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 作者:肖仁福-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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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大半天,也想走走路,你大可不必在这里等这么久。”杨登科说:“我在部队给首长开车时就是这么做的,习惯了。古人说慎终如始,领导是我送到政府来的,如果没把领导接走,就等于我没完成任务,心里总感到不踏实。”
杨登科就这么不露痕迹地道出了自己部队的经历,算是给董局长交了底。同时也间接告诉董局长,部队战士来自五湖四海,可谓千军万马,给首长开车的能有几人?因此给首长当司机的都是思想上最可靠,技术上过得硬,千里挑一挑出来的,决非等闲之辈。董局长果然首肯道:“怪不得,原来你是部队首长亲自培养出来的。”
这么随意聊着的时候,董局长忽觉得车里跟下午有了些许不同,不由自主翕翕鼻翼,又低头四下瞧瞧,说:“你给车子搞了卫生吧?”
杨登科有些得意,心想董局长下午翕鼻翼皱眉头,确实是因为车上有不好闻的异味。看来董局长还是个细心人。杨登科觉得自己没白忙活了一下午,说:“坐在车上没事可做,搞点爱国卫生运动,相当于锻炼身体。”董局长很满意,说:“这样好,开车的爱了国,坐车
的也舒服多了,各有所获。”
快望得见市委了,杨登科减慢速度,正准备横街,董局长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杨登科不解,说:“董局长不回市委?”董局长说:“回市委。你难得倒车,我呢,在政府坐了一个下午,屁股都麻了,想走几步路,放松放松。”
杨登科只好将车靠到街旁,让董局长下了车。看着董局长从容横过街心,杨登科才犹豫着将车开走了。他有些怅然,好像接送领导的任务并没有真正完成。董局长真是与众不同,过去杨登科服务过的领导,无论是部队的还是地方上的,每次送他们回家,恨不得你把车子开进他的家门,哪像董局长这样有始无终,隔家里老远就下了车?杨登科想,莫非董局长真如他所说的,一是怕杨登科难倒车,二是要下车放松放松?
杨登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董局长这么做,肯定有别的原因。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杨登科这是第一次为他服务,摸不清他的深浅,不得而知。
许是兴奋,晚上杨登科给老郭打了一个电话,说:“肚子还痛么?”老郭说:“真是好心没得好报,我学了雷锋,还要遭人诅咒。你是巴不得我肚子真痛,开不成车,你好强占了奥迪去吧?”杨登科说:“我还没这么黑吧?我是感谢老兄的惠顾,给了我这个零距离接触领导的机会。”老郭说:“效果怎么样?”杨登科说:“董局长挺满意的。”老郭说:“那就好。我反正到了年龄了,吴卫东和曾德平他们不放什么屁,你就继续开着奥迪吧。”
老郭真够哥们的。大恩不言谢,杨登科调侃道:“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老郭说:“去你的吧,假惺惺什么?”
第二天杨登科早早去了农业局,将奥迪停在坪里,拖过水龙头,又里里外外清洗起来。其实车子昨天下午弄干净后,董局长才坐了几分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杨登科是有意这么做的,好让局里的人将他和奥迪联系起来。果然大家上班时从一旁经过,都要停下问问杨登科:“奥迪归你了?”杨登科却说:“哪里哪里,昨天老郭龙体欠安,我代他接送了一回董局长,今天要还车给老郭,得弄干净一点。”
话里杨登科把自己跟董局长也联系上了。
不一会,曾德平也上班来了,见杨登科屁股撅得老高在洗车,便走过来,说:“杨科好勤快哟。”杨登科停了手中活计,说:“洗干净了,等会还车时,老郭心里舒服些。”曾德平说:“这倒也是。我记得那年下乡扶贫,见农民借邻居的锄头或犁耙用过后,不仅擦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放火在炕上烘干了,才还给主人。”杨登科说:“是呀,洗净烘干,农具才不会生锈。只可惜城里没人家烧火炕,不然也将奥迪弄上去烘烘。”
说得曾德平粲然而笑,说:“杨科你真开心。”要走了,又吩咐道:“洗好车麻烦你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有话跟你说。”
杨登科不知曾德平有什么话不能在坪里说,非得到他办公室去说不可的。莫非是要把奥迪正式移交给自己了?但曾德平只是副主任,谁开什么车,还得吴卫东回来说了算。杨登科这么揣度着,加快了速度,很快洗完车,进了办公大楼。
