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舌舞 作者:金万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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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宿舍里,而天已经亮了。
今天是开学前两天,按惯例要搞一个开学典礼。说是典礼,其实只是在学校中心的操场上摆几张桌子,老校长当众讲一两小时的话,学生们坐在矮凳子上打瞌睡。指挥学生们入座,以及摆桌子都是年轻老师的活,我起床后就急忙洗漱,早饭没吃就出门去忙碌了。
开学典礼冗长无聊,一般学生不喜欢,但成绩好的学生最喜欢了,他们每次都会早早到来,帮忙把椅子摆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开学典礼会给上学期期考前三名的学生发奖状,虽然奖状一块钱能买好多份,但学生们很享受站在众人面前领奖的那一刻。
我走到操场上,看见王小龙来了,便想起林老虎逃跑的事。王小龙就是村长的儿子,昨晚他和几个学生想去偷林老虎家里的柑子,撞见了挖尸的经过。与其听村长老婆添油加醋地乱说,不如提王小龙本人还原真相。学生越来越多了,我怕人多嘴杂,想了想就把王小龙叫到瓦房宿舍前,问他昨晚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什么。
王小龙激动道:“我第一次看见死人呐!吓得我一晚上不敢睡!唐老师,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仗着老师的架子,问道:“先说你昨天看见什么了?”
谁知道,王小龙歪着小脑袋,竟开口道:“不就是林阿叔挖柑子树,挖出死人了,赵阿姨在旁边开手电。”
听罢,我愕然地站在原地,惊出一身汗。林阿叔就是林老虎,赵阿姨就是赵喜悦了。我以为赵喜悦失踪了,林老虎也对外说她回娘家了,原来昨晚她人还在林家!我怕王小龙吓坏了,记错了,又问了一遍。可王小龙声称绝对不会认错,因为其他几个孩子也看到了。由于大家都以为赵喜悦回娘家了,警察和大人们询问孩子时,谁都没问过赵喜悦的事,全以为只有林老虎一个人在家。我也以为赵喜悦失踪了,或者遇害了,可没料到她昨晚还和林老虎在一起。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林老虎对外撒谎,骗大家赵喜悦已经走了?昨晚村长赶去控制住林老虎时,赵喜悦已经不在林家了,她是不是先逃了?
我想得头疼了,一时没说话,王小龙就趁机跑掉了。这时,武陵春开门走出来,见我在揉额头,便说:“你还不快把房间整理一下,张校长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我疑惑道。
“有个新的女老师要来,房间不够住了,要跟你挤一间房。”武陵春对我说。
瓦房宿舍有四间,第四间没人住,尘封很久了,装了许多杂物。我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如果还有老师要来,自然会分到我那间房里。我谢天谢地,心想有个同伴一起住就好了,免得这段时间总是惊惊怕怕。我房里没什么东西,不需要整理,只不过要把血字报纸先收起来。
昨晚,我睡觉时想了很久,决定先不去报警,因为报警也不会有人理的,有困难找警察,这句话在偏僻山村里就跟童话一样假。再说了,一般农村里有矛盾,都是自己解决,从不给国家添麻烦。我也不能保证,那是林老虎留下的,大惊小怪只会在村里混不下去。
等武陵春走了,我就想回房把报纸拿出来,先跟校长提一下。校长姓张,老婆早年得病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张校长为人不错,很照顾新来的老师,因为肯留下来的年轻老师特别少。想着,我就开门走进房里,可却吓了一跳。因为有个人正从窗户里伸手进来,抓走了放在桌子上的血字报纸。
窗户不在前门这边,而是在瓦房的后面。为了透光,老师们都把书桌放在窗户边,只要伸手进来就能把东西偷走。宿舍里除了我的手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等白天到了,就把窗户打开通风,没想过有人会偷那张血字报纸。我一急,马上跑出房间,想到后面去逮住小偷。
宿舍后面有一块空地,空地的旁边通向学校铁门。我还没跑到后面,就看见一群家长走进学校,挡住了我的去路。等我绕到宿舍瓦房后面,人已经不见了。我望着走到操场上的那群家长,心想偷报纸的人一定是成年人,小孩子够不到窗户那样的高度。可谁会偷一张带血的报纸,那等于是一封恐吓信,偷什么不好,偏要偷那种东西?
