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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三段锦之醉红楼 作者:苏绒烟(潇湘12.09.22完结)-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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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再见,难过登天了呢。”
  “太子。”言妃低声。“让他们兄弟二人留在北疆,不行吗?已经不会再打搅到你们,也不会再生威胁,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为什么,还要特意跑到殿下进言,将川戊发配益州?花未是你的,天下迟早也是你的,这样,还是不够?”
  “去益州,是封爵,不是发配呢。”
  扯出点往昔惯用的温柔笑,川夷轻轻柔柔地提了脚。
  “娘娘,这最后一面,您还是好生见一见聊一聊罢。”
  说完,就走了。只留卑微着跪在蒲团上的言妃,散乱了满头华发,动也不动的,许久,直至身前多了三两水渍。
  从佛堂出来,川夷倒是不意外瞧见早先宸宫里伺候的宫娥。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虽说执着骨伞,肩头还是飘了不少雪沫。见川夷出来了,施施然近前一步矮了身叩拜,人道是笑得不卑不亢。
  “殿下,皇后娘娘吩咐过,若是瞧见您自佛堂内出来了,就请您移步宸宫,道是母子多日不见,总该喝杯茶才是。”
  川夷淡淡瞥一眼跟前这个不久前还浅笑着告诉自个儿皇后来了佛堂的宫娥,唇一挑,又笑得莫名。
  “难为你了。”
   


☆、情浅

  冬日里的一盏茶,实在叫人欢喜。但,若那茶不单单是茶,一盏茶也能品出鸿门宴的错觉来。
  川夷看着如今已贵为皇后的母亲大人亲自为自己烹制香茗时,那点维持许久的笑到底还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甚至还轻叹了一气。
  “母后,儿臣昨个儿夜里甫回上京便被父皇召进宫中至今,那会来此也只是想着给母后请安,仅此而已。若是无事,就先放儿臣回府可好?有些累呢。”
  “见着言皇后了?”新晋柳皇后头也不抬,白玉样的腕子自在轻转。
  “见着了,顺便提了川戊近日回京受封一事。”川夷挪了视线到窗外,脸色渐暗。“今个儿未儿要试嫁衣,母后若是无事,儿臣就先回去了。这茶,改日再陪母后品鉴也是一样。”
  “煮了一半的茶,哪有废了的理?”柳皇后说得不愠不火。“那言花未早晚是你的人,就是不穿嫁衣也一样进得了你的太子府,急什么?坐着。”
  川夷讪讪,倒也真正没了话说。
  “那佛堂,我在里面敲了二十载的木鱼,如今换成言皇后在里面,你瞧着,可是顺眼?”
  滚了多时的文火,这会也渐渐暗了下来。方提了铜壶,一旁便有宫娥过来将小炉撤走。柳皇后也不急,等人都出了大殿了,这才反了手来将煮好的雪水沏入玉壶中。
  “三皇子陪着大皇子在北疆也算吃尽了苦头,你怎么就还不肯放手非要再掺乎一脚?”
  “老祖宗留下的律例,皇子成年后都要受封外地。母后,您也知,若非坐上这太子一位,儿臣如今早已不知去向何处。”川夷调回视线来,又微微笑。“更何况,这次封爵,也是众大臣合议了共同上书,父皇允了的。”
  “那折子在你父皇案头放了三年无人提醒,你怎的就能狠下心来翻开了摆在你父皇面前?你这是在逼你父皇。”
  还是不肯抬了头看一眼川夷的柳皇后,腕子轻抬里稳稳斟了茶水到杯中。
  “沐川夷,出了娘胎后你便被抱去言皇后处养育。你喊了十八载母后的人,是言皇后。川巳与川戊,是你一同长起来的亲兄弟。不过因为一个女人,六年前你砍了川戊的手脚赶他去北疆,如今,又要对川戊赶尽杀绝。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次,柳皇后终于肯抬了头来正眼看着川夷,却是满脸的问责。
  川夷笑得有些无辜。
  “所以,母后早上拒不见孩儿,是为恼怒?”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想什么,做什么,我这做娘亲的最清楚。今儿你就给娘一句话,为那个女人,你到底还能做到哪一步?”
  川夷忽地一下起了身,竟是作势要走。
  “母后,这茶,还是等孩儿来日再来陪您品罢。”
  “川夷!”
  川夷还是走了。
  “川夷!”
  下了决心要走的人,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唤回来的?
  此去一路,川夷走得笃定又郁郁。不过那郁郁,也仅仅是维持到轿子停在言府大门前。一脚踏出轿子时,川夷又笑得轻浅。如同游走于自家庭院样熟稔地穿过层层回廊,甫到后院,一眼先瞧见跪在庭中的人。
  是早先领了绣娘过来的丫鬟秋玉,自个儿府里数得上聪慧的主,居然就跪到成了个雪人样?
  这会,秋玉也瞥见了川夷,蛾眉轻蹙,樱唇一抿,乌黑的眸子里就起了一层水雾。
  “殿下…”
  说不出的委屈。
  川夷大约扫一眼,心里倒是明了,又是惹恼了花未才会生了这些个事端。面上倒是不动声色,也不回应地上委屈着跪倒的人儿,脚一抬,越过身子就直奔了房中。
  “殿下…”人儿越发委屈了。
  川夷聋了样,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缘未深

