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演技-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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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行演技 (素人芸)
法月纶太郎
1
这天夜里,塚本保雄过了十点才回家。之所以这么晚才回家,是因为他被工作地的店长留了下来,并被追究销售业绩低迷的责任。保雄之前所在的电机制造公司因为不景气而倒闭,去年夏天的时候,他转职去了国道沿边的折扣商店工作。在那之后的一年间,他虽然不嫌薪水低而任劳任怨地工作,但还是常常遭到店长无情的责骂。
因此他也许感到心情烦躁。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手抓在公共汽车的吊环上,反复回想着店长对他投以的每一句话,血液逐渐冲上了头顶。说得好像全都是我一个人不好似的。他对自己不能反驳一句的胆怯懦弱感到十分生气。
即使看到自家窗户上的灯还在亮着,也丝毫感受不到安心和慰藉。从车站步行七分钟,在仿佛设置在萧条的车站中的投币储物柜一样的公寓一室里,早苗正在等着他。保雄一想到这个浪费成性却连零工也不去做,整天游手好闲的妻子,内心积蓄的不满和疲劳感便一涌而出。保雄连句“我回来了”都懒得说,一声不响地打开了玄关的门。自从公司倒闭后搬进来的这栋房间,是个只比单间公寓稍稍好些的一室一厅,不仅空间狭小,采光也差。整年笼罩在潮湿空气中,令人感到呼吸困难。
早苗不在厨房里。饭桌上也是空空如也。通向里面房间的门紧闭着,从内侧传来了慌忙收拾东西的声音。早苗那个家伙,一定是从傍晚睡到了现在。幸好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东西了。保雄烦闷地想着,打开了冰箱,一会儿再教训妻子吧。
就在他把易拉罐装啤酒倒入干渴的喉咙,要脱掉西服的时候,脚尖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的一角。他往桌子底下看去,只见那里放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自己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应该没有那个东西啊。保雄觉得奇怪,把纸箱拉了出来。纸箱表面贴着送货单。收件人是早苗,送货方是一家从未听说过的公司的名字。箱子里只剩下了空空的塑料袋和塑料泡沫的缓冲材料。保雄感到自己的胃部一紧,头部发热起来,这并不是自己喝了啤酒的缘故。
“早苗。”
保雄一下子拉开了隔门。此时妻子关上了壁橱的门,手刚好从门拉手上移开。早苗好像刚刚注意到似的回过头看着丈夫,表情若无其事地向丈夫打着招呼。
“回来得真晚啊,吃过晚饭了吗?”
保雄板着脸摇了摇头,早苗则极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还什么都没准备。从傍晚的时候我就感到头痛,一直躺到了刚才。我去做点面条吧。”
早苗一边嘴上道着歉,一边若无其事地穿过丈夫的身旁,逃也似的向厨房走去。保雄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了房间。虽然妻子喊着很痛,但保雄在她坦白招认之前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晚饭一会儿再吃。刚才,你往壁橱里藏了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藏啊。”
“那桌子底下的纸箱是怎么回事。在我外出的时候,有包裹送过来了吧。你把里面的东西放哪儿了?”
“没有,你搞错了。我想把不要的衣服给朋友送去,就把超市富余的纸箱拿回来了。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高中时候的朋友开了一家二手店——”
早苗东拉西扯地说着。然而,保雄并没有上当。因为妻子在回答问题前的一瞬间,她那内疚的表情并没有逃过保雄的眼睛。这是早苗惯用的手段,用东拉西扯作为权宜之计。
“从超市拿回来的箱子上,为什么会贴着发给你的送货单呢?不要撒这种一点就破的谎了。”
保雄慢慢地把妻子的胳膊反拧上去。早苗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快住手。我说实话,你快放手吧。”
保雄刚一放手,早苗便以反抗的眼神盯着丈夫。保雄没有退缩,冲着壁橱努了努下巴。
早苗揉着被按出红手印的胳膊,极不情愿地拉开了壁橱的门。保雄瞪圆了眼睛。在叠放着的被褥当中,有两只穿着小皮鞋的脚凸现了出来。
“——这是,人偶吗?”
