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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采采女色-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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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信口胡说,将三姐牵涉在内,柳湘莲和三姐,一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不听解释,一个宁可以生命证明清白也不肯解释。如此一来,宝玉成了间接的凶手,而柳湘莲和三姐因太过自爱而害了自己。如此一来,三姐之死,简直成了闹剧而非悲剧。   二姐果然无辜,宝玉一时失言,不会不懂其间利害关系,过后能不为其辩白吗?而不会说:“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因为他讲的本是实话,无法辩白。三姐以死明志,因为她知道柳湘莲的怀疑是事实,她亦无法辩白。柳湘莲了解得越多,她的婚事就越绝望。   程本和脂本在这里出现了大量异文——   第六十五回,贾珍趁贾琏不在,到他的“外宅”去:   脂本做: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程本做: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二姐儿此时恐怕贾琏一时走来,彼此不雅,吃了两钟酒便推故往那边去了。贾珍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二姐儿自去。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儿相陪。那三姐儿虽向来也和贾珍偶有戏言,但不似他姐姐那样随和儿,所以贾珍虽有垂涎之意,却也不肯造次了,致讨没趣。况且尤老娘在旁边陪着,贾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轻薄。   两段文字简直天差地别,谁都能一眼看出程本是强改过的。   后面用了一段粗俗笔墨写“二马同槽”,和下人的胡羼,接着写二姐和贾琏的对话,程乙本要作伪,就千不该万不该没有干脆去掉尤二姐这句话:   ——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脂本)   ——我算是有倚有靠了,将来我妹子怎么是个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儿,也不是常策,要想长久的法儿才好。(程本)   如果二尤和贾珍没有暧昧,二姐垂泪对贾琏说的这句话就无法解释,贾琏也不会起了吃“杂烩汤”的念头——   便至西院中来,只见窗内灯烛辉煌,二人正吃酒取乐。贾琏便推门进去,笑说:“大爷在这里,兄弟来请安。”贾珍羞的无话,只得起身让坐。贾琏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象,咱们弟兄从前是如何样来!大哥为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从此以后,还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宁可绝后,再不敢到此处来了。”(脂本)   便往西院中来。只见窗内灯烛辉煌。贾琏便推门进去,说:“大爷在这里呢,兄弟来请安。”贾珍听是贾琏的声音,唬了一跳,见贾琏进来,不觉羞惭满面。尤老娘也觉不好意思。贾琏笑道:“这有什么呢,咱们弟兄,从前是怎么样来?大哥为我操心,我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大哥要多心,我倒不安了。从此,还求大哥照常才好,不然兄弟宁可绝后,再不敢到此处来了。”(程本)      之所以详细的列出异文,就是要大家明白程乙本篡改的煞费苦心。可惜它给了三姐“清白”,却罔顾情节的合理性,大大折损三姐这个人物的光彩。   三姐在看穿了这对禽兽的心思之后,是怎样的表现呢?——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这才是尤三姐,勾魂摄魄的狐狸精,一个用特殊的手段反抗悲剧命运的奇女子。   程乙本对这段描写,舍之不可,勉强要“消毒”后使用,结果成了这扭扭捏捏的样子——   只见这三姐索性卸了妆饰,脱了大衣服,松松的挽个儿,身上穿着大红小袄,半掩半开的,故意露出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鲜艳夺目。忽起忽坐,忽喜忽嗔,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就和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几杯酒,越发横波入鬓,转盼流光,真把那贾珍二人弄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恍惚,落魄垂涎。