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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唐代历史研究--玉搔头中短篇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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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搔头

这是一本唐史研究方面的论著,作者玉搔头,专攻晚唐史,作品文字美轮美奂,不在当年明月、曹三公子、赫连勃勃大王等网络知名写手之下。


目录

·荒唐陈述——《新唐书·本纪八》重述·
楔子:长安秋多蝇
第一篇:枭鸣松桂树
第二篇:鸟散余落花
第三篇:长庆二年春
第四篇:彼狡童兮
第五篇:甘露
第六篇:忆平泉
第七篇:终归大海作波涛
·短篇集·
出众风流旧有名——长孙皇后传
梨花满地不开门——大唐宫廷的后长孙时代
龙砂铁马犯烟尘——唐破回鹘之战
牛李之前的中唐党争
唐朝衰弱的华尔兹回旋
繁华如梦
宣宗之死


  残山剩水间散落着那么一些宫阙、院落、断桥和荒冢……往事在那里发生;直到今天,往事的残骸还层层累累地堆积在那里。它们引发了思古的幽情,触动着我们的审美敏感点,于是成了一段段历史叙述一个个立体的楔子。思绪都由此发散开来,感悟也是。所以,我们都会这么认为:深深浅浅的历史思考通常具有一种外在形态,那便是山一程、水一程地去游历、领略和凭吊。我们正是通过观察那些呈现在感觉中的旧日生活来认识该特定时空中的生命的。这种拗口的日耳曼式表述当然也可以用一个直白的说法来置换:理解。
  虽然,历史作为概念既是有歧义的,是有争议的。在我看来,历史就是理解,就是——人/理解/人的表现。
       ——玉搔头


唐代历史研究——玉搔头中短篇集荒唐陈述——《新唐书·本纪八》重述

楔子:长安秋多蝇

  残山剩水间散落着那么一些宫阙、院落、断桥和荒冢……往事在那里发生;直到今天,往事的残骸还层层累累地堆积在那里。它们引发了思古的幽情,触动着我们的审美敏感点,于是成了一段段历史叙述一个个立体的楔子。思绪都由此发散开来,感悟也是。所以,我们都会这么认为:深深浅浅的历史思考通常具有一种外在形态,那便是山一程、水一程地去游历、领略和凭吊。我们正是通过观察那些呈现在感觉中的旧日生活来认识该特定时空中的生命的。这种拗口的日耳曼式表述当然也可以用一个直白的说法来置换:理解。

  虽然,历史作为概念既是有歧义的,是有争议的。在我看来,历史就是理解,就是——人/理解/人的表现。

  究竟把重音落在这句话的那一个部分,造成了所有的歧义与争议。

  那么,这种理解如何是可能的?精神分析学说提供了一个答案:移情作用——游历、领略和凭吊的目的也正在于此。站在无限江山面前,我们看着古人看过的长河落日,听着古人听过的风声鹤唳,自然能更好地体验和重演他们的心情——昔日重来。这种体验不是独特的,但就其丰富性而言是日常生活在大多数情况下所不能给予的。生活不会拘囿于一时、一地、一人、一事,因为历史给我们的生命以多重体验:苦痛、欢怍、悲喜交集……还有缱绻与决绝。

  舍此之外,它别无价值。

  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他们总是运用历史来证明什么,或者运用什么来证明历史。在很多时候,他们还希冀历史能为苍生卜筮出茫然的未来,就象长安的桑道茂或洛阳的胡芦生那样。可惜,历史从来没有应验过,从来没有能将活力充沛的人所创造的灵动历史笼罩于它的股掌。当他们全部不切实际的僭妄幻想破灭后,他们以为历史也破灭了——历史有什么用?历史百无一用!人们或许不晓得约翰·赖弗斯和弗吉尼亚·沃尔夫的论点,可反历史主义还是悄然成为一种时尚。但是不管怎么说,其他时尚事物都为我们的世俗生活提供了一项又一项新的体验,反历史主义却正好抹杀了不止一种体验的可能。历史或许无规律性可言,但这并不妨碍它为我们铺就一条通往某种境界的体验之路。