  进房的瞬间,川夷隐约嗅到了几丝怨愤。及至瞧见呆坐在妆台前的花未时,心下就有了几分了然。待花未听着声响漠然转了脸来时,川夷登时知道了小祖宗动怒的缘由。
  额前坠了六载不肯束起的,那些为了遮蔽残缺的青丝,如今似是委委屈屈地收起,露出了一方做工精细的眼罩。如花似玉的容颜,一双水翦眸硬是被那眼罩遮了一半。
  其实,遮不遮的也没什么必要,全天下的人都该知道,言家小姐的左眼,只剩个窟窿。
  “你那暖床的爱婢被我一剪刀插在肩头后轰出去跪了。要是心疼就自个儿领回去好生养着,不领,我可是会让她跪到死。”
  不是多日未见后的问语,也不说思念,冷梆梆抛出一堆能引发大火的话后自顾转回脸对着铜镜的花未,侧脸僵成一条线。
  川夷不气,一直都不气,从很多年前就不气,如今,也是一样。
  “你若喜欢,便教她一直跪下去。而且,她也不是暖床的爱婢,只是因着人聪慧些,我才想着教她先过来帮忙张罗。若知你不待见她,我断不会支了她来。”
  “想支派谁,要做什么,那都是你的事,我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话?”
  冷哼一声里,本是自嘲样的话居然也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花未却还当不觉,阴恻恻地诡笑里恨恨抬手扯了眼罩就朝着川夷兜头扔了去。
  “我不过是个连丫鬟都敢爬上头来欺负的外人!”
  “外人。吗?”
  垂了眼看那可怜兮兮躺倒在地的眼罩,川夷撑了许久的笑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当年被那人儿用鞭子抽时也不觉得痛,这会不过是个轻飘飘的眼罩呢,不过擦着脸划过去,居然就觉得疼了。一波一波的痛着,活生生能把人痛死地疼着。
  “我用了一生一世的时间,才换来站在你面前的机会。努力至此,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个外人吗?”
  很是费力地抬了头,本想再扯出那点浅淡笑,试了许久才发觉不过是徒劳,索性就用本来的面目,安安静静地对上几步开外处的人儿。
  那双温柔手,却是狠狠攥住了胸口衣襟。
  “素卿,我有些痛呢。”
  二十年里第一次瞧见没了笑的沐川夷,脸白成纸,漆黑的眸子亮到快要烧灼样,紧攥衣襟的手上却有青筋现出来。瞧着那种模样的川夷,花未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居然就忘了去问,那个素卿,是谁。
  却没料,川夷更慌。
  “我有些累,胡言了,你别往心里去。今儿你不想见我,我这就回去。什么时候想见我了,就差个人去说一声,我就来。”
  总算能回了神扯出点笑的川夷,唇却还是惨白着没点血色。大约是费了诸多气力才能把话说完,人居然就瞧着登时萎靡了不少。也当真如所言,说完了话就默默转了身往房外走,走得隐约踉跄。
  “川夷…”
  花未迟疑着开了口。她以为那个男人会像从前一样,有求必应着,任取任求着。她以为,只要她开口,那个男人永远不会说个不字。毕竟已经用这种方式相处了二十载,总不会有错的。所以,花未开了口,她以为那个男人会停下来转回身再度对她笑。
  结果,以为不过是以为。
  那个男人还是踉跄着走出了房去。
  花未愣了。愣了许久,直觉脸上生了麻痒。拿手一擦,才发现,掌心里满是那个黑窟窿造的孽。
  红色的泪。
   


