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5-解读苏东坡-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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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闻灼灼丽于花,云髻盘时未破瓜。
桃脸曼长横绿水,玉肌香腻透红纱。
多情不住神仙界,薄命曾嫌富贵家。
流落锦江无人问,断魂飞作碧天涯。
韦庄在《伤灼灼》诗题下曾注道:“灼灼,蜀之丽人也。”这位谢却富家子弟之邀,宁愿流落锦江红尘的歌妓,最后命运就是天涯“断魂飞”。深谙前贤诗文和蜀川掌故的苏轼,在《薄命佳人》诗里吸取了以上诸诗的意蕴,却用“闭门春尽杨花落”一语,暗示这一佳人最后的出路:遁入空门,成了尼姑。南宋人周后来记载道:
煇在建康,于老尼处得东坡元祐间绫帕子,上所书《薄命佳人》诗,末两句全用草圣,笔势尤超逸。尼时年八十余矣。又于吕公经甫家见所书《伤春词》。
——《清波杂志》卷二《东坡八赋》
在《苏轼诗集》里,这首《薄命佳人》诗列于陪陈襄去吉祥寺看花诗之前,应是熙宁六年(1073)春天作。显然,这位“佳人”当时已经出家为尼。难能可贵的是,苏轼在元祐四年(1089)重来杭州当太守时,居然为那“老尼”重题旧诗,可见他们之间的交往非同一般,甚至可以说,二人深有情谊。
周在《清波杂志》中说他所见到的另一首《伤春词》,是苏轼为友人吕文甫的亡妻安氏写的,也很值得一提。吕文甫丧妻后,终日“念之不忘,思有以为不朽之托”,才请东坡先生题词。《伤春词》是楚辞体,苏轼在其中写下这样语句:
佳人与岁皆逝兮,岁既复而不返。
付新春于居者兮,独安适而愈远。
……
风泛泛而微度兮,日迟迟而愈妍。
眇飞絮之无穷兮,烂夭桃之欲燃。
燕哓哓而稚娇兮,鸠谷谷其老怨。
蝶群飞而相值兮,蜂抱蕊而更欢。
善万物之得时兮,痛伊人之罹此冤。
……
求余文以写哀兮,余亦怆恨而不能言!
——《苏轼文集》卷六十八《伤春词并引》
这篇辞赋写于元祐年间,东坡当时已是朝廷要员。吕文甫并不出名,职位更是无关紧要的虞部郎官,但东坡为其真情所动,伤春之词,发自肺腑,一如悼念自己的亲人。在风和日丽、蜂戏蝶闹的春天,东坡见到“万物得时”,惟独一个好女子命归黄泉,他为之伤悲,竟到了“怆恨而不能言”的地步,安氏女子在天之灵若是有知,也当为获“不朽之文”而涟涟落泪。东坡对女性之尊重,易为至情所感染,以致如此。
值得深思的还在于,上面所展现的众多“佳人”,既有家居寻常的良家女子,也有沦落妓籍的风尘歌妓,苏轼对她们一视同仁,毫无偏见,在他的心里,女人就是美的化身,她们弱小、幼嫩、纯洁,一旦身遇不测,就值得为之哀歌、为之伤悲……
佳人篇怜香惜玉 打开金笼放雪衣
既然苏轼对身边的“薄命佳人”如此同情,如此关爱,那他何不尽其所能,帮她们脱离苦海?
苏轼一直在做这件事,不仅尽力而为,而且做得有声有色。
在杭州通判任上,有一次太守陈襄外出巡视,苏轼受命代理知州。在短短的五天之内,他做了一件大事。他的好友赵德麟记载道:
钱塘一官妓,性善媚惑,人号曰“九尾野狐”。东坡先生适是邦,阙守权摄。九尾野狐者一日下状解籍,遂判云:“五日京兆,判断自由;九尾野狐,从良任便。”
复有一名娼,亦援此例。遂判云:“慕周南之化,此意诚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
——《侯鲭录》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则说,“九尾野狐”是胡楚,后一“名娼”便是周韶:“有周生者,色艺为一郡之最,闻之亦陈状乞嫁。公惜其去,判云:‘慕周南之化,此意诚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
看来苏轼很讲究策略,他不能乘太守不在之际,将他最喜欢的“角儿”放走,以免闹得大家不快。然而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此事。这年春天,德高望重的婺州太守苏颂前来访问,苏轼便请他在陈襄面前替周韶说情,《侯鲭录》还有如下记载:
