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血-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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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差不多把油田都逛遍了。这种话让王顺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和迟建军相比,地位上的差距越来越大,换了他,即使有那份心思,也没有吉普车可以提供。他感到迟建军有些炫耀,也分明有叼买人心的意味,可又说不出口,因为迟建军就要回来了,经过这些年的龙蛇之变,他不但够不上他,甚至连仰望一下的机会都很难得了。
秦老爹从辽河抱回一只狮子叭狗,非让王顺捎给唐秀,说是农村养活这种精细的小动物太糟践了,唐秀住在楼房里,消愁解闷,正好合适。王顺还不好意思见唐秀的面,就让宋兰给送去。唐秀果然十分的珍爱,抱在怀里,把脸贴上去,久久舍不得撒开。就给小狗起名就欢欢,那狗也会邀宠,做出种种可人的媚态,把唐秀哄得嘴都合不拢了。
欢欢不能总在楼里憋着,得放出去送屎送尿。唐秀觉得,如果她领开天村的风气之先,带着宠物狗上街,那就太招摇了,刚刚好转的名声,恐怕又要惨遭诟病了。就让老爹老妈带着出去遛。欢欢很快就适应了楼里楼外的生活,还得寸进尺地钻被窝,睡沙发。唐秀和老爹老妈也惯着它,哪怕碗里只有一块肉,也要挑给它吃。迟涛也很喜欢欢欢,说它可太能哄人了,如果是个人,我马上就给它个副处级!唐秀就用眼睛斜他说,注意,要是让你爸爸听的,那就有影射之嫌了。
那是个阴雨天,天黑得比平时早,唐秀怕道路湿滑,老爹老妈不方便,便亲自带着欢欢遛,为了不让人发现,又把墨镜戴上了。哪知一不小心,欢欢就滑进了新挖的地基沟里。——楼房每年都盖,就像雨后的蘑菇,开天村也就成了一个永无休止的大工地。地基沟一人多深,立陡立陡的,里面还有积水,欢欢拼命挣扎,却又毫无指望。唐秀急了,当时就跳了下去,把小狗举过头顶,放到了沟沿上,这才让它逃过一劫。问题是唐秀同样也上不来,积水深可齐腰,又是深秋时节,凉可砭骨,任凭她在沟下徒劳地呼喊,雨中的初夜,周围却没有别人。欢欢又救不了主人,只能靠它本性的忠诚,在沟上跳踉着,守护着沟里的唐秀,狺狺着发出了惊恐的求救声。
王顺惹事之后,宋兰对他实行了监管,特别是晚饭之后,不读书是不准上炕的。王顺只好捧着书本硬读,不过三行五行,眼睛一抹搭就睡过去了。宋兰也觉得这样太苛刻,就允许他躺在炕上看书。不过几天,就形成了习惯,宋兰再遇到雪怡就说,你那招还挺灵的,现在王顺不看书都睡不着觉了。雪怡说,你看这多好啊,人要是进步,也很快嘛。宋兰接着又说,这么说你还不明白,再倒过来说,他一看书就睡觉,这回你就明白了吧?雪怡就笑得喘不过气来,说那就顺其自然,让他枕着书本睡觉吧。
秋雨下得粘稠,干打垒外面都是积水,王顺推门看看,就未免担虑起来,因为这水没有排泄渠道,弄不好半夜漫进了门槛,日子就没法过了。就披了雨衣,拿着铁锹,沿着水的走势疏浚起来。恰好丛慧要去上晚自习,出门遇到就很感佩,说王叔叔你学雷峰哪!王顺嘿嘿一笑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看见了,丛慧不好意思坐享其成,反正还有时间,也回家拿了一把铁锹,跟着王顺清障挑沟。渐行渐远之际,就听到了小狗欢欢的哀叫。两个人就很奇怪,还以为是欢欢和主人走散迷了路,找不到家了。靠到地基沟跟前,这才惊讶地发现,唐秀已经晕在了里面,由于她是坐姿,积水已经漫到了脖子,只要一躺下,肯定就没命了。
王顺还在愣怔,丛慧就哭喊着跳了下去。她猛摇唐秀的脑袋,可唐秀似乎睡得很深了,她只好用手策她的耳光。
唐秀终于醒了。她切近地看着丛慧,好像大梦方醒。
丛慧说:“阿姨,你咋跑到这里睡觉来啦?”
