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文心-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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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他的精神之翼翔入一片非限定的天地,自由挥写着;游踪之链上闪烁的情绪和思想的灵辉,又是“精心结撰,方能有成”的吧。
在郁达夫看,文学研究会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女士外,文字之美,要算朱自清了。此篇为桨声灯影所伴的文章,以花设譬,其香清芬、淡远,是由他古典的学养来;其色妍美、鲜丽,折射的是一束诗性的慧光。
朱自清︵1898…1948︶浙江绍兴人著有诗文集︽踪迹︾散文集︽背影︾︽欧游杂记︾论著︽诗言志辨︾等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见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游记选︾
第三部分游山的履迹
——孙福熙的《庐山》
游后最能尽心者,是将见闻和感怀通通记录下来,当作人生的一页资料,而先不必去顾忌作文之法上的种种限囿。当叙则叙,当议则议,杂录也自有杂录的好处,断无须把山水珍赠的原味的思维和体验刻意剪取。若此,对于阅读者,正可览之了然,如同亲身往游了风景一般。这是我从孙福熙的散文《庐山》中看出的一种写法。
游踪在孙先生的这篇文章里,清晰如脉,过眼的景物都附在上面,随来的感悟与思索也有了凭寄的地方。在以叙述为主的笔墨里,较少对山景的静态描写,至多只是略作点染。抒情虽有,常常却是隐约的,他懂得对情绪节制的道理。孙先生基本是拿着一枝清素的笔,来记山行的过程,仿佛对千古的庐山不抱过深的冀望,抒怀寄慨、驱忧遣闷的旧式文人的故习纵不能尽免,落墨终是极简省的。在“庐山高而矗,十八里路都是石级”这话的引领下,我们犹似随他上路了。走走停停,看他指点着途中足可撩惹性情的景物,纵使从未踏过甲天下山的匡庐,也能初获印象竟至恍若亲履了。
孙先生的游山,从视角、方位的移变看,应以一个快字状之,而心情实在又是悠然的。我放意山水,身影时时如电光石火之一闪,活泼的心是久不知倦的,故读起孙先生的这篇文字来,在感觉上殊能合宜。他写去寻王家坡的瀑布,骤闻澎湃的溪水,又见如画的板桥,粼粼溪石给了他缥缈云虹之感,茅篷下殷勤指路的乡女也颇涉遐想;而飞泻于碧潭中的雪瀑,则“有如爱情倾注,永不间断”。这番浸情的记述,叫人读来,能够含咀风景以外的美韵。情语和景语的浑融,是至境,孙先生在述游中从容地摹叙着庐山的面目,墨花常游动于记叙与抒情的边缘地带,经他写到的景物,着笔并不用力,多印着淡淡的情绪之痕。他写锦绣谷:“这山谷是给人舒畅热烈的感情,如真挚的爱情,并不是只使你缠绵是一样的。世有赴汤蹈火奋勇果敢的英雄,可信他感受了如此锦绣山谷的情爱。”文殊台上浮动的灯火在他看,“确能增加美与信仰的意味”;山岭尽头的天池寺后有半月台,在那里延眺长江“在群山烟雾中奔流曲折,人生曲折又得一个比拟”;势峭的舍身崖,引他慨叹:“纵身一跳,确是最大决心,但又何不以更大决心与这无知的顽石抗争呢?”这样想着,敬畏自然的他,便会“挺了腰背骄傲的走了回来。庐山的云雾不能使我迷糊”。游记一体,到了孙先生手里,依循着应有的常规走,而又似无定法。谈景、论理、言情,只求尽了自己的意思便行。这真是闲步中才能产生的文字。