☆、谁人泪

  房间里又空了,陪伴着她言花未的,只有窗外状似无声的雪。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站在窗边,散乱着目光看出去。
  有那么一会,花未以为自己会看到曾经,那些个被川巳占据着的曾经。毕竟,这种看着虚空籍由回忆来支撑着的生活,她言花未咀嚼了六载。
  结果,还是自以为是的以为。
  透过飘渺的尘埃,满目银白后,渐渐清晰起来的,是一个叫川夷的存在。
  好像一下掉进了十年前的漫天风雪中。
  “未儿及笄了呢。”
  尚未束冠的川夷,清秀的容颜上还有隐约稚气,那日后长存的温柔笑却萌了芽。
  “好看不?”
  穿了大红袍服的花未,提着裙角在雪地里转了满满一圈,漾开的花似的。
  “好看。”川夷眉眼弯弯。“人更好看。”
  “那当然。”同样稚气未脱的花儿,骄傲地抬起了下颚。“我可是未来的花中魁首。”
  “嗯,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呢。”川夷笑得明亮。“我们未儿,长大了呢。”
  “姑姑说,我已经加笄,可以嫁人了呢。对了,姑姑还说,明年开了春就跟皇上说一说,给我指婚。”
  “那,未儿嫁给我好不好?”笑里带了点不知名的羞赧,川夷小心探了手去轻触花儿的发。
  “为什么?”
  “因为啊,我喜欢未儿呢。喜欢了很久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忘记时间了。也一直在等,等我们未儿长大了,做我的新嫁娘。”
  “我不要。”
  干净利索地拒绝,川夷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还是很小心地收好震惊,再开口时居然依旧平静无澜。那无澜,甚至一直延续到此生结束。
  “未儿不喜欢我吗?”
  “喜欢不是爱。”花未郑重其事。“我要嫁给川巳哥,我要跟他过一辈子。”
  “我就是不行吗?”川夷垂了眼。“我只爱未儿一人呢。”
  “不要,不要!”花未没来由地就涨红了脸。“你是哥哥,只能喜欢我,不能爱我。我要川巳哥爱我,我要爱川巳哥。”
  可是我爱你呢,爱了一生一世。川夷静静笑着,却再也不肯开口。
  花未忽地就生了慌。
  “沐川夷,我不许你爱我,你只能喜欢我你听见没有!快点说你只喜欢我不爱我!”
  川夷的笑,之后追随了多年的温柔的隐藏了浓浓情意的笑,那时候开始定了型。晶亮的眸子专注地看回来,用无声回应了花未慌乱的否定。
  “说,快点说!”花未真正生了仓惶。
  没有回应,只有笑,一点点漾开的笑,和装满哀怆的目光,能把人硬生逼疯了。
  花未疯了。
  “说啊,你为什么不说,快点给我说!”
  伴随着嘶吼样的颤音,一并甩给川夷的,还有花未自小玩惯的软鞭。一下一下抽在川夷身上,却似是比抽在自个儿身上还要痛上几分。纷迭着起落的鞭声后,是花未哭得天花乱坠。
  “你说!”
  “你知道,我不会的。”
  川夷如是说。
  并且也真正说到做到。
  回过神来,花未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陡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叹息时,人倒小小愣了一下。十年,好像一眨眼的光景就过去了,物是人非。独独那川夷,一如十年前说过的话样,没有变过分毫。
  花未又叹一声,想着或许该做些什么时,那张刺进自个心脉的脸却无端清晰起来,惹来胸口一阵阵的痛。
  那痛,能把人硬生逼疯了。
  许久之后,言府深处传来一声挣扎样的嘶喊,真正撕心裂肺。
   