一起共事十多年,曾德平的情况杨登科自然是非常清楚的。曾德平在吴卫东只是一般干部,还没调进办公室时,已是分管文秘的副主任。后来吴卫东通过杨登科,取得了陈老局长的信任,也调到办公室做了分管财务的副主任。按农业局的惯例,管文秘的副主任是局里的秀才,是要接班做主任的,所以曾德平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对吴卫东并不怎么设防。不想局里调整干部时,将老主任调出了办公室,曾德平眼看着就要做上主任了,却被管财务的吴卫东捷足先登,抢占了主任位置。为此曾德平很不服气,还找领导吵过,要离开办公室,哪怕到别的科室做一般科员,也心甘情愿。领导过意不去,就给他解决了正科级待遇。待遇虽到了正科,但还是副主任,得归后来居上的吴卫东领导,曾德平心里还是不太平衡。只是考虑到与领导过不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也就不再跳出来吵闹。惟一的希望是吴卫东早些离开办公室,到时领导不安排他曾德平做主任,恐怕再也说不过去了。后来陈老局长下去了,曾德平偷偷乐了几天,以为康局长将视吴卫东为陈老局长的人,要将他弄走的,不想吴卫东却使了暗劲,并没离开办公室,在康局长前面跑得还挺红的。现在来了董局长,曾德平又动了心,不曾想董局长按兵不动,吴卫东仍稳坐在主任的位置上。曾德平就有些泄气,不知这个正科级副主任要做到哪一天才有望进步。
杨登科脑袋里想着曾德平的事,脚步已经迈进办公室副主任室。其时曾德平正在摆弄桌上的电脑,杨登科说:“曾主任是在与世界接轨吧?”曾德平说:“接什么轨?下载点资料,给领导写报告时多几个新鲜词,好蒙不明底细的群众。”
说着,曾德平撇开电脑,起身去关了办公室的门,回头对杨登科说:“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仅仅是我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还不见得就能成。咱们都是十多年的兄弟了,彼此知根
知底的,也用不着我来夸奖你,但众所周知,在局里的司机中,你各方面的素质,包括驾驶技术文化素质和为人处世都是最好的。”
曾德平说不夸奖,却还是夸奖了。只是他说了一大堆,杨登科也没听出他究竟要说些什么。杨登科说:“谢谢领导的表扬,年终考评时,你可要把刚才说的都写进我的考核材料里哟。”曾德平笑了,说:“谁表扬你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杨登科说:“刚才我洗车时顺便把耳朵也洗干净了,就是为了来听领导指示的。”曾德平说:“说得真动听。看来还是要跟一把手跑,长进起来快。”杨登科说:“非常惭愧,离领导的高标准严要求相差得还很远,今后还得领导多指导,多栽培。”
废话了几句,曾德平这才放低声音,说了要说的话:“老郭已经到龄了,我的想法,还是你来开奥迪车的好。奥迪过去就是你开的,熟悉车况,而且刚才说了,你的技术也是最过硬的,奥迪暂时是局里最好的车,交给你领导也放心。另外开奥迪总比开那辆破面包强,至少领导会坐你的车,彼此多些接触。跟领导没接触,别说你那并不怎么起眼的电大文凭,就是硕士博士博士后文凭也没卵用。”
曾德平所说确实是大实话,这杨登科还是听得出来的。杨登科心想,没有诚心,人家是不会跟你说这样的大实话的。自己走背运以来,好久都没听人跟自己说这样的大实话了。杨登科正要开口表示感激,曾德平又说道:“我昨天就跟老郭说了我的想法,他也同意我的意见。我还跟他说好了,奥迪的钥匙就归你拿着,不必还他了。至于吴卫东,他回来后我去做他的工作。还有董局长那里,我也会找他认真汇报的。如果董局长没什么意见,吴卫东也不强行阻拦,那么这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哪个司机开哪台车,对于司机来说也许至关重要,在领导心目中,有时其实是不算什么的,如果真如曾德平所说的,奥迪车归自己来开,应该不在话下了。杨登科甚喜,说:“那就拜托曾大主任了,事成后,我掏钱请您的客。”曾德平半开玩笑道:“谁要你请客了?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嘛。”
跟曾德平告辞来到楼下,杨登科心里头还热乎了好久。
走进司机班,老郭也来了,正在跟刁大义和小钱几个神聊。过了一阵,小钱要去上厕所,刁大义也被人叫走了,老郭才问杨登科:“曾德平跟你说什么了?”杨登科就把曾德平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老郭说:“曾德平也跟我说了这个意思。”杨登科说:“能行吗?”老郭沉吟半晌,说:“比较困难。”杨登科说:“为什么?”
