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絮语-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睡意。为此而产生的冲突在某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发生。在我的强烈抗议
下丈夫有时勉强早早熄了灯,却无法入睡,睁着两眼通宵达旦,第二天两眼
圈黑黑的对我充满了怨气。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我决定锻炼在灯光下入睡的技
巧。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已初见效果。我也有怪癖,我喜欢在幽暗的光线
下写作,白天不管窗外阳光灿烂得如何,我必要把窗帘垂下,把房间弄得昏
昏然状,方可静心屏气爬格子,就是大热天也不例外。丈夫从外面回来,连
连叫:闷死了闷死了!动手去拉帘子,我为捍卫主权与他展开斗争,丈夫便
骂我:像老鼠一样!骂归骂,他也暗暗地锻炼自己在幽光中生活的本领,并
且也颇有成效了。
丈夫虽到美国吃过两年洋面包,然而短短两年西方文化的熏陶并没有改
变他从小在“学习雷锋”的歌声中培养起来的生活态度、做人准则。我总觉
得他道德感、责任感太强,以时下的社会风尚来衡量,他显得有点迂。丈夫
在大学任教公共课“中国革命史”,这与他所学专业并不相符。我老是劝他:
“中国革命史还用你去教,学生看看历史书都知道了。随便应付一下,省点
时间写自己的专业论文。大男子汉,总得有所建树,人生苦短啊!”然而他
对我的这种规劝经常表示反感,他以为自己对学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每每
翻阅大量资料来备课。我笑他自作多情,把宝贵的时间用于这种无用功,学
生未必爱听你上“中国革命史”,这种公共课最吃力不讨好了。我也当过大
学生,逢公共课能溜则溜,不能溜则身坐课堂看别的书。丈夫被我数落得火
起,犟着脖子说:“我就当个普普通通教师,你看得上看,看不上拉倒!”
我也振振有词:“你这种甘当螺丝钉的思想早过时了,如今是竞争的时代。”
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有一回我为搜集大学生活的素村去听了他的一堂
课,学生热烈的情绪让我大吃一惊。整个教室座无虚席,过道里还多出许多
加座。学生与他感情贯通,时而有提问,时而有掌声,自始至终保持着生气
勃勃的气氛。那以后我尽量不对他认认真真的备课发异议了,我并没有改变
我的观点,我只是稍微理解了他。
对我的这种规劝经常表示反感,他以为自己对学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每每
翻阅大量资料来备课。我笑他自作多情,把宝贵的时间用于这种无用功,学
生未必爱听你上“中国革命史”,这种公共课最吃力不讨好了。我也当过大
学生,逢公共课能溜则溜,不能溜则身坐课堂看别的书。丈夫被我数落得火
起,犟着脖子说:“我就当个普普通通教师,你看得上看,看不上拉倒!”