那些家长是来看开学典礼的,几乎都是村里的妇女,男人们都去干活赚钱了。我看着那些女人,有村长老婆、刘大妈、黄大妈、连莫老板新娶的老婆林书香都来了。我搞不懂刚才谁到瓦房后面偷报纸了,想去问嘛,又插不上嘴。重要的是,小偷怎么知道有人给我塞了一封恐吓信,因为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望着那群家长的背影,想了一下,忽然就开朗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写恐吓信的人也知道血字报纸在我这里,一定是那个人后悔了,怕我报警,所以又把报纸偷回去了。
“果然不是林老虎留的!幸亏没报警,否则我就糗大了。”我苦笑地想,同时琢磨,“究竟谁给我写了那些血字,我没得罪过谁呀,只因为赵喜悦的事和林老虎有过几次争执。”
我看人越来越多,开学典礼马上要开始了,于是就走到瓦房后想把窗户合上。其实,我可以在房间里把窗户合上,但我总觉得从外面合上更安全,反正人都已经走到房子后了。而且,我看到墙下掉了一张纸屑,可能是小偷抓出报纸时,被窗户刮下了一小部分。
我把纸屑拾起来一看,果真是从报纸上刮下来的,还有一部分血迹留在上面。纸张只有这么点了,就算警察肯理我,他们也拿这小小的纸屑没办法。我叹了口气,准备走回操场,安排学生和家长入座,这时候却发现了血字报纸上的一个蹊跷之处。
第三章 舌头
那纸屑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大,一面有几行密密的字,另一面有张女人的黑白照片。我凝望片刻,觉得那女人很面熟,再细看了一会儿就认出那是赵喜悦的照片。照片旁边的报纸内容几乎全被刮掉了,赵喜悦被登报的原因已经无从得知,只是在她照片上有“通缉”两个铅字,但那是上面一则的报道内容,还有一条粗粗的黑线隔开了。
报纸的同类内容通常集中在一版里,不会东一点,西一点。我首先想到,赵喜悦是不是也被通缉了,可她是被拐卖的对象,也许通缉文下面的那栏是寻人启事。这些通缉和寻人启示有时会混在一起,归类为政府公文。这个解释虽然说得通,但我总觉得用这张报纸写血字恐吓,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尤其是在报纸又被偷回去的情况下。
我把纸屑翻了一面,这面是一则社会简要新闻,原文是“2005年3月18日融水县农业局以融农业发'2005'04号文件‘关于做好2005年春季农区灭鼠工作的通知’。”在这之后,剩余的内容就看不到了。
马场村就在融水县境内,2005年是三年前,也就是说这是三年前的报纸。一般,大型报纸不会登小县城的内容,只有县报才会刊登。我心想,别说县报了,就是《人民日报》在农村里也会被当作废纸卖掉。时隔三年,村民很难找到三年前的旧县报,写血字的人是不是故意挑这张报纸给我看的?他从哪里找到的,又那为什么偷回去了?那个人想让我看报纸上的什么内容?