老郭正要开口,小钱从厕所里回来了,老郭也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吴卫东还不回来,我兜里的钱都变成了油票,短裤都买不起了。”小钱拿出自己抽屉里的毛巾,在湿淋淋的手上揩着,说:“拿来我给你签吧。”老郭说:“你签字的笔,厂里还没生产出来。”
肖仁福《心腹》
十六
星期天吴卫东就开会回来了。
杨登科欲找吴卫东说说奥迪车的事,想起曾德平已在自己前面许过愿,而自己人微言轻,还是少惹吴卫东,免得节外生枝,只专心候着曾德平的佳音。
星期一过去了,没有动静,杨登科照样开着奥迪,心里只稍稍有些不太踏实。
星期二又过去了,还没有什么动静,杨登科仍然开着奥迪,心里虚起来,好像奥迪是自己偷来的一样。想问问曾德平,觉得没有必要,他肯定正在做吴卫东和董局长的工作,有了结果你不问,他也会告诉你的。
星期三又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杨登科虽然开着奥迪,却已是诚惶诚恐的,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事。杨登科预感到成事的可能性不大,几次要给曾德平打电话,话筒都拿到了手里,最后还是放弃了。
星期四早上,杨登科心里记挂着车库里的奥迪,老早就出了九中,赶往农业局。一进传达室大门,杨登科的目光就粘在了锁着奥迪的车库卷闸门上。那扇卷闸门好好地垂着,跟杨登科昨晚泊好车下锁的时候并没什么两样。但敏感的杨登科总觉得那扇门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因隔着一段距离,又看不出来。
也许是自己神经质吧。杨登科这么安慰着自己,几步迈向车库。这一下杨登科看出来了,卷闸门好像关得不太正,门下有一条不大的缝。昨天杨登科下完锁,要走开了,还回头在门上瞧了几眼,那可不是这个样子。
杨登科心里一紧,知道不妙了。
果然杨登科掏出钥匙,刚碰着锁眼,还没来得及插到位,卷闸门就猛地一弹,哗啦啦卷了上去。杨登科吓了一大跳,松开钥匙,往后退了半步。立定了一瞧,才发现车库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奥迪车早已不翼而飞。
杨登科呆了,在空洞洞的车库门口立着,木头一般。
上班时候到了。曾德平来得较早,见杨登科站在敞开的车库门口一动不动,奥迪车却没了影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走过来,将杨登科拉进司机室,愤愤道:“这个姓吴的,他怎么能这样混账呢?昨天他还在我前面表过态的,同意你来开奥迪,今天开个主任碰头会通过一下,再给局领导说一声就行了,不想昨晚他先动了手。”
老郭也上班来了。他也往空着的车库里面瞧了瞧,进了司机班。见杨登科曾德平都在,便说:“一看就知道是吴卫东喊人撬开车库门,将奥迪拖走了。”曾德平说:“他要把奥迪拖到哪里去?”老郭说:“还能拖到哪里去?汽车修理厂呗。”曾德平说:“汽车修理厂?奥迪出了毛病?”老郭哼一声,说:“一个月前才搞了大保,哪来的毛病?”
曾德平将信将疑,说:“既然如此,拖到汽车修理厂去干什么呢?”朝老郭要了汽车修理厂的电话,打过去一问,奥迪果然在他们车间里。
杨登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把那串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奥迪车的钥匙扔给老郭,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这狗娘养的吴卫东,你也太欺侮人了!”呼地一下冲出了司机室。老郭和曾德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意识到杨登科如果失去了理智,肯定会出事的。他俩愣了片刻,追了出去,这时杨登科已进了大楼。
杨登科满脸怒气冲进办公室的时候,吴卫东正坐在桌前,低了头签发票,旁边等着好几个人。杨登科二话不说,走过去,扒开两旁的人,大吼一声:“吴卫东,我日你祖宗十八代!”吼声没落,就一把抓往吴卫东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吴卫东懵懵懂懂的,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杨登科那高扬的拳头已经挥将过去,狠狠砸在了他鼻梁上。吴卫东往后一仰,摔到了地上,那还算周正的鼻孔和嘴巴立即歪了,而且糊上了黑红的血液。杨登科还不解恨,冲上去,骑在吴卫东身上,又高高地挥起了拳头。
那些等着吴卫东签字的人一时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傻傻地站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是随后赶到的老郭和曾德平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杨登科那再一次砸向吴卫东的拳头,将他拖出了办公室。
这件事的起因是吴卫东神不知鬼不觉拖走了奥迪,结果是吴卫东鼻孔和嘴巴遭了罪,所以双方都有不是的地方,局里只好各打五十大板,对吴卫东进行了批评教育,说他工作方法不得当;让杨登科出了吴卫东的医药费,还扣了他当月安全奖。本来安全奖是为行车安全设立的,杨登科没出安全事故,却被扣了安全奖,司机们都说安全奖不是这么个扣法。
杨登科对扣安全奖倒没有什么意见,说:“我尽管行车没什么事,却让管车的吴主任鼻孔嘴巴出了安全事故,扣安全奖完全应该嘛。”说得几个司机都乐了,说:“杨科你还不开心?你是几个钱痛苦,没痛在身上,人家吴主任的鼻孔和嘴巴是长在脸上的东西。”
杨登科和吴卫东的矛盾就这样升了级。
杨登科深知这一次跟吴卫东结怨太深,想在他手下有所作为已经没有可能,干脆把过去要求上进的想法抛开,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起日子来。
不过要把曾经深深扎在脑袋里的那些登科进步的念头一下子完全抛开,这说起来轻松,想真正做到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所以杨登科尽管依然开的是破面包车,意志一天天消沉下去,可满脑子里装着的却还是那几天开过奥迪的事。尤其是那次送董局长去市政府开会的前后经过,他是怎么也没法忘怀。杨登科觉得那次在董局长前面表现得还是挺不错的,如果吴卫东没将奥迪拖走,自己再多跟董局长跑上几次,董局长也许会更加信任自己,让自己做他的专车司机的可能性也还是蛮大的。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杨登科又将那次接送董局长的经过放脑袋里温习了一遍,一时忘了自己不利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