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遮天----nv-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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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淡酒加工蒸馏成烈酒,可以把花露制成香水精油,还可以从服饰入手。
从自己最擅长的开始,一路繁花铺到天涯。
二十八年浮云苍狗,一梦指尖过,总算还有一些可以值得记忆的。
即使这些东西都是琐碎而又流于庸俗的。
我也承认自己的平凡,只是尽力蜕变成蝶,一点一点。
终有一天水滴石穿,汇玉为川。
“王爷,总是语出惊人,时有奇思。”云岫低低笑了起来,“惊人”和“奇思”咬得很重。
本来感觉胜券在握,被他一笑莫名有些忐忑,我嗫嗫:“阿岫,觉得不妥吗?”
他摇了摇头,粲然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晶莹闪光,琼粒碎玉,让人回不过神来。
原来只要他想,清冷的云岫也可以笑得比如此潋滟。
木樨斑驳的影子投在他玄色的袍子上,开了很多暗色之花。
他停住那让人窒息的笑,轻轻摇头,诚挚地说:“王爷,你做的远远比我想的要好。经商这件事实在让我吃惊,你一个皇胄贵女,云端里的人物,竟然会有尘埃的心思,我的确小看你了。务实,不浮夸,即可以集聚实力又避免锋芒,就这一点,你强多了——她们还等着士族的施舍,受制于人。也许我们不会白白牺牲,有一战的可能。”
幸好树影遮去了我的潮红,务实,不过源于我的草根生活。
欲言又止,心有疑虑,不能吐真言。
不过这晚梦里开满木樨花,芬香宜人。
思来想去,还是酿酒最好。
人人爱酒,家家飘香。无所事事的众人,都把闲情寄托于酒。高兴时喝,不高兴更要喝。
使气纵情,有时不过是无奈的放纵。
时事苍茫,没有出路,嗜酒不过是个宣泄口。
爵位高官的世袭制,让一些有才能者徒有抱负而无伸展之地。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凤朝的酒不过是水酒,淡得有如水果酒,所以酒量好的动不动就喝上几坛。
颇有些淋漓的豪情。
若是把这种酒蒸馏过,最好用杂粮酿造,一次次发酵,蒸馏,提取精华,做成美酒,那时酒就有了烈性。
有了烈性的酒就有了生命。
如同宝马利器,明知其杀伤力,众人仍会趋之若鹜。
一连几天,都被经商折磨着,时时苦思冥想,一日在梦中看见酒泉叮叮咚咚流淌,还笑着对众人说你看我酿造的酒。
乐极生悲,原不过是一场黄粱。
披衣起身,惘然推开房门,悄悄抱膝坐在台阶上。
天幕高悬,无边无际的浓黑。
秋虫唧唧嗡嗡,从脸庞飞过。
明明秋夜很凉,衣服也被露水濡湿,明明身子有些寒,心却犹如火烧。
恍若心底潜伏着一只小兽,此时不停蠕动挣扎,想要突破而出。
一生从文,不知柴米。两手不染烟火,突然要经商,虽然口中夸夸其谈,实际一筹莫展,总被儒冠误。
绞尽脑汁,表情几变,心潮翻转,突然福至心来。终于记起曾经一次聚会时,一个朋友来自酒厂,说想要酿造好酒,酒醅是关键,可将老醅和新醅混合,以老醅带新醅,或回糟重新发酵,不失一个好法子。也有将次品酒再次发酵,蒸馏,也可以制出好酒。
喜极,抬头看天,遥远的天际隐隐正有一丝微光,欲想撕开沉黑,挣脱出来。
在台阶坐久了,气血不顺,猛地站起,不由得踉跄趴在地上,疼得我“哎哟”一声低呼起来。
“王爷!”一个人影慌慌张张扶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天香。
顾不得去仔细去揉揉被摔伤的膝盖,我笑着对她说:“快,扶我到阿岫那里去。”
也顾不得她诧异的表情。
