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7-长安乱(06新版)-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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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未知,父母不详,却不知为何有一个师父。我从小受困,四面高墙,一样不知为何。
我懂事的时候命运安排我目睹武林中最浩大的一场比武。
当时江湖中有两个派系,便是少林和武当。少林的势力比武当强大一点,因为大家都觉得长头发很难打理。少林信仰佛教,抛去一切的表面或者深刻,年幼的我觉得它讲究的是“忍”字,派中高手和普通人的区别就是“忍”的度,高手的出手总是那么时机恰当,有的时候一样的事情在不同的时间做会有不同的效果。
师父写下:时,空,皆无法改变,而时空却可以改变。这很难理解。我的早期理解是一个逗号可以改变一切,师父说:不,你仔细看。
我说:上句和下句就一个逗号之差别。
师父说:你只看到表面,你仔细看,差别不只一个逗号。
从日落到日出,我将手上捧的俩字看到快不认识了,师父将我叫入房中说:你看出差别了吗?
我说:我只看出一个逗号的差别。师父说,你已离答案很近,但是离答案越近,便越容易找不到答案。
我跪在地上请求师父参破。
师父说:看,其实是两个逗号。
“忍”字是种技巧,刃悬于心,退一寸则不成忍,进一寸不成仁。我们静静思索忍的度。其实忍字不难,不就是憋着吗,关键是“度”难以掌握。倘若出手太早,我等便和武当没有区别,这是少林的大忌;倘若出手太晚,我等已然被打死,自然很愚蠢。
我的师兄叫释空,师父应该很不喜欢他。他的身世很特别。我们一起出去,最先动手的永远是他,关键是他并不具备我佛精神,不光在我们中间他最先动手,甚至在敌我之间他都是第一个。我想,他是只记住了师父一万多句话中的一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并且是后半句。
江湖中群龙无首的时候看似很乱,但是群龙有首的时候其实更乱。我记忆中的那场比武很乱。大家靠人口传播,此事已经成为全国轰动的事件,圈内圈外更觉得这是今年惟一具有观赏性的赛事,只是人多口杂,在传播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不可避免的误差。好不容易统一了时间以后,地点上出现了很多的传说,有说在府前广场的,有说在城外竹林的,有说在望江楼外的。而当时皇帝对张贴布告管理很严,所以传说只能如此继续。
师父对我说:你看,任何事情都要当机立断,不能一再拖延,和很多人有关联的,更加不能一变再变,这样,谁都对你失去信心。今日的决斗本是天下大事,可是民心已失,那结局无论怎样,都在历史上有所遗憾。
师父问我:几招了?
我说:两招,如果我们的镖没有毒,那应该没有胜负。
师父说:我们的镖没有毒。
我问:为什么我们的镖没有毒,寺里有很多天下奇毒的方子,用了我们今天就赢了。
师父说:毒别人的,终将毒到自己。而且镖没出手前,自己离危险是最近的。
那些年,少林旺盛,旺盛到释字已经无法再取法号,师父自己偷偷留了几个好听或者有意义的字,留给有关系的人。这些人一般给人看自己法号的牌子别人就知道肯定后台很硬,不是总寺里管事务的,就是与外面大官有关系的,所以一亮法号牌一般去哪里都没人截,在路上骑马也是怎么骑都可以。强行超马、内道超驴、逆行、超速、违章拴马、轻微追尾,衙门都不会管。有些家境不好要出家的,都因为自己的法号实在太难听而放弃了来少林的念头,转而行乞。
六岁时候,我听师父对一个在寺前跪了七天的人说:你只能叫释放了,我看就这个好听一点。
七岁的时候,我听师父对一个在寺前跪了十天的人说:我很感动,但是法号不多了,我看剩下的最好听的也就是释奶了。
那人说:谢师父,但是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只要不叫这个法号,叫什么都可以。
师父说:那就只有释屎了。
那人可能跪晕了,居然公开表达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师父,法号为何只能是两个字,三个字也可以啊。
师父说:我师父传下的就是如此,并且规定不能取三个字。
那人说:三个字不行,可以四个字啊。
师父说:你太多嘴了,难道你想叫释迦牟尼吗。
此人最终在扫了一个春天寺庙以后留在少林,法号释奶。
师父说,他最喜欢“然”字,“然”字包含的东西最难以说清。他将“然”字给了我。我当时不知道一个如此好的法号包含的意义,其实我更喜欢“释空”,师兄也同意大家换一个法号,但是我们表达了这个想法以后,被双双罚跪了一个昼夜。师父说,这些,不是想换就换的。这些,是命里带来的,你不能与命换,除非你拿命换。
