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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宇宙浪子-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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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见了世面。    
  就这么小小一个棋盘,两人对奕,竟是包罗万象。大如宇宙世局,个中的盛衰兴亡,智愚迷悟展露无遗;小至人生心态,各人成败得失,恰是那一刻喜怒哀乐的写照。丁一由局外一脚跨进,满腔的迷团被朝阳一照,迅即消失无踪。    
  下棋首重布局,次在观势,最后才是用兵。所谓“当局者迷”,一般人下棋只计输赢,哪还顾得了其他。丁一则不然,自下山后一年半以来,云霄飞车般忽上忽下的奇遇,简直是一场噩梦,令他神智难清。现在,另一个迷离世界又在眼前展开,他决心体认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车”可以横冲直闯呢?为什么“将帅”不能“出阁”呢?“炮”翻的奇怪,“兵”不能倒退也莫名其妙。最难理解的却是“马”,他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有时可以从夹缝中“挤”过去,有时却又被“拐”住,动弹不得!    
  连副从来没有这么窝心过,看丁一一脸愕然,动辄得咎的窘状,他就神气得像举起巨螯的大闸蟹,恣意玩弄着面前的小虾米。    
  连副不肯说明走棋的规律,他不停地斥责丁一愚昧,不是炮飞错了,就是象过河了。当然,连副没有输的机会,因为丁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赢。    
  只是大自然有其运行的规律,虽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真正的月亮反而离“楼台”最远。一般人学棋,经常先学规则,结果就被规则所缚,思路便为棋“局”所“限”,所以称“格局”有限。有人终生以下棋为业,其技不可谓不精。但是换了一个场合,没有熟悉的棋盘棋子,“棋圣”往往就无从施其技。    
  不服输是人的天性,中国人称之为“气”。丁一并不在乎“输赢”,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他只是急于吹散自己面对的“迷雾”。一个月下来,人人只听到连副爽朗的笑声,却没想到丁一才是真正的受益者。    
  丁一先搞清了一件事,一局棋不只是一局棋,它是整体的一部分!一局的得失不代表最终的得失,但每个得失却影响到人生的一切。怎么会呢?因为人心受到干扰,就把它记忆下来。自己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呢?连副赢得高兴不是坏事,挨他骂也不是苦事,如果内心受到干扰,那自己就和连副一样了。    
  其次,丁一发现全局的气势是一贯的,就像大自然的山水,浑然如一。但像连副以及一般人,每走一步,都只想到眼前的得失。往往为了贪吃一子,把整局的形势给破坏了,这样值得吗?    
  对了!每粒棋子都有不同的“性能”,人一样,事物也不例外。一局棋就是限制在一个环境下的事件,每步棋的变化,皆是循其性能自然产生。下棋若一任自然,因势利导,便是一局活棋,否则只是死水一滩。    
  牢友们知道丁一受连副欺侮,纷纷出谋献策。论棋力,这些臭皮匠全部加起来,也抵不过诸葛亮的坐下骑。但是对丁一而言,不论对错是非,至少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渐渐地,丁一棋力大进,虽然还赢不了连副,但连副再也不能信口雌黄,说赢就赢了。    
  连副非常好胜,心中有气,每步棋考虑的时间越来越长。只要丁一一催,他就破口大骂:“急什么?这是死牢!你得陪我在这里下一辈子!”    
  丁一问:“那我能不能也下慢一点?”    
  “当然可以,你能想多久就想多久。”    
  这一来,丁一就可以和牢友们细细研商,结果连副考虑的更长了。    
  时日一久,丁一恍然大悟,原来在“拖”字诀下,可以广闻多问,棋局经常鏖战到兵卒互搏,高潮迭起。    
  有一次,连副在马脚受“拐”的情况下,“硬”吃了丁一的一只马。丁一不依,连副大怒道:“为什么不可以?规矩是我订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丁一一气,便把已死的“马”放在连副的右角“车”位上。连副是个死心眼,注意力太过集中,除了脑筋里的念头,其他一概不闻不问。下到最后,变成残局,丁一却多出一只马来!连副大惊,问:“你怎么还有一只马在底线上?”    
  丁一说:“那不是活马!”    
  连副怒道:“什么活马死马?在棋盘上就是马!快下!”    
  这一局丁一赢了,是几个月来第一次。连副怎么都不能相信,但他想赖也赖不掉!一只“卧巢马”,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给“将”死了。    
  丁一看到的是另一面,双方对垒时,只要时间拖得够久,就能让对方紧张惶惑,以致神智不清,主题不明。于是他认真地运用起“常拖、多问、回巢马”这三招,每次都把连副杀得晕头转向,只剩下孤孤单单的老帅。    
  连副是个牛性子,越输越气赌注就越大,反正他的“货源”没有断过,只是“气”太足了,难以宣泄。这一来,丁一比连副还“富有”,“点苍”源源不绝地补给到所有牢友的肺中,连副的毛衣、军裤、翻顶帽、大皮靴,都转移阵地到了丁一身上。    
  除了这些胜利品,丁一还弄到不少陈年米酒,常时招待大伙,尽情一醉。连副则是越输越不服气,而越不服就越输。    
  一天,连副总算想通了,老气横秋地说:“这样不公平!”    
