,笑得很惨烈,然后,颓然往沙发上躺了下去。山岚也深深埋进了沙发里。阴暗的音乐四处流溢着,岚感觉身体是在黄河里,泥沙混着水流,慢慢埋过了头顶。酒吧刻意营造的阴暗一直蔓延到人的骨头缝里了,而窗外这时候或许是彩霞满天呢!有几个人看得见?
第二天中午刚刚起床,山岚就接到了吴叶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昨天喝太多了,说话没有伤害你吧?”吴叶在电话里讪笑着说。
“没有,恰好相反,你这次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山岚笑着说。
“为什么?”吴叶摸不着头脑。
“我第三本书马上就要出版了。我想暂时我不会再写什么了,我的记忆已经被我彻底挖空了,或许,以后都写不出东西来了。所以,我刚给出版社打电话说,让他们在书前加一张扉页,写一行字。”岚说。
“什么字?”吴叶问。
“这本书我要写给谁。”岚淡淡地说。
“你也太露骨了吧?你不怕坏了你作家的名声?”吴叶很惊异。
“我说过我不是作家,我也不可能是。你说得对,既然我是对他说话就应该不留余地地让他知道,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况且,我已经黔驴技穷了,我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好歹就这一次了。”岚苦笑说。
“如果不成功,你以后还怎么办啊!你不能这样把自己逼到绝路吧?不行!这样肯定不行!赶紧给出版社打电话,收回你说的话。”吴叶急急地说。
“如果没有未来,现在还有意义吗?无所谓结局,只要我努力了,以后不至于为曾经没有努力而后悔就可以了。况且,既然没有未来,未来是什么样还有什么关系吗?舍生取义吧,或许这就是我命定的结局。”山岚幽幽地说。
“唉!何必呢?”吴叶叹息说,“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的书?”
“很快吧?”岚说。
“那——是不是出来庆祝一下?”吴叶问。
“你是又想找酒喝了吧?算了,反正闲着没事儿,舍命陪君子啦!”岚笑道。
或许是自己也想找杯酒喝吧?生活太残酷,幸好酒能起麻醉作用。只要关了手机,提前拔了家里的电话线,再事先藏好,肯定不会有任何意外!那还担心什么呢?
大白天坐在酒吧里,岚总会觉得不自在,好在隔窗就能看到什刹海,也不至于太郁闷。岚不自觉地老是盯着那一小洼的水面,总有一种看见乡下水塘的感觉,但远远没有那感觉来得舒适。乡下是自然富饶的,风景如画,情浓而意重,是一幅没有什么城市的乌烟瘴气可以破坏掉的原始的风景画。高高的山坡,深深的峡谷,还有错落有致的麦田或稻田,满山的野草,遍地的野花,小溪在其中潺潺流过,穿过令人愉快的农舍,或许还有一片宁静的湖泊,五颜六色地绚丽着。几只野鸭,或者几只天鹅,悠悠闲闲在水面游荡。生活原本可以这样可爱的。可是这片水面是多么嘈杂啊!汽车声声声入耳,人群穿梭,脚步杂沓,心被那些大而空的欲望搅乱了,脚也不知道该怎样迈出下一步了。酒吧的音乐虚伪地营造着莫须有的意境,就像搅动了沼泽,人快被这浓郁的沼气湮没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岚说。
“什么打算也没有。”吴叶苦笑说。
“能忘就忘了吧。毕竟她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需要你来救赎,你又何必惦记呢?”岚微笑着说。
“或许你是对的吧。只要努力过,以后不至于后悔,结局是怎样也就不重要了。不过,我想,我是再也不会爱了,我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吴叶苦笑着说。
水流无痕(30)
“说这话太早!人生几十年呢,或许以后你会碰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女人,幸幸福福就白头偕老了呢!”山岚安慰说。
“不!我不会再相信什么爱情了,不会了!”吴叶沉郁地喝着酒。
和平的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社会超速发展,时代如此繁荣着,而人们的现实情感却是
如此资源匮乏,激情的表象之下是精神的极度疲软。人们争先恐后地对“爱情”提出了根本性的怀疑和厌弃,并且摆出了一副百毒不侵、冥顽不化的残酷,然后又以现代人所特有的超越感审美化地远眺这种残酷,并赋予它自由的光辉、神圣的涵义。远眺构成了现代爱情的绝对距离,在远眺中,距离产生了美。我们不得不接受,美的力量产生了诱惑。然而,诱惑的内在动机是消除距离、淡化差异、纯粹审美、超越背景、合成意义。爱情本身作为一种诱惑,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但并不能稀释人们内心的不信任和厌弃。于是,爱情因此也就具有了更加绚丽如梦的历史背景下的残酷的意义。
“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吴叶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
“我?我准备搬了家以后就上班去。到一个朋友的公司接着做我的工程师吧。”岚苦笑说。
“你准备搬家吗?”吴叶问。
“应该说是布置新家,暂时不打算搬,反正这边的房子租金交到了年底。”岚说着,眼睛又瞟向窗外湖面,华灯初上,湖面上似有似无飘着一层雾气,弥漫到了岚的眼底。
“你买了新房吗?在哪里?”吴叶问。
“离这儿不远吧。你这几天不出去度假吗?”岚问。
“这时候出去也只剩人看人了,还不够烦的,不出去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况且,你看,我还有什么心情呢?”吴叶自嘲地笑了笑。
“那你是否有心情做我几天司机呢?”岚笑问。
“可以啊!去哪里?”吴叶很爽快地回答。
“哪儿也不去,就是跟我去采购家具什么的。”山岚笑说。
“愿意效劳。有什么奖励?”吴叶顽皮地说。
“请你吃肯德基。”山岚也顽皮地说。
日子像流水一样哗哗啦啦就流了过去。又深秋了,黄叶落了一地。保洁员迫不及待地打扫干净了,结果,一会儿,又落了一地。
天已经很冷了,但还没来暖气。岚窝在床上,赖着不想下地。身上穿着阿晖的灰色羊绒背心,挺暖和的。想想这背心也算物尽其用了,跟着她翻山越岭,爬雪山,过草地,无论走到哪里,岚都随身带着,一来可以暖人,二来可以暖心。即使在北京,在夏天,岚也会把它放在枕头边儿,视线永远可及的地方。绝对不是“睹物思人”那般无聊,而是以物代人而已!