保雄嘀咕着。早苗藏在被褥中的,竟是头和身体都是木制的男人偶。人偶身穿鲜红色的西服上衣,打着蝴蝶结,头发呈现浓浓的栗色。穿着绿色牛仔裤的腿好像是用橡胶等物制成的。眼睛和嘴的部分被挖空,可以通过身上的洞用手操纵。可能是为了强调表情的变化,人偶的五官很夸张,具有外国人的特点,与成年人的表情极不相称。也许是因为皮肤的光泽和脸面微妙的起伏十分逼真的缘故,只有从嘴唇的左右两边延伸至下巴的两条豁口表示这不是真人,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是什么?”
“是腹语师使用的人偶。我从网上购物订的,今天刚刚送来。”
早苗恢复了语气说,把人偶从保雄的手里抢了回来。她把右手伸进人偶后背的洞中,把人偶抱在胸前,将人偶垂下的脸向自己这边扬了起来。早苗一下子咬住自己的嘴唇,然后一张一合地操纵着人偶的嘴部,开始得意洋洋地用刺激神经般的假声说起话来。
“——唉呀,晚上好。我的名字叫塚本健太郎。从今天起就是这个家庭里的新成员了,请多多关照呀。”
“不要胡闹了!”
保雄忍无可忍,把人偶从妻子的手中打落在地。早苗“啊”地叫着,屈膝把人偶从榻榻米上抱了起来。她的动作仿佛不是在救起一个人偶,而是一个真正的小孩一般。在确认人偶没有摔坏的地方之后,早苗挑起眼睛,用严厉的目光抬头看着保雄。
“你干什么呀。这可是十五次分期付款,价格高达七万日元的贵重人偶啊。刚刚送来就被弄坏的话,可就血本无归了啊。”
“七万日元?”
听到这个金额后,保雄怒不可遏。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阻要买这么贵的东西啊?你总是这样。头脑一热就东买一件西买一件。我们哪里还有这样的闲钱啊。我拼死拼活挣的工资,全被你的浪费癖好给打水漂了,信用卡上的余额不是还每月赤字呢吗?你要是想买东西的话,就不要每天在家无所事事的,出去做些零工啊。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个附和你花钱嗜好的人吧。”
听到保雄把平日的激愤一泻而出,早苗无力地坐在地上,表情倔强地摇着头说:
“——这不是什么嗜好。这根本不是我头脑发热而做出的事情啊。”
“你说什么?”
“我也在为家里的生计着想啊。以前我也许的确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多少乱花了一些钱。但是,这次却不同。”
“说什么蠢话。到底哪里不同?”
“你听我说。之前,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有名的腹语师。年纪轻轻却自学成才,掌握了腹语术。虽然最初很辛苦,但现在已是备受瞩目,在日本全国的学校和剧场演出。因为那个人一年之中有二百五十天以上都置身在工作日程当中,所以收入相当可观。看到此,我就想,自己只是一个没有资格认证和一技之长的普通家庭主妇,业余时间只能干个出纳员什么的。如果做事情不改变视点的话,就不会有稳定的收入。所以,我决定学习腹语术。虽然七万日元的花费很让人心疼,但这个人偶即使让专业人士使用也很有品质,如果把这个当成先行投资的话不是就很便宜了吗?”
早苗脸上泛着光晕,好像陶醉在了自己的计划当中,声音也充满了热情。她相信这个像做梦一样的构想是一定可以实现的。真是既幼稚又武断。保雄咬牙切齿,泼冷水似的说:
“别做这个无聊的梦了。靠自学根本无法掌握腹语术。至今为止你构想的事情,有一件坚持长久了吗?”