☆、似鬼神

  从花未房中出来时,秋玉还保持着原样跪在雪地里,肩头上一把剪刀可怜兮兮。微眯了眼看了小会,川夷听见自个心里叹了一气。
  “跟我回府。”
  秋玉抬了头,居然笑得眉眼弯弯。
  “好。”
  一路无言直奔自家府邸。其实,按照律例,皇子立储后便要迁进宫内东宫,川夷却一直赖在自个儿府邸不愿挪动。原因无他,不过是因着自个儿住了多年的宅邸离言府仅两条街。
  可如今,就连那两条街都觉得远得让人心慌了。
  回了府,也不用川夷开口吩咐的,秋玉自动跟着进了川夷的房,自动坐下来,自动翻杯斟茶,最后自动送进自个儿口中,哪里有半点做奴婢的样?
  川夷居然也不恼,瞥一眼后跟着坐下来,自个儿斟茶自个儿浅啜,活脱脱一个被恶奴才欺压的软主子。
  “你说了什么,能把她气成那样?”
  秋玉翻个白眼,悻悻撇了杯。
  “你眼睛是瞎的?怎么就不问问她做了什么?你当我肩头上插着的是花?是剪刀!还没提让我跪了那几个时辰!”
  “这几年鲜少瞧见她发脾气,能把她气到这种地步,你也好本领。若非当时我没在场,否则,我会替她将剪刀戳进你胸膛。”川夷淡淡言。
  “你!”
  秋玉气急,一巴掌拍上桌,小脸涨得通红。眼瞅着就要发作,眼珠子一转,倒是想起什么好事样,勾勾唇角就漾出点古怪笑,连带着拔起肩上剪刀时都有了享受样。
  “能教她大发脾气,说明我还有点分量。总强过某人,掏心掏肺地忙活了半晌,临了还换个不若外人的下场。”
  一语中的。
  川夷那经年不变的脸,转眼的光景就褪成了白。明知道没必要当真反驳,其实私心里,川夷却也可悲地发觉,自个儿真就没法去反驳。
  实话呢。可是真比那插上肩头的剪刀还要来得叫人吃痛。伤在肩头,出些血疼一疼,总有痊愈的一天。可被人戳穿了心脉,无影无形的,连点痊愈的盼头都没有,倒真免不得羡慕着那人能伤在肩了。
  “平一川,你折腾这些事,就为挨上一剪刀过瘾不成?”
  “啧啧,生气了呢。”秋玉啧啧嘴,笑得阴阳怪气。“瞧戏瞧戏,瞧得就是唱戏的主弄出的那点乐子。这点道理你都不懂?活生浪费了你那装了两世记忆的心肝脾脏肺。”
  “瞧了两世,还不厌?竟还能弄出这么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来。当年东四街上那一对哑巴母子,是你弄出来的吧?被川巳砍成了段子就没长点教训?如今再弄具丫鬟身子跑到我跟前来,就不怕我给剁碎了扔出去喂狗?”川夷斜眼。
  “这一世你毕竟是个皇子,再拿那见不得光的脸来见你,也是失礼不是?更何况,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随手捞来就能用个十年八载的,不缺。”随手捏捏自个儿脸,秋玉乐。“倒是得亏你提醒,得紧着去熏熏香,否则肩头破这么大块口,还不得活生烂没了这身子?难得找来这么副称心皮囊,我还没宝贝够。”
  嘻嘻笑笑地说完,竟是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平一川。”川夷别开脸,嗓音快要低到尘埃里。
  秋玉,不,准确地说,该是曾经的鬼手平一川,稳稳站住了,唇角勾了点算计得逞的笑。再回脸时,倒又成委屈模样了。
  “裴生啊,上辈子你向来对我言听计从,这辈子怎的就颐气活指地呢?还真是…”
  双手一摊,平一川笑得没心没肺。
  “叫人开心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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