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飞行员-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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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一切来得简单,不可避免,而又缓慢。T从脚到头逐渐变得僵硬。面部没有一丝表情。两眼泛起亮光。
伊士拉埃尔的鼻子在我看来是窘迫的,为伊士拉埃尔可能的死亡而窘迫,同时又是愤怒的。而T呢,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内心变化。他没作任何反应:他那是在蜕变。命令宣布后,他只是起了焦虑。焦虑让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均匀的光芒,T自这一刻起变得遥不可及。仿佛在他和宇宙之间有一片无情的沙漠在蔓延。我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恍惚。
“那天我真不该让他去飞的。”少校后来说。
那天,当少校向T宣布了出发的命令后,他不仅面色苍白,甚至还笑了起来。只是笑。或许死刑犯在受刑前的反应就是如此。
“你状态不好,我替你吧……”
“不,少校。既然轮到我,就该我了。”
T在少校面前立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但是如果你对自己没把握……”
“该我了,少校,该我了。”
“你瞧,T……”
“少校……”
他像堡垒般不可动摇。
阿里亚说:
“所以我就让他飞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无法解释。T是机上的机枪手,有一架敌军歼击机企图攻击他。但由于机枪发生故障,敌机掉头返航。在飞机进入基地附近前,飞行员一直与T在交谈,没发现任何异常。但在着陆前五分钟,突然没了回答。
夜里,人们找到了T,头被尾翼打得粉碎。他在十分不利的情况下跳伞,飞机速度极快。这一切都发生在友军的领空内,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可以威胁他了。那架敌机的出现仿若一声宿命的召唤。
“去穿衣服吧,”少校对我们说,“五点三十分起飞。”
“再见,少校。”
少校做了个含糊的手势。是迷信吗?我的烟灭了,我在口袋里徒劳地摸索着:
“你为什么从不带火柴?”
是真的。我边道别边跨出门槛,问自己:“为什么我从不带火柴呢?”
“这任务让他烦心。”杜特尔特注意到。
而我想:“他才无所谓呢!”但我这个不公平的玩笑话并不是针对阿里亚的。我被一个没有人愿意承认的事实所震惊:思想是短暂的。惟独智慧的生命才是永恒的,或者近乎永恒。我的分析才能没有多大长进。但思想毫不看重物体本身,它看重的是物体之间建立的关联,透过表象所看到的本质,而思想超越视觉进入对本质的领悟。对某一领域情有独钟的人,有时会发现它不过是一些不协调物的堆积:一个深爱妻子的人,有时在爱情中只得到忧虑、不快和约束;一名音乐爱好者有时也会觉得对音乐毫无感觉。我有时也会不了解我的国家,比如现在。国家不是地域、风俗和物资的总和,这些是我的智力总能捕捉得到的。它是一种本质。而有时我发现自己对于本质一无所知。
阿里亚少校一整夜都在将军那儿讨论纯逻辑学。它会毁了思想的生命,纯逻辑学。随后在路上又遇到没完没了的交通堵塞,这使他精疲力竭。归队后他又发现许许多多的物质困难,它们一点点地啃噬着你,就像山体滑坡,铺天盖地,让人无从阻挡。最终他把我们召集起来,布置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我们是一片大混乱中的物体。对他而言,我们不再是用独特的方式看待或忽视事物、思考、行走、喝酒、微笑的圣艾克絮佩里或杜特尔特。我们只是庞大建筑中的一些小碎片,需要更多的时间、宁静和空间才能聚合在一起。要是我面部因苦恼而有一丝的抽搐,阿里亚就只注意到抽搐。他派往阿拉斯的只有抽搐的形象。在所有问题的一片混乱中,在山体的崩塌下,我们自己也都被分成了小碎片。声音。鼻子。抽搐。碎片是不会使人感动的。
这里谈到的不是阿里亚少校,而是所有人。在难熬的葬礼上,我们爱死者,却与死亡毫无接触。死亡是件大事。它是死者的思想、物品、习惯之间新的关系网。它是对世界的重新安排。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变,而实际上一切都变了。书还是那本书,意思却两样。要重新感受死亡,就得去想像我们需要死者的时刻,那时我们想念他;想像他需要我们的时刻,可他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想像朋友间的拜访,却发现它很空洞。我们应当从长远来看待生命。可埋葬他的那天,既没有未来,也没有空间。死者还是以碎片的形式存在。埋葬他的那天,我们这些碎片纷至沓来,有些是真朋友,有些是假朋友,相互握手,怀着物质的烦恼。死者明天才在安静中死去。他把自己整个展现在我们面前,为的是完全地摆脱我们。于是我们为了将去的人哭喊,这个我们留不住的人。
我不喜欢漫画式的战争形象。勇敢的士兵擦干泪眼,用粗俗的俏皮话掩饰情感。这不对。士兵什么也掩饰不了。他无意中说的一句俏皮话,其实就是他心里所想的。
这与人的品质毫无关系。阿里亚少校十分敏感。如果我们回不来他或许比任何人都难过。只要关系到的是我们而不是一堆纷繁的杂事,只要允许他进行这次重组。尽管问题堆积如山,今天夜里,盯着我们的勤务兵还要监督我们大队搬家,只要一个卡车轮子出了故障,都能推迟我们的死期。这样阿里亚就免得担心了。
因此,即将受命起飞的我,心里想的不是西方反纳粹的战斗。我想的是眼前的琐事。我想到在阿拉斯上空飞七百米的荒唐,想到我们希望获得情报的虚荣,想到着装的缓慢,那在我看来犹如去见刽子手的装扮。然后想到了我的手套。见鬼,我的手套哪儿去了?我把我的手套丢了。
我看不到我住的教堂了。
我穿上衣服,为一个死去的神效力。
第一部分 我是个古怪的中学生第4节 完全一样的意思嘛
“快点……我的手套在哪儿?……不……不是这双……到我包里找找……”
“找不到,上尉。”
“你这白痴。”
他们全是白痴。找不到我手套的士兵。发动这场疯狂战争的希特勒。还有,坚持低空飞行任务的参谋部。
“我问你要一枝铅笔。已经十分钟了……你没有铅笔吗?”