云雾下的庐山景致,难以一眼尽览,读着游山的记历文,就乐意作者对于上下四方的风物细细写来,交代位置来历详明而又绝非直白的导游词。孙先生在文章里是做到了。虽不免记流水之账的嫌忌,却又是值得的。要紧的是看他以怎样的调子写。只说篇中的那次“二三日远道的游行”吧。由牯岭上的云雾间起步,而三叠泉,而海会寺,而五老峰,而白鹿洞,而栖贤寺,而观音桥……都不纠缠于一景一物,略略说过便罢。字句省俭却也尽出于熟思。他侧重写的是游山的过程,且力求从这过程中悟出诗意,在对自然放笔挥写的同时,也隐曲地映示着山水对于灵魂的熔铸的力量。文中关于庐山历史的叙写,思接汉晋唐宋,兼及近代,颇类为庐岳立传,厚重的文化因素的渗入,顿显笔墨的分量。
在特定的风景的框架内,宣泄非内敛的情绪,辐射自由的思缕,是游记的常法。孙福熙的《庐山》,或许散漫了些,却因有一条游踪串联着,仍有它的结构在。
第三部分另眼看山水
——丰子恺的《桂林的山》
丰子恺每朝纸面下笔,常带禅气。画图写文,总有闲散的意态在。我几乎要疑心他能否触着人间的烟火。
我读丰氏的画,先于他的文,并且兴趣好像也在后者上面。钟叔河笺释的周作人儿童杂事诗,即以缘缘堂主的插图为配。一诗一图,双璧并美。诗好,而图亦富古拙气息,似乎偏重绘神摹态,如诗之可吟味。我对于丰氏的印象便是这样得来,同时很佩服在艰疚的世上,竟有以如此超逸的趣味活着的先生。
桂林风物,素来为文人倾心,岂能少了丰氏的游迹?终于给他做出一篇《桂林的山》来,说是他的旅程的画录,大概也是合适的。用他的冷眼打量这片山水,便依自家态度剪取。阳朔山和漓江水,久不分家。自韩愈以碧玉簪、青罗带来比山喻水,千年未易,谁还变得了它?到了丰子恺这里,兴味或许多在山石云岚之际。“古画中的远峰”究竟比平流之水更惹眼。“至于水,漓江的绿波,比西湖的水更绿,果然可爱。”写罢这几句尽可以交代得过去的话,他的笔墨即移向桂林的青山。横看侧望,也只说一番大致的情形。从这山上,引出的却是任率的评点,同前人的专情写山,殊异。且莫惊诧于他用笔的反常,这样一篇文章,也实在能够叫人换一种心情看桂林。
文章贵含真性情,快要成为一句套话,在丰子恺这段文字里,却未落空。象鼻、叠彩诸山,独秀、碧莲众峰,在丰氏看,皆若巨大石笋,真是一个老实的形容!了无韵深味永的美感。他说:“我对于这些大石笋,渐渐地看厌了。庭院中布置石笋,数目不多,可以点缀风景;但我们的‘桂林’这个大庭院,布置的石笋太多,触目皆是,岂不令人生厌。”在我读到的赏景文章里,唱着如许腔调的,鲜矣。不夸赞也罢,丰氏还在怀疑着“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已传为名句的赞誉,认为在“美”与“奇”两字中,以桂林之山的特色,只可占得一个“奇”字,“美”则未必,故无资格在天下山水中称甲。“桂林的山,奇而不美”,这一句仿佛定评的话,也在表明,他是无心令其入画的。对于名山胜水,丰子恺不肯膜拜,只以平常心游而记之。“美其所美,非吾所谓美也。”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人是风景的主人。佛说:“随处作主,立处皆真。”丰子恺对桂林之山的态度,似由此出。
论及山水对于人的性格的影响,丰子恺说“桂林的奇特的山,给广西人一种奇特的性格,勇往直前,百折不挠,而且短刀直入,率直痛快”;甚或广西“政治办得好”,“产武人,多军人”,也因那些拔地而起的奇山的影响,倒像是隐机锋于家常语中,不落迹象,又很近乎幽默。由此而逐渐明白,丰子恺是在借山水题目写着言外的意思。说桂林的山也给他一种奇特的脾性,方才做出这样一篇亦直亦曲的风景文章,殆庶几近实吧。