东坡一帖云:杭妓周韶、胡楚、龙靓,皆有诗名。(周)韶好蓄奇茗,尝与蔡君谟斗茗胜之。苏子容(颂)过杭,太守陈述古饮之,召(周)韶佐酒。(周)韶因子容求落籍。子容指帘间白鹦鹉曰:“可作一绝。”(周)韶援笔云:“陇上巢空岁月惊,忍看回首自梳翎。开笼若放雪衣女,长念观音般若经。”时(周)韶有服,衣白。一座笑赏。述古遵令落籍。
这里的周韶“有服,衣白”,即说她丧服在身,还要陪酒、作乐。由此可知,《薄命佳人》诗中的“故将白练作仙衣”,无疑就是周韶;而周韶诗的结句“长念观音般若经”,正是《薄命佳人》诗尾“闭门春尽杨花落”的注脚。所幸在苏轼和苏颂的配合下,周韶最终如愿以偿,脱离妓籍,跨进佛门,找到一个宁静的归宿。
这段佚事极具真实性,因为我们在苏轼其他诗文里,可以找到太守陈襄无奈地“开笼放雪衣”的例证。熙宁七年(1074)春天,苏轼奉命去常州、润州(今江苏镇江)一带赈灾,他在《常润道中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之二里,再度提到此事:
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人非。
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
所谓“金笼放雪衣”,有两个故事:佛教劝人放生,常以“放鸽”为喻①。据《谭宾录》载,天宝年间,唐玄宗和杨贵妃将岭南进贡的白鹦鹉称为“雪衣女”;《倦游录》则说,达官贵人生日,常将笼中燕雀、鸽子放出,以求增寿②,这是文人雅士们的话题。与此同时,陕西汉中及四川一带,民间把某个男人将身边的女人放出去赚钱,也戏称为“放鸽子③”。既熟悉陕西、四川民情,又熟知历史掌故的苏轼生怕陈襄误解,便在这首诗后面特意注道:“杭人以放鸽为太守寿。”《苏诗补注》的作者一眼便看穿此事,他解读道:“此不欲明言,而托之放鸽,文字之狡狯也。”
陈襄也是通达之士,他接到此诗,颇为释然,立即和了一首寄回:
春阴漠漠燕飞飞,可惜春光与子违。
半岭烟霞红旆入,满湖风月画船归。
缑笙一阕人何在,辽鹤重来事已非。
犹忆去年题别处,鸟啼花落客沾衣。
——《和子瞻沿牒京口忆西湖寒食出游见寄二首》之二
由此可见,周韶脱籍,时间在熙宁六年寒食之际;苏轼和苏颂当时都颇动情,因此陈襄才说“犹忆去年题别处,鸟啼花落客沾衣”。
自从有了周韶被放之事,“金笼放鸽”就成了将身边的美女自由放飞的隐语,后来宋人有“金笼放鸽徒夸谢,静外乾坤分外宽④”之诗,元人复有“金笼放鸽,年年飞絮时节⑤”之词,到了清人小说里,经常见到这样的描述:“就是在街上撞见,也不去打一眼,生怕又是放鸽儿的⑥”,或者说“杨氏等既感开笼放鸽,又恋着受恩深处,不忍遽离⑦”,都是从东坡居士这里学去的创意。至今江浙一带,仍将某男故意将身边的漂亮女人放出去卖身赚钱(或实施性贿赂),称作“放白鸽”,陕西、四川一带则还叫“放鸽子”。
后来不论是为官各地,还是被贬流放,苏轼凡是遇到官妓要求从良,都会尽力相助。元丰七年(1084)四月,他自黄州量移汝州,沿江东下,路过润州时,曾一次解脱过两个不幸的女子。请看下面他的《减字木兰花》词:
郑容好客,容我楼前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莹骨球肌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原来这首词,每一句起始之字联起来读,便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八字。郑容与高莹,都是润州官妓。
宋人孙宗鉴的《东皋杂录》,曾作这番详细描述:
东坡自钱塘被召,过京口,林子中(林希,苏轼同年进士)作守,郡有会,坐中营妓出牒,郑容求落籍,高莹求从良,子中命呈东坡。坡索笔为《减字木兰花》……
《东皋杂录》认为这首词为苏轼在元祐年间为杭州太守、离任赴京时作,其实这词原题为《别润州守许仲》,为元丰七年苏轼被贬时期的作品①。一介贬官,仍为歌妓尽力说词,悲悯之心、救助之意,让人为之感佩。宋人陈善在《扪虱新话》中的记载,则更生动:
(东)坡昔寓京口,官妓郑容、高莹二人尝侍宴,(东)坡喜之,二妓间请于(东)坡,欲为脱籍。(东)坡许之,而终不为言。及临别,二妓复之船所恳之。(东)坡曰:“尔但持我此词以往,太守一见,便知其意。”盖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八字也。此老真尔狡狯耶?!
