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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冷血--杜鲁门·卡波特-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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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们能在一起呆上一个小时,佩里确信,或者说完完全全地“知道”,他就不可能待在一所医院的外面等着迪克拿着一双黑色长统袜出现。

  迪克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没有,走吧。”他说道,表情鬼鬼祟祟的,令佩里大起疑心。

  “你肯定没有吗?你肯定问过修女吗?”

  “我当然问过了。”

  “我不相信。我想你走进去,逛了几分钟,然后就出来了。”

  “好了,甜心,随便你说什么。”迪克开始开车。在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之后,迪克碰了碰佩里的膝盖。“嗨,行了,”他说,“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想法。天知道她们会怎么想?我在那里讨价还价就像在廉价商店里一样……”

  佩里说:“也许那样也不错。修女是一帮背运的人。”

  当看到克拉特先生旋开派克牌钢笔、打开支票簿时,纽约人寿保险公司在加登城的代表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他想起了当地的一句俏皮话:“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赫伯?他们说,‘既然理发要花上五十块钱,赫伯给理发师开一张支票算了。’”

  “没错,”克拉特回答说,他像贵族一样,以从不随身携带现金而闻名,“这就是我做生意的方式。当那些收税员开始在你周围闲荡时,作废的支票是你最好的朋友。”

  支票已经填好,但尚未签字,他往办公桌的椅子后一仰,似乎陷入了沉思。那位矮壮的、有点秃顶、不拘礼节的代理人名叫鲍勃·约翰逊,他希望自己的客户不要在最后时刻变卦。赫伯是个头脑冷静、作决定力求稳妥的人,约翰逊忙活了一年才最终敲定这笔生意。但是,不,他的顾客只是在经历一种被约翰逊称为“庄严时刻”的现象。这种现象,卖保险的人很熟悉。参加人寿保险的人和立遗嘱的人,两者的情绪没什么不同,肯定会想到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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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32)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是的,是的,”克拉特先生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值得感激的事,美妙的事。”镶嵌在镜框内的证书是他事业中值得纪念的里程碑,挂在他的办公室的胡桃木墙壁上,闪闪发光:一张大学文凭证书,一张河谷农场的地图,一些农业奖品,一张有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和约翰·福斯特·杜勒斯亲笔签名的华丽的证书,表彰他在联邦农业信贷委员会的工作。“还有孩子们。我们在这儿一直很幸运。难道不应该说吗?我真的为他们感到骄傲。就拿凯尼恩来说吧,现在他都快成了一名机械师,或者是一位科学家了,但是你可别对我说我儿子不是个天生的农场主。上帝保佑,总有一天他将经营这块地方。你以前见过伊芙安娜的丈夫唐·雅霍夫吗?他是位兽医。我无法告诉你我多么想念这个小伙子。还有维尔,维尔·英格里希,我女儿贝弗里钟情于他。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我敢肯定,他们一定能承担起责任;但是邦妮,邦妮一个人挑不动这么一副重担……”

  约翰逊,经验丰富,善于从这类话中听出弦外之音,知道这时可以插嘴了。“哎,赫伯,”他说道,“你还是个年轻人呢,才四十八岁。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医疗报告上看,你都很年轻,我们很可能给您再多保些时间。”

  克拉特先生挺直身子,又一次伸手拿起了钢笔。“说实话,我感觉相当好。非常乐观。我想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真的可以在这里赚点钱。”在简单阐述未来改善金融状况的计划的同时,他在支票上签了名,然后把支票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此刻已是六点过十分,保险代理人急着回家;妻子正等他回来吃晚饭呢。“不胜荣幸,赫伯。”

  “不胜荣幸,伙计。”

  他们握了握手。然后,约翰逊带着一种胜利的感觉拿起克拉特先生的支票,把它放进自己的支票簿里。这是一份价值四万美元的意外死亡保险的第一笔钱,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保险公司将双倍赔偿。

  他和我散步,他和我聊天,

  他对我说我是属于他的,

  我们分享快乐,我们在那里等待

  没有人能明白……

  佩里用吉他自弹自唱,心情愉快。他能记住大概两百多首圣歌和情歌的歌词,从《粗糙的老十字架》到科尔·波特①,除了吉他以外,他还会吹口琴、拉手风琴、弹奏五弦琴和木琴。在他最喜欢的一个有关戏剧的幻想中,他的艺名叫佩里·奥·帕尔森,是一位表演“一人交响乐”的明星。

  迪克说:“来杯鸡尾酒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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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33)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其实,佩里并不在乎喝什么,他不是一个很爱喝酒的人。但是迪克却很挑剔,在酒吧里,他通常选择“橙花”。佩里在汽车的工具箱里装着一品脱已经混合好的橘子味的伏特加。他俩来回传着瓶子喝。虽然暮色已浓,但迪克仍把速度稳定在每小时六十英里,并且没有打开车头大灯。路很直,土地平坦得像一片湖泊,很少看见驶过别的车。这里便是“那边”,或者离“那边”很近了。