我也振振有词:“你这种甘当螺丝钉的思想早过时了,如今是竞争的时代。”
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有一回我为搜集大学生活的素村去听了他的一堂
课,学生热烈的情绪让我大吃一惊。整个教室座无虚席,过道里还多出许多
加座。学生与他感情贯通,时而有提问,时而有掌声,自始至终保持着生气
勃勃的气氛。那以后我尽量不对他认认真真的备课发异议了,我并没有改变
我的观点,我只是稍微理解了他。
回想我们
12年来的日子,充满了种种差异引起的摩擦和相撞,似乎我们
的感情便是由了这些摩擦和相撞连接着的。有时细细捉摸,倘若没有了这些
摩擦和相撞,那日子必定是单调了许多、黯淡了许多。
丈夫人是忠厚的,为人平等绝没有大学教师的架子,无论是达官显贵或
是平民百姓他都一视同仁,他与对马路菜场修理工场的工人、弄堂口修锁的
个体户、烟纸店的老师傅都能混得熟稔,递支烟,谈天说地,家里遇到急难
求人家帮忙,都两肋插刀,有求必应。整个世界上他只对一个人摆架子,那
人就是我,他要我时时刻刻记住他是我的丈夫。吃饭的时候明明饭锅就在他
手边,也要把碗递给我,让我替他盛。愈是当人面他愈是要显出他对我的主
宰的地位。有一点是绝对忌讳的,那就是我当人面数落他的不是。曾经有一
次我犯了忌,引他真正动怒,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争吵。以后我便聪明
了,背着人说他几句,他听得进,也不生气。有一回我俩应邀去一听大学参
加校庆活动,主持人说:欢迎王小鹰和她的丈夫上台来,我上去了,他坐着
不动。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对主持人说:你们称他王小鹰的丈夫,他不会上台
来的。主持人连忙道歉,并对着话筒重新发出邀请:请交大的王毅捷老师到
台上来。于是他稳稳地站起来,走上来了。今年三八妇女节前,电视台“女
性世界”专栏邀请我参加一个活动,由男性公民组成评委会评选女强人和贤
妻良母。节目中每个女性公民要表演节目或干件家务活,我对编寻说,我最
拿手的是烧牛奶鸡蛋,因为我每天早晨都烧给丈夫吃的。编导说:很好,就
烧牛奶鸡蛋。回家来我把情况对他一说,他立即下达命令:不准去参加这个
活动,什么女强人又是贤妻良时的,世上哪有这十全十美的人?我怎么解释
都说不通他,只好跟编导说了个谎,说我得了甲肝,不能参加了。后来编导
写了一篇文章在《上海电视》上发表,仍把我的那段加进去,文中说王小鹰
每天早上给丈夫烧牛奶鸡蛋,生怕丈夫说她出了名看不起他了。丈夫读到这
段文字,大怒,逼问我:“你究竟跟人家怎么介绍的?我是那么小心眼吗?”
随后,他嘶地一声把这本杂志撕了,我无可奈何地对他说:“王毅捷,你的
大男子主义得改改了。”他却说:“这点大男子主义是我的保留节目,你让
我留着吧,省得你翘尾巴!”我前前后后反反覆覆地想过了,想丈夫对我尽
心尽意的时刻。我的每篇小说的第一个读者总是他,他能替我把错别字统统
捡出来,用铅笔打上记号。有一回我外出回来晚了,他担心我出事,骑着自
行车把整条武康路上的每条小弄堂都钻遍了。诸如此类的事或许也能写成一
篇文章。于是我慷慨地答应了他:“好吧,这点大男子主义就让你留着吧!”
也许,这才是可靠的归宿
也许,这才是可靠的归宿
我要划着我自己的小船,载着我自己的人生,去靠近我自己的目标。
独自带儿子来上海作协工作,我们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一切都似乎变得简单。借住着临时的房子,家具也租用别人的,唯一的
电器,是朋友送来的一台
12■电视机,旧了,黑白的,图像也有些模糊了。
那天深夜,他们夫妇俩用自行车驮了过来,还套有一只蓝花灯芯绒布做的罩
子。第二天早上,儿子醒过来。一眼看到桌上的电视机,高兴得搂住我脖子,
“妈妈,我们终于有电视机了!”真的,我也同样欢欣。过了一个多月没有
电视机的生活,而突然有了,即使再小、再旧、再黑白,也会感到一种快活
与满足。这“快活”与“满足”,很奇怪地刻进心里,耐人回味。曾经,我
们有过好大的彩电,有过录像机,也有过价值五六百美元的组合音响。但是,
