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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士兵突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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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边也传来口令声和跑步声,还有就是那碾动与轰鸣声,这声音让史今觉得亲切,让新兵惊惶不已。
  几个脚步声近在咫尺,车门轰的一下被从外边拉开,外面袒露给这个小队列的是广阔到能投射白云阴影的一片草原,近处的连长高城正在和指导员洪兴国互相致礼,这都是以后将领导这队新兵的人,更近处是站台上一辆正在原地转向的主战坦克,它离得并不是那么近,可近六米长的一零五炮管转动着,看上去几乎要从车门外杵进来。
  整个站台上都似乎被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占据。
  新兵震惊,车门边正对着炮筒子的许三多反应最快,他举手过顶,下意识地对着这钢铁巨物做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投降姿势。

  《士兵突击》第三章(1)

  这一刻的时间因许三多而静止,车上车下,新兵老兵,战斗部队后勤人员都因车门前这菜鸟做出的举动而停滞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它成了一个不是定格的定格。
  许三多的手仍高举着。
  几个月以后我就会明白,这支部队最不屑的就是我现在做出的这个动作,即使开玩笑也没人会做。这支部队曾经协助拍戏,导演快气疯了,因为所有的士兵可以演尸体,却绝不演举着双手的投降兵。
  连长高城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惊醒过来:“你招的?”
  被他问的洪兴国看起来像他一样惊愕,而高城几乎要给洪兴国一下,因为后者是参与这次招兵的。史今把许三多的手打了下来,就史今来说,这个动作几近凶狠。高城大步向车门前走过来吼道:“那个兵干什么?扮中央军吗?你以为你很幽默?”
  高城觉得不大对,因为他根本是在对着许三多的膝盖训话。他朝许三多命令道:“你,给我下来!”许三多慌慌张张跳下来,险些砸在高城的身上。
  高城更火了:“慌什么?还没上战场呢!”然后对着身后的坦克,没好气地吼道:“还不把破坦克开走!你们坦克连别在这碍我们的事!”坦克手将坦克驶开,高城很不乐意地看着车长那带笑的嘴角。气更大了:“都下车!列好了队!几辆马上就要换掉的淘汰坦克有什么好怕的?”洪兴国捅了捅他,高城才想了起来:“对了,欢迎大家来三五三装甲步兵团!”
  他悻悻地又看了许三多一眼。
  新兵们从坦克与战车之间走过的时候,一个个让那八九百匹马力的引擎,震得神经麻木。老兵们在忙碌着,不成队形但透着专业,眼里对这帮新媳妇似的新兵蛋子视若无物。这个机械化步兵团在换装。如果拿一份换装计划列表,那上边打算在本年内在装备上做到火力增强六倍,火力覆盖面积扩大二十倍,三年内完全掌握和熟悉以上装备,可你这会从那帮老兵脸上看不出那些金戈铁马和爆炸的火光,很多老兵神情严肃地在忙一件事情,拿一块抹布,细细地擦车,然后把抹布传给下一个人,像仪式而不像正常作业。
  史今跟在高城身边。他们很近,甚至比高城与洪兴国还近,因为高城这连长最愿意与战争直接相关的人亲近。
  史今问:“连长,有咱们的吗?”
  高城的话语里透着得意:“咱是最好的,有好的也先让咱使。”
  史今说:“我想去送送207。”
  高城指了指平板车的方向:“去吧,已经装车了。”
  史今的班副伍六一,正在一辆装甲输送车上朝他招手。
  史今刚想走,却被高城叫住了:“这班兵怎么回事?一个个眼睛跟烂桃似的?”
  “哭的。”史今只好站住,他思忖了一下说。
  高城的眼睛顿时就窝火了,他扫了新兵们一眼,突然停在许三多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许三多吓了一跳。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觉得很可笑吗?”
  史今随即替许三多解围:“报告连长,他不是不严肃,他是……没见过。”
  “你是什么意思?他……害怕?”
  史今只好又苦笑,这一路上他的苦笑多到快让脸上起了褶子。
  高城:“你招的他?”
  史今点点头。
  高城:“去送你的车。完事来见我。”
  史今如蒙大赦地走开。他身后的高城正转向新兵们,新人加新装备,本来是让高城兴奋的事情,现在却让一个叫许三多的弄得极为扫兴。
  高城冲着新兵们喊:“我叫高城,是本团钢七连连长。”他有意地看着许三多,“此次担任你们这个新兵连的连长……”
  不远处的伍六一已经将史今拉到了车上,随手将一块抹布递给他:“全班都擦过了,就差你了。”那车已擦得新的一般,史今仍认真地在上边擦拭着。
  “要送走了?”他问。
  伍六一说:“换了,换正经的步战车,连长算过笔账,说咱们现在等于一个炮连加一个反坦克导弹连,再加一个重火力连,连长劲头冲得走路像蹦高,说话学狼叫。”
  史今留恋地拍了拍手下的车:“可是老伙计啊。你舍得?”