  “天哪!”佩里说道,他盯着那平展展的、一望无际的土地,瞧着天空带有寒意的连绵不绝的青色,除了远处农场里闪烁的灯光以外,一无所有,显得空旷而孤寂。他憎恨这里,就像他憎恨得克萨斯平原和内华达州沙漠一样;空旷的地势和稀少的人口常令他情绪低沉,还伴有一种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海港才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拥挤、嘈杂、塞满了船只、飘荡着下水道气味的城市,比如横滨,朝鲜战争期间,他作为美国陆军的士兵曾在那里度过一个夏天。“天哪!他们对我说离堪萨斯州远点儿!永远别把我的小脚再次踏上堪萨斯州的土地,好像他们是在禁止我进入天堂似的。好好看看这儿,简直大饱眼福。”

  迪克把酒瓶递给他,里面的酒只剩下一半了。“剩下的留着吧,”迪克说,“我们也许还用得着。”

  “还记得吗,迪克?我们说的关于那条船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在墨西哥买条船,一条便宜但很结实的船。我们可以去日本。横渡太平洋。有人做过,好几千人曾经横渡太平洋。我不骗你,迪克,你会到日本的。日本人令人惊奇,性格温和,行为举止像花一样。真的想得很周到,不仅仅是为了你的钱。而且日本女人。你还从未遇见过一个真正女人……”

  “我有过女人。”迪克说他仍爱着长着一头金发的甜蜜的第一任妻子,虽然她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日本那儿有许多澡堂子。有一间叫‘梦池’。你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美丽迷人的姑娘就会从头到脚给你擦洗。”

  “你以前告诉过我。”迪克的口气有点无礼。

  “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能重复我自己的话吗?”

  “以后再说吧。这事以后再说。嗨,伙计,我脑子里想的已经够多的了。”

  迪克打开收音机,佩里又把它关上。他不管迪克的抗议,弹起了吉他:

  我独自一人去花园,

  露水还在玫瑰上。

  我耳中传来的声音,

  是上帝之子透露的……

  一轮满月正在天边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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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34)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第二天,星期一,年轻的博比·鲁普在接受测谎仪检测之前作证时,描述了他最后一次拜访克拉特家的情形:“当时是一轮满月,我想,如果南希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开车出去,去麦基尼湖或者去加登城看电影。但是当我给她打电话时,当时肯定是七点十分左右,她说她得去问问她父亲同意不同意。然后,她回来了,回答是不行,因为昨晚我们在外面呆得太晚了。不过,她说我干脆过来看电视算了。我经常去克拉特家看电视。你知道,南希是我唯一约会过的女孩。我从小就认识她,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就一起上学。从我能记事起,她就那么漂亮、那么惹人喜爱,她是一个人物,甚至当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如此。我的意思是,她使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很不错。我第一次和她约会是在八年级。我们班里大多数男孩子都想带她去参加八年级的毕业舞会,所以当她说她愿意和我一起参加舞会时,我很吃惊,也有点自豪。我俩当时都是十二岁。我爸把车借给我,我开车和她一起参加舞会。对于南希,我是越看越喜欢;对于他们全家人,也是这样,没有别的家庭能和他们相比,至少这里没有,反正我不知道谁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克拉特先生也许在某些事情上过于严厉,比如说,宗教信仰,或者诸如此类的事,但是他从未试图使你感觉他是对的,你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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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35)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我们家住在克拉特家西边三英里。我通常是走着去、走着回,但是夏天我总是在干活,去年我攒够了钱,买了一辆自己的车,一辆1955年出的福特。所以那晚我是开车过去的,七点钟刚过的时候到的。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通往她家的林荫车道上,我一个人都没看见,屋子外面也没有人。只有老特迪,它冲我汪汪叫。一楼的灯亮着———客厅和克拉特先生的办公室亮着灯。二楼是黑的,我想克拉特太太一定睡着了,如果她在家的话。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究竟在不在家,我从来也没问过。但是我发现我猜对了,因为后来,凯尼恩想要练习法国小号,他在学校的乐队里演奏中音小号,但南希对他说别练,怕他把克拉特太太吵醒。不管怎么说,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了晚餐,南希收拾了桌子,把所有的盘子都放在水池里,他们三个人,两个孩子和克拉特先生,都在客厅里。所以我们像以前的那些晚上一样围坐在一起,南希和我坐在沙发上,克拉特先生坐在椅子里,那把带坐垫的摇椅。他没怎么看电视,因为他正在读一本书,书名是“流浪的男孩”,那本书是凯尼恩的。他去了一次厨房,回来时拿着两个苹果;他给了我一个,但我不想吃,所以两个他全吃了。他的牙齿很白;他还说牙白是吃苹果吃的。南希当时穿着短袜和软拖鞋,下身是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我想她还穿了一件绿色的运动衫;她还戴着那块金表和去年一月她十六岁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礼物,一个表明我俩关系的手镯,一面刻着她的名字,一面刻着我的名字。她还戴了一枚戒指,这是她今年夏天和基德维尔一家去科罗拉多的时候买的一个小银饰。它不是我们的戒指。你知道,两个星期前,她冲我发火了,说要把我们的戒指摘下来放一段时间。当你女朋友这么做时,那就意味着你要经受考验了。我是说,的确,我们是有过争吵,谁没吵过架?所有结成稳定伴侣关系的年轻人都吵过。起因是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在招待会上喝了一杯啤酒,被南希知道了。有人嘴快,说我喝醉了大喊大叫。唉,她真是铁石心肠,一个星期都没和我打招呼。但是最近我们又和好如初了,我想她正打算重新戴上我们的戒指。

