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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国血-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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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更年期。一切都是身体给闹的。”
  宋兰说:“哪有更年期这么早的?我看,就是你身边长期没有男人,你心理失衡,生理失调了。”
  唐秀唏嘘良久,又说:“大妹子,你让姐妹们常来我家坐坐。没有男人,再没有朋友,我大概就要疯了。”
  宋兰说:“你知道谁是姐妹们的灵魂么?”
  唐秀说:“王花呗。”
  宋兰说:“你错了,是黄雪怡。虽说她一直是家属身份,从来不抛头露面,可她的人格,她的知识,大家都是服气的。她才是这片土地上的花魁。”
  唐秀就有些气馁:“黄雪怡我咋相处?她可是你我的共同情敌呀!”
  宋兰说:“唐姐,你的认识咋还停留在这个层面上?过去还总要打倒美帝苏修,现在不也扳脖子搂腰了吗?正因为有那一层关系,想开了那是咱们的缘分,用王顺的话说,你和她,我和她,审美观都是一致的,我们应该成为好姐妹才对呀!”
  唐秀半晌无语。宋兰临走,她才说:“有些事,从理论上说是对的,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能做到相安无事,那就不错了。”
  因为制造了漂亮的“调戏”事件,王顺听到了不少赞颂,人就有些发飘,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干着活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好像立了一大功似的。这天班车来接人,他手上还有个活没干完,正在扫尾,便让汽车回去,他坐公交车。——在全国地图上,北疆市已经作为一个中等城市标注在北疆油田的界域之内,广袤的荒原上,水泥路柏油路纵横交错,公交车四通八达,连最小的采油队也都在公路网的覆盖下。有时候青年工人下班没事干,就坐在公交车上睡觉,也不管车是通向哪里的,到了就上,上了就睡,到了终点站,猛丁一睁眼睛,哦操一声说,咋跑这来啦?这不是采油×厂吗?刚刚打了个小盹儿,四五十里地就干出来了。就下车找哥们,或是技校的同学,喝点小酒,吹吹大牛,一个休班日就过去了,还觉得过得挺愉快挺充实。
  王顺的扫尾并不是加班加点,他是喝了酒的,喝了酒干活就没了准头,结果把活耽误了。生怕高喜扬知道了剋他,就搞起了突击。上班是不准喝酒的,这是铁的纪律;可工人们偶尔不能自律,以心情或身体需要为借口,偷着灌几口的事,也是不能杜绝的。王顺喝酒的由头,是他也带起徒弟来了,他被徒弟左一个师傅右一个师傅叫着,就找不着北了。徒弟带了一个扁扁的俄式铁皮挂锡小酒壶,——老百姓都叫它小鳖(瘪)犊子或是尿憋(瘪)子,还有两根香肠,趁着眼前没人,在王顺面前一晃,他就直着眼睛笑了,为了争取到喝酒的合法性,他说了一句官场通用的话:“下不为例呀!”
  王顺不坐班车的另一层意思,就是生怕工友们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汇报上去,高喜扬是绝不姑息的。高喜扬对王顺疼爱是疼爱,可同时又十分的严厉,一向的原则是,有了成绩,先表扬别人,后表扬徒弟;出了问题,先批评徒弟,再批评别人。

  《国血》 第二十五节(2)

  也不能怨王顺贪杯,主要是他忽视了那“小鳖犊子”的容量,想一次性打扫干净,这样就有些喝高了。醉眼迷离的王顺把一根油管看成了两根,管钳子远不如平时听摆弄,这样一来,进度就受影响了。等他弄完,班车早就从视野里消逝,连扬起的灰尘都看不到了。
  王顺就来到站牌底下等公交车。
  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在艳阳下,前不挨后不靠的,这也是北疆油田的独特风韵。就像美国西部大片里的一个加油站,建在哪里都似乎没道理,可那里确实又应该有这么一处人类的驿站。公交车的班次不是太密,王顺等得心绪烦躁,日高人渴漫思茶,就骂骂咧咧的。站牌下面陆续集合了七八个人,有铲地的农民,也有王花和雪怡她们。妇女们就问王顺究竟,王顺是没法正面回答的,也不敢抵近,生怕酒气熏人,把事情整露了。就胡乱支吾着,离开她们稍远,可残余的醉态却是遮掩不住的。
  王花正要申讨,公交车就来了。王顺不敢跟大家挤着,就煞在了最后。哪想到刚刚伸进一只脚,车门就关上了。王顺的衣服角夹在了气门里,就一边跟着汽车慢跑,一边擂着车门。
  司机把车停住,松一松车门,又关上了。
  王顺就诧异着问:“咋不给我开门呢?”