  所以,我是带着行者的心态去领略历史的,象一个风尘仆仆的远客沿着时间的驿路,走进别人的生活情境,穿行在别人的心情里,从别人的起伏跌宕里获取了我的平凡人生所没有的体验。说是别人的,似也不那么贴切。行者所经所历,不是一处完全陌生的蛮貊异域。那是我的祖先的所经所历,是我前生之所在,是今世之所以然,是前生今世的感觉,是我的肉身未曾到过的故乡。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有一句话至今还记得,“只有在长时间的远走后重回故乡,才可能揭开世界与存在之间的根本的差异性。”回乡其实未必能真的揭开我们几乎穷尽其他一切手段所试图揭开的秘密,可回乡本身表达了揭开根本性问题的冲动。那种冲动指引着我们在多年之后往事重提,就象返回无限江山里的故乡一样,重返我们时间上的故乡,无尽岁月里的,由事件与人物而不是青山绿水来造像的故乡。历史学的全部成就始于那种冲动。

  至于为什么选取长安作为我们游历的地点,为什么选择中、晚唐来作为我们深入的时代?是随机的。我们无法判定在长长的颠沛流离后何处可以认作乡关。于是我们随意地选择了还记得的一段,在一段蹊跷的历史前面怔住,长久地思索它的涵义。

  不记得是在场合,不知为什么谈到这个话题,有人问我,既然对唐朝历史那么感兴趣,何不去西安走一走。

  我笑着说:“我是故意不去的。”

  我不曾去游历、领略和凭吊,尽管那里有雁塔、碑林、有一座名为兴庆宫的公园和具体位置还待进一步考证的虾蟆岭——对于理解唐朝来说,这似乎是一个不应有的缺憾。我的思考好象因此失去了刚才提到的那种常规形态。可我还是不想去。因为:我知道,西安不是现在的长安,长安也不是过去的西安。它们是迥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物质的长安死于天佑元年;长安的精神甚至在此前几十年就已经死了。虽然西安与长安地理位置的经纬度大致差不离,那也不过说明它们是一座老屋的两个房客:前一个已然物故多年、人去楼空了,后一个才来僦房而居。同后者照面并不一定就能使我们与前者神交。我还害怕,后来房客一袭青衿总是会使我们慢慢地遗忘先前房客的衣冠,渐渐地失落那些关于鲜衣怒马的回忆。我对长安本已淡得没有多少墨色的印象一定会被西北工业中心的现实景象所覆盖,使我要叙述的那个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故事的故事因为失忆而真的失去了发生的地点。

  但往昔的岁月又绝不是风过无痕的。西安仍有许多值得流连的东西。所以,我更愿意和西安保持一段距离,但又不至于远到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前一个房客不经意留下的一丁点遗存。因为那一丁点,不管是纸上的还是地下的,都将引出我们的思绪和感悟。有了距离,就少了拘泥。我就可以更为自由地去采撷、编辑和修葺,结构起一个场景。这个场景应该和中、晚唐时人的精神世界具有共同的本质印记,只不过这种共同的本质是以不同的方式外化于感性世界的。场景无法作到细腻入微,可还是很好地强化了移情作用,从而使我对中、晚唐的理解得以深化。

  我的游历、领略和凭吊也因为有了一个地点而逼真起来,考究起来,实在得不得了。

  那就沿着那条很长很长的道路走进我们的场景中吧。虽然我看不清方向。也许较之多数人的行走来说,是逆向。方向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只需要沿着早已远去的车所留下的轨躅就可以了:不论是荒凉的碛路、庄严的跸道或者从箐谷里蜿蜒而过的小迳,或者涩道,也就是那种用无级次的石砌成的陡斜小路,我知道,它们无一例外地伸向同一个地方。那是路和路的起点或终点、路汇集的地方,给予路和路以存在的意义并证明它们确实存在过——