唐秀说:“我都是为了救小狗。——你咋打我呢?”
丛慧说:“阿姨,我不打你,你醒不过来。”
唐秀这时才明白,她不是来报复她的,而是来救她的。
唐秀说:“孩子,我伤害过你,你咋还救我?”
丛慧说:“你都能救一条小狗,我咋就不能救一个人?再说,你不是迟涛的妈妈嘛!”
王顺的反应总要慢半拍,这时才回过神来,把锹把伸下沟渠,指挥着说:“丛慧,你往上顶。迟嫂子,你抓住。”
丛慧扶起水淋淋的唐秀,躬下腰,用尚显稚嫩的肩膀托住,用力往上顶,唐秀抓住锹把,上下一用力,就大功告成了。王顺又把丛慧拽上来,然后就背起唐秀,踏着泥泞往医院送。丛慧则抱着欢欢,到迟家喊人去了。
唐秀伏在王顺的背上,面色苍白,浑身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张张嘴,竟然哭出声来。
王顺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说:“哭啥呢,泡澡都没花钱,便宜让你赚大了!”
唐秀说:“为什么偏偏让你们俩遇上?为什么就不能是别人?”
王顺说:“缘分呗。老天爷整的这些事,就是让人哭笑不得。你就说咱俩吧,本来就有调戏与被调戏的嫌疑,偏偏就是我背着你;本来你不想让丛慧当儿媳妇,可偏偏是她下到沟里救了你。再说,开天村就这么大,家前庙后就这么多人,遇到我和丛慧还有啥奇怪的?要是遇到老温,那可就奇怪了。”
唐秀就笑着拧他的肉。
王顺告饶说:“嫂子,我不敢再胡说了。你千万别对迟建军说我背过你,人家的官当大了,悄悄给我小鞋穿,我都不敢说挤脚。”
《国血》 第二十六节(2)
唐秀说:“放下我吧,我能走。”
王顺说:“我不累。好不容易背上你这么漂亮的嫂子,就是再累我也得挺着。”
唐秀说:“你要把我背到哪去?”
王顺喘着粗气说:“管他呢,就这么背,一直背到共产主义才好呢!”
唐秀说:“我不去医院。这么泥猴似的,让人都得笑掉大牙。再说,我又没啥大事,就是着凉了,回去发发汗就好了。”
王顺说:“嫂子,要不我把你直接送澡堂子去吧,我估计你这身泥水,就是想发汗也没法进被窝。”
王顺真就把唐秀背到了浴池。这时王花和雪怡也闻讯赶到了,二话没说,就扶持着唐秀进了浴池。王花却不脱衣服,说我这粗皮糙肉的,当你们俩的面脱衣服,那才是自找难看呢。再说,我又不会给人搓澡,倒是在家属队经常杀猪褪毛,一看这热气腾腾的池子,容易造成错觉。我等着把唐秀的衣服拿回去洗了,再拿一套干净的来给你换上。
雪怡把唐秀搀进了热水池里坐下泡着。热量慢慢回到了身上,唐秀的生命体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们都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偷偷瞟着赤裸的对方,暗中做着比较。唐秀比雪洁小几岁,却又比雪怡大几岁,不过她体形仍然保持得很好,除了浅隐的经产纹,很少有赘肉,和青春期的原初状态相比,看不出太大的改变。雪怡没有生产和哺乳的经历,肌肤就显得更加绷紧,皮肉的白嫩都是一样的,却比唐秀的结实,遗憾的是,一侧的锁骨略有变形,那无疑是繁重劳动造成的。她想为唐秀搓揉几下,让她身上的血尽快流畅起来;可手一碰到她,唐秀马上拘挛一下。
唐秀说:“妹子,大概是我这身子好长时间没人碰了,你猛丁一碰,我受不了。”
雪怡说:“那你就自己揉搓揉搓,尽快暖和起来,别做下病。”
因为时间和天气的原因,水池里只有她们两个。健康的红晕重新浮上了唐秀的脸颊,她看着白海豚一样的雪怡,忽然说:“你年轻的时候,光着身子照过镜子吗?”
