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留言 作者:陆幼青-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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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明白,这本是几篇的题目,而为文——道,犹如做父亲.难的不是多生几胎,而是在众多的孩儿当中选
太子,选得一个外圆内方的,多余的就要干掉。
忽然又明白,我不是在编教科书,金庸先生倒是报人,政客们什么样的言不及义没见过,至于日记的渎者,知道日记本就是性情文字,不会拿出查字典的心态看的,何必要大珠小珠串好了炒的,炒一盘农家菜吧。
十几年前的莫干山之旅,较之我以前的游历有一个显著的变化,我和同班的郑维明、蒋水荣君同行,不知何故,我们奢侈地借住了10元钱一晚的客房,在当时在当地,这好像已是将军楼的级别。从那一次的奢侈之后,我对外出住宿的条件一路讲究,最终为我们国家的旅游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那年夏天,我们是带着全套露营的装备,上山的.幻想着至少有几天我们会住在那些竹林里的,或通夜不眠淡点心事,或伴风雨枕蛇而眠,我们有帐篷、塑料布、甚至还有颇专业的那种砍竹子的刀……
但我们没有离开那10元钱—晚的房间,只是在竹林边久久地散步,感受那竹叶间透出的瘴气一般的水雾,感受着自己的衰弱。
郑、蒋两位的详情我不十分清楚,但我的浪漫和英雄之旅:是在这里划上句号的,从此,不论我走多远,都是不需要别人操心的,像个老资格的外勤人员。
如此的一个“胜地”,在我故地重游的时候,却避也避不开地撞上了“侠”的命题,真叫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最近发生在我生命中种种类似的巧合或者是暗合越来越多,绝大部分我没有写在日记中,因为太过私人化了,对此,我的理解是冥冥之中有——个高人或神秘力量在点化我。
我的日记陆续见诸于报章之后,众多热心的读者对此评价不低,更有冠之以“侠”
“勇”之类的字样,实令我愧不敢当的,勇字尚可跳一下够着点边角的,而侠之一道,想都没想过的。
今天想了,因为这莫干山和金庸先生的缘故。
“侠”者为何?
中国字里面有不少这样的字,像一团浓极了的墨,化开来,是要写一大篇的,而题起字来,却只适合大大的一个,单独地挂上墙的。若要化解开来,写一些诠释的文字,一大篇讲不清一个字是常有的事。
“侠”就是这样的一个字。
我决定不做这样的傻事,在莫干山和金庸先生的面前,我只谈侠给我的一些感受。
从小吃母亲做的菜,母亲为了让我们多吃进去一些,每每找些理论来支持,有均衡说、补充说等等,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国粹的“以形补形”,即我们劝菜时常说的吃啥补啥,猪蹄长脚力,蛇皮助美容,反正也没有人深究,不去想真蛇的花样是没有一家美容院对付得了
以形补形是每个中国人或多或少都信着一点的,这种相信跟个人的学识和经历、见解什么的无关,因为谁都觉得它是一门辅助的学问,更多的时候,它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武侠”一道和这种形补理论在中国受到的待遇很有点相似:没有统一和标准的理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知道和了解它的内涵、需要运用时我们都可以拿来,而后……
金庸先生是中国第一个把散落在各地的武侠原料做成满汉全席的,我在这里再次向他的博学和报人的机敏致敬:博学尚可追,而机敏则是天赋一样的有形无迹的,金先生面对全国上下对武侠半懂不通的行家,干脆收起自己的独特见解,做一席满汉全席,让食客们各取所需。
这情形有点像在巴西国当足球教练,全国都是教练级的球迷,搞理论就难了。
金庸先生著作等身的武侠作品中写了不同的侠,真如一席丰富而风格并不单一的大菜,吃客们可各取所需,并且认为这是地道的某某风味,百味中百客,这是金先生的机敏,也是金氏作品风行天下的奥秘。
而中国人对金氏武学的接纳则活脱脱是形补学的翻版了,可谓缺啥取啥,取啥补啥。
中国人惧怕战争却爱好争斗,还有比武侠小说更过瘾的竞技场吗?
