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有话说301-38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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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的文学家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这本书里面，他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一种境界是有我的，有一种境界是没有我的，在《人间词话》里面，他提出来这个理论。当你美国女人说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玻璃丝袜，这种感觉是什么境界呢？应该说是无我之境，是没有我在里面的，可是法国女人说，我有全世界最漂亮的大腿了，那就是自己跟这个玻璃丝袜融合在一起了，就变成了有我之境，我在其中，我在腿在袜子里面。换句话说呢，这种表达方法是不一样的，我们觉得法国女人表达得更完整、更含蓄。可是当没有钱买玻璃丝袜的时候，怎么办？大家看这张照片出现了，看到没有，这是女人，玻璃丝袜干什么呢？她不是穿上去的，她是用笔画上去的，看到没有啊。大家继续再看，再往上看这画面啊，这是用笔像刷子一样画上去的，大家再看，这是画上去的，为什么呢？这是在一九四一年一月这个时候出来这个现象，什么原因呢？就是袜子是画上去的，为什么呢？当时基于物资的原因，没有这些物资了，大家买不起玻璃丝袜了，可是要有穿袜子的感觉，怎么办呢？人工把它画上去，就可以省下来这个钱。大家觉得有没有趣，就是玻璃丝袜，已经不再是穿上去了，而是画上去了。
好了，现在李敖出场了，李敖出场什么东西呢？大家看我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是我在五十六年以前，在我没有来台湾以前，在内地，在祖国照的最后一张照片。那个时候，我也只有十二三岁，就这张照片，里面穿的有衬衫，外面穿的一个中山装。当然这张照片也已变得很老旧了，这张照片有什么用呢？它是陪着我来了台湾，到进台湾我们要办入境证，到台湾来，要请亲戚朋友帮忙办登记这个证件以后呢，船到了台湾才能上岸，否则的话你上不来。办入境证手续的时候，就使用了这张照片，到了台湾以后呢，我用这张照片加洗以后，进了台中一中，台湾省立台中第一中学，念初中二年级，用这张照片。念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因为我在班里面表现得还不错，优秀，至少讲了满口的京片子，北京话，当时台湾推行的是国语运动，就是教大家学习北京话，学习国语，学习普通话，我呢讲得很好，所以大家也很喜欢我，我跟大家相处还不错。
有一天，老师提议说春假到了，我们要去远足，要去小型的旅行，我们大家研究去哪里，我就第一个举手，去哪里呢？我说去日月潭，这是台湾最漂亮的一个湖，叫日月潭，这个也是 这日月潭，我在北京念小学的时候，因为我读了很多书，就知道台湾有一个地方，叫做日月潭，那是风景很好的地方，所以啊，我们春假要旅行的时候，老师一提议，我就举手，我说去日月潭，大家全班就附议去日月潭。我回家以后跟我爸爸说，我们要去旅行，去日月潭，我爸爸说，我们哪有钱去日月潭，我们现在家里没有钱去日月潭，我们连刷牙的牙膏都买不起了，我们用的是牙粉，像面一样，用那个牙刷啊弄湿，粘住这个粉来刷牙，有的时候用盐水，水里面放上盐来刷牙，我们都牙膏都买不起，牙粉都买不起了，没有钱去日月潭，所以我们班上决议去日月潭，别人都去了，我没有去成。我后来写日记说，别人在日月潭日月潭，我在家里日月潭，为什么呢？没有钱去。