在梦已预示了一切的未来之后,在一种相当熟悉的故事当中,岚一再重复设计着自己的厄运,她也必将承受这厄运所带来的灾难。岚很清楚这一点。然而,既然选择了沉陷,岚也不打算再有什么改变。
林湄周末要去参观山岚的新居,说好了去接她,然后一起去的,所以一大早儿湄就起了床,石磊要加班,很早就出去了。大致收拾了一下房间,精心上了妆,披上一件白色外套就出了门。
阳光很刺眼但很清冷地洒在楼宇的间隙,因为是星期天,又是早晨,人流明显比往常减少了一半,更显得冬日的肃杀是不可抵挡的了。路上的车辆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来来往往的,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并井然有序地运动着。或许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灾难发生在某个地方,然后像传染病一般四处传播。现在,在这里,问题并未显露出任何端倪,所以,还一切井然有序。只不过,在这样一个早晨,一切都显得有点儿漫不经心。林湄在路上仍旧遇到了和往常一样的相似的麻烦,红灯、堵车、以及心烦意乱,好像这原本就是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轰轰隆隆的车轮声、间或鸣响的车笛已经成为流行的一部分,和收音机里那几个永远在贫嘴的男女一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很幸运,见到山岚,心情才像拨开了阴云见了天日,阳光也透出了些许的温暖。那张永远宁静如水的脸庞总能令湄愉悦,虽然这张脸庞在经历了高原的洗礼之后留下了几许沧桑。
岚的新居布置得很清雅,到处弥漫着书香和花香。
“这是什么花儿?”湄指着餐厅桌上一大束粉红色的花说,剔透的水晶瓶折射出乳白的光,为什么是乳白色的光,湄眩惑地想。
“这是香水百合啊,你忘了吗?花不怎么好看,但香气浓郁,可以替代空气清新剂。”岚笑着说,顺手从桌上一个精致的、像首饰盒一样的小盒里拿了一粒白色药片放进了花瓶。
餐桌一侧有一个高高的博古架,上面陈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盘子,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但一律透着精细。显然,这些盘子也是用了很长时间积蓄起来的,市场上不可能一下购齐这些东西。
“怎么像谁的清修之所啊?”站在岚的书房里,湄笑着说。
“没错。能把书房布置成寺庙,也算本事。”岚笑着说。两侧通到屋顶的核桃木的书架让人感觉到一种历史的厚重,层层叠叠的书架间隙陈列着一些瓶瓶罐罐,也是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
水流无痕(31)
“你是不是把家搬来了?”湄笑着问。
“对,我让妈妈把我收集的一些瓶子和盘子寄了来,都是易碎品,挺不容易才能到这儿呢!还好,没碎。”岚笑着说。
仿古的木桌椅置于书房正中靠左侧书架的地方,上铺一条灰白色的薄毡,薄毡上黑梨木
镇纸下压着一张生宣,纸上画着一幅泼墨山水,砚台里的水已经干了。笔筒里大大小小十几支毛笔黑黑白白拥在一起,是书房惟一透着喧嚣的地方。
“你不是还没搬过来吗?怎么感觉你已经搬过来了似的?刚刚画的吗?”湄看着桌上的画问。
“昨天画的。昨天我在这里。保姆每天上午都在这里,打扫完这里才回那边去的。晚上她在这里住,我不想这房子没人气儿,就让她先过来住了。”岚说。
客房简洁大气,和客厅相得益彰,清新雅致,温暖舒适。而主卧却几近奢华,另成一派风景。法式古典家具,玫瑰灰与玫瑰紫的印度窗帘,两米的大床,柔软的抱枕,敦厚的中柜,大屏的电视,银色的水晶吸顶灯,如梦似幻。湄诧异地问:“不至于这么奢侈吧?”
“阿晖喜欢这样的卧室。”岚淡淡笑着。
是的,他喜欢的东西,她会因为他喜欢而喜欢。是他开发了她,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对身体的迷恋,他那颗神秘的痣似乎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