丰子恺︵1898…1975︶浙江崇德︵今桐乡︶人著有散文集︽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子恺小品集︾︽率真集︾译著︽苦闷的象征︾︽源氏物语︾︽猎人笔记︾等
︽桂林的山︾见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游记选︾
第三部分冷月下的凄梦
——庐隐的《月夜孤舟》
清夜的天气里,无波的水面只晃动些碧月的碎影。一层梦似的迷惘渐在心头浮起来了,又到了久经世尘的天涯倦客遣怀寄意的时候。漾动的月波深处,映出一位旧时代女子的凄容,是庐隐,还有她临水做出的《月夜孤舟》——一段柔婉的风月哀歌。
一只邀聚了五六人同坐的游船,轻吻着舷侧的缓流,“荡向碧玉似的河心去”。天上是皎皎的月,云边是闪闪的星。寻春的骄子,漂泊的归客,愁绪、悲怀尽消融在这月影波光里了。五四狂潮方才退落,觉醒的个性意识刚绝弃封建的囚笼,又遇着世路的风雨。激情的雷电还在穿越沉沉暗夜,迸射炽亮的一闪吗?在追寻精神解放的女作家那里,爱与悲的光束就于笔端交织成梦。庐隐的“缠绵的哀诉”比起石评梅的“碎心的呼唤”、苏雪林的“蛮性的发抒”、白薇的“炽热的倾吐”来,自有别样的力量。隐忧和哀感惯与清美的山水、荒疏的草木无隙地融合,庐隐翩翩地飘入她摹绘的凄美的幻境——迷蒙的月色、凝愁的逝波,好让脆弱的心灵、易感的神经有处可依。佘树森“忧郁、孤独的心理,对静幽、凄清之美,有一种特殊的嗜爱”,便是讲到她头上的话;“灵敏而纤细的艺术触觉,常常伸入到极微妙的感情世界和美学境界”这看法,也可在庐隐的文字间细寻。在她这里,文体的轻灵娟秀,词藻的隽丽繁艳,句式的诗化般的宛转,正是我们在吟味时觉得“灵弦凄紧”的地方。而今,景山巅上依旧碧翠,北海的水光也还粼粼地绿着,月下的人却远了。一缕绮思久留在这篇《月夜孤舟》里,有谁怀着痴醉的心来默默含咀呢?一如昔年那些泛月的青年。
桨声咿呀,欢情的低吟、凄意的叹息贴耳轻响,冷月静照的水藻也笼在一层淡烟似的夜雾里。沁凉的飘风带来的忧伤歌音,湿湿的,在同舟人的心上来去——“这凄凉的歌声使独坐船尾的颦喑然了,她呆望天涯,悄数陨坠的生命之花;而今呵,不敢对冷月逼视,不敢向苍天伸诉,这深抑的幽怨,使得她低默饮泣。”声哀哀,心愁愁,这月夜的游泛,竟弥荡着促人悸动的空气!“全船人都罩在绮丽的哀愁中”,又尽把人间当作梦境来看。“文学中的梦,是清醒者的迷惘,又是迷惘者的清醒。”(佘树森语)仿佛只有在梦与醒的边缘,庐隐那颗被夜风吹冷的心才能得到瞬间的抚慰。凄婉的夜诉不绝,她的文章也缥缈得如月影波光里的歌声,悠悠地响远了。
绮梦难偿。枯对满目风景,庐隐还有何话可说呢?“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读着她的凄艳的字句,似能抚触一颗纤弱的心,且从那只载歌的船上依稀看到闪动在水样月色下的泪光。
庐 隐︵1898…1934︶女福建闽侯人著有短篇小说集︽海滨故人︾︽灵海潮汐︾中篇小说︽归雁︾︽象牙戒指︾散文集︽东京小品︾书信集︽云鸥情书︾︵与李唯建合著︶等
︽月夜孤舟︾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百年游记精华︾
第三部分寻常巷陌
——朱光潜的《慈慧殿三号》
时光之河的两岸,一侧是繁华的盛景,一侧是颓残的衰象。朱光潜的兴趣是朝着后者偏靠的。他说过:“我喜欢一切生物和无生物尽量地维持它们的本来面目,我喜欢自然的粗率和芜乱。”这样的审美格调一定,此篇《慈慧殿三号》就必会萦响凄婉的心音了。