后来又是这张照片，我因为很突出，台湾跟菲律宾参加一个联谊活动，什么联谊活动啊？就是童子军联谊活动，学校想派我去做代表，到菲律宾去，然后要交照片。我没有照片啊，我只有这个照片，可是交的照片呢要有帽子的，戴着童子军帽子的照片，衣服要有这个领带的，这个童子军帽子照片，我也没有这个照片，也没有钱到处照相，我就把这张照片呢，自己用毛笔啊，自己画了一个帽子，画了一个童子军的帽子画在上面就交上去了。交上去以后呢，这个学校的老师啊，童子军老师啊，把我叫去骂我一顿，说我没有诚意，说派你去菲律宾做学生代表，做童子军代表，你为什么交来一张照片，这帽子是自己画上去的吗？因为老师不知道，我没有钱照相，所以把我的帽子就画在我的照片上面。大家懂为什么今天我的节目，我现在进场了，人家把玻璃丝袜画在大腿上面，我李敖把童子军的帽子画在我的头顶上，当然老师把我除名，没有让我去菲律宾，结论是别人在菲律宾，我在家里菲律宾。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太穷了，没有钱。
现在大家懂我的意思，当我儿子生下来以后，我太太给我的儿子照了很多相，我也参加大家照相，我给我儿子照了多少相啊？照过一千张以上的相，所以我儿子现在十二岁，十二年来，他有一千张以上的照片，看起来有点浪费，可是就是因为照了这么多的相，才能够选到了很好的照片，很好的镜头。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过去拍的电影赶不上外国人呢？有一次我就问大导演胡金铨，我问他为什么我们的电影拍不过人家，胡金铨导演跟我说，李敖兄你知道吗，我们穷，我们没有那么充足的底片，外国人拍电影的时候，他电影明星在这个地方，他左边一个摄影机，右边一个摄影机，这摄影机的不断地停，再照，这个明星眨眼睛动嘴巴，演戏的时候和休息的时候，各种角度都把他照下去，然后从中间剪出来他们所要的画面。换句话说呢，这个画面很自然、很生动，为什么呢？他们有钱，有足够的底片来玩。可是我们中国人拍电影没有钱，说机器不能这样动，最后呢，要拍的就喊Camera开麦拉，提醒我要照你了，然后明星开始做表情，这个表情变得很生硬，因为一喊他就紧张，一紧张那个表情生硬的，所以电视画面，电影表情是生硬的，因为我们没有钱，所以生硬的。我讲这个故事告诉大家，在我们穷困的时候，我们为了保存我们小的时候一张照片都很困难，所以我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那几年我只有这么一张照片，没有第二张照片，而我的帽子是像美国女人大腿一样，是要画出来的。我拉杂讲这故事给大家看，就是当我们穷困的时候，我们人生就留白，什么叫留白呢？就是我们要找一些有记录的照片都找不到了，也许这些心理使我们发生了补偿作用，所以十二年来，我的儿子有过一千张以上的照片。
第三百四十集 可爱的信仰
我一再跟大家讲过，今年四月我就满了七十岁，人生到了七十年，我们有所回味的时候，有所回想的时候，有所回顾的时候，有所反省的时候，我会想这七十年来，我个人的一点点特色。我告诉各位，我有一个特色，就是我还保留了我自己那个时代的人的一些信仰，这些信仰在新兴的这一代里面变得很低落，或者变得很狭窄。譬如说我认为现在的年轻人，他们的信仰很单纯，好比说有的人觉得如何发财，如何能够有一个好的收入，诸如此类，可是我的信仰就相当的复杂，为什么呢？因为我从那种救国救民的那个老套的里面走出来的，所以到了七十岁的时候，这种观念还是根深蒂固。我在节目里面一再跟大家说过，我非常地佩服那种老派的共产党，所谓老派的共产党，就是当年抛头颅、洒热血、坐穿牢底、横尸法场的这些老共产党，老牌的共产党，他们有他们很单纯的那种信念，救国救民，这种的共产党是我最佩服的。