“我能做到的。”
早苗奋力地甩着胳膊。
“这次我不会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从两个月以前我就报名参加了远程教育的腹语术讲座,我一直在暗暗地学习啊。今天我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在练习。刚才不是表演给你听了吗,这可不是普通的外行人表演啊。”
“远程教育?你连这种事都瞒我——”
保雄呆住了,无法继续说下去。腹语术远程教育,还有令人恶心的人偶。这些无一不是白白浪费钱的事。她总是这个样子。仅仅听到早苗的话,自己的心中就感到厌恶了。
保雄一边痛骂着,一边攥紧拳头敲打着墙柱。早苗突然感到了恐惧,身子变得僵硬起来。保雄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转向妻子这边打来,张开的五指打中了妻子的鼻尖。
“把这个给我。我去把人偶退还回去。一两天之内解除合同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不要。”
“不要任性了。快给我。”
“我不。”
早苗趴在人偶身上,像毛虫一样蜷缩着身体。这个丑陋的样子更加触怒了保雄的神经。他揪住妻子的头发把她拉起,另一只手穿过妻子腋下,用力拽着人偶。趁势仰面翻过身的早苗耳朵撞在了座椅的背上,痛苦地叫着。她哭丧着脸,面相狰狞地瞪着保雄,然后翻身站了起来,头发凌乱地跑到了厨房。
保雄抱着人偶向妻子追去。早苗从水槽低下拿出了什么东西。是菜刀。她双手握住刀柄,把菜刀举到胸前,将刀刃的那一端挥向丈夫。保雄停住了脚步。
“快放下。多危险啊。”
“还给我!把我的健太郎还给我!”
早苗仿佛燃起烈火般地叫嚷着。她目光直立,肩膀颤抖地起伏着。此时她的头脑里只有人偶,眼里根本没有其他的东西。不,占据妻子内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个人偶。保雄这才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健太郎是四年前早苗给流产的长子所起的名字。
保雄来回地盯着菜刀颤抖的刀锋,和这个叫健太郎的人偶的脸。白色的牙齿从人偶张开的口中露了出来,看起来仿佛在嘲笑着自己。
“——我知道了。我把人偶给你,你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早苗露出了得意的表情,面容缓和了下来,但保雄做出让步只是使她大意的手段。保雄把人偶放到妻子的手能将将够到的地方,慢慢地向前走近。早苗把菜刀的刀刃向下,迟缓地把右手从刀柄上拿开,伸向了人偶。
保雄急忙把人偶摔在地上,早苗惊叫了起来。她想要抓住掉落的人偶,右手向空中抓去,身体失去了平衡。保雄趁此时机一步上前,死死地抓住了早苗的左臂。早苗遭此变故,菜刀一声不响地掉落在了地上。保雄慌忙将菜刀踢到了厨房推车的下面。
在接连扇了早苗几个耳光让她老实下来之后,保雄揪着妻子的后颈将她的整个身子按在了冰箱的门上。早苗的脸颊眨眼之间肿得通红。虽然她已经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但唯独眼睛却异样地闪耀,轻蔑地看着保雄。
“居然欺骗我。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怯虽然不好,可谁让你挥舞着那么危险的东西来着。”
“你总是这个样子。店里的上司又说你什么了吧?一有不顺心的事,你就拿老婆撒气,你就这点儿能耐吗?”