  伍六一乐了:“我才不在乎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史今不置可否地笑了。
  伍六一接着说,“咱们钢七连这回抽调三名骨干训新兵连,连长还是连长,我这班副提了半级,新兵班班长,你最了不得,新兵排排长。”
  史今笑:“那你可以臭美了,这拨兵里边好多是你老乡。你上榕树的吧?那两,正挨训的那个,还有挺白净那个,他俩下榕树的,都快同村了。”
  伍六一看着正挨训的许三多皱眉:“就那投降兵?到新兵连我训也训死了他!”
  远处的许三多正在高城的训斥下缩着脖子,我们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因为他永远在犯错。
  装好车的军列,很快就又驶走了,带走了一个营的旧装备,以及部分随车调动的战友。
  新兵们正在空地上等候来车将他们接到部队,慢慢地就不怎么害怕了,他们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因为他们发现那些老兵们也哭,那些老兵追在车的后边,也一个个的哭得泪流满面,一点都没有了老兵的威风。一个泪人的老兵被战友架着从新兵前走过时,新兵队们悄悄地发出了笑声。
  “笑什么笑?你们上过车吗?你们哪儿懂那门心思?”高城皱着眉头吼道。
  这时伍六一走过来,给高城行了一个军礼有些哽咽地说:“报告连长,伍六一归队。”
  高城回身看了看眼眶发红的伍六一,看了看伍六一身边的史今,有点哭笑不得:“你小子老是虎头蛇尾,吹破了天说绝不会哭了,到了还这样……行了行了,上车吧。”
  史今跑到队列前:“新兵连列队,成基准队形!向左转!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于是新兵们参差不齐迈着步,许三多犹犹豫豫地走在队头,老是踩到领队史今的脚。押后的伍六一又在抹泪,高城四顾无人注意,抬手轻轻拍打。
  远处几辆绑着迷彩网的军车行驶在草原的公路上,这并不是草原中心,因为旁边不断掠过乡镇的影子。
  新兵连是个除了健身器材、军装和标准化住房就看不出太多军事氛围的地方,门口“欢迎新同志”的横幅和花匾还没有撤去,新兵们已经在里边站着队列。高城冰山似的站在黑板前,板上写的不是党章不是军纪,而是高城式教育的几个剑拔弩张之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新兵们哑然肃然,甚至有一点骇然。
  新兵连的生活开始了。
  在新兵连我们第一个学会的是句话,确切说是两种动物:骡子,和马。合起来是这么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许三多在新兵连最大的乐趣是翻字典,那是他的一大法宝,《现代汉语词典》——我们也许不会觉得这种初中生拿来垫桌脚的东西中可能找到人生感悟。
  封皮上用红笔写得有话:“奖给初三班优秀的学生许三多——马老师。”
  许三多很顺利地找到了关于骡子的定义,那是自然,该词典都已经被他翻卷了边。
  在下榕树不会有人注意到骡子和马的区别,但是连长很认真地跟我们说:“骡子?走人。马?跟我上。”于是我更认真地翻了字典。
  骡子——家畜,马驴交配而生。鬃短尾略扁,生命力强,一般无生育能力。可驮东西或拉车。
  我重点研究了骡子,因为知道自己不太像马。得出的答案不太叫人满意,可它板上钉钉,那叫定义。我问现在是排长的班长,他说,命令就是定义,命令不容怀疑。
  好,虽然答非所问,可我又学会一条。
  但是骡子是马的困惑后来一直困惑了我们许久,据说,连说这句话的连长也被困惑了许久。
  一个方队的新兵固定在一个东倒西歪的正步抬腿姿势上,东倒西歪者有之,相比旁边几个老兵范例来说,简直是风中残柳。
  队尾的成才站得很像样,高城刚对他有点兴趣时,队首的许三多摔在地上。更要命的是他张望一下自觉无人发现,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又站好。那副贼头贼脑绝无半点军人的风范,让高城直皱眉。
  新兵们正列着队在食堂外唱歌,显然是中国军队习惯的等饭方式。当音已落的时候,一个难听而发颤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又拖了两秒钟。
  来自许三多,高城摇摇头,他都已经不用回头看了。
  吃完饭出来,本着一种卖水果的心理,许三多被放在队尾,而成才被放在队前。
  又在拉歌,这回是齐刷刷的。但是队尾的伍六一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发现一个滥竽充数者,许三多光张嘴不出声——他怕再犯错。
  夜里,成才趴在许三多的窗户上小声招呼:“你到底出来不出来?”
  许三多在屋里犹豫着:“我怕查铺。”
  成才:“说了晚上陪我坐坐,说话不算数是个什么?”
  许三多没有说话不算话的灵活度,犹豫一下,轻手轻脚爬过窗户。
  远远的口令声。许三多和成才在宿舍背面找个自觉安全的所在坐下,自我感觉非常惊险。
  成才掏出盒烟,让许三多先点上,许三多却拒绝不抽。
  “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不懂?”
  许三多不可理解,“咱们排长可不抽烟。”
  成才:“那你就给连长抽嘛,三呆子,你想做骡子想做马?马是天马,骡子是土骡子。马是好,骡子是孬,知道不?”