我个人有这种观念，所以我对一些人，即使我看他很顽固，可是当他表现出来那种老式的、单纯的、令人可敬的那种信仰的时候，我对他也肃然起敬，即使他有一个长处，我也敬仰他。大家看这个人，这个人叫做梁鼎芬，他生在一八五九年，死在一九一九年，意思就是说，他是清朝人，可是到了五四运动的时候，这一年他就死掉了。他是什么人呢？他是宣统皇帝、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他有一个单纯的信仰，什么信仰啊？就是我去做老师，我要做到毕恭毕敬，做得诚诚恳恳，做的我敬业乐群，做这个老师。他到北京的皇城，就是现在故宫博物院去上课的时候，正好那时候发生了军人开枪打仗，军阀在打仗，那时候宣统皇帝在深宫里面，他自己就往皇宫走，两边开枪在打仗，他理都不理，意思就是说，我现在是皇帝的老师，我现在要进紫禁城去给皇帝上课，这是我的使命，这是我的信仰，这是我的责任，我就勇往直前这样走上前去。走的过程里面，你们开枪，你们打仗，我不过问，我也不在乎，我也不理。
这么一个有趣的，这么一个单纯信仰的人，他就是梁鼎芬，其它不足道，这个刚才讲的特色呢，很深深地吸引我。大家看梁鼎芬写的对联，世事不需求分外，不要说是份外之想啊，人生何物胜尊前，世事的事情上面，不要做分外之想，所以不需以求分外，人生何物，人生里面什么事情能够比酒杯前面更快乐的呢，能够胜过它呢？大家看，梁鼎芬这个字呢，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个不是他写的，是别人替他代笔的，代笔的人叫陈树镛，这个帮他代笔的，可是他代笔不是假字啊，代笔是当事人授权承认的字。这在中国的文化里面，代笔是真的字，世事不需求分外，人生何物胜尊前。尊前前我的水平思考出现了，使我想起一首诗，宋朝的诗人陆游陆放翁的一首诗，大家看啊，老子舞时不许拍，梅花乱插乌巾香，尊前作句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此狂。注意啊这个就是尊前，尊前两个字就出现了啊，老子就我跳舞的时候啊，不需拍，你们也不必拍手了，梅花乱插乌巾香，我的那个黑领巾啊，有气味的，香的，梅花乱插，什么叫梅花乱插啊？古人，男人头上也戴花，女人头上戴花，男人头上也戴花，所以呢，梅花乱插乌巾香。
在喝酒的时候，在酒杯面前做句，我给你们开玩笑，莫相笑，你们不要笑我哦，不要觉得我是老头子哦，不要说我已经七十岁啊，不要说我倚老卖老啊，不要说我江郎才尽啊，都不要讲。尊前做句莫相笑，我在跟你们开玩笑的时候，也不要笑我，为什么呢？我死诸君思此狂，等我死的时候啊，你们各位啊想我想得发疯，为什么想得发疯呢？因为我很迷人，所以呢 想我想得发疯，这是陆游的诗啊。我再念一遍，老子舞时不许拍，梅花乱插乌巾香，尊前作句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此狂。注意啊，这又是尊前，看到没有。刚才我讲梁鼎芬这个尊前，人生何物胜尊前，有什么事情能够在酒杯前面比这件事情更快乐呢？换句话说呢 人生里面，我就觉喝酒最快乐，所以他这尊前作句莫相笑。中国晋朝的大诗人，陶潜陶渊明，他人生最后的归宿是说自己呢，觉得一辈子遗憾的一件事情，就是觉得这辈子喝酒没喝够，饮酒不得足，喝酒没有喝够，他的人生的遗憾，可见呢，酒是这样子迷人的。虽然我李敖戒酒已经戒了有四十年了，我都不喝酒了，所以大家想想看，那你不喝酒，你喜欢什么呢？别有所喜欢，另外有所喜欢的，另外有所着迷的，可是酒对我的快乐，已经是个四十年前的一个过去式了，所以不再尊前。我觉得还有可胜尊前的，人生何物胜尊前，一定有这个物胜尊前，是什么呢？慢慢大家就会知道，什么东西是使我李敖着迷的。
