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传-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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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不才本想早早将陈世发送走,但以胡雪岩的态度莫测高深,也觉得有留陈世发再住一
天,将事情作个归结的必要。
因而帮着挽留,陈世发这夜就歇在怡情老二家的客房中,仍旧是刘不才为他作伴。
其时是深夜两点钟,明月在天,清光如水,大家都舍不得睡,松江老大便关照重新泡茶
,端三张藤椅,邀胡雪岩与孙子卿促膝深谈。
“老孙,我现在可以跟你说实话了。最初,我实在不愿意‘他’替淮军帮这么大一个忙
,后来想想:第一、要为大局着想;第二、不能拦人家自新之路;第三、程学启的交情;第
四、不可以耽误你们的机会──”
“慢来,小叔叔!”孙子卿打断他的话问,“你说,我们的机会是啥?”
“这还用我说吗?‘行得春风有夏雨’,总归有好处的。”
“我知道。”孙子卿说,“好处要有大家有。小叔叔,这个第四点,你用不着摆在心上
。”
“老孙!你真正是好朋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一层我们先撇开不谈,光是前面的三
个理由,我就不能拦陈世发做这件事。不过,你们去做,与我无关。为啥呢?我觉得没意思
,李中丞既然看不起我,我倒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孙子卿这才明白;“话说回来,我倒不是帮李中丞说话。”
他说,“李中丞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不然也不会托程学启来奉请了。”
“这一层,老孙,你对官场到底还隔膜,李中丞心里何尝真心想请我去帮忙?王雪公这
一派,都是他所忌的,说仰慕我,不过是一句好听的话。连程学启都蒙在鼓里,只有我,什
么人的心思都不用想瞒我。”
一直沉默着的松江老大忍不住了,“你们说点啥?”他摇摇头,“我一点都不懂。”
“是这样的──”等孙子卿将李鸿章上奏,说“江苏吏治,多趋浮伪巧滑一路,自王有
龄用事,专尚才能,不讲操守,上下朋比,风气益敝,流染至今”这一段话,讲了给他听以
后,松江老大立即表示:“小叔叔是对的!这就是讲义气,也是讲骨气。”
“老大到底是爽快人!”胡雪岩大为欣慰,“晓得我的心。”
“现在我也晓得了。小叔叔跟王雪公的交情不同,这样的态度是应该的。老大,”孙子
卿说,“我们当然也站在小叔叔这边。”
“不!不!”胡雪岩急忙摇手,“这就缠到隔壁帐里去了。
你刚才说得不错,我跟王雪公的交情不同,你们又没有做过官,受过王雪公的提拔,何
必来抱这个不平?太没有道理了。”
“小叔叔的话不错的。”松江老大点点头,“江湖上各交各的。我们自然不必拍李中丞
的马屁,不过也不必对他有成见,看事说话。”
“对!看事说话,我就是这样子。”胡雪岩说,“至于陈世发,这个人不但有血性、有
骨气,而且粗中有细,实在是块好材料,我想留他下来,这方面,你们要帮我劝。”
“那还用说,自然照你的意思做。不过,小叔叔,”孙子卿问道:“你留他下来,预备
派啥用场?”