我七岁的时候,天亮就起床,然后站在院子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从哪儿抛出一把扫帚,我必须不让它落地,否则我要倒立一个时辰。我最怕倒立。扫院子的时候,我每一扫帚都不能让灰尘扬起,所以一扫帚下去马上要反过来压住,如此往复,很是辛苦。师父这样做一定是为了让我动作更快。我大部分时候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是十年后师父一句话使我惊醒。师父说:你不用那么累,如果每一把扫得很慢,灰尘就不扬起来了。
在寺里我们听过很多故事,并发现凡传说中的人物,肯定只在洞里得到了改变命运的神秘力量。我曾经感叹,在寺里待十年还不如洞里搞一搞。师父说,那是定数,以前的只是为定数发生前的准备,是引导你生命走向定数的必要,因为定数不是你生命的定数,而是一个时代的定数,恰巧需要发生在一个生命里。我表示无法理解。师父说,也就是你现在不好好在少林寺练习武功,面前有一万个洞也没用。
师父说:那个洞我也知道,我其实很想告诉你们,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你们觉得在寺里很无聊,就给你们留一个秘密,等到来年此时,我自会告诉你们。
方丈在一边笑。我们走后,方丈说:这两个小孩,一个洞就能说一年啊,真是一洞一世界啊。不过这么小就在寺里,多少是无聊啊。
师父说:有了苍白的童年,才能有无情的壮年。江湖上一定越来越血腥,他们都将是高手中的高手,和他们为敌的也都是高手,高手间的过招,就看谁心里没有多余的事情了。一招一命半招心,心里有太多事情,怎么能没有杂念。
方丈说:我不管这事情。
师父说:江湖何时可以统一啊。
方丈说:不能啊。不统一是外乱,统一是内乱,人心乱,有什么办法。心里的事情没什么办法。
《长安乱》第一卷经典段子选(二)
师父说过,凡事终有量,万物不消失。举个例子说一切的幸福都是部分的,部分人的幸福必然导致部分人的痛苦。所以,世上的幸福都是交换而已。
我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光能看见东西缓慢,还能看见未来模样。但是我不能看见一件事情的未来模样,若能那样,我岂不是先知。我只能看见一个人的未来模样,还是未来已经发生,只是正在轮回?我夜里经常有奇怪梦境,师父说,梦境只是对未来的回顾。未来尚未发生,那如何去回顾。我问师父。师父说:正因为未来尚未在现实里发生,所以只能在梦境里回顾。所有的事情已经有安排,你不要觉得在寺庙里受到我们的安排。你终将自由,但你受命运安排。
任何一种自由都是另外一种安排的开始。
冬天雪化,红日微风。
门最后没有再开过,这样的天气,应该在外面游乐。阴天里悲伤只是悲伤,晴天里悲伤却是痛苦。师父说:我情愿外面的人全都死了。
我说:其实任何人都能知道未来。未来不就是全死了吗。
师父说:不是,死是结果,不是未来,未来是死之前的结果。
我说:外面有这么多人,已经死了差不多一半,反正都要死,救进来也得死,万一把病传进来,也是大家一起死,救活了,最后还是死,师父你就不要难过了。
师父凝视我说:我这么想,早就死了。你不能这么想,想得多了,你就信了。
那在开门日混乱里进来的惟一的小姑娘我今天终于可以看见。因为外面瘟疫肆虐,小姑娘进庙里以后就先被关了十天。大家确定小姑娘没有病才把她放了出来。傍晚,大家一起讨论姑娘的去留。
师父还没有开口。她先说:为什么你们不去救别人?
一个师兄说:你以为我们是在人群里把你挑出来然后单救了你啊?你是给挤进来的,是个疏忽。
小姑娘又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救人?
另外一个师兄说:救什么救啊,自己都快饿死了。
我也安慰道:寺里的东西只能吃两天了。
当时我就觉得,所谓救人帮人,全是自己还能保全时候的一种消遣。
一个师兄说:怎么处理这个小姑娘?
有人提议放回寺外。大家一致反对,觉得首先这太不人道,少林寺这次寺门大闭做得已经很夸张了,救了再给扔回去,就太夸张了;其次,朝廷最近老用典型说事,很有成效,少林寺也要一个典型,以后可以用于宣传。巡抚不是说了吗,典型不是一万个人里面一个代表,而是一万个人里面只有那么一个。
师父说:就留她在寺里。
一个师兄还有意见:那我们洗澡什么的怎么办?
方丈说:中原九山十寺,规模之首便是本寺,寺院这么大,小姑娘这么小,非要洗到人眼前去吗?
师兄说:可是毕竟这么多时间寺里从来没有来过姑娘。这个弟子们一下子难以——
方丈有点急了,低头问小姑娘:小妹妹你多大了啊?
小姑娘说:我八岁。
方丈说: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怎么出生的啊?
小姑娘说:我妈妈生的。
方丈问:怎么生的啊?
小姑娘说:不知道。妈妈没说。
方丈对大家说:你看她什么都不懂,你们有什么好不方便的啊。
方丈继续问:你看旁边这么多人,他们和你有什么区别啊?
小姑娘说:他们有那个东西我没那个东西。
方丈脸色一沉,不由“啊”了一声。问:哪个东西啊?