今天我告诉各位，我觉得一个人是很令我着迷的，所以刚才我讲到梁鼎芬那个故事，他的信仰是我准时上课，给我的学生、中国的末代皇帝，就是他眼里的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宣统皇帝，我给他上课，准时上课时最重要的，所以我走过去的时候，乱枪打我，我也不理，我要去上课，我觉得这就是人的一个了不起的精神。我个人觉得，对我最重要的，除了我在电视里面讲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以外，我觉得这些东西讲得不够精细，真正能表现出来细腻的，我李敖细腻的那一部分，不是别的，而是文字，所以我认为，用文字来表达我的思想应该是更准确的。我给大家展示过我常常写的这些算是俚语录，我给大家看一个，好比说，标题是《谁管是谁的》，大家看我写的话—杀红了眼的，这个意思就杀红了眼的人，往往只找脖子，谁的脖子，在所不问；顺手牵羊的，往往只认绳子，谁家的绳子全不挂怀，当答案入了魔也走了火，所有权就不是问题。
大家注意我的文字技巧，杀红了眼的，往往只找脖子，我要杀人嘛，找脖子，谁的脖子在所不问，我是杀人狂，看了脖子就砍，我管谁的脖子啊。偷东西的，顺手牵羊的，往往只认绳子，有绳子我就要牵，谁家的绳子全不挂怀。当答案入了魔也走了火，答案走火入魔以后，所有权，谁的脖子，谁的羊，就不是问题。所以大家看我文字结构，特别注意啊，你看第一个，在所不问，这边是全不挂怀，注意这里面有这个对仗的好处的，把走火入魔改写过了，入了魔也走了火。所以大家重新看一遍我的这句子，杀红了眼的，往往只找脖子，谁的脖子在所不问，顺手牵羊的，往往只认绳子，谁家的绳子全不挂怀，当答案入了魔也走了火，走火入魔以后，所有权就不是问题。这句话呢，就用来写那些喜欢革命的革命狂，我觉得写得入木三分。
我们再看，《原谅与忘记》，标题啊，说我可以原谅但不能忘记的人。其实既没原谅也没忘记，别原谅无法忘记的原谅者，他是故作大度的小气鬼。我再念一遍，说我可以原谅，但不能忘记的人，其实既没原谅也没忘记，别原谅无法忘记的原谅者，他是故作大度的小气鬼。再看，《不必太谨慎》，标题啊，拍苍蝇、打蚊子、买彩券、挑敌人、丑化国民党或民进党，你都不必太谨慎。意思就是说，国民党民进党，在我眼里不过是苍蝇蚊子，你不必选择苍蝇蚊子。当然有这种笑话，当年是美国，后来跑到英国去了，有名的默片时代的电影明星叫做卓别林。卓别林有一次停下来以后，他拿个苍蝇拍子要打它，可忽然停下来了，人家问他，苍蝇在这，为什么你不打？卓别林说，不是那一只，我要打那只啊，我恨它，它骚扰我，那只苍蝇啊，现在落在这里，停在这里，不是我那只，所以我不要打它，就是那种笑话啊。所以大家看一遍，拍苍蝇、打蚊子、买彩券、挑敌人、丑化国民党或民进党，你都不必太谨慎，因为什么？你可以放手去做。
标题，《狗颂》，歌颂这狗，大家看我怎么写的—我认识的人越多，我越喜欢狗，我认识的狗越多，我越惭愧两脚走路，我越听到别人发言，我越喜欢汪汪叫。换句话说呢，用三段话来表示我对狗的赞美和喜欢。然后这标题，《咬辨》，被狗咬到，狗要反省，被疯狗咬到，人要反省，被疯狗咬到疯子，双方一起反省，为什么呢？被狗咬到，狗要反省，狗怎能咬人呢，狗要反省；被疯狗咬到，疯狗是不负责任的，人要反省，为什么你要给疯狗咬到；被疯狗咬到疯子，那疯子又被疯狗咬到，那双方一起反省。所以大家看到我这个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