我现在实在需要一个人也分享喜悦,也分担重量。
敲开云岫的门,看着惺忪睡眼惊异的云岫,我抓住他的手喜悦地说:“阿岫,我想起一个酿酒的法子了。”
可以用杂粮酿造,酒醅新老发酵,或者再次重新发酵,酿造出来酒后,然后去蒸馏,收集那蒸馏出来的酒蒸汽,便成那烈酒了。
我手腕用力,指甲又长又锋利,眼睛发亮,兴奋朝阿岫说个不停,只在自己思绪里游走。
惊觉时,指尖已经陷入他白皙的手腕,留下青紫与嫣红。
云岫浑然不在意,随着我的叙述眸子越来越灿似星辰。
我脸红了,有些不安。
是否知道了他那微妙的心意,所以就肆无忌惮,拖着他一同与我共悲喜。
——还是有几分卑劣啊。
但又别无选择。
酒终于按照我想的酿造出来了。
虽然条件简陋,器具不够精良,但还是胜过普通酒多多。
用高粱,大米,糯米,荞麦,玉米等混合酿造,酿成之后又用青铜蒸馏器蒸馏了几次。
蒸馏器是找了好几个能工巧匠制作,酒在内器加热后,蒸汽垂直上升遇冷而凝聚成酒,沿壁流下,从一个细管中流出。
反复蒸馏几次,汩汩的美酒终于倾洒下来。
加了色素与香料,使之呈深红色,香气浓郁,入口辛辣。
颜色红到几乎发黑,如同花开到极盛时的姿态。会勾起心底隐蔽的一种感慨的情绪。
——定名为红颜。
刹那芳华,烈烈红颜。杯杯空后余香在。
于是在府第里举行一场品酒宴。邀请安城贵族,知名士女俱来参加。本想也邀请商贾,但转念一想,怕被世俗眼光轻视,连累红颜酒,只好悻悻作罢。只能留待以后。
第一步,迈的是贵金路线。
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特地从寒香楼请来一个绝色舞娘——谢雪娘。
她一身白衣,似月非月,轻薄如云,细腰长袖,娇娇怯怯站在场中央。
《白纻》从民间流传,初始不过动作简单,后经过不断改进,渐渐可以登堂入室于高门朱户。它与《绿腰》一样属于软舞,讲究的是轻灵两字。要求步态轻盈,眉目传神。这并不好做。
但谢雪娘的舞姿美不胜收,飞扬拂掩,无不精妙。眼内波光淋漓,盼顾神飞,使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只能盯着场上那人身姿旋转,看着她舞尽韶光,雪飞红尘紫陌。
“红颜时,花太促。贪嗔爱痴欲。五苦足。寒风冷雨冰雪催。一杯了却天下辱。”
谢雪娘开口唱着众人未听过的新词,一遍又一遍。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舞姿摇曳,歌声飘渺。
虽然已经让歌姬唱过多次,云岫还像第一次听到一样发愣。谢雪娘把这首歌唱得销魂入骨,却又隐隐超脱凡尘。这样地矛盾,从这个有点年纪的女子口中吐出来,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味道。
我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遇见了绝妙的演绎者,赋予了它鲜活的灵魂。
我看着众人动容的神色,让左右恰到好处斟上红颜酒。
听着红颜曲,品着红颜酒,将世俗的韶光盛极开时的惊艳与凄凉,都喝尽。
让千红万艳都羞杀在杯中。
红颜曲流传天下,作词作曲的平安王也被染上一层迷离的艳光。
而红颜酒终于不负众望,一鸣惊人。
足令世人——
一醉累月轻王侯。
烈烈红颜,在料峭寒风中终于迎来了她第一批知音。
第七章木樨开(下)
更新时间2008…8…26 10:48:42 字数:4529
安城的这年冬天,在记忆里非常温暖,无风无雪艳阳高照。
当我和疏影说起这事时,疏影竟然破天荒地说了很多话。她说王爷,那个冬天明明冷得要命,明明冰雪不断,要说温暖,只能是人心吧。
是的,我终于记起来了,那个冬天我们大家都有着难以企及的明媚心情。
大家脚步欢快,笑语连连,就连冷厉的寒风也被踏在脚下。
人人像吃了第一口糖的孩子,那滋味竟是从未有过的美妙,充满诱惑。情不自禁想着第二口,第三口……以致腻味为止。