再加方才一席话,直将二人禁住。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儿能为,别说调情斗口齿,竟连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三姐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村俗流言,洒落一阵,由着性儿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一时,他的酒足兴尽,更不容他弟兄多坐,竟撵出去了,自己关门睡去了。   失身于贾珍无疑是三姐的污点,但是和二姐极大的不同是,她有强烈的自尊,她异常地清醒,她不甘于沉沦。故而一旦识定柳相莲,就顿改前行。恰恰是这样翻过筋头来,她爱得特别深挚而热烈。因为她想要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被尊重,被爱。爱情对她是灵魂和肉体的涤荡,是生活全部的理想和憧憬。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一旦被柳湘莲所弃,她就毅然自尽。因为她对人世最后可怜的一点温暖和寄托,都已经被毁去了。


《金瓶梅》小札与闲话红楼第18节 淫断天香楼

(四)   所谓不写之写,并非完全不写,而是写法极为特别的。此榜魁首就是秦可卿。   1、风情月貌秦可卿   本来呢,秦可卿可入“媚”榜,和尤氏姐妹一争高下的。她通于公公贾珍,引诱叔叔宝玉,她也可能也和太公公贾敬有染(“箕裘颓堕皆从敬”)。凭这父子叔侄兄弟~聚的闹剧,够得上狐狸精的标准了。但是,第一,这些文字都极其隐晦。我觉得畸笏叟得意洋洋的认为雪芹是遵从他的意思删改了“淫断天香楼”诸文字,未免自视太高。删改应该是曹雪芹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照直写去,对全书的风格和人物形象都是一种破坏,那就是《风月宝鉴》而非《石头记》了。第二,秦可卿和元春一样,都具有仙凡两重身份。她是东府小蓉奶奶,却又是太虚幻境女仙、警幻仙姑之妹,宝玉的启蒙者之一。第三,可卿行为狐媚,长得反而是娇怯怯的类型。所以还是把她列入此榜。   书中无一处直书“小蓉奶奶”外貌,但是其貌美无疑。   俞平伯先生云,秦可卿居十二钗之末,其实倒过来,她也是十二钗之首。第五回借周瑞家送宫花,暗点十二钗。此回回前诗说:   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   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本姓秦。   正以秦可卿代十二钗。   太虚幻境中,警幻对宝玉言道:“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于汝。”兼美,就是兼黛玉宝钗之美。书中形容其“鲜妍明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可卿之美,自不必说了。她当是那种娇美、惹人爱怜、诱惑人而不自知的类型。   可卿甚得全家宠爱,从金寡妇受辱一回可知。虽然是她会做人,和美貌自然也有很大关系。《好事终》一曲曰“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风情月貌的秦可卿,留下了一桩疑案和很多想象。   可卿之狐狸精事业其实出于无心。她本来是育婴堂的弃婴,养育于寒门小户(荣国府太太奶奶都来历甚正,门当户对。贾母、王夫人、熙凤不必说,邢夫人家世虽逊,却也是正经人家,况且她本来就是填房,门户低一点不奇怪。但是宁国府一贯不三不四,从尤氏秦氏可知),进了宁国府这个大染缸,夫婿轻薄儿,公公急色鬼,她又怎么能逃得过呢。如果她真是狐狸精,也不会一被撞破就羞愤自缢了吧。   2、娇憨可人甄英莲   英莲(香菱)是红楼梦中重要角色,浓墨重彩的写了好几回文字。本不该归入这一榜,但是,因为她容貌似秦可卿,又都是孤女,都无意中做了狐狸精事业,导致冯家家破人亡。所以还是放到此处。   其实香菱和可卿容貌,本是互文。书中不言说小蓉奶奶貌美,却屡次言香菱像可卿,夸香菱容貌齐整。那么可卿之美由此而出。又,如前所述,可卿本十二钗之冠,亦照应了香菱之美。香菱也是副十二钗之冠。   第四回葫芦案,借门子之口说:“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好些……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第七回送宫花,用周瑞家的说法:“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第十六回又从贾琏这个浪荡子眼中看去:“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唤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引得王熙凤醋意大发:“嗳!