  司机说:“你瞧你那身油糊糊黑黢黢的衣服,弄脏了车上的座垫子,我就没法交班了。”
  王花和雪怡向情向不了理,就在车上调解说:“就让他站着,啥也不靠,站在车门口,能到就行呗。”
  司机差不多就要开门了,可王顺有酒底,一时间气冲牛斗意干云霄的。就说:“石油工人,身上能没有石油吗?没有我们,能有这座城市?没有石油,你这汽车能跑起来?”
  司机不以为然地说:“这话你跟我说不着。你是石油工人,难道我就不是?你干那个,我干这个,都是社会分工不同,你也不能因为战斗在生产第一线,就没完没了地骄傲。”
  王顺说:“该骄傲我凭啥不骄傲?我不但骄傲,我还自豪呢!”
  司机是想把车开走的,但王顺扒着车窗,司机就没法开了。王顺一生气,呼吸就粗重起来,酒气就喷到了司机脸上。司机痛苦地筋着鼻子,用手煽着风说:“你喝多了,我的车不拉醉汉。”
  王顺说:“石油工人心灵美,向来喝酒像喝水。你敢拒载?可别怪我不客气。”
  司机探出头来说:“一口一个石油工人,这有啥可显摆的?看来真是喝多了。啥叫自豪?通俗了说,也就是牛×呗。哥们,也不是我愿意伤害你的自尊心,你这份牛×,也就是个自我麻醉。到了这种年月,何必还要自己糊弄自己呢?你干这个,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没有能耐,既升不上去,又没门子改行。借借光,你愿意牛×,那就站在这儿接着牛×吧,我还得保证运营时间呢!”
  王顺的自豪感被一席话击打得七零八落。他受不住了,就伸出一手只,揪住司机的领子。作业工人整天拧管钳子,臂力可想而知,司机还在懵懂,就被王顺从敞开的车窗里扯出去,一个烧鸡大窝脖扔到了地上,连风挡风玻璃也给打碎了。司机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和王顺撕打,却被王顺一拳打了个人仰马翻。
  王顺说:“让你尝尝石油工人的铁拳。我们是真正的自豪,你才是正装的牛×呢!”
  乱子闹大了,司机身上几处带伤,鼻梁子也断了,鲜血淌了一地,驾驶室里都是碎玻璃,汽车一时开不了,乘客就被扔在了半道上,哄哄乱嚷的,说啥的都有。正好一辆派出所的走到这儿,看到这儿有流血事件,自然就停了下来。还没等他们问话,高喜扬带班经过,看此场景,也凑上前来。
  乘客看作业队人多势众,都不说话。高喜扬就问司机。
  司机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说:“这事让警察来主持公道吧,你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我信不过。”
  高喜扬又让王花说。
  王花说:“王顺兄弟,你跟唐秀的那事儿,当时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全都向着你说话;可今天我们不能向着你,明明就是你错了。”
  高喜扬弄清了究竟,就对司机说:“师傅,你放心,我们不能袒护他。这不,派出所的人也赶上了吗,就让他们做处理吧。”
  警察把大概情况听了个差不多,就让王顺和司机一起到派出所说清情况,他们要做笔录。
  王顺这时醒酒了似的,一把拽住高喜扬:“队长,我不能去派出所,你得给我讲讲情!”
