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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双生◎天香夜染衣(唐穿) 作者:以凉(晋江2013.12.23完结)-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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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是陛下宫里的人。”
  一路避开宫人探究的目光,折步去李旦所住的大仪殿。李唐时期皇帝所住的宫殿一律称为长生殿,然而自从李显搬离长生殿后,李旦虽已即位,却没有搬到长生殿去,只是住在洛阳宫东面的大仪殿。
  进了殿门,便有宫人迎上前道:“司籍大人怎么此时才来,陛下早上便命我等在此守候了。”
  虽已即位,李旦却未曾亲政,一应政务都由武后处理,因而他只是每日留在殿内,依旧琴棋书画,每日悠然。
  我进了殿东厢的书房,便见他闲坐在案几旁,依旧是一身的月白轻衫,手里拿了一卷书,正细细研看,若不是那衫上隐隐有银色的龙纹盘桓其间,倒真看不出这面前的谪仙般的男子已为人君了。
  错身,行礼:“尚仪局司籍谢苒苒见过陛下,陛下洪福天齐。”
  他便抬起头来看我,笑道:“原来是谢司籍回来了,此次取回的典籍甚为妥当。”说着便扬看了扬手中的书卷,目光清澄:“这卷《楚辞》甚佳,可惜为旧日竹简所制,不易阅览,孤记得谢司籍的字不错,不如重新誊一遍吧。”武后不曾称孤道寡,而李旦却自称为孤,我听了只觉得这个“孤”字倒是贴切得很,
  “奴婢字迹粗浅,且为行书,不易御览。”
  他却只笑着看我:“怕是不愿吧。”
  “不敢。”我只得答道。
  “那便从明日开始抄写吧,”他闻言便道,一双清目隐含流光,“孤已命人将你的东西都移到了侧殿,自今日起,你便住在这边吧。”
  “奴婢不敢造次。”
  他只用那双烟水浩渺的眸子看我,嘴唇轻抿:“卿可是不愿?”
  我叹了口气,问他:“陛下可还记得初次去萦园之时的话?”
  先皇御赐的萦园,水榭歌台,皎皎少年曾闲坐在一池琼波之上,淡然看我:“谢姑娘的心情旦可以理解,但若谢姑娘哪一天倦了,只要告诉旦,自可还你落叶归根。”
  而一转眼,便是四年的时间。我又问他,可还记得当初的话。
  他闻言却转眼看向窗前的兰草,唇间泛起些许慵懒的笑意:“不过四年,卿已然倦了?”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盘汀兰:“此四年,波折远胜一生。”
  “原想令你远离这一切,可你终究卷了进来。既然已经陷落,如何能够轻易脱身?”他淡淡地说,举步移开日照下的兰草,周身沐于一片金黄之间,长眉细目,缱绻生姿。
  “陛下……”我犹要开口。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他仰头叹道。
  我知他所言之句出自《兰亭集序》,便顿住了才说了一半的话。他忽转身看我,清眸流转:“卿可愿赌一局?”
  “陛下要赌什么?”
  他便笑着看我,眉眼弯弯的,内里流光浮动,像足了初次相见时的那只小狐狸:“旦素爱书,久闻《兰亭集序》为旷世之帖,然佚失已久,苦寻无路,卿可能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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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朝,武承嗣便向坐在惨紫帐内的武后恭请追封武家先祖,设立宗庙。群臣不敢言语,唯有裴炎劝谏道:“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
  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专擅朝野,残杀刘氏宗亲,致使吕家独霸朝堂之上,古来臣子多以吕后为祸国佞人,深以为戒。如今裴炎在朝堂之上公然以吕后为鉴,便是暗指武后专权,自然是失言。
  武后便不大高兴,只答:“吕氏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今吾追尊亡者,何伤乎!”
  谁知中书令裴炎偏偏在此事上固执己见,引得武后颇为不满,只得暂缓建武氏庙,但仍追尊自己五代祖克己为鲁靖公,高祖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华为太原安成王,父士彟为魏忠孝王,在文水老家立了祠堂。
  我听得消息,知道这不过是武后称帝的铺垫而已,也不以为意。然而听了裴炎的名字,却忽心跳加速起来:先前只排除了裴行俭家的几个孩子,然而那传言中的裴家公子又如何便定是出自裴行俭一家呢?
  想到这里,便再坐不住了。便借着替李旦寻那《兰亭集序》的机由,依旧换上一身男装,出了宫门。
  裴家多族亲,都住在城南的尚贤坊。几经打听,找到了裴炎的居所,闲坐在附近的酒楼,点上几样小菜,同小二打听起裴家的情况来。
  谁知裴炎家中只有长子裴彦先年纪略长,倒不像是那传言中的少年公子,其余诸子大多年纪不大,更是同传言不符。我也不由得踟蹰起来,疑心自己此次又猜错了。
  见我面色犹豫,热心的小二却忽想起一人来,笑着看我:“这么说起来,裴相倒有一个从子名伷先,虽年未至弱冠,因父亲早年亡故,便一直住在裴相府里,推荫做了太仆丞。”
  裴伷先?我默念这名字,只觉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其人来,便又问那小二:“你可知他现在何处?可仍在裴府住着?”