“那要看他自己的意思。愿意做生意做生意,愿意做官,我将来替他在浙江想办法。”
“浙江的话还早。”
“也不早了。长毛的气数差不多了。”胡雪岩停了一下说,“等你们的事情先办好,我
要托刘三爷把小张跟孙祥太约了来,好好谈一谈。我本来不是做官的人,江苏的官更不想做
,还是在杭州搞点名堂出来,不管怎么样,总是替家乡效力。”
话说到此,胡雪岩的想法已经完全表明。而在孙子卿,觉得眼前就有件事要谈清楚。
那就是陈世发用来抵作枪价的一箱古董字画,孙子卿的意思是,找黄胖来估了价,自己
人喜欢收藏的,照价纳费,等完全处理以后,除去枪价以外,盈余如何分配,请胡雪岩主持
。
“敬谢不敏!”胡雪岩说:“我已经说过,这件事我不插手了,有好处我也不敢领。我
想,大家都是好朋友,哪个也不会争多论少,请你跟老大商量。不过,我局外人说句题外之
话,老大帮里的弟兄很多,要多分些。”
孙子卿跟松江老大至亲,小王又是他的“自己人”,所以听朱大器这一说,很慷慨地答
道:“既然小叔叔这样说,除了刘三爷的一份以外;其余都归老大好了。”
“刘三爷我也可以替他作主,不必分。盈余怕不会多,一分就没有了。”胡雪岩又说:
“我倒还要劝老大,这笔款子不要打散,弄个什么事业,让弟兄们大家有口苦饭吃。分到每
人手里,三两五两的,两顿酒、一场赌,到头来依旧两手空空,没啥意思!”
“小叔叔这两句话是金玉良言,我谨遵台命。不过,”松江老大很坚决地说:“刘三爷
的功劳最大,那里可让他白辛苦?
小叔叔前面的两句话,我就只好心领了。”
“无所谓,无所谓。刘三爷光棍一个人──”
一句话未完,突然触发了孙子卿的灵机,是由“光棍一个人”这句话上来的,“小叔叔
,老大,”他抢着说,“我有个主意。单子上提两样东西出来,归刘三叔,这两样东西,刘
三叔一定用得着。”
“噢!”胡雪岩很有兴味地问:“什么东西他用得着?”
“那要查起来看。”孙子卿将刘不才交来的那份目录,凑近鼻端,就着月光仔细看了一
遍,欣然说道:“有了!有一双金镶玉的翠镯,一对玛瑙花瓶,提出来送刘三叔。”
“太重了一点吧!”胡雪岩问,“你先说,怎么对他有用?”
“拿来做聘礼。刘三叔不要再打光棍了。”
“好!”松江老大脱口赞成,“我亦早有此意,想替刘三叔好好做个媒,只是一时没有
适当的人。”
“只有慢慢来。”胡雪岩说,“时候不早了,散了吧!”
于是胡雪岩跟孙子卿作一路而行,刘不才仍旧留在那里。
第二天破功夫陪陈世发观光,从吃早茶开始,一直到看完夜戏才回来──依然是以怡情
老二为女居停,宵夜聚谈的亦是不多不少的原班人马。
“程学启这方面,真所谓欢迎之不暇,这原在我意料之中,不过,兹事体大,一时难有
定论,也是实在情形。”孙子卿说,“现在要看陈老弟的意思,是先回去;还是再在上海玩
几天?”
“谢谢!我要回去。”陈世发又转脸说道:“刘三哥不必再辛苦了。好在来去也很方便
,有事随时可以接头。”
“不!我还是送你去。不然我不放心。”
“不要,不要!”陈世发是直心肠的汉子,没有想到刘不才那句话,是交朋友不得不然
的词令,所以极力辞谢:“你送我,我送你。何必?我又不是初次出门的人。”
“既然这样,明天再玩半天,下半天再走。”
“对了。”孙子卿介面:“我也想留客半天,有件事说不定陈老弟可以帮忙,趁明天上
午谈好了它。”
“何必明天上午?”陈世发说,“此刻就请你说好了。”
“我声明在先,这件事可办可不办,不必因为彼此的交情,勉强去做。事情是程学启谈
起来的,与常胜军有关,说起来也可气。”
这件可气之事发生在几天以前。太平军攻青浦,华尔统带的常胜军,会同英国陆军,星
夜驰援,兵到城下,青浦已为太平军攻破,留守的客军,正在放火突围,总算接应到了。
哪知原守青浦的常胜军帮统富尔思德,舍不得在青浦所掳掠而得的“战利品”,出而复
入,以致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