  丁一小心翼翼地问:“怎样不公平?”    
  连副说:“我教你下棋的时候,是由让子开始的!”    
  丁一痛快地说:“好,我让你双车!”    
  连副摇头说:“用不着!让我双马就够了!”    
  丁一连忙说:“不,马不能让!”    
  连副笑了,说:“哪有这个道理?让车不让马?”    
  丁一觉得自己赢够了,便说:“老实告诉你,我的死马可以当活马用!”    
  连副一脸茫然,问:“那更奇怪了,为什么不把死车当活车呢?”    
  丁一摇摇头说:“车太重要了,死了也要供着当英雄!”    
  连副兴奋地一拍大腿,说:“对极了!我也一样!死了也要做英雄!”    
  丁一说:“还是马好,可以转弯抹角,可以起死回生!”    
  连副发觉小个子意见多了,斥道:“胡说!车好!”    
  丁一只好说:“是,是,车好,那我让马!”    
  连副勃然大怒:“你想唬我!说好让车的!”    
  丁一说:“是你叫我让马的呀!”    
  连副说:“是吗?让车让车!下棋下棋!这次赌一瓶酒!”    
  人一糊涂就丧失判断力,像在梦中一样,一个劲地做下去,无从判断合不合理。丁一发现,岂止是让车让马,像连副这种人,在盘面上永远只看到自己的棋子,心底下也只记挂着输赢、赌注,就算下了一百年,棋艺的进境终是有限。    
  由于丁一常常赒济卫兵,久而久之,卫兵也有意回报。一天,他们集资买了两只同样大小、一白一黄的小狗。白的送给丁一,当然,连副是非送不可,就送了那只黄的。可是连副看中了白狗,丁一是可有可无,不负别人的心意就够了。    
  养了小狗,丁一才理解到,在智力方面,人与狗的模式很相近。有些狗永远学不乖,人也一样,连副的棋力事实上已经输了一大截,他却始终认为丁一不会下棋。丁一心存厚道,每当连副补给不足时,就让他小赢数局,然后再赢回更大的赌注。    
  狗儿也一样,小黄狗一进栅门,就撒了一泡尿,丁一轻轻打它一下,抱到有草的地方。小狗懂了,自后再也没有犯过第二次。    
  小白狗则不然,连副连打带骂的教诲始终无效。每当它解放完毕,总会耀武扬威地汪几声,接着就是连副的乱叫乱骂,人狗追逐开始。有时连副满脚狗屎,还绕着牢房追杀,最后狗是被臭打了一顿,而满屋的屎尿,又得麻烦大家挑水清洗一番。    
  这种日子重复不断,连副喂得多,小白狗长得快,屎也拉得多。连副叫骂的声威惊天震地,而牢房中的臭气也越来越浓。    
  终于有一天,连副散步回来,发现白狗失踪了!当然,他大发雷霆,问东问西,没有人知道白狗在哪里。丁一把黄狗送给他,他不肯要,他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可爱的小白狗会自愿走丢了!    
  牢里还有一个宝贝,他只要吃饱了,没事就蹲在墙角。工作倒是挺勤快,叫他就做,不叫他,天塌下来也不管。有好几次,满屋子狗屎臭,人人都受不了,他老兄却蹲在墙角,面对着那泡狗屎,好像发现一座金山一样!    
  不仅是连副,丁一也开始观察其他人。有个中年卫兵,整天无精打采,丁一很同情他,常常陪他聊天,他则口口声声抱怨没人替他写家信。    
  牢中只有连副一人还有点文化,能认字写信。丁一下了狠心,一边输棋,一边向连副讨教,只想代卫兵写一封家信。    
  学了一年,丁一真能写信了,立刻帮卫兵写了一封家书。谁知道发信以后,卫兵更是可怜,一天到晚盼着回信,天天念着没有接到回信。    
  家书真这么重要吗?为了安慰那可怜人,丁一便天天写,连续寄了十几封,最后总算收到回书了。这下更糟,因为信上说,家里屋顶漏了,没有人修理。结果他更是满腹郁闷,天天叨絮着屋漏没人修。    
  有什么办法?有的狗灵巧,有的人乐观,有的狗不开窍,有的人死心眼。丁一不断的观察,倒是体会了一点,如果不为别人着想,人便永远困锁在心牢中,永远只是一泡尿、一把屎、一局棋、一封信的问题,一点都多不了。    
  于是丁一放开胸怀,人人以坐牢为苦,他却认为是个免费的学堂。他不断观察学习,人人都是他的老师,事事都是他的教材。几年下来,丁一敏锐的观察力、虚心的态度使他受益良多。不论什么事,也不论面对何方神圣,只要一经他的慧眼,多不过十天半月,少则一两个小时,他就能把别人的经验及知识收进自己的宝库。    
  也因此,他被冠上“吸气大师”的雅号。和他相处久了的人,尤其是他后来收的学生,莫不对他敬惧有加,都说被他把气吸光了。    
  自师父离开后,丁一算计一下时日,已经整整过了三年。日子越过越轻松,有点像连副一样,准备在这里养老了!那么“十年灾厄”又怎么度过呢?    