  “走吧,我到派出所去给你讲情!”高喜扬狠狠地说。
  到了派出所,警察了解了案情,就以王顺醉酒打人、砸坏公交汽车玻璃、影响运行班次,给王顺一个治安拘留七天、并负责司机全部医疗费的处罚。
  高喜扬气愤地说:“能不能再长点儿,多关他几天?”
  警察就笑了:“他不是你的徒弟和部下嘛,你一点不袒护他,已经够感人的了,咋还能要求多关的?”
  站在一旁的司机也帮着说情:“他也是一时动气,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意思意思就得了。”
  高喜扬说:“都说我高喜扬护犊子,那要看什么事。王顺在井上喝酒,喝完酒打人、砸车,这种事我要是再不秉公明断,我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警察说:“你对部下严要求,我们能理解;可法律是严肃的,不是猴皮筋儿,我们得按过错实行处罚,七天就很合适了,不能随便乱加。”
  高喜扬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他一直在生产一线,长年爬冰卧雪,有严重的关节炎,就这个季节,膝盖处还缝着一块皮子呢。念他多年的功劳,我求你给找一间向阳的监号,干爽点儿的,你看行吗?”
  警察感动了,说:“监号的条件肯定不好,不过,我们尽量吧。”
  高喜扬起身走了,王顺叫了一声队长,忽然哭起来。

  《国血》 第二十五节(3)

  高喜扬骂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跟我淌蛤蟆尿?这七天不是给你放假休息的,你给我好好反省。过去还总说,身在井场,胸怀世界;可是现在,你除了鼻子尖前面那点东西,还关心什么?你自己身上长了些坏毛病还不觉?再这么下去,就得让时代给淘汰了!”
  是高喜扬领着司机去医院治伤,医疗费用只得由高喜扬掏腰包了。
  这件事困扰了高喜扬和雪怡好几天,因为王顺的株连,高喜扬提拔的事又一次告吹。大队和公司的领导也啧有烦言,说高喜扬真是扶不起来的天子,家里外头从来没弄利索过,按下葫芦起来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让人捏着一把汗。也是该着命不好,这事儿再晚出个十天半月,批件一下,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就那么着了,可偏偏赶在当口上,想帮他说话,舌头都打摽。
  夫妻俩要睡未睡,躺在炕上,雪怡就发起了对王顺的研讨。
  雪怡说:“如果当初我听你的,嫁给了王顺,那么现在躲在被窝里哭的就不是宋兰,而是我了。”
  高喜扬说:“一个人,很难超出自身的局限,你和我也一样。王顺一直是不错的……”
  雪怡哂笑道:“要说你不认人吧,吕天方正是你拽起来的;要说你认人吧,对王顺的偏爱简直就是没有道理的。一个男人,可以没有情调,但不可以没有思想。你眼睛光盯着生产指标不行,还得让身边的人清醒地活着。”
  高喜扬说:“你认为王顺不清醒?再说,他就是个普通工人,你让他那么清醒干啥?何况他想清醒,能清醒得起来嘛。”
  雪怡说:“幸亏我有我的主意,坚持了宁缺毋滥的择偶标准。”
  高喜扬说:“别说王顺是个人,他就是一条狗,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能一脚把他踢开。”
  雪怡说:“你这是哥们情谊加一点儿主仆关系。反正我这辈子不嫁这种男人,我闺女也不嫁这种男人。”
  高喜扬不能从理论上战而胜之,就望着低矮黝黑的干打垒棚顶叹气。