“有的,上尉。”
总算来了个聪明的。
“用细绳把铅笔系上。然后帮我把细绳穿进这个扣眼挂起来……喂,机枪手,你看起来挺悠闲嘛……”
“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上尉。”
“啊!是吗。”
还有侦察员。我转向他:
“杜特尔特,你还好吧?什么都不缺?计算过航线了吗?”
“计算过了,上尉。”
好吧。他算好了航线。一次敢死队任务……请问这么做明智吗,为了谁也不需要的情报牺牲一支队伍,即便我们中有人生还,也不知能把情报交给谁……
“参谋部应该招些巫师来……”
“为什么?”
“好让我们今晚在转盘上同他们交流情报。”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玩笑高明,可还是继续发着牢骚:
“参谋部,参谋部,让他们自己去干吧,敢死队任务,参谋部!”
当任务显得令人绝望,当大家如此细致地把自己打扮得笨重可笑等着被活活烧焦,着装的程序就显得尤其冗长。这可是件苦差事,把那重重叠叠的服装穿上三层,用配饰店里的商品把自己打扮成可笑的旧货商,整理氧气管道,供暖管道,机组成员间的电话通讯线路。呼吸器,我把它放进面罩里。一根橡皮管子把我和飞机连在一起,它像脐带一样重要。飞机进入我的血液循环。飞机进入我们人类的交流。我被安插了一些器官,可以说,它们介于我和我的心脏之间。每过一分钟我就变得更加沉重,更加笨重,更加难于操作。我转身得整个人转过去,如果我弯腰去扎紧皮带或拉上舱门,浑身的关节都跟着叫唤。骨折的旧伤折磨着我。
“给我再拿一个面罩。我说过二十五遍了不要我自己那个。它太紧了。”
因为,上帝知道出于何种奇妙的原因,颅骨在高空中会膨胀成什么样。一个在地面上大小正合适的面罩,到了一万米高空,会像老虎钳一样夹住你的骨头。
——可是上尉,您的面罩,是另一具。我已经换过了……
——啊!是吗。
我总是在抱怨,却没有一丝怨气。我有理由这么做!可这一切都不重要。此时此刻,我们正在穿越我所说的这个内心沙漠。这里只有废屑。我甚至不觉羞耻地希望有奇迹发生,改变这个下午的经历。例如送话器的故障。送话器总是出故障!这些次品!可这或许能挽救我们的这次敢死队任务,送话器发生故障……
维津上尉神情凝重地向我走来。我们中任何一个出发之前,维津上尉都会神情凝重地走向他。维津上尉是我方负责敌机监察系统的,他的任务是向我们通报敌机的动向。维津是我深爱的一位朋友,但也是一位灾难预言家。我很遗憾地发现了这一点。
“伙计,”维津对我说,“这下麻烦了,这下麻烦了,麻烦咯!”
他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你从哪儿出发?”
“阿伯特。”
“是了。是了。啊,这就麻烦了!”
“别犯傻了,怎么回事?”
“你不能走!”
我不能走?……太好了,维津!上帝保佑他发现了一处送话器故障!
“你过不去。”
“为什么我过不去?”
“因为有三队德国歼击机在阿伯特上空不停地轮番巡逻。一队在六千米,一队在七千五百米,还有一队在一万米。换班的飞机不来它们就不走。他们进行了抢先狙击。你会自投罗网的。还有,瞧,看这儿!”