雪怡羞涩地笑着,不做正面回答。
唐秀说:“我那时候常常脱得一丝不挂,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我就很是奇怪,这么漂亮的身子是咋生出来的?老天爷捏小人儿的时候,是不是尽心照顾咱们这样的女人,用了特别精细的瓷土?我都有点儿自恋倾向了,觉得这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不该被该死的男人破坏掉,也不应该变老变丑;一旦老了丑了,就应该自杀。可这身子又太不争气,怎么守都没守住,到底做出了不名誉的事情,恐怕这辈子咋洗都洗不干净了。”
雪怡说:“唐姐,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个呢?”
唐秀说:“这里说话没忌讳,身子赤条条,灵魂也赤条条。”
雪怡说:“唐姐,你别总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人和人,实际上都差不多。”
唐秀说:“都是迟建军这个坏蛋,总给我背诗,他一来这手,我就麻爪了,酥骨了,就像是耗子见了猫,完全放弃了抵抗,把自己整个交给了他,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雪怡笑起来说:“还不都是一样的?”
唐秀说:“迟建军把我坑了,把你也坑了。看来,诗这东西可真厉害呀,能振奋人也能糊弄人!”
雪怡说:“人类诗意地栖息在地球上,这可是一位大哲学家说过的。”
唐秀说:“你相信迟建军现在还写诗背诗么?他不会了,永远不会了。他身上大概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儿诗意了,他只是把诗当成了敲门砖,门敲开了,砖头也就扔了。”
雪怡说:“你认为,啥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呢?”
唐秀说:“现在我才认识到,嫁人就嫁你家高喜扬那样的男人。”
雪怡格格笑:“大概,就是迟建军和老温的结合吧!”
《国血》 第二十六节(3)
一提老温,唐秀就不干了,立起手掌,推起水花浇向雪怡。雪怡也投桃报李,予以还击,两个赤裸的女人就在浴池里唧唧嘎嘎地打起水仗来,俨然就是两个孩子。王花为唐秀取来衣服,大惑不解地傍门看着,禁不住嘀咕说:“人咋一脱衣服就近便呢?原来还你躲我我躲你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又变成亲姊热妹了。”
一个平静的傍晚,一辆巡洋舰大吉普停在了楼下,站在阳台上等待儿子的唐秀发现,她日夜盼望的丈夫回来了。漫长的离别让他们陌生起来,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从车上跨下来,气宇轩昂微微发福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穷小子迟建军。迟建军一面搬行李,一面抬头向楼上仰望着。唐秀突然哭了,她像个十八岁的纯情少女那样,光着脚跑到楼下,一头扑在了丈夫的怀里。
唐秀说:“军哪,你好狠心!”
迟建军笑笑,没说话。这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楼前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他们并不认识或不熟识这个坐小车的人,但根据他的坐骑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官员,一个管理和统治他们的人,一个让他们既羡慕又嫉妒的人。迟建军发现了丛慧和丛峰姐弟,既而又发现了儿子,这让他很尴尬。他温柔一推,就摆脱了唐秀的缠绵,一把将儿子拉向自己。
迟建军说:“儿子,你比爸爸帅气。你想爸爸吗?爸爸可是天天都在想你!”