在拥有这些东西时,我好像没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快活”与“满足”。
也许,没有人肯相信。
当然,我清清楚楚记得,那些彩电、冰箱、录像机、组合音响,是怎么
一件件买到手、搬回家的。大彩电,在万寿路一个大院里取了,我们自己抬
着坐地铁,再换乘公共汽车,又走一程歇一程地挪。那时候,还没有学会气
派,去叫一辆“出租”。也是不舍得。如同燕子辛苦地筑窝,来来回回地衔
着一粒粒泥、一根根草。那时候,刚分到两室一厅的房子,总算有安身之地
了,有一块应该说不算很小的小天地,可以力所能及地布置得舒适。因为这
是“家”,是最后的归宿。这大千世界,这芸芸众生,谁不希望有一个自己
的窝?无论茅屋或宫殿,只要那里有一份知己知彼的温暖,有一份相亲相爱
的和睦,让人安居乐业。
曾经,我对生活的最高理想,也莫过于有这样一个“家”了。这理想似
乎平凡,但也确实重大。一个女人的世界,一个女人的现实,往往集中在一
个“家”里——她抚养子女,操持生活,从中体现着自己。我想,我也如此,
很愿意把“家”看作是自己生命的中心,看作浮在大海中的一个小岛,可以
让你依附着避免风浪并脚踏实地地生根。所以,自从有儿子,有两室一厅的
房子,我便十分情愿,十分专心地经营起这个家。那是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
天,几个北大荒朋友帮我们搬家,还有哥哥、嫂嫂。那天特别累,我心里却
特别踏实。这种真切、完全的踏实感,只有在生下儿子的那一刻我感受过。
不知是太累,还是太踏实,那一夜,我睡不着。仿佛这一生就此将托付给这
两室一厅了。这“托付”那么庄严神圣,如同当年决定结婚、嫁人,要把自
己归属于另一个人,幸福得好像真被融化了。。有了新房以后,我独自雇辆
板车,买回几百斤重的地板隔,由母亲帮着,把整个地面装饰了。为搬家,
为把我的新居布置得像样,母亲疲劳过度,左胳膊伤了筋骨酸疼半年多。即
使这样,母亲毫无怨言。我当然懂得,母亲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女儿的归宿
牢靠美满。这心愿,也包含了母亲对自己一生尽与未尽的希望。我幼年丧父,
母亲的归宿就这样落空了,但她顽强地、兢兢业业抚养我们兄妹四个。就在
这样的奉献、操劳之中,她归宿了自己。做女人的,好像就这样一代代地习
惯着传统:从丈夫和子女那儿寻找归宿。这似乎天经地义。
使这样,母亲毫无怨言。我当然懂得,母亲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女儿的归宿
牢靠美满。这心愿,也包含了母亲对自己一生尽与未尽的希望。我幼年丧父,
母亲的归宿就这样落空了,但她顽强地、兢兢业业抚养我们兄妹四个。就在
这样的奉献、操劳之中,她归宿了自己。做女人的,好像就这样一代代地习
惯着传统:从丈夫和子女那儿寻找归宿。这似乎天经地义。
突然有一天,我似乎突然觉悟,不再希望了。决定摆脱。
迁移来上海,是那个酷热的夏天,每一条路,都被炎炎的烈日烤得烫脚。
我好像很麻木地总在一条条路上奔波,为办理户口,为联系小学,为租借房
子,为今后的生活。刚从“过去”中走过来的我,仿佛总在昏昏沉沉的梦着:
那“两室一厅”,那些完整的家具,还有那个家,统统变成了一片梦境。是
多长的一个梦啊,还有与那个家纠缠在一起的隐隐约约的痛苦和朦朦胧胧的
希望!但是,我又确确实实清醒着:从此,我将不再依赖什么。在茫茫的大
海上,那个“岛”消失了。我要划着我自己的小船,载着我自己的人生,去
靠近我自己的目标。
归宿没有了。依靠没有了。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习惯还有,于是,痛苦还有。女人想依靠归宿的习
惯,毕竟根深蒂固。
我开始常常想着“归宿”的问题。有人告诉我说:法国作家保罗·克洛
代尔有句诗:“只有一种办法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那就是达到完全无法回