  “这位客官要找裴公子么?这却难了。他前日不知为了何事,忽同裴相大吵了一架,听说是搬出去了,再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那小二迟疑道,
  遍寻那裴伷先不得,我只得去找武承嗣帮忙。原以为他会因政务繁忙,只找人替我查过便好。
  谁知他听了却只问我:“怎么想到要找此人?”
  我实话实说:“我在长安结识的朋友一直找不到,听说是随他走的。”
  他便似笑非笑地看我:“这就是你那几日在长安城里打转的原因?”
  我早知自己的行踪不可能瞒得过他,便说:“苒苒素与裴丝娜交好,实难舍故友。”
  他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我这就命人去查,你且在此等我,若寻到了,我便陪你一道去。”
  我不由得愣住:他竟说要陪我去?
  见我盯着他,他亦回视我,一丝不苟的薄唇浮起笑意来,深潭似的的眸子也盯着我不放:“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求我,嗣岂不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款残红(苒苒述)

  武承嗣与其从父弟右卫将军三思以韩王元嘉、鲁王灵夔属尊位重,屡劝太后因事诛之。太后谋于执政,刘祎之、韦思谦皆无言;内史裴炎独固争,太后愈不悦。三思,元庆之子也。
  及李敬业举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太后问计于炎,对曰:「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监察御史蓝田崔慽闻之,上言:「炎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骞味道、侍御史栎阳鱼承晔鞫之,收炎下狱。炎被收,辞气不屈。或劝炎逊辞以免,炎曰:「宰相下狱,安有全理!」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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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武承嗣便打点好一切,带着我去洛阳城西的继羲坊北。
  裴伷先的新宅不过是一座普通的青瓦院落,论及宽敞豪华,远不及裴炎的府邸气派。
  一进门便是郁郁林木遍植庭院,穿过两道宅门,便是简朴无华的正房,端丽干净,绝无奢华的痕迹。我见了便笑着看武承嗣:“此处倒颇似周国公府。”
  武承嗣便问:“你这话可是讥笑武某不舍得花银子?”
  我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不敢,苒苒是在夸赞武大人清廉勤政,两袖清风,不似旁人那般俗媚。”
  裴丝娜得了消息早就从正房奔出来看我,笑颜盈盈:“小苒果然了得,我搬到了这边居然还会找得到。”
  我故意嗔道:“你离开长安竟也不知会一声,让我找得好苦。”
  铅华褪尽的裴丝娜虽不复昔日倾步坊的明媚妆颜,却依旧步履轻盈,袅娜生姿。引着我和武承嗣进了正堂,一并坐下。
  裴伷先自然识得武承嗣,忙迎上前来,行过礼,便细细打量起我来,又转头问裴丝娜:“这便是你所说的故友?”
  “郎君如何不识,这便是长安城盛传一时的丝娜的那位入幕之宾啊。”轻轻拽了拽裴伷先的衣袖,裴丝娜眨着一对杏眼,眸中泛起浅浅的湛蓝色,果然胡家多美人。
  知道裴丝娜多是想要逗弄自家夫君,我便也伸手正了正衣襟,随着说:“裴公子令谢某徒有此虚名经年,如今竟又将谢某的红粉知己拐带到了洛阳来,令得谢某好找啊。如今得见,还不将我家丝娜还来?”
  裴伷先闻听此言,不由得正色道:“谢公子须知君子不夺人所好,今次公子虽与武大人同来舍下,却乃宾客,岂有豪夺人妻之理?”他本长得极为干净,又以弱冠之年而名列太仆丞,亦是饱读诗书,身上不免有儒生之态。
  我听得好笑,便问:“裴公子此言何解?莫非公子与丝娜已然结为连理?”