“少罗嗦。给我闭嘴。”
保雄又扇了早苗一记耳光。虽然她的嘴唇破裂渗出了血,但保雄的火气依旧没有消散。仅靠暴力是不够的,必须想办法让早苗的内心撕裂,直接给与她伤害。
一条妙计一闪而过。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人偶,走到了早苗的面前。
“我决定不把这个人偶退还了。但是,从现在起我要把这玩意儿弄得稀巴烂。”
血液一下子冲上了早苗肿胀的脸。她的嘴唇微微地振颤着,一声不发。保雄感到了一种施虐的快感,一把抓住人偶的头,想要拧下人偶的脑袋。
就在这时。
“——住手,你这个杀人犯。”
人偶的声音制止了保雄。不,实际上并不是人偶叫出的声音。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发出声音的是早苗。是用刚才保雄只听过一次的腹语术的假声发出来的。虽然只是通过远程教育学得的外行人技艺,但保雄却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要出声。让你闭嘴就闭嘴。”
保雄把人偶扔到了一旁,从发根处揪起早苗的头发把她拉到跟前,将她的后脑勺撞向冰箱。但是,那令人不舒服的假声并未停止。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他看到早苗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不禁移开了视线。大脑中仿佛一片空白,仅存的一点自制心已经完全消失。保雄只想让连呼声停止,机械般地把早苗的脑袋一下下反复撞向冰箱。
2
保雄和早苗曾是公司同事。早苗是他之前所在的电机制造公司的女职员,二人开始交往是由保雄积极发起的。他只想和早苗轻轻松松地进行公司内恋爱,并没有打算和她结婚。可是有一天,早苗却突然告知他自己已经怀孕的消息,迫使他对自己负责。火上浇油的是,同事和上司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早苗的关系,保雄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在从预产期往回推算选定了日期后,保雄便急急忙忙地与她举行了婚礼。要是自己知道三年后那家公司会倒闭的话,保雄是一定不会如此草率的了。
登上妻子宝座的早苗意外流产,是在新婚后不到两个月,四年前六月的星期天。虽然流产的原因是自己在新居公寓的楼梯上跌倒,但不巧的是由于那天保雄为接待客户去和客户打高尔夫球,从早上开始便家中无人。等到保雄闻讯赶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七个月大的长男已然失去了生命。
虽然是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引起的意外,但早苗却对那天丈夫不在家而怀恨在心,无法释怀。尽管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也许早苗已经看穿了孩子去世那天保雄的内心。免去做父亲的责任,内心松了一口气,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就在医生告知自己不可能再度怀孕之后起,早苗开始变得浪费成性。
保雄恢复意识的时候,厨房已经变得鸦雀无声。早苗使用腹语术发出的声音也已经听不到了。保雄听到了从公寓隔壁房间传来的电视声。因为自己住的是廉价房,所以墙壁很薄,故而只要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透过墙壁传过来。
早苗背靠着冰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凌乱不堪的发绺向下垂着,几乎遮住了整个脸部。她一定是昏过去了。保雄也有些意识恍惚。他晃了晃脑袋让头脑清醒了一下,便蹲下身察看妻子伤情。
“早苗,快醒醒。”
可无论怎么拍打她的脸颊和叫她的名字,早苗都毫无反应。样子有些不对劲。就好像生息全无了似的。保雄不安地用手将她的乱发拨开,却看到早苗的眼睛猛然地张着,已经失去了光辉。
保雄愣住了,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妻子大打出手,今晚并不是第一次。把妻子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可是,把妻子打成这个样子,却是从未有过的事。保雄感到了心跳加速,自己的脸变得煞白。
“早苗,快回话呀,早苗。”
保雄双手放在妻子的肩上,前后摇晃着她的上身。妻子只是脑袋无力地晃动着,却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保雄颤抖的手要去摸妻子的脉搏,但由于自己惊恐过度,连血管的位置都没有找到。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叫救护车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惊恐之下,保雄跳了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不容他多想,门铃又持续地响着。幸好自己回家的时候亲手把玄关的门锁上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保雄大气不敢出,身体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门。他还在祈祷着这个突然的造访者能够马上罢手离去。
然而这个小小的祈求并没有实现。房间里的灯还在亮着,即使从外面看也应该能够知道里面有人。造访者见无人应门,很是焦急,便开始直接敲门。
“——塚本小姐。你在家吧?请把门打开。我是隔壁的山下呀。塚本小姐!”
听到对方透过房门的叫声,保雄想起了住在隔壁房间的三十多岁单身女性的脸。门牌上应该写的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