我想得出神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听到武陵春在瓦房宿舍前催我去帮忙,我才清醒过来。上午的开学典礼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我根本没认真听张校长在说什么,只坐在学生后面,偶尔听到学生们窃窃地讨论昨晚挖出死尸的事。学生家长也坐在最后面,他们看到自家的孩子上去领奖状了,还会站起来鼓掌。
看着那群家长,我狐疑地想,刚才偷报纸的人一定混进那群家长里了,因为我跑过去时正好有一群家长从校门迈进来。那个人一定是某个家长,否则混进去的话,只会显得不合调。我实在琢磨不透,头越来越疼,当听到大家都站起来要散掉了,这才笑自己想太多了,阿加莎不是人人能当的。
开学典礼散去后,学生回到教室里,等着老师们放作业本。那些作业本都是学校买的,每人7本数学本,3本语文本 。学生们都很喜欢领新作业,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属于他们的财富,即使不爱学习的学生也这么想。我上三、四年级的语文课,这两个年纪最难管,学生老是打架,没少让我头疼。
一个年级大约有20个学生,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和城市里的小学无法相比。纵使如此,我搬作业本到二楼教室时,也是够呛。作业本发得很快,一下子就快发完了,当我发到王小龙那几个学生时,发现作业本不够了,只好又折回去拿。
作业本放在一楼的第一间库房里,说是库房,其实只有一间卧室那么大。马场村很穷,除了莫老板家里建了小洋楼,只有小学有座二层的教学楼,其他人的房子不是平房就是泥屋。我听张校长说,原本学校不在这里开办,而是露天办学。这栋两层高的教学楼以前是卫生所,后来发生过瘟疫,死了许多病人,楼房就被废弃了20多年,这也是为什么马场村的房子都离小学比较远的原因。随着教育事业渐渐被重视,在政府的支持下,5年前马场村才把卫生所的楼改成了教室,结束了露天办学的模式。
我回到库房时,把门打开了,把少掉的作业本捧在手上,刚要走出去却想起了一件事。县报不会有人买,通常都是送到各个单位里,马场村小学也有县报。因为没人看,所以张校长一直把县报整齐地叠放在库房的角落里。只要我把2005年3月18日前后几天的那几份报纸找到,不就可以知道赵喜悦为什么会被登报的原因了?
我激动地把库房关上,急忙去把作业发完,想要快点回来翻出三年前的报纸。可是,我把学生们打发了,张校长却找到我,叫我领着一个新来的女教师去我房间里安顿。那女的长得粉嫩水灵,一看就和农村小学不搭边,说不定当晚就哭着“国家骗我”地跑了。
我带着那女教室下楼时,她在我身后主动说:“我叫刘琴,你呢?”
我禁不住地满脑想报纸的事,听到有人问我,随口就答:“唐九月。”
“张校长叫我上五年级的语文课,你上几年级的。”刘琴柔声地问。
我一听就纳闷,一般教书时间长了才能教高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都是欧阳新和另外一个老教师负责。而且每次有新来的老师,张校长都把他们分到一、二年级,既然把刘琴分到高年级,那张校长一定很有把握她不会当晚就跑掉。
刘琴和我下楼时,正好碰到欧阳新抱着作业本上楼,她看到了就凑到我耳边说学校里居然有这么帅的男老师啊。我嗯了一句,看着刘琴的一身贵气,搞不懂她为什么来农村小学当老师。以她的外貌条件,去市里的学校应该够格,现在只要长得好看,那就等于有了一张王牌。
接着,我把刘琴带到宿舍里,交代了一些事,然后就想去库房里翻报纸。可刘琴拽着我,不肯让我走,好像很怕独自待在破旧的瓦房里。我看到刘琴的样子,想起自己以前也这样,一时心软就留下了。武陵春忙完后,跑到我房里看新鲜,她乐意一个人住,不喜欢和别人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刘琴见到武陵春,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整理床铺,还喷了点花露水。
“出来一下。”武陵春看到刘琴转过身去了,她就叫了我一下。