  那是长安,那时的长安,天下的长安和天上的长安。

  前直子午谷,后枕龙首原,左临浐灞,右抵沣水,东西一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南北一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当它的基础被从重重叠叠地层累着的历史残骸中小心挖掘出来的时候,你是否会以为,就此挖掘出了紫禁城两倍大的兴庆宫三倍大的太极宫大明宫,四倍于太和殿的含元殿,挖掘出作为长安中轴线一百八十六步之宽的朱雀大街,挖掘出被南北走向的十一条长街和东西走向的十四条——它们纵横交错、很有节律地犀分出一百多个坊和东西两市的无限繁华来。你以为挖掘出恢弘到缥缈的气势、生动到眩目的美丽。在这里,十三座城门标识着一年有闰的时间维度;多出来的一“闰”在北,代表皇家“闰气”;一年四季被具体化为皇城以南东西各四坊的布局;南北九坊则是所谓“五城九逵”理念的贯彻;所有的一百多个坊又作为一个整体暗合星曜之数,仿佛它们和茫茫苍穹中同等数目的天体存在着某种不可言传的关系。正是这种非逻辑的联系如此完整如此精到地体现出了严格的逻辑美感。我想像的长安,无论是被六街九衢分割开来的市井百态、透额纱下仕女光洁如满月的面庞、功名之士华服上工绮的黼黻,乃至在九姓胡牵引下彳亍的驼,都若有若无地泛出唐三彩釉色的光泽来。那是朱红、金黄和靛青以无法说清的比例复合而成的颜色,并且融入了捉摸不定的光亮;有大气的柔和,却包藏着可以恫震世人的夺目。你可以调动你全部意念来构建一座已经消逝不会再有的六陂之城,也可以把它建筑在知性的基础上。如果你缺乏这种能力,那么长安只是一个点,落在长长时间里,与什么都不联系;那么许许多多跌宕起伏的情节也就失去了展开的平面,变得无所依存。但是,如果你有足够的想像力,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有一块残砖,或者线装书堆里翻检出来的一幅没有比例尺的旧图,就足够了,足够使你看到那座若隐若现的城——它使我们的故事从无根无由变为有凭有据:你的想像便是长安。那里的一切,如果分析也许是无数的灵感;如果综合,又一定是空前绝后的大气魄。是的,那是无数的灵感云蒸霞蔚地聚合出的万千气象,是从前的大气魄在冈阜起伏的六陂上固化而成的琼楼玉宇。

  虽然,今天我们在同一地点看到的只有城墙和宫室残存的基础了,灰扑扑地卧在黄土地上。可谁都可以用自己的想像为出土的粗糙轮廓补充上必要的细部修饰。不必为这种想像的真实性得不到证实而惴惴不安,因为长安一直是想像力的来源、想像力所作用的对象,甚至想像力本身、想像力的外化:宇文恺在营造这座永恒的都畿时,不仅参考了洛阳和邺都南城,还运用瞻星揆日、卜食相土的手段最大限度地发挥想像力。这使得长安与茫茫天穹以及云天之外存在于想像中的宫阙构建了某种语境下的联系。在真实的土木构造圮坏或化为灰烬,以至于像样的废墟也荡然无存,连凭吊也找不到历史的真迹之后,长安仍然是偶尔激活我们麻木了的想象力的因素之一。能和长安相提并论的,大概只有风情万种的扬州了。可扬州的可观绝对是另种类型的,是竹西路的歌吹、二十四桥缥缈的玉人,是天下三分之二的明月,在无限光景中带着很大的虚空意味,最终这种虚空又被归结为“人生只合扬州死”的风流水转。长安却不然。不管是日近长安远还是日远长安近,它从来都是和骄阳而非明月共存于一个语境中的。它是更为真切的,总是外化为白牡丹、金步摇一类的意象。长安的生命过程是由搏击的生存、沉重的维持和铺张地走向完结所拼接成的,具有纯粹想像所不能替代的实在。总之,长安是幻觉与实物最完美的结合,是用心而不是眼来观察、用魂魄而不是用脚步来游历的胜地。作为认识客体的长安,实证方法所指向的真实性和直觉感悟所指向的诗性同等重要。