  于是,在除夕的黄昏,丁一慷慨捐输,卫兵牢犯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睡了一地。丁一拿出连副的家当,在那双油亮的皮靴内垫上厚厚草纸,披上风衣。学着连副,大摇大摆地踱出了劳动营。    
  去哪里呢?丁一感应到,那个叫尤大的老帐房,是他命中贵人。自从上次救了他,听说他果真把钱还给尤华金。命是保下来了,却失去了原来那份优渥的工作,现在在西双版纳混日子。    
  丁一找上门去,尤大一看是他,惊喜交集,说:“恩公!您还……”    
  丁一笑答:“我还活着!”    
  尤大急忙张罗茶水,说:“您说得不错,我发了点小小的横财,现在做个小买卖,日子惬意多了。”    
  丁一说:“你认识一位叫福特的美国人吧?”    
  尤大讶异地说:“您怎么知道?”他突然想起什么,立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当然,您当然知道。”    
  丁一说:“你告诉他,说我有笔生意,要跟他谈谈。”    
  尤大忙说:“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西双版纳是着名的观光景点,位于中缅寮三国接壤处,距离国际知名的毒品产地金三角很近。福特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务,在这一带厮混多年,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缅语。他负责调查贩毒组织多年,却发现工作进行得非常困难。    
  丁一直接了当的告诉福特,说他有大盘毒贩的情报,交换条件是给他美国居留权。福特高兴极了,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拿公民权?”    
  丁一说:“我要去美国学做生意。”    
  福特更奇怪了:“学做生意?那为什么不要奖金呢?”    
  丁一问:“要奖金做什么?”    
  “做生意要本钱呀!”    
  “不!学做生意要从无到有。”    
  “从无到有?小兄弟,这叫做梦!你懂不懂资本主义?钱赚钱!没钱免谈。”    
  “如果靠钱赚钱,那还用得着去美国学吗?”    
  “你在美国有亲戚朋友吗?”    
  “没有。”    
  “你有钱吗?”    
  “没有。”    
  “那你怎么生活?”    
  “干嘛担心这些?”    
  “不担心这些?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放心,道法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福特实在猜不透这小个子心里想什么,不过他根据丁一的情报,一举破获了尤华金那帮人的大本营。尤华金已经死了,尤夫人再嫁给那位司机。至于丁一,他顺顺利利地到了人地生疏的美利坚合众国。    
  福特好心,给丁一安排在洛杉矶落脚,那里中国人多,谋生比较容易。丁一因为已有绿卡,可以名正言顺地找工作,也有最低工资的保障。他一边工作,一边勤学英语,一切都是为了应师父所说“十年灾厄”的劫难。所以他心无旁骛,刻苦自励,不到一年已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完全适应了新环境。    
  有一天,他由补习学校出来,见到一个四肢健全的中年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大剌剌地靠在墙边,伸手向人求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另眼相看,臭骂几句,当然,也有好心人士丢下三两个镍币。    
  丁一觉得奇怪,站在一边观察。那乞丐约三十来岁,西装革履,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他手伸得老长,的确是在行乞,但他专向那些看上去条件不错的人要钱。最妙的是,脸上一副讥嘲的神色,经常让人觉得不给不是,给更不是!    
  不一会,一个中年妇女走到乞丐面前,问:“先生,看你一表人材,为什么不找个工作做,不论做什么,都比伸手向人要钱好呀!”    
  那人说:“不论我做什么,人家都会说我是神经病。”    
  “为什么?”    
  “因为我是神经病。”    
  “既然你自己都承认了,还怕别人说什么?”    
  “正因为是事实才可怕!”    
  “那你去医院治一下嘛!”    
  “我不是才说过,不论我做什么,人家都说我是神经病。”    
  妇人耐着性子说:“是呀,可是你是去治疗的呀!”    
  那人神色不变,说:“我怕别人说我神经病呀!”    
  “你把病医好了,就没有人说你了。”    
  “果真把病治好了,我就真有神经病了。”    
  “怎么可能?”    
  “因为我不是神经病。”    
  妇人吁了一口气,颇有成就感:“那就对了!”    
  那人摇头说:“不对!那我就不能在这里讨钱了。”    
  妇人音量大了:“你为什么要讨钱呢?”    
  那人平静地说:“因为我是神经病!”    
  妇人大呼:“你不是神经病!”    
  那人说:“咦?不是神经病的人会这样做?”    
  那位妇女唇焦舌敝,气呼呼地走了。    
  有个小年青不服气,接下去说:“你是装的,不是真有神经病。”    
  那人说:“为什么我要装神经病?”    
  青年说:“因为你想偷懒,不劳而获!”    
  “你看我这种偷懒,一天能赚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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