  “正是,丝娜已为吾妻,自是早结连理。谢公子所愿怕是不能得偿了。”裴伷先肃声道。
  裴丝娜再忍不住笑来,一推裴伷先:“痴人,快快住口,没的将我家妹子撵出门的道理。”
  “妹子?”裴伷先奇道,然而他反应也算敏捷,忙又抬头打量我。
  裴丝娜一转纤腰,素手拉过我来,娇笑道“若不是苒妹妹,你当初如何得以屡次与我相见而不被你伯父所知?这头份功劳便要算在她的头上,你免不了还要谢这位大媒人呢。”她虽为胡人,却极善汉文,说起话来更是口齿伶俐,不让寻常汉民。
  裴伷先这才恍然大悟,对我一躬到地:“多谢姑娘先前代为遮掩,玉成伷先与丝娜之事。”
  我回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武承嗣,他恰放下手中的杯子看我:“此间的茶不及你往日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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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得了裴丝娜,顿时心中的一块大石也跟着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武承嗣本要送我回宫,我却念着同李旦的赌约,推说自己要去买些东西,一个人去了城郊的白马寺。
  这座建筑本是东汉时期所建,也是中土的第一座寺庙,虽然李唐风行老庄思想,信奉道教,然而这间寺庙的香火却依然鼎盛如故。
  穿过一并三座的拱形山门,内里便是肃穆庄严的古刹佛堂。虽然同我在后世所见过的有所不同,却还依稀看得出大致轮廓来。
  绕过南面的几间大殿,便到了清凉台上的毗卢殿,两厢皆有配殿分列左右。见我走到此间,便有僧人问我要去何处,我略沉吟了下,才问:“晚生求见辩才大师。”
  那僧人显然是愣了一愣,才引我向寺庙的更深处走去,一时林荫鸟语,间有一座干净的小院。僧人进得院落半晌便出来见我:“辩才师兄正在静修,还请这位施主在院中略候。”
  我点点头,进了院子,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世人皆知《兰亭集序》是绝世书帖,却皆不知其下落,因而李旦便以此做赌注,想要绝了我出宫的念头。
  然而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我却偏偏知道关于这书帖的一个传说,也知道该到何处寻它出来。
  林间颇静,只有远处梵音阵阵,确有涤心定神之效。
  我在石上坐了一阵子,便听得那木门“吱”地一声开了,从中走出一人来。
  我看着那人,那人看着我,两个人一时间都说不话出来。
  过了良久,我才走过去低低地唤他:“师父。”
  他只叹了口气,眉目沉静,并不看我:“施主认错人了,贫僧辩才。”说了这话,便往回走。
  我想起在季月坊的往事,随即才记起自己已不再是韦舒颜了,便拉着他素洁的僧衣不撒手,只笑道:“师父也认错人了,我亦不是谢瑶环。”
  他却不停步,只淡淡地说:“世事变幻无常,是即是非,非即是是,施主既已悟此道理,又何必来寻贫僧?”
  我知道事情过于蹊跷,他不会相信,便只说:“师父对于弟子,先有救命之恩,又有授艺之德,自不能忘。”说来奇怪,当初拜季衡为师的时候,我未曾自称过一句弟子,现如今在洛阳白马寺相逢,我却自然而然地这样说了。想来,在心里,早就将他视为自己的师父了。
  他叹了口气,这才回过身来看我,目光仍如往日般温和:“瑶环何时也学会用这般文邹邹的调子说话了?”
  我便嗔道:“仙人师父好狠的心,竟不肯与弟子相认。”
  他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转头问我:“你方才唤我什么?”
  我这才发觉自己竟用了身为韦舒颜时对他的称谓,忙转换话题,问他:“怎么不见如月师父?”
  他默然不语,在庭间慢慢踱步,我想到当初被神秘人追杀的危急时刻,他和如月便明显不是那神秘人的对手,二人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如今见此情景,如月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待他在树下转了一周,才缓缓道:“如月已然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我一阵默然,便陪着他在树下静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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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白马寺回来,我看着眼前的大仪殿,心里念着赌约之事,也不免踌躇起来。
  相传当年王羲之在醉酒的熏熏然间写下了旷世的《兰亭集序》,待得酒醒,对这篇文字便极为珍爱,几次重写却都达不到先前的境界,因而感慨:“此神助耳,何吾能力致。”自此更是独爱这字帖,将其视为传家之宝。就这样,传到七代孙子智永时,他笃信佛教,因而遁入空门,在临终前将字帖交给了自己的弟子辩才。
  后半部分的传说就比较混乱,有人将那字帖是被唐太宗李世民派大臣偷了去,也有人说是被武后的女儿偷了去,总之是从辩才那里得了去的,后来就做了君主陪葬之物没,归于尘土。现在既然李旦说不曾见过它,后世在唐太宗的陵墓中也未曾找到,那么那字帖必然仍在辩才手中。
  原本我只需偷出字帖就可以完胜,只是没想到辩才忽然之间成了季衡,着实令事情复杂了起来。
  思前想后,不得其所,便步履沉沉向侧殿走去,早有侍从在门口候着,见我走到近前就一躬身:“谢司籍,陛下急召。”
  李旦的急召其实并不紧急,当我踏进大殿的时候,他正闲散地卧在殿侧的御榻上,双目微闭,白衣若雪,案前的兰花兀自开放。
  我低眉拜道:“尚仪局司籍谢苒苒见过陛下。”
  大殿一片寂静,全无回应。
  地上冰寒,膝盖也有凉意袭来,我咬牙,又朗声道:“尚仪局司籍谢苒苒见过陛下。”这次的声音不免洪亮了几分。
  榻上的人终于不胜其扰,翻了个身,纤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细长的眸子便微微睁开一条线来,懒散地看向我:“谢司籍昨日在我这侧殿定是睡得安稳,果真是生龙活虎。”
  我站起身来,细细地打量慵懒的狐狸:“陛下更是休养充足,想来方才也是一场好觉。”
  他也不答,只伸手去抚弄面前的兰草,唇间轻轻地抿着:“闻得谢司籍今日倒有空出宫去了,想来是那《兰亭集序》有了着落?”
  “回陛下,尚未寻得。”
  他挑了俊眉问我:“那么,便是谢司籍查出了那物件恰好藏在武大人府里了?”
  我心里一惊,知道他对于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只得答:“奴婢不过是为了寻访一位故友才请武大人帮忙的。”
  “且莫与裴家走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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