返的境地。”这诗句惊心动魄。我又开始追问自己:真有勇气逼自己完全走
进那个“无法回返的境地”吗?我无法回答自己,只是努力地、困难地朝那
个“境地”一步步挪去。搬进了临时借住的小屋,使着借用的家具,看起来
一切都变换了,而生活仿佛仍循环着从前的那个“圆”,还是天天用功地写
作,还是天天辛勤地带着儿子。但最最根本的,是“圆心”更改了,不再围
绕别人,是在确立自己。大事小事,一切由自己考虑、自己判断,自己定夺,
自己去面对现实,面对世界,这需要硬朗起来,心灵与肩膀,需要一样地能
够承受困难。独自的承受,有时令人感到自豪,有时却仍然感到委屈。所以
委屈,大概还是没有隔断“想依靠归宿”的习惯。
好在,时间能改变习惯。只依靠自己的生活,渐渐有了新的起色,而比
较从前由那个家引起的所有的苦恼困惑,新的处境,显然的轻松、自在,不
怕再失去什么,也不用再处心积虑地去守住什么,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只剩
下自己。我常常觉得那个沉落在“家”里、丢失了很久的“自己”,变高大,
变挺拔,变硬实了。无论如何,别人总是别人,想让自己彻底附着别人生活,
即使千方百计,终究有太多变幻莫测的原因,使这种“附着”不能够贴切。
当然,世上也有相当默契的归宿,那是两个人经过许多摩擦之后,完全走近,
几乎合二为一了。
怕再失去什么,也不用再处心积虑地去守住什么,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只剩
下自己。我常常觉得那个沉落在“家”里、丢失了很久的“自己”,变高大,
变挺拔,变硬实了。无论如何,别人总是别人,想让自己彻底附着别人生活,
即使千方百计,终究有太多变幻莫测的原因,使这种“附着”不能够贴切。
当然,世上也有相当默契的归宿,那是两个人经过许多摩擦之后,完全走近,
几乎合二为一了。
我相信不破不立的道理。有小破,也有大破,无论大小,破一次,便有
一次觉悟,一次新生。所以,我不再抱怨过去,虽然它残缺不全。谁都有过
去,都有自己的历史。何况,我们的“过去”、“历史”,是在传统与习惯
中盲目建筑的。我们不具备完知先觉可以不让自己陷入传统与习惯。生活总
是这样千折百回地锤打出来的。
从错综复杂中,我锤打出一份简单的生活:我和儿子。我尽量地把他养
大。一天天长大的他,就是他。我不希望自己又不知不觉地将归宿移植到他
的身上。做完自己想做的事,走完自己该走的路,而人生的句号,最终也要
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像重新诞生了一次,我会充满信心地让那个刚诞生的自己去展开新的生
活。虽然,没有了两室一厅,也没有了录像机和组合音响,似乎是一种困境。
但我体会到了一种借到十二■黑白电视机的快活。那是一无所有的快活,又
恰恰是拥有了自己的快活,是真正的快活。这快活在告诉我:大概只有归宿
于自己,才是最可依靠的!
我当然该相信我自己了。
妻子的故事
妻子的故事
我深深地感到她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是那么的崇高伟大。或许有人可以
用现代的眼光去鄙夷,去指手划脚,但你不能不为这种精神所感动。
读初中时,一天,母亲在厨房里叫住了我,说:“苏家和我讲了多次,
说看上你学习好,想把他女儿淑琴说给你,你愿意不愿意?”
我小时候到苏家去过,但记不得那个叫苏淑琴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人长得白白净净、肿泡眼儿,纺线织布样样都会。。”母亲说。
“您说行,就定了吧。”我说。
我就这样订了媳妇。双方说好了结婚前一两年再来往,省得多见面多要
钱多生意见。我也没把订婚当回事儿。那时的我,正做着所有初中生部做的
各种美梦,想也没想过从此以后命运的红绳子会把一个属兔的小姑娘和我牢
牢地捆在一起。
我因为家里穷,考上高中后只能和人对换上了师范学校,为的是能早点
挣钱。那时班上已有同学结了婚,谈恋爱的就更多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