凡心总是如此。
红颜如一石击落,使得平静的安城荡起一层层的涟漪。早已料到烈酒会引起人的注目,只是没想到如此席卷安城。朱门绣户不惜一掷千金,但愿酩酊大醉。名士达人解裘沽酒,以求解忧。
庶民无缘一饮,常聚坊间议论。一些人,一些事,对他们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高耸入云端。从高空落入一些碎屑,却在她们嘴里反复辗转,聚沙成塔,慢慢织成锦缎,有的类似,有的却截然成另一种样子。
有中生无,无中生有,推波助澜的力量是巨大的。由红颜酒,红颜曲,谢雪娘,贵族,士女等因素构成的各种版本的传说都有,最离谱的就是平安王来到安城后对妖媚万分的谢雪娘一见钟情,然后倾心为绝代佳人精心酿制出红颜酒,作出红颜曲。
这些流言在小巷弄堂里兜兜转转,顺风牵丝扯蔓。平安府的高墙入云,把它们止于门外。门内的众人忙着酒坊的生意,个个风一样旋过,脚不沾地。忙着供货,忙着数钱,齐力上阵,乱哄哄的,整个一锅粥,全都让金叶子耀花了眼。
连续几天通宵达旦和酿酒的师傅交流讨论,我不禁头晕眼花,腰酸背疼,佝偻着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渐渐支撑不住,于是忙回府休息。刚躺在床上,就觉得筋骨俱得舒展,眼睛情不自禁阖上,进入梦乡前脑海里不禁对自己唠叨道要钱更要命。
一觉醒来,发现日又上升,竟然睡了半天一夜。起来唤人梳洗,喊了半天才有一个小厮匆忙端了一盆水进来。伸手进去,冰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竟然是冷水。那眼生的小厮吓得跪在地上,我挥手微笑让他起来。刺骨的冷水,惊醒了茫然的神经,才让我彻底清醒过来。一问才知道大家都去帮忙去了,真让我目瞪口呆,这群利欲熏心的人。自嘲地心里暗笑,这也勉强算是最初的家族创业模式了。由于清愁不在,这个小厮又手生得很,扯得我头皮发疼不说还动不动就喜欢下跪,真是让我对梳妆失去兴趣,马马虎虎穿件大红纹锦雪貂里的长袍,领口镶嵌着一圈雪白貂毛。素面朝天,长发任意飘垂。拢着长袖,漫不经心走出门外。
一阵冷冽的风卷着细雪旋转而来,低着头,走到云岫居住的翠竹院停下来了。
院内千杆凤尾竹,枝叶上落满了积雪。云岫身着灰鼠雪袍,抱着个小暖炉在阶前看雪竹,双眼茫然而无聚焦。
粉妆玉琢的琉璃世界中,他孤寂地站在那里,把錾金小暖炉紧紧拥在胸前,一副不胜凄寒的模样。
突然觉得好像他孤立于尘世之外,满身萧索黯然,恍若一个灰色的剪影。
这种寂寥使得他格外清逸,高华。
原来有种人即使你有一百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见到他都会觉得有种愧疚,使得你感觉满满的都是叹息与悲凉,令你心疼怜惜。
我咳了下,他抬眼看见是我,眼睛才有了焦距,从某个遥远的提防回来。他勉强笑了下:“王爷,怎么披头散发的,也不束好。”
我耸耸肩,无可奈何道:“没办法,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是财迷啊。”
他看着我懊恼的样子,蹙眉道:“这些人,一不留神就松懈。”
我不在意地笑笑说:“只要不是大原则问题,适时放松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的。”
一阵风吹来,我微微有些哆嗦,他把暖炉放在我手上说:“王爷,要是不嫌弃云岫手笨,还是让我帮你束好吧,否则被风吹得乱得不像样子。”
我一听赶紧顺着梯子往上爬,答应下来,三千烦恼丝,对于我这个不会伺弄的人来说,尤甚。
他的手法没有清愁娴熟,神情却比清愁专注。
玉梳从长发中一下下轻轻滑过,丈量着红尘。
他的手顿了下,似是漫不经心道:“王爷,你听到外面传言了吗?”