他给我看了一张纸,纸上胡乱画着一些叫人看不懂的图案。
维津,最好还是让我安静点吧。“抢先狙击”这几个字触动了我。我想到红灯和罚单。可是罚单,在这里,意味着死亡。我尤其厌恶“抢先”两个字。我觉得仿佛自己被瞄准了。
我使劲动了回脑子。敌人总是抢先防卫自己阵地的。这两个字,完全是空话……我才不在乎歼击机呢。等我下降到七百米时,防空高射炮早向我开火了。它不会把我漏掉的!我突然变得好斗起来:
“简单说吧,你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紧急情况,有德军的防空系统,我的飞行显得很不谨慎!快去向将军报告吧……”
其实,维津大可在向我提到他那些飞机时说得委婉些,又不会让他损失什么,比如可以说:
“在阿伯特附近闲逛的歼击机……”
完全一样的意思嘛!
第一部分 我是个古怪的中学生第5节 我起飞了
一切准备妥当。我们登机了。只差没试过送话器……
“能听到我吗,杜特尔特?”
“听得很清楚,上尉。”
“你呢,机枪手,听得见我吗?”
“我……是的……很清楚。”
“杜特尔特,你能听见他吗,机枪手?”
“听得很清楚,上尉。”
“机枪手,你听得见杜特尔特中尉吗?”
“我……是的……很清楚。”
“你为什么总说:‘我……是的……很清楚’?”
“我在找我的铅笔,上尉。”
送话器没有问题。
“机枪手,瓶里气压正常吗?”
“我……是的……正常。”
“三瓶都正常?”
“三瓶都正常。”
“准备好了吗,杜特尔特?”
“好了。”
“准备好了吗,机枪手?”
“好了。”
“那出发吧。”
我起飞了。
第二部分 焦虑来自于一个真实身份的丢失第6节 焦虑来自于一个真实身份的丢失
焦虑来自于一个真实身份的丢失。如果我去等待一个我的幸福和失望赖以存在的消息,我就仿佛陷入虚无缥缈中。只要不确定让我悬着心,我的感觉和我的态度就不过是暂时的伪装。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它创造树木,却不会塑造出那个一小时后将成为我的真实人物。这个陌生的我从外部向我走来,仿若幽灵。于是我感到一股焦虑。坏消息带来的不是焦虑,而是煎熬:这完全是两码事。
然而,时间此刻停止了空转。我终于走上我的岗位。我不再向往不可知的未来,我不再是那个可能会在滚滚浓烟中表演螺旋垂直下降的人。未来不再以奇特的方式出现。今后,将用我的行动,一样一样地构筑它。我是那个把航向控制在313度的人,那个校准螺旋桨螺距和油热度的人。这是些现实而合理的烦恼,是每天在家必须要做的琐事,它们让你没有老的感觉。日子蜕变成明亮的屋子,光滑的地板,正常输送的氧气。事实上我正在控制氧气供给,因为我们上升得很快:六千七百米。
“氧气还行吗,杜特尔特?感觉如何?”
“还行,上尉。”
“喂!机枪手,氧气还行吗?”
“我……是的……还行,上尉……”
“你没找着你的铅笔吗?”
我也成了一个左按一下S键右按一下A键测试机枪的人。另外……
“喂!机枪手,后边,在你的射程内,没有大城市吧?”
“呃……没有,上尉。”
“好。试试你的机枪。”
我听到他的连发射击。
“还好用吧?”
“很好。”
“所有机枪?”
“呃……是的……所有。”
现在轮到我射击。我不知道肆无忌惮发出的子弹在友军的田野上将射向何方。它们不会伤害到人。土地很广阔。
过去的每一分钟都让我觉得充实。我就像一颗正在成熟的果实,无忧无虑。虽然周遭的飞行条件会变化,条件和问题,可我已经被嵌入未来的创造。时间一点一滴地塑造着我。孩子耐心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老人,丝毫不惊惶失措。他是孩子,玩着孩子的游戏。我也在玩。我数着我王国里的刻度盘、操纵杆、按钮和手柄。我算出有一百零三个要检查、射击、转动或推进的机关。(我差点把一套机枪装置当成两套:它带有两个安全销。)我会让今晚招待我的农场主吃惊。我要对他说:
“您知道今天的一名飞行员得控制多少仪器吗?”
“我怎么能知道呢?”
“没关系。说个数吧。”
“您想我对您说个什么数呢?”
要知道我的农场主对此完全没有概念。
“随便说个数字!”
“七。”
“是一百零三。”
我很得意。
我的镇定也来自于这些包围着我的仪器,看到它们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意义。状如肠子的管道和线路织成一套循环体系。我是飞机的一个延伸器官。飞机给予我舒适,我可以转动某个按钮为我的衣服和氧气缓缓加热。不过,氧气太热了,烫了我的鼻子。这氧气是由一个压缩装置供应的,随着海拔的升高增大供量。我的养分由飞机提供。起飞前,我觉得这很不人性,而现在,被飞机哺育着,我对它有了一种子女般的依恋,婴儿似的依恋。至于我的重量,则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