中国人仇恨世袭的统治者,偏又天性散乱难以聚成合力,于是便有了比一般朝庭更组织严密和无所不能的道门帮派;
中国人痛感文化传播的途径单调,成材的模式的统一和不合理,所以会为一本叫武林秘籍的东西从卷首一直打至书尾;
中国男人对作为性伴侣的女性一直感到单调和乏味;而女人们更有理由对几千年的历史不满,小说中就有了一大群会打架会爱的女人;
朝代更替,但中国人的刑律制度却越发老成,越发地严厉,人们就盼望有这么一个世界杀了人只要擦尽自己的剑尖就行;
还有金钱,中国人其实一直靠天吃饭的,并无多少年头有隔夜粮的,偏武侠世界的人物,用起银子犹如铁锞的,多爽。
有什么没有的?有什么补不上的?小说家言,自然可以笑而视之,能补最好的。
武侠小说在我生命中地位是很有意思的,我把这一类书是放在很多装帧得一本正经的大书之前的,当我有一段时间需要打发,而又不指望自己在此期间进步或堕落的话,我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武侠小说的。
而那些大书在这一点上就难说了。
最重要的一点:快乐,是读武侠时总会有的,其他的书就难说了。
休息
2000年9月24日 天气:多云
很典型的星期天。十几年前同游莫干山的郑维明和蒋水荣与我在此会合了,同学情谊是如今让我们感动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他们两位顺天应时地发福了,携妻带子,惟一不变的是我们的交谈,即使省略了很多,彼此也是会意的。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妻子孩子们上山去景点了,我和维明在一片竹林下找到了喝茶的地方,平静地聊一些事。
我们聊到了休息这个以往很少触及的话题,因为以往我们从没有为这一点犯过愁,一场牌戏,没有理由地让自己大醉一场,对年轻的躯体都是休息。但当我们的年龄和事业都如球赛渐至中场的时候,我们发现休息竟然变得困难,从心境到效果。
我目前的状态是作不得数的,至多只能算被逼无奈的那一种,而几个月前的我,和放眼望去,我的同伴们都生活在一种难以休息的环境之中。
这与金钱、时间、职务之类的事情无关的,只与心情有关。
关于休息,我看过一篇超短小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是很久以前,讲的是日本的故事,没想到于今天的我们已是暗合了。
小说很简单,一家小公司来了个各方面都出众的应聘者,自然很轻松地得到不错的职位。年轻人也没含糊,一个月干下来,轻轻松松地就改变了公司的面貌,业绩大幅提升。小公司的老板乐坏了,他早就想退休享清福了,没料到老天会赐给他这么棒的接班人,他准备找时间跟年轻人谈一下,把公司和女儿都交给他,了却自己的心愿。
正在公司上下一片赞辞,老板越看越欢喜,公司日进斗金的时候,年轻人却突然不辞而别了。小老板深受打击,雇了侦探查个究竟。
结果出来了,年轻人倒不是什么骗子,而是同行业一家大集团的年轻有为的老总,他到小公司呆上一个月是为了打发长假。在驾轻就熟的领域、在竞争一般的小公司,做一个打工者,这样的休息也许真是很有效的。
呜呼,现代人的休息之难于此可见一斑。
休息两个字的写法也是颇有意思的,我且来歪批一阵:
休字为体字少一横,意思怕明显,少干一点活,少劳一点力;息字也浅显,自己的心更需关注,由此,老祖宗们倒是深得此道的:所谓休息者,少支出体力,多关乎自己的内心。
身心两方面同时达到松弛和清新的境界,对一个日出日落依时作息的老农也许是很容易的,但对于一个城里的现代人来说却很难,为了休息,中国人把想像力发挥到极致,我见过半座山都是渡假村的,也去过那种到晚上有四五百家桑拿同时开门的所谓“水城”,数百家发廊沿街排开,好家伙,就是当年清军入关留发不留头的那年代怕也不需要如此的服务规模,但我们从黑乎乎的街上回到家的时候,至多只是身体有点放松的感觉,与心情还差得远呐。
我们要释放自己的心情,真得要去找一家小公司打工吗?或者做上一个月的保安什么的?
人类的处境真是日见艰难了。
为了吃一顿饭,餐桌所有的食物跑到你面前的路程可能是个惊人的数字:澳洲龙虾、北极贝、南极虾、那三文鱼还不知打那游来的呢,早个几百年,我们就吃门前水田后山北坡的东西;我们造了电梯,也有了攀岩馆;我们坐车出门,回家却在跑步机上折腾;休息本来就是蒙头睡,或是喝自酿的浑酒,嗑邻家的瓜子,现在却有了几百种药物,无数的器械和设备,有了一个庞大的行业,化大量的金钱,需要很多人帮你……
但即使如此,你心中的那团浓雾还是在郁结。
没有休息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危害,这些是不用我说的,更何况我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于休息一道,我是做得很差的,堪做反面教材。
惟一想说的,或者是经历了种种折磨之后,我有资格说的是:“今天的我看不出有什么比休息更重要的事情,因为没一个学校开这门课程,所以,在这方面,我们跟文盲差不多。”
上海男人
2000年9月25日 天气:雨
还是忽晴忽雨的天,今儿开奥运,不过是下午的事,翻看了几张报纸的体育专版,领会了一下他们别扭的心情,知道明天他们就有话好好说了。
不知怎么的,竟由奥运想到中国的男人,更想到了上海男人,千言万语,且聊着吧,等奥运枪响再改成看吧。
上海男人和上海粮票一样曾经是全国人民的笑柄。
那个年代,粮食凭一张四色套印不准、纸质低劣、内容总是讽刺意味十足的丰收场面的小纸条供应,上海的粮票面值之小既创了全国之最,也让全国人民大笑不已,0。25斤,半两,搓成面团才多大的一个?一斤饺子要用上20张?上海的妇人想必是细巧的,上海的男人是吃鸟食的吗?