朱先生杂写旧京的一角,笔墨于平凡琐细中透出深长的滋味。这条幽僻的狭巷,这座荒寂的小庙,衬得他所栖身的这个园子越发冷清了。煤栈和车房是同他朝夕相对的。虽然驱寒的炉火、避劳的代步是由湫隘的门户出来的,享用这一切好处的另一个阶级却并不肯投来敬重的目光。而在这窄小的胡同内与低矮的门楼前,近晚时分,普通人家总也自耽俗乐。车夫蹲在地上吃饭,房东老太婆闭眼吸着长烟杆,街头风传的时事常会成为饭余的谈助。“虽无瓜架豆棚,却是乡村式的太平岁月”一句,说得真是味永。在苦旱多风的京城,一片青砖灰瓦的街屋横在苍黄的天底下,总也带些乡间的风情。隔墙内飘香的丁香花和熟透的红枣,使这里的早春与晚秋泛出一点颜色,也还是村野的韵致。在朱先生看,破墙荒园含着凄清颓败之美。年纪尚轻,竟能默守这样一片地方长达三载,深怀的素心他人实难揣摩。对于世间美丑的感觉之异,怕是在先天就定下的吧。因生命的各个不同,随来的精神世界也必会相差很多。京师坊巷深处的这一点家常气象令他恋居,“因为我舍不得煤栈车房所给我的那一点劳动生活的景象,舍不得进门时那一点曲折和跨进园子时那一点突然惊讶。如果自营一个独立门户,这几个美点就全毁了”。他是用读书人孤高的眼光来看平淡的生活,让俗世中的庸杂来丰富他的美的学说。百年以前布置这座园子的主人,栽柏植楸,枣树也有。依我的经验,北京城的四合院里,谁家不种几棵叶茂的枣树呢?这大约也算得一种本地风光吧。楸树确是不多的,我自小长在京城,并不识此树。朱先生说这种树“到春天来会开类似牵牛的白花,到夏天来会放类似桑榆的碧绿的嫩叶”,比起花色黄绿的枣树,自能多些明艳。园子终年都是荒着的,美也恰好有了寻处,在那夏日的狗尾草和蓬蒿里,在那疏落的丝瓜、玉蜀黍和西红柿间。杂草倒是恣纵地疯长,呼应着在老树招邀下飞集的鸟雀。
旷废少人居,这处地方像芜园的时间总是很长的。如朱先生所记“颇类似《聊斋志异》中所常见的故家第宅”。尤其在入夜的月光下,一切都沉在悄寂里,静夜中的响动更撩遐想,不免使他觉得这城市中的一切声音听起来那么近,而实在却又那么远,好像隐喻着一种深刻的意思。这是一个孤伫于纸窗下的独语者朦胧的感受。荒园老屋的景象之凄,叫他也只能做着伤感文章。睹物状景,意不在谈理,却让灵魂潜入生活的底处,透示一点朴素的思致。
林纾说归有光《项脊轩志》述老妪语“至琐细,至无关紧要,然自少失母之儿读之,匪不流涕矣”。表面无奇的日子亦有依依动情处。朱先生的文章可说上承归氏所倡风气,而越出中国古文载道的传统。
朱光潜︵1898…1986︶安徽桐城人著有论著︽谈美︾︽诗论︾︽谈文学︾︽西方美学史︾译著︽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拉奥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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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云海忆语
——苏雪林的《黄海游踪》
苏雪林记游黄山,并无奇处。笔笔交代得细,履迹皆印上纸面。读后,未游黄山者,似游之;游过者,则复见它的面目。
相乐于山水,天下的事情似可暂置一边,心境渐变得澄明起来。况且苏雪林又是忆游家乡的这座名山,情思的缠绵当是可想的了。她是循着记游文的常格来下笔的,显出平实冲静的一面,难见“慷慨激昂,有光有热的文字”,黄山的大略也就宛然可睹。这大约正合了普通读者的所愿。
她的游述,似乎率性而为,并无刻意的剪裁。好像只有用着本真的笔墨,才能够得着自然山水的真趣味;而与摹景相伴的议论,则常常透出作者的识见。眼底山水乃是她营造的第二自然。
游黄山,大都从汤口入身。站在缓流的浅溪边抬眼望,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