  即便如此,你仍不能说你已经把握住长安了,历史的线和面上的长安。因为你无法超然其上——这需要高度和距离。天子们将他们的血脉上溯到骑青牛出关的老子身上,唐朝与道家便有了某种杜撰出来的缘分。王朝作为实体存在的两百多年里,终生盘桓在丹炉畔的人们真是不在少数。可他们最离奇的结局也就是尸解而已。谁也没有羽化,取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的飞舞能力,也就无法从那个夐绝的角度回望长安,从而明了其中多少悲欢离合、兴衰成败的奥妙玄机之所在。

  在苍莽的大地上方,的确有一只昏黄的瞳仁在薄雾浓云中怔怔地俯瞰着,带着一点忧郁的神情,忧郁中似乎还游离着几分狡黠。可白日是无言的,无助于你理解长安,它可能还是无生命的——它的生命被太长太长的时间搞得没有开始没有终结,至少我们看不到,或者感觉不到。没有冲动和感慨,或者欣然,或者凄怆,那实不能称之为生命。

  有生命的物对长安又都缺乏有高度的审视:

  这个城市的上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鹰隼的踪迹了。它们和鲜卑人一起裹挟着大漠的寒流,不可抗拒地入主关陇。宇文恺为长安勾勒出大致模样时,它们在天空中漫无目的地流浪。永徽五年阎立德为长安的罗城添上了最后一砖时,它们还在。它们目睹过筑城者拍了拍手,在布衣上揩去泥,流露出很满意的样子。从那以后,城市从内里老得很快,外观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几百年来,只有鹰隼很天才地发现,长安从宏观上看就是一只向天张开的嘴:女墙为唇长街为舌,在上千年里不间断地吞咽下世事的甜汁与苦果;并且无论如何的檀口香腮,唇舌下依然残余着黏液、殠臭和一些肮脏渣滓。可是即使是鹰隼也对长安腻烦了,消失了,连一点遗迹都没有留下。没有了鹰隼的苍天空落落的,云填补不了,给风让出了足够的空间。枭鸟也许偶尔出没过,但是这些不祥的飞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他们是长安所上演的程式化情节中的奇崛转折,是罗嗦冗长的对白中一句教人心惊的谶语,可以标志非常事件却不能描述常态。

  骆驼曾是长安城内最伟岸的生命。它的头颅如果能昂然四顾的话,也许超过城南昭行坊和永阳坊不少低矮逼仄的黄土房宇。可是时间到了元和十四年,它们已经越来越少了。不要以为我说的是哥舒翰从遥远安西派来的白驼——它们是那个年代里神话般的异数,它们如幻的形影当然随着那个神话般的年代一起湮没在西北的滚滚风沙中了。我说的是那些很普通的骆驼。它们曾经不远万里驮着天竺、波斯和大食的璀璨和绚丽来到天可汗驻跸的地方,曾组合为一道市井小民也惯见的寻常风景。安史之乱后,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来维系薄弱的丝路防御了。吐蕃切断了长安通往遥远西域的路线。路没有了,为路而存在的骆驼自然也就丧失了存在的价值。它们只能在西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恹恹地卧着,破落了的九姓胡商宅门前可能也栓着又老又残的几峰。最大的满足就是让深秋午后温吞的阳光晒晒它们说不清是灰还是黄的斑秃皮毛。没有了意义的时间一滴一滴从骆驼们软塌塌的嘴角淌下来,在尘埃里积成一滩翻着白沫的涎水……骆驼曾经构建起长安横的和纵的线索,使多少传奇故事有了无比坚实和大气的框架。但它们象已经过气的角儿,早该淡出长安的下一幕剧情了。

  当红的主角正在骆驼尾巴的驱赶下嗡嗡地忙碌,忙碌不息——只有青蝇的复眼,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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