  雪怡白天到宋兰家慰问,并帮她带宝宝。宋兰哭得昏天黑地,大骂王顺不争气,干吗不判他死刑?给他个枪子儿多消停,省得他到处乱惹事,把自己送进去不说,把高大哥的前程也葬送了。雪怡让宋兰多加规束,限定王顺的酒量,特别要让他多看看书,哪怕是报纸,只要是带字儿的都行,总吃老本,早晚非露怯不可。宋兰说,你认为他还能看进书去么?那就是你的幼稚了。他除了上班,再就是喝酒、看电视,到了晚上,就非往我身上爬,怎么阻挡都不行,好像要把耽误的那几年全都捞回来。不怕你笑话,宝宝之后,我都刮掉两个了,大夫说,再这么下去,我身上那一套系统就全都作废了。雪怡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不哭不笑地窘着,哄着已经上了学前班的宝宝说,宝宝好好学,跟迟涛哥哥丛慧姐姐那样,将来考大学,做一个有才智有情调的人。
  王顺出来那天,是高喜扬到拘留所去接的。王顺胡子拉茬的,精神也蔫萎了许多,见面后两人拥抱了一下,王顺就哭了。
  王顺仍然沿用着监号里的语言说:“政府对我很好,我没遭罪。”
  高喜扬说:“王顺,你是不是要把那点朴素的情感,强加给每一个人?就因为你狭隘的自豪,让别人把你当皇帝看?你咋不想想,把你弄到林业上去,煤矿上去,你算个球啊,还不是喝稀粥就咸菜!你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变得啥样了,连我这个‘二踢脚’都早就不再踢人了,人们甚至都把我这个外号忘了。荒原变成了城市,可人还是粗野的人,那就很悲哀了。”
  王顺说:“师傅,是我不对,在里面我想明白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家伙的话也是太噎人,再让他往下说,咱们石油工人不但啥嘛不是,都快成劳改犯了。”
  高喜扬说:“其实,咱们就是平凡劳动者,就是普通市民,千万不能动不动就升虚火。要是换了你我开公交车,能容忍一个油渍麻花的人上车,坐到雪白的座垫子上吗?兄弟,咱不能刻舟求剑,更不能掩耳盗铃。”
  王顺涌出了泪花,说:“师傅,我对不起你,一拳头,把你的前程也给毁了。”
  高喜扬在他肩膀上抚摩了一下:“不过,你还是有气节的,换一个角度看,你打得也没错。至于我,这个岁数了,前程不前程的,还重要吗?为你换一个教训,也值了。”

  《国血》 第二十六节(1)

  二十六
  迟建军将要调回来的消息,早就在开天村传遍了,可这位已经习惯漂泊在外的有家单身汉,一直在辽河油田做着最后的盘桓。所谓情场失意官场得意,他副处变正处的公文已经报上去了,因为要得到受援单位的工作鉴定,就不能不耐心等待。
  唐秀实在忍受不了独守空房的滋味,就常借单位的电话和他通话。
  唐秀说:“军哪,难道你非要这样惩罚我?想想当初咱们相爱的日子,你就原谅我的过去,早点儿回来吧!”
  迟建军说:“秀啊,三十六拜都拜了,难道还差一哆嗦?我得卧薪尝胆哪!”
  唐秀说:“谁又没迫害你,用得着撇家舍业吗?”
  迟建军刚刚喝完酒,心情挺不错,就学着陈家剑的腔调说:“悔叫夫婿觅封侯啦?机会难得,我不呱咕,别人可就呱咕了。”
  唐秀说:“正处级,那可是县太爷啊。你能当得了官,我可当不了官太太。”
  迟建军说:“那不用现学,水涨船高,水到渠成,到时候你该是啥就是啥了。”
  在无法排遣的冷清寂寞里,唐秀给全家每人织了一件毛衣,还觉得心意未尽,又主动给王花、宋兰等人织起来。她的人缘就在一针一线中日渐好转并逐步攀升,大家对她的评价也好起来。王花穿上她织的毛衣,再看唐秀就很顺眼了,望着她的背影,感慨喟叹说:“多漂亮的女人哪,就这么长年独守空房,这不仅是浪费资源,更是软刀子杀人。所以,小的溜的搞一搞,也是可以理解的。”妇女们就笑,说王姐忽而严忽而宽,一会儿卖矛一会儿卖盾,太能感情用事了。
  王顺他们到四方屯村去作业,又遇见了秦月晖的老爹。秦老爹刚从辽河油田回来,满脸都是喜气,先说女儿女婿生活如何好,又夸赞迟建军如何能干,还有人情味儿,不但请他吃了饭,还用吉普车拉着他,差不多把油田都逛遍了。这种话让王顺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和迟建军相比,地位上的差距越来越大,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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