我奇怪地走出去,嘀咕着有什么事不能在房里说,干嘛要避开刘琴。等我出来了,武陵春就小声地告诉我,刘琴估计不会走了,以后我就不能再过独居的逍遥生活了。言谈中,武陵春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我还没说话,武陵春又告诉我,刘琴的父母都是小官,因为贪污被抓了,她没办法了才来农村小学混口饭吃,其他亲朋好友谁都不肯帮她找工作,只有张校长念在认识刘琴父母的份上,帮忙通融了一下。
“她这么惨?”我听到这情况,顿时很同情刘琴。
“以后有她受的了。”武陵春仗着自己资历比较老,说话时都有一种她是前辈,我们是后生晚辈的感觉,实际上大家年龄都差不多。
武陵春唠叨完了,转身就去做自己的事,留下我瓦房下发呆。刘琴见我久久不回来,于是走出来找我,看到我在门外,她就问我要了手机号码。刘琴还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又找不到我了,可以打电话问我。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最初接待他的人,会成为他最依赖的人。我深知这一点,因为我初来乍道时,欧阳新接待了我,从那以后我总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一个中午,我都把时间耗在刘琴身上,带着她走了学校一圈,还告诉她厕所和洗澡的地方在哪里。这两个地方都不在瓦房宿舍里,而是在学校围墙边上,离宿舍有百来米远。这种设计很不科学,但在农村里,这样的设计又很常见。而且这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热水供应,在夏天可以直接洗冷水,到了冬天就要自己起火烧热水了。
好不容易,我把刘琴安顿了,这才有时间跑去教学楼的库房里翻报纸。这事压在我心头上,不解决的话,吃饭都吃不香。奇怪的是,我把角落里积压的报纸翻了一遍,却找不到2005年积压的县报了,但2004年和2006年、2007年、2008年都还在。库房只有老师才有钥匙,现在门窗都锁得好好的,怎么会都不见了?既然有人把报纸塞到我门下,想要我注意到报纸上的内容,为什么又要偷回去!现在连库房里的报纸都不见了,这人是不是有病呀?
开学典礼的下午,每个班要开班会,我身为四年级的班主任,必须到场。一看时间快到了,我就先走出库房,准备到楼上开班会。这时候,张校长正好要从一楼的办公室走出来,我见到他了就着急地问:“张校长,库房里的县报怎么少了一年的?就是2005年的报纸?”
“莫老板问我拿去了,他家要盖一间新房,需要用报纸糊墙,所以……你怎么问这事?不是没人看报纸吗?”张校长糊涂地问。
我忙说:“没什么。那您先忙。”
张校长以为我上进了,想要阅读县报,便说:“你要是想看的话,库房里的报纸尽管拿。如果想看2005年的报纸,快去找刘大妈,她和几个大姐把报纸抱去给莫老板了,你傍晚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用报纸糊墙是马场村的习惯,每次建新屋了,在刷上石灰前都会贴上报纸。很多党报、县报没当废纸卖掉,就是用在这上面去了。不过,莫老板没有亲自来拿报纸,而是由刘大妈那些人代劳的。昨晚,就是刘大妈告诉武陵春,林老虎家里挖出死人了。说起刘大妈,她可了不得了,不仅是一只母老虎,把老公治得服服帖帖,还因为在城里偷窃被拘留过。
刘大妈有个10岁的儿子,就在我的班上,今天她也参加开学典礼了。我绕到瓦房后面时,刘大妈就在人群之中,现在她又独独挑了2005年的县报,我实在不得不怀疑偷走血字报纸的人就是她。当然,一起抱走县报的人还有几个妇女,但我鬼迷心窍了,总觉得就是刘大妈在吓唬我。
下午时,我为了开班会,没有马上去莫老板的盖新屋的地方,只认真地给学生们开班会。可等我把班会开完了,再赶去莫老板家时,他家旁边的新屋已经把大部分报纸糊到墙上去了。还有许多报纸堆在门口,我走过去翻了翻,除了3月的县报,其他报纸还在。
刘大妈看见我乱翻,忙呵斥我走开,别给他们添麻烦。我知道自己的举动的确过份,于是就不出声地离开,不去给建新房的人制造麻烦。我徘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