  “好吧,第一个节目是十一频道的《人与挑战》,讲的是几个人在北极的故事。然后我们看了一部西部片,看完西部电影,我们接着看的是一个间谍的冒险故事《五个手指》。九点半时演的是《麦克·海默①》。然后是新闻。但是这些节目凯尼恩全不喜欢,之所以如此,很大原因是我们没让他选节目。他批评每一个节目,南希一直叫他闭嘴。他俩总是拌嘴,不过实际上他俩是很亲密的,比大多数兄弟和姐妹都要亲近。我猜,部分原因是他俩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多,因为克拉特太太经常不在家,而克拉特先生也经常去华盛顿或别的什么地方。我知道南希很爱凯尼恩,但是我认为即使是她或者别的人并没有真正理解凯尼恩。他似乎有点古怪。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也不会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你,他有一点儿轻微的斜视。有人说他是一个天才,这话也许是真的。他确实读了很多书。但是,正如我所说,他当时很不安静;他不想看电视而想练小号,当南希不让他练时,我记得克拉特先生对他说,为什么不去地下室的娱乐房间里练习小号呢,在那儿没有人会听见。但是他也不想去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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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36) 
 作者 : 杜鲁门·卡波特 

  “电话响了一次。或者两次?哎,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一次电话响了,克拉特先生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接的电话。门———客厅和办公室之间的滑动门———是开着的,我听见他说‘冯’,所以我知道他正在和他的雇员冯·弗里特先生谈话,他说他有点头疼,不过正在好转。还说他要在星期一早晨见见冯·弗里特先生。他回来时,《麦克·海默》刚播完,然后是五分钟新闻,接着是天气预报。每次一到播天气预报的时候,克拉特先生就会来精神。实际上,他一直在等的就是天气预报。这就和唯一吸引我的是体育节目一样,接下来就是体育节目。体育节目结束时已是十点半了,我起身要走。南希送我出来。我们说了会儿话,约定在周日晚上一起去看电影,一部所有女孩都盼望看的电影———《蓝色工装裤》。然后她跑回了屋里,我开车离开。外面像白天一样明亮,月亮如此皎洁,天有些凉,有点微风;无数风滚草随风飘荡。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现在我回想起来,我才想到一定有人一直躲在那里,也许就在那边的树丛里。有人就等着我离开。”

  迪克和佩里在大本德的一家饭馆前停了下来。因为身上只剩十五块钱了,佩里打算点一份饮料和三明治,但迪克说不,他们需要的是一顿实实在在的“盛宴”,不必为费用发愁,他来付账。他们点了两份半生的牛排、烤土豆、法式土豆丝、油煎洋葱、豆煮玉米,还点了意大利通心粉、玉米粥、千岛色拉、肉桂面包卷、苹果派、冰淇淋和咖啡。吃饱喝足后,他俩还去了一家杂货店挑选雪茄;在同一家杂货店里,他们还买了两卷厚厚的胶带。

  黑色的雪佛兰汽车重新上路,急匆匆地穿越乡村,悄悄地向更加寒冷、更加干燥的种植小麦的高地平原驶去。佩里闭目打盹,进入了酒足饭饱后昏昏欲睡的状态,当听到播放十一点钟的新闻时,他醒了过来。他摇下车窗,让清冽的空气吹拂着自己的脸。迪克告诉他已经进入芬尼县境内。“我们进入县界十英里了。”他说。汽车跑得飞快。指示牌上被汽车前灯照亮的广告词句突然一亮,便一晃而过:“瞧北极熊!”、“伯蒂斯汽车”、“世界上最大的免费游泳池”、“麦地汽车旅馆”。终于,一转眼,路灯亮了,“您好,陌生人!欢迎来到加登城,一个友好的地方。”

  他们沿着城市北面的边缘前进。将近午夜时分,路上空无一人,除了一排孤零零的加油站还亮着灯外,没有一家商店还开着门。迪克拐进其中一间赫德的菲利浦66加油站。一个年轻人出现了,问道:“要不要把油加满?”迪克点了点头,佩里从车里出来,走进加油站,他把自己反锁在男厕所里。他的双腿像平时发作那样令他疼痛难忍;疼得好像是以前的那场事故才发生五分钟一样。他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五粒阿司匹林,慢慢地嚼碎(他喜欢阿司匹林的味道),然后从洗脸盆的水龙头里接水喝。他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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