上海的男人也不怎么样,企业内迁、上山下乡让他们的风采展示在全国男人面前,于是,带着南蛮音的普通话、种种缺乏丈夫气概的行为、和精细心灵手巧的品质都被归于上海男人。前几年,我到北京在饭局上听到对我的最高评价还是“陆,你一点儿都不像上海人。”
不像,因而可敬、或贵,因而可交,呜呼,上海的男人。
其实,我是那种正宗的上海男人,作为一个移民城市,上海人中如我能追根溯源某某代甚至有家谱、县志什么为证的并不多,且又一路在上海读书,未曾有哪一个外地女孩想嫁我,在外地经商又不成功,没有人授我荣誉市民—类,看来这辈子做定了上海男人,没机会改,不过也不是想改。
上海男人认真,既然做了,便不能糊涂,有些事想明白了好,看有否需要改进的地方,一并改了,算是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对于上海粮票的嘲笑是容易理解的,现在看来那是一种黑色幽默:当年,无数的中国人对他们的食物仅够维持身体必须的热量,而且像初级的工业产品,傻大黑粗,没有任何情趣和审美价值感到愤怒,但令他们更愤怒的是,中国居然有这样一座城市依然可以优雅地享用粮食,半两粮票的真实含义是:那里可以买到它的计量所决定的精致美食,而且购买是自主的,哪怕一次只买一只,半两。
指责这城市是无用的,这种差异不是通过剥夺形成的,而是那座年轻的城市里的人们聪明地保持了自己的传统。于是人们开始夸张一点,攻及其余。
上海男人的境遇其实和上海粮票是一回事,当政治斗争和历年来的军事行动把男性的阳刚之气发挥到极致之后,我们的社会还来不及进入一种抚慰伤口式的情感回归和战争后必有的反思状态,饥饿又再次向中国人袭来,而迎战饥饿甚至比面对战争更能简化一个人乃至一个社会,我们进入了半军事化状态,并简化了一切多余的思想和行动。
上海男人也和全国人民一起迎战饥饿,但这座城市所拥有的大量机械和操作者,使得它成为当时执政者的依靠对象,必须有更多的东西生产出来,这使得上海人在那些动荡的年代反而赢得更多的安逸。
再说,这个城市从来不缺安逸的传统和技巧。
上海男人实际上没有参与那席卷全国的半军事化思潮,在精巧的计划安排下,上海人不再饥饿,于是,老一点的上海男人除认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外,开始追求生活的情趣:做家具、养金鱼、自制音箱、泡红茶菌等,年轻一代的上海男人干脆做起了“城市新生代”的梦想,他们也动手干各种手工,但同时用火钳烫刘海、用缝纫机改标准军服,一直发展到后来被取缔的包脚裤。
当战后人口高峰形成的失业危机来到的时候,上海男人被抽签编号一般整个年级整个班送往农村,在此之前,因为对敌对国家的制空能力感到担忧,很多与军事相关的有一定技术优势的厂都被悄悄迁往山区,与此同行的当然是上海男人。
上海男人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亮相的。
应该承认,这反差是巨大的,在上海男人与外地男人之间,在上海男人的旧日生活和新环境之间。
体力上的弱势和生活情趣及技巧方面的优势奇怪地体现于上海男人身上,他们被中国其他地方的男人指责本也是情理之中。
唉,上海的粮票,上海的男人。
作为上海男人,有时我真不知对这段恩怨如何评价,安慰是不难找到的,当年上海的点心是外地人来沪重点采购的东西,而当年的上海男人据我的多方考证也最受集体生活时各地姑娘的青睐,姑娘们骂着、嘲笑着卜海男人的同时,也悄悄地把终生托付了。
知道了肩上背负的骂名从何而来,缘何而起,稍觉婚姻之道:难得糊涂心安,也好意思再说点别的什么。
上海男人是怎样产生的就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前面提到过上海是个移民城市,有个两三代的历史就是老资格了,可见上海男人不是遗传密码中有一篇叫“上海风格”的散文,而是后天的训练使然,管你来自哈尔滨还是广州,在上海呆上个十几年,便活脱脱一个上海男人。
大凡一种文化或者小而言之称作“风格”,能够消弥差异,并建立自己的优势地位,一般需要有两个特征:一是多元的内部体系,二是一定的合理性和先进性;前者是上海文化的特征,说上海文化说得很热闹,但你如果深入进去一看,往往大失所望,你看到的只是北京的黄、西安的灰、海南的蓝、以及某某的绿,就是没有所谓上海的颜色,但这种似是而非犹如算命先生的语言,你自己会选择与你相当的那一部分套进去,同时,这种内空状态本就是—种接纳状态,没有人会觉得有被抗拒的感受。
至于所谓的先进性和合理性,我回想了一下我自小受到的训练,主要是以下几个方面:
从小,我就被要求注意周围的环境。
因为,上海人居住的空间是那么的逼仄狭小,你必须在一个只有10个平方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