迟建军给岳父岳母带回了好多东西,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岳父岳父自然高兴,一面把玩那些稀罕物,一面私下磨叨说,孝心不是说说就拉倒,那得动真个的。咱们秀,嫁对人了。
迟建军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在作为妻子的唐秀看来,都是巨大的。他没有了昔日的激情,话也比原来少了,每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而且说半句留半句。他脸上的表情也大不如以前鲜明,雾土土的,就像一层毛玻璃,让人很想窥探却又怎么都看不清楚。象征性地答对了老人和孩子,他们就急切地上了床,去做夫妻之间渴想已久的事。而欢欢却不干了,在它看来,这个男人是个非法入侵者,他不但占据了本来属于它的位置,而且居然骑到了女主人身上,粗暴地颠着夯着,就像带着仇恨,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欢欢发出了高亢的狂吠,还跳到床上去扯那男人的脚,竟被一脚踢下床去,摔出了一阵凄惨的哀鸣。
唐秀不让了,把迟建军推下去说:“你哪能这么对待欢欢?你不在的日子,是它在陪伴我。打狗也得看主人哪。”
迟建军哼了一声,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难道它是老温?”
唐秀不说话了。这是她最致命的伤口,想必“空中飞人”的事他也能知道一二。它抱起欢欢,把它关在另一个房间里,任凭它挠门哀告。然后她重新躺下,摆出任人宰割的姿势说:“来吧,迟大经理。”
早晨起来,唐秀看着赤裸的丈夫,心里总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隔膜。她甚至感到,她热切盼望的丈夫和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唐秀说:“军啊,你不一样了。”
迟建军说:“咋不一样了?”
唐秀说:“我说不清。反正……”
迟建军说:“你说嘛,没关系,言论自由嘛。”
唐秀说:“过去,你就像一根顶花带刺的鲜黄瓜;可现在呢,黄瓜还是那根黄瓜,就像是被放在大酱缸里腌过了。”
迟建军笑了,摆弄着那个已经十分餍足的男根说:“你指上头,还是这个呢?”
唐秀说:“都有了。”
迟建军大笑起来,说:“一切都在变,我也没啥例外的。——难道你就没变么?”
唐秀说:“我变了,我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唐秀了。”
迟建军说:“我也变了,再也不是过去的迟建军了。”
唐秀没再说话,下到厨房,为丈夫,也为全家人去煲粥。她很清楚,今后她不是一般的油田家属了,她是处级领导干部的夫人,这是个全新的角色,她被动出演,心里却又没底,不知道能有几分把握。
《国血》 第二十七节(1)
二十七
“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当年的小秀才迟建军重新站到北疆油田的土地上,发出的第一句感慨就是这两句。北疆油田会战总指挥部,已经更名为北疆石油管理局,和市里若分若不分,大企业小政府,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油田麾下的各个指挥部,也已更名为厂、公司,再往下则是矿、分公司、大队。油田已经进入了“二次采油”阶段,主要的外部标志,就是拆卸掉了采油树,安装了桔槔式往复抽油机,因为那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被人们形象地称做磕头机。二次采油、三次采油是一项庞大而精密的战略进程,包括地下原油集输方式、地层注水、油层保护、打加密井等等。北疆原油年产量已连续十多年稳产五千万吨以上,当之无愧地成了共和国的石油老大。油城建设日新月异,过去的臭水塘、芦苇丛、荒草甸子、干打垒……似乎瞬息之间就被公园、少年宫、图书馆、游泳馆、百货大楼、影剧院、新华书店、饭店、宾馆之类宏伟建筑所取代,坐在汽车上,可以看到公路两旁高高的脚手架、建筑天吊、不断长高的楼房……新兴的城市吸引着各地人们的疯狂涌入,新一轮淘金热已经悄然兴起。
迟建军被任命为综合公司经理。开天村有处级单位四五个,业已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卫星城区,虽说距离政府和企业的中心还很远,却也自成一统,在生活上,完全可以自我封闭循环。综合公司所管辖的面就大了,它包括测研、采研、井下、测试这些油田服务性的公司,迟建军成了这大综合系统的一路诸侯,这个综合公司是副局级的架子,这么说,副局级的位置就在等待着迟建军了。
迟建军忙完了眼前的业务,就坐车到作业队来了。高喜扬正在跟工人干活,看到迟建军,一时百感交集。也是官大有威,本来迟建军的步伐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可在大家看来,那简直就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