  许三多说:“我大概做不来马,你知道的。”
  成才发着狠,或者说发着愤:“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想回下榕树?跟你说吧,打车到站,看那满站台轰轰隆隆,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下榕树,发财也好,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就明白,男人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这样的成才让许三多感到新鲜:“你说粗口?新兵连不让说粗口。”
  粗口在某程度上是成才的炫耀,摆脱新兵感觉的炫耀:“老兵还他妈说呢!连长还他妈说呢!一天吃进二两土,练脱三层皮,说句粗口算什么?我就问你想不想干下去?”
  许三多想着,答得比认真更认真:“想……刚刚开始想……越来越想。”
  成才皱着眉:“痛快点好吗?想什么?”
  许三多忧心忡忡地道:“不想走人。”
  成才急于通向他的结果:“那就长点心眼,咱们回头分兵得给分到最给劲的连队。”
  许三多分辩道:“我长啊!我觉得以前在村里那点小肚鸡肠可没意思啦。你打我呀,你抢我粘的知了呀,没意思。我爸说跟我二哥断绝关系了,因为二哥不在家待着要去南边,我现在明白二哥了,他想……轰轰隆隆嘛。”
  成才急切地挥着手,他不太有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尤其没有听许三多说话的习惯。“谁教你长这几千公里外的心眼啊?我多会儿打过你?那是……友谊。你要学实际,马上能用的!没看电视里说,人生就是长跑,长跑谁他妈让谁?再征一次兵,你看我会让你?”
  许三多很实事求是:“你没让我。”
  成才又要作恼火状而未遂,因为远处有人声,新学的匍匐立刻用上了,而且许三多也将就完成得不错。
  史今和伍六一不是冲他们来的。伍六一突然一个扑地,他们知道,那做的是卧射的动作。史今看了看伍六一的样子,纠正说:“肩下沉得太过了,你上那边沙坑体会体会。这么再摔两次,我看你胳膊肘子也差不离了。”一向骄傲的伍六一在史今面前温顺如羊:“是啦是啦。要让七连那帮小子落下了,我自费买豆腐撞死!”
  说着,二人向远处走去。他俩一走开就冒出两个贼头贼脑,许三多一脸崇敬而成才一脸大悟,“以前还觉得班长牛皮呢,原来他这么刻苦啊?”成才也频频点头,“说明白了吧?我看他也明白,他也想轰轰隆隆过一辈子,他知道这个机会不易,所以他用心着呢。”
  “机会?”许三多好像不懂成才说的机会。
  “我都白白地跟你说什么呢?有个词叫做生存懂不?”
  “生存?”
  这两个词儿令许三多怦然心动,他确实是不了解。
  成才猛地站起来高瞻远瞩,以致一脚还踏着匍匐的许三多:“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点心眼子。我恨不得劈开你脑袋把这句话给塞进去,许三呆子!”
  一个月以后,成才也许真的抓住了他所说的机会。
  “新兵连五班,以班副为基准,靠拢!”班长伍六一发出口令。
  成才成班副这时就昂首挺胸的,甚至有些扬扬得意,因为别人在向他靠拢。
  许三多是最后一个,又迈多了一步,使队尾产生骚动。
  伍六一呵斥道:“许三多想什么呢?打枪跑靶,走队出列,这么个简单的队列你都要错?”许三多试图辩解:“我在看、看基准……成才成班副。”
  伍六一说:“解散后留下来。也不说别的了,我总不能就让你这么一路顺拐地去了新连队吧?”
  其实谁是骡子谁是马显而易见。我是新兵连最早现形的骡子,而成才是新兵连最出色的马。
  烈日炎炎,伍六一正拼命在推许三多的腿弯,熊归熊,伍六一相当用心。
  但他终于绝望地站起来。看着许三多腿间的那条缝,伍六一突然一脚踢在许三多的腿弯上,“我当兵三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两腿间这条缝!许三多,你到底怎么搞的?你也不罗圈啊,你怎么就是要并出条缝来呢?”
  伍六一执著地训练着许三多,许三多一次次不成形的动作,换来的是班长一次次的失望。
  伍六一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他绝望地瘫到地上:“许三多,我没见过你这号的,有时我都怀疑你存心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很羞涩:“我是不是很笨?”
  伍六一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号的。”
  许三多诚实地说:“那就是我笨。”
  伍六一忽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是忍无可忍的绝望,那一脸痛苦表情立刻被许三多真诚地关心:“班长怎么啦?”
  伍六一叹口气:“没事。我宁可……我希望你是在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挺无辜地说:“没有。”
  伍六一只好瞪着他,被瞪着的许三多忽然神情很怪地笑笑。
  “笑,我很好笑,你笑什么?”伍六一问。
  许三多说:“班长……班长上榕树乡的吧?”
  伍六一只好点头,一脸自认倒霉的表情。
  许三多极做作地惊喜起来:“我、我下榕树乡的!咱们是老乡嗳!”
  伍六一看了他一眼:“全连都知道我有你这么号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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