佳人篇难脱香泽 霞苞露荷放船儿
苏轼在杭州始学作词,而且得到老词人张先的指点,这一点他本人从不忌讳。张先去世时,苏轼正在密州当太守。他在《祭张子野文》中真诚地说:
我官于杭,始获拥彗,欢欣忘年,脱略苛细。
司马迁在《史记·孟轲传》中记载:燕昭王在延揽邹衍为师时说:“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此中“拥彗”(手持扫帚,打扫庭除),便是充当弟子之意。张先年长苏轼四十七岁,比老苏先生还早生二十年,二人确属“忘年”之交,“脱略苛细”四字,则指张先对苏轼初学作词时曾加以修改润色,字斟句酌,协韵衡律,非常精细。
后人评价苏轼词作,总以“豪放”一概论之,最具代表性的,莫过宋人胡寅之论断:
词至东坡,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浩歌,超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
——《酒边词序》,又载《古今词话·词评》上卷
这句评语,若专指东坡豪放词,确属不易之论;如用它来统括东坡全部词作,则可谓只见树木,未见森林。
其实苏轼刚学作词时,同样未离“绮罗香泽”,即便后来,婉约柔媚之作仍占多数。词又称曲子词,从它形成的那一天起,就是用来欢宴侑酒、抒写男女相思离别之情的,《花间集》序中所谓“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便对词有别于诗的特性作了最好的描绘。如上所述,苏轼之所以在杭州才开始作词,就因从政之余,常预歌宴,游览湖山,多携歌妓有关。歌词既是写给娇媚的歌妓们唱的,就势必不离花前月下、男欢女爱,甚至与其学词之师张先的艳词非常接近。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先看一下张先的《踏莎行》:
波湛横眸,霞分腻脸。
盈盈笑语笼香靥。
有情未结凤楼欢,
无憀爱把歌眉敛。
密意欲传,娇羞未敢。
斜偎象板还偷睑。
轻轻试问“借人么?”
佯佯不觑云鬓点。
这首词写初入青楼的歌女尝试着倚门卖笑,招徕客人,可谓穷妍极态。有人说张先的词作迥异于“柳永之亵诨①”,其实并不尽然。
再看张先如何描绘男女帐帏之事:
娇香堆宝帐,月到梨花上。
心事两人知,掩灯罗幕垂。
——张先《菩萨蛮》
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损。
有情无物不双栖,文禽只合常交颈。
昼长欢岂定?争如翻作春宵永。
日曈昽,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
——张先《归朝欢》
娇香罗帐,落粉轻妆,掩灯双栖,长欢不定,其中最香艳的句子莫过“文禽只合常交颈”,这里的“文禽”是指身上纹羽绚烂的鸟儿,若将二字改为称谓张先这帮子终日偎红倚翠的“文人”,倒也名符其实。
苏轼对张先年过八十还要蓄妓置妾之事,曾作“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②”之诗加以调侃,但他专门描写女性的词,同样是充满“绮罗香泽”:
玉环坠耳黄金饰,轻衫罩体香罗碧。
缓步困春醪,春融脸上桃。
花钿从委地,谁与郎为意?
长爱月华清,此时恨月明。
——苏轼《菩萨蛮》
玉佩金饰,香罗碧裙,春酒上脸,花钿委地。这与上面张先词中的“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损”如出一辙,只是结尾处比较含蓄,没像张先那样坦言“双栖”、“交颈”而已。
苏轼有些描写男女交欢的词,比起张先,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先的湖州同乡贾收(字耘老),是一个衣食不继、十分落魄的穷秀才,但在张先、苏轼等人的接济下,想方设法也买了个小妓为妾,并取名为“双荷叶”。苏轼在往来湖杭之间,曾为此事写过两首小词,其一寄调《秦楼月》,也称《双荷叶》:
双溪月,清光偏照双荷叶。
双荷叶,红心未偶,绿衣偷结。
背风迎泪珠滑,轻舟短棹先秋折。
先秋折,烟鬟未上,玉杯微缺。
——《双荷叶·湖州贾耘老小妓名》
词的上阕“红心未偶,绿衣偷结”,下阕的“背风迎泪珠滑”,皆寓男女私闱之事。“先秋折”貌似写景,实则以荷花未及秋天便被折采,暗切“小妓”尚未成龄便被收房,而“玉杯微缺”,意在影射“妓”字。
他同时写下的《荷花媚》,则更极尽曲折形容之能事:
霞苞霓荷碧。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
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
每怅望、明月清风夜,甚低迷不语,妖邪无力。
终须放、船儿去,清香深处住,看伊颜色。
霞苞、霓荷、千娇照水、红红白白,既是写景,也是隐喻。“低迷无语,妖邪无力”八字,将老秀才面对小娇妓的腻态,调侃得有声有色。最后一句“终须放、船儿去,清香深处住,看伊颜色”,借小舟穿梭于荷花之中,将困蝶拈花、老蜂惹蕊之态写得淋漓尽致。
苏轼的高妙之处在于,他的词写景极为自然,表面看去,是将夏末秋初荷塘探花情景交融无隙,但字里行间幽隐曲折,每句都在引用前人诗文名句或相应的典故。比如前一首词中的“玉杯微缺”,有人引用《韩非子·说林》中的“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之句,说“此以‘玉杯’喻女子之身①”。如若苏轼真将小妓“双荷叶”比做玉做的杯子、象牙做的筷子,那家境贫寒的贾芸老就是不宜“盛”入其中的“菽藿”,贾收闻此,岂不要恼?其实这四字出自唐人崔融《为皇太子贺甘露表》中的所谓“涂涂被物,滴滴流膏,承以玉杯,凌汉宫而擅美”。难怪苏轼的后学兼友人李之仪在评价张先的词时,说他“才不足而情有余②”,仔细解读苏轼的“绮语”,方知道这世界上什么叫“才情兼具”!
本篇开始,我们在解读“三十年前,我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