小姑娘说:珠子,挂的那个。
我记得喜乐有很好的厨艺,这个才华被大家在第二天就挖掘出来了。在寺里主厨的师父虽然手艺不错,但是做菜显然没有激情,对菜也缺乏研究和创新,青菜和番茄吃了一年。我最讨厌吃青椒,但是他每个菜里都有青椒。喜乐来到寺里以后,觉得自己帮不上大家什么忙,问自己能做什么,结果被派到厨房,可是当天,她就做了一盘大家闻所未闻的菠菜煮青菜,番茄拌馒头,导致那天主厨师父做的菜全都被抛到了寺外救济,而我们几百人都围着喜乐的菜转。
《长安乱》第一卷经典段子选(三)
我吃饱以后正好遇见喜乐,说:喜乐,为什么没有青椒?
喜乐说:我不喜欢吃青椒。
我说:我也不喜欢吃青椒。
我说:你喜欢吃什么啊?
喜乐说:我喜欢吃番茄,你呢?
我说:我喜欢吃馒头。
喜乐说:馒头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释然。
喜乐说:那我叫你释哥哥。
我说:不行,这里你能看见的每个生物都是释哥哥。叫我然哥哥。
我问:你最喜欢做什么呢?
喜乐说:我最喜欢洗碗。
我喜出望外,说:然哥哥我的碗——
喜乐说:不行,师父说了不能给你洗碗。师父问我最喜欢什么,我说我最喜欢洗碗,师父说,好,以后就洗为师的碗,你喜欢洗谁的都可以,就是不要洗一个叫释然的碗,他见到你肯定会让你洗碗。
我大吃一惊,师父真是先知,接着说:好,那不用洗我的碗,还有以后你碰到一个叫空哥哥的,也不能给他洗碗。
喜乐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洗碗呢?
我有些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回答道:你也算是奇怪的人,难道你也喜欢倒马桶吗?寺里的马桶以后就是你洗了。
喜乐“哇”一声就哭了,直奔师父房中。
很快,师父出来了,后面跟着喜乐。师父很严肃地说:听说你刚认识喜乐就让她去倒马桶?这样,你倒一个月马桶吧。
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崩溃。因为我最不喜欢搞卫生和吃青椒。而倒马桶是搞卫生中最不卫生的一个项目。师父对我说:这是磨练你的意志。只有意志强大才能真正强大。
我当时就很不同意这个说法,照那么说,这个寺里最强大的就是长期负责倒马桶的释桶师兄。我觉得意志只是一种愿望,愿望的强大才是真的强大。就比如我看见有人以很快的拳速打我,我连他汗毛的动静都看得清清楚楚,并能看见他同时“嘿”一声而喷出的唾沫星子向我而来,而且我发现再快的拳也没唾沫星子快,我明明看见,却不能闪躲,先被唾沫星喷中,然后再挨着一拳。这才是痛苦中的痛苦。
我这样和师父说过。师父说,你跑题了,我完全听不懂。
两天以后,我记得方丈又主持了一次会议,会议的内容是,我们省之又省的粮食,现在只够用两天的了。怎么办?
有人提议派出一些兄弟去外面寻找粮食。少林寺和朝廷的关系一直很好,所有粮食其实都是朝廷所发,但是现在情况真是很困难,连县老爷都有三天没吃上燕窝了,可想老百姓苦成什么样,粮仓早就空了,我们在的中原又是重灾,自然没有多余粮食。师父提议可以到其他寺寻求帮助,说:现在外面人心惶惶,疾病肆虐,最近的灾情比较好一点的通广寺应该有一些储备,来回七百里,谁愿意去?
大家都表示与寺共存亡。寺在我在。所以,这次大会的结果是,大家再勒紧腰带,两天的粮食分四天用,然后两天以后再讨论怎么办。
师父说:这件事情告诉我们的中心思想是,只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原本缺少的东西也可以变得很多。
我和释空,和喜乐试图翻出院子。释空自己做了一个工具,我们管它叫掀瓦器,释空则叫它飞天钩。工具的原理是绳子带着一个钩子。释空觉得这是第一个由少年开发而成的暗器,而我们当时称这些有好手艺又能发明工具的人为做家,所以释空自封少年做家。但是飞天钩遭到了我和喜乐的嘲笑。我们觉得,所谓暗器,一定要暗,而飞天钩实在太大了,别在腰间不知真相的人一定以为此人是个杀猪的。而且,暗器的作用是杀人,不杀人至少也能伤人,而飞天钩其实就是用来翻墙的,再说,类似飞天钩的爬墙工具早在上一朝就有了,而且在侠客和贼之间极为流行,甚至引发房屋设计的革命,就是高墙的檐不再固定,而是用可以松动的瓦,这样类似的钩子就无法固定。所以我觉得释空很不能独创,喜乐说释空抄袭。
释空的辩解是,我没抄人家的,我虽然看过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