我从镜子里看着他微启的唇,停滞的手。
原来还是有流言顺风从高墙外攀爬过来,在他心里落下一粒疑猜的种子。生根,发芽,长草,渐渐会荒芜一座心城。
我心里叹息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不就是谢雪娘吗,她们想说就说吧。依赖她们供养,现在提供些佐酒菜也算是回馈吧。”
他仍是定定看着我。
我只好挑眉沉吟下,想着措辞,半晌方缓缓道:“阿岫,我这些年痴迷的时,其实并不是病,而是——我在做着一个梦。”
有些话,我终于说不出口,只能假托以梦。
他停住手,睁大眼。
“在梦里,我过着完全另外一种人生。——也曾轰轰烈烈为一个人。”说到这里,我苦笑停顿了下,有些伤口还是不能碰触,一碰就有痉挛的痛感。“就好比种下一颗种子,时刻浇水,仔细照顾,好不容易等它发芽了,还有营养不良的危险。即使是开花结果,仍会有飞鸟来啄食,风雨来侵袭。”
“那后来呢?”
“后来么,我醒了啊,即使是最伟大爱情也禁不起时间的冲刷,何况我们是平凡的小人物,永远不是时间的对手。”
“王爷——”
“所以阿岫,请给我时间,让我去努力忘记。”
阿岫,你看我自己都慈航难度,如何用一苇度你。爱情有时就是含笑饮鸩酒,直至死亡方休。
我不能给你希望,然后撕碎它。
我只能尽量与你相处。
不要埋怨我残忍,只是你我都不是能凑合的人。
我对你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不排斥,不抗拒,若你能融入。
只是这不是一场公平等待,我们起点相距太大,你才开始,我已经结束。
云岫的脸色有些灰败。
我知不能轻易说服他,对一个初涉相思海的人来说,绝不善泅,却固执不肯退却,不屈不挠,永远是退了一步后,又进了两步,越陷越深。
这个时候其实我只要给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个人就可以为我赴汤蹈火。
我做不到。
嘈杂俗世,所剩净土已经不多,不忍心再毁掉他站立的地方。
这个时候我也不能放弃他,后院失火必会殃及全身。
不能毁不能弃,我叹息了一声,真是两难。
于是我拍着椅子和他并排坐下纱窗下,窗外凤尾竹上的积雪被风吹得簌簌下落,洁白柔软,落在人心上。
“阿岫,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那里流传很广的一个故事,被人反复叙述后作者已经不知是谁。说的是一只鲛被抓住之后,人类把它和一群鱼关在一起,然后用一种坚固透明的东西隔开。最初的时候鲛还不断去撞击那种透明的东西,它竭尽全力,伤痕累累,甚至好几次都有生命危险。但每当那透明的东西快破碎时,人类就不停加厚。后来,即使那种透明的墙被搬走,鲛也不肯再过去猎杀那些它曾经朝思暮想的鱼了。”
这个故事我简化了好多,甚至没有告诉他那块透明的东西我们称为钢化玻璃。隔了上千年的差距,还有历经沧海的沧桑,他都没办法明白的。
“那条鲛不是懦弱,而是疼痛已经根深蒂固,使它畏惧。我们开始的时候总是充满勇气,但一再碰壁之后,我们就会忍不住蜷缩回去。即使没有危险,也不肯再去尝试,因为经验与教训已经扼杀了我们某种东西。这是一种生活病,你懂吗?阿岫。”
雪还在不断下落,从竹叶上落入尘埃。一旦遭践踏,便会成为污泥。
一时我们都无言,彼此呼吸清晰可闻,呼出的气息在清冷空气里很快便凝聚成雾。
过了很久,身边这个人幽幽叹息道:“王爷,我明白了。但我也相信有些伤口,纵使被时光所伤,也会被时光慢慢所疗愈。”
雪映着他稀世容颜,竟然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