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   眉心米粒大一点胭脂痣,是香菱相貌的唯一特征。但是如果通读全书,定能想象出香菱的可人样儿。香菱对情爱仍在蒙昧状态,薛蟠离家,她只高兴能和宝钗进园子学写诗。薛蟠娶夏金桂,宝玉为她担心,她反而生气。香菱在读者心目中就是可爱可怜的小迷糊。所以很多人都或有点疑惑,为何香菱像可卿。其实她们气质和遭遇都相似。   又,可卿和宝玉的关系,第五回梦游太虚幻境已经暗示得很清楚,而香菱和宝玉之间也有一种模糊的纠缠。香菱形象似是从《隋炀帝艳史》中的司花女袁宝儿化来。摹写这种“天真的诱惑力”,落在第六十二回情解石榴裙,香菱的娇憨和宝玉的意淫恰好凑成一处。浑不知避忌,解裙,说笑,脸红,拉手,私情的迹象十足十,当事人却懵懂无察。有人说薛蟠后来助夏金桂凌虐香菱,也有怀疑香菱与宝玉有私的缘故,这未必没有道理的。作者写香菱之无辜,或亦隐含着对可卿的同情,即她堕落的无辜。   3高贵端丽贾元春   元春在前八十回只有省亲一场戏,长得如何没有任何交代,但说元春是绝色女子,想来无人反对。所谓“才选凤藻宫”都是托词,宁荣二府还不就是靠她的美貌和祖先的余荫吃饭。省亲一回她庄严高贵的气象,处处流露,哪能不是绝色美人。   元春实际上也是警幻的人间化身。女娲、警幻仙姑、元春本是三位一体的创世女神形象(参见《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评红楼梦》),也是宝玉的启蒙者。所以宝玉入太虚幻境,初见警幻仙姑的一段,不妨看作是元春赞词: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这些词句似乎刻意让人联想到《洛神赋》和宓妃。试想“瑶池不二,紫府无双”,自然只有元春才能当之了。   元春之死扑朔迷离,是后半部的大关节。续书写她中年发福,发痰疾而死,辱元春甚矣。   这个红楼美人榜上竟没有妙玉一席之地,想必有很多人为她叫屈吧。如果有好事如我者,不妨投她一票。


《金瓶梅》小札与闲话红楼第19节 其实黛玉也可以很世故1

我常常感慨当代社会“思想进步”太明显了,凡事都喜欢单刀直入,毫不含蓄,痛快固然痛快,却也把古典情怀之美破坏殆尽。不必说古典作品,连现代名家的经典之作,于我们也渐渐隔膜。比如有人批评杨绛《洗澡》的男女主人公虚伪。大约在他们眼里,这本书主题也和时下婚外恋影视片“一声叹息”之类差不多。所以最好是爱了就上床,下床就离婚,打破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才算勇敢,来那么多扭扭捏捏做什么?又比如有人说《金瓶梅》才是伟大作品,《红楼梦》只算言情读物,因为后者伤春悲秋太小市民了,甚或至于说《鹿鼎记》比红楼梦还伟大。种种奇谈,不一而足。我只能说,社会的审美情趣,整个变了。除了商业社会赤裸裸崇尚功利,还有一个原因,是文化层的断裂,传统的失落,使得暴民文学和小市民文学大行其道,贵族精神已然成为一种遥远的不可复见的东西。   请不要误解“贵族精神”一词。不是身为贵族就具有贵族精神了,或者有钱有闲者才配有贵族精神。比如《浮生六记》和《影梅庵忆语》,前者是市民阶层的生活写照,后者是贵族阶层的生活写照,可是二者流露出来的精神气质,我以为前者是贵族的,后者才是市民的——或者说,小资的。      在红楼梦的评论中,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就是对宝钗和黛玉的褒贬。红楼梦问世之后,百余年间,虽然很多人说着黛玉的不好,但是绝大多数读者,都是钟爱黛玉的,包括那些指出她的缺点的人。到今天,情况倒了过来,越来越多人表示,不喜欢黛玉这个“麻烦”的女孩子。选择爱人,他们宁可要袭人。就好像金庸武侠小说的女主人公,最受欢迎的永远是双儿和小昭。   我不得不又费力解释一下“女奴”这个词,它不只是用来形容身份的。比如,同样是小姐,探春的气质是贵族的,迎春的气质是女奴的;同样是丫环,紫鹃的气质是贵族的,袭人的气质是女奴的。我以为紫鹃的贵族气质,毫不逊色于黛玉。      在把宝钗和黛玉来做比较的时候,有一个大的前提。红楼梦的主旨是怀金悼玉。它描绘的,是青春与美的毁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每一个年轻女孩子,都是它悲悼的对象,无论她们存在什么样的缺陷,也不会抹掉她们的美丽。她们都是“水做的骨肉”,和“泥做的骨肉”“浊臭逼人”的成人的、男性的世界对立的。很多红楼梦中的人物,都不应用非黑即白的阶级斗争眼光来看待。   所以不要简单的把宝钗视为一个入侵者,木石前盟的破坏者。雪芹第一回就开宗明义,把本书和那些“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的“风月笔墨”区别开来,五十四回又借贾母之口,批判了一回“陈腐旧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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