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塔之夜-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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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就是你博学的头上尊贵的盖子。你喜欢吗?”
这顶非斯帽现在变成了一件像钟一样的白色物体,其形状取自头盖。这很有意思!
“我的非斯帽,我的非斯帽!”大夫叫喊着。“它从我小时候起就在我头上,现在,它多年的荣誉和高贵的尊严却被你们这些破产者亵渎!给我拿来!”
他想拿,可是胳膊刚刚伸出,石膏就撕裂袖子。
“可怕,真可怕!”他叫喊着。“我胳膊的运气和肢体的功能都要化为乌有!我怎么办?我一定要走。我的病人在等着我。”
“刑讯石”大夫想站起来。他的长袍又开始撕裂,只好重新坐下。
“你们看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胖子哭丧着问道。“我的身材和体态都给毁了。我感到,我的内心也在破碎。匀称的线条已经消失,柔软和丰满陷入到丑陋的折痕中。你们使我的形象失去威望,使我的人格失去魅力。对我的赞颂将变成嘲笑,赞颂者目光中的惬意变成讽喻。在胡同里,人们会对我指手画脚;回到家中,温柔的话语抱怨我优势的丧失。我是一个被打败的人,马上把我抬进坟墓吧。在那儿,松柏的泪水正在流淌。啊,安拉,安拉,安拉!”
他的愤怒变成了痛苦。美好形象的丧失使他感到悲伤。当我通过胳膊的动作使他刚要沉默的时候,差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对他说:
“不要伤心,大夫!你的悲伤将化为快乐,因为你在这儿找到了对你来说非常宝贵的获取经验的机会。”
“是的,这种经验我有了。但这不是为我而获取的。我知道,人们是不愿意与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的。”
“你是不是认为,应该到你身上去发现教养,大夫?”
“是,因为我是一个治疗生病躯体、振奋疲倦心灵的人。这是真正的教养。”
“你是这样的人,这个人对病人说,他的舌头不像牛舌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你所谓的教养,意思当然是你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学者。顺便说说,我不理解,你怎么能够从我的舌头看出我的脱臼是否危险。”
“你在你的一生中理解的东西还非常少。我是这么看你的。无论如何,你不理解,你们已经把我带到了一种境地,这种处境损害了我的荣誉,埋葬了我在国内的威信。”
“不理解,我当然不理解。”
“这就是说,你的智慧只有一天那么短,而你的愚蠢却像环绕地球的平行圈那么长。尽管如此,你还是撅起鼻子,板着面孔坐在那儿讲话,好像你是个万能教授一样。”
“对你而言,我也是一个教授,因为我对你上了一堂直观的绷带课。”
“这样的课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所说的直观教学,就是不用言语。你用在这堂课上学到的东西,可以使你成为普天之下、王土之上最有名的大夫。”
“你还想嘲笑我?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聪明,那你就给我出个主意,使我从这个石膏壳中解脱出去。”
“这事稍后谈!当我对你说,石膏可以制做绷带的时候,你嘲笑我。而这确实是已有方法中最好的方法。你不让我说话,所以我就用事实来教训你。摸摸你的长袍!事先,石膏是软的,现在是硬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用来捆绑肢体,会硬到像一根绷带。你难道没有看见?”
他的眉头展开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接着说:
“你在给一条脱臼的腿上夹板的时候,夹板会给肢体增加负担,因为肢体与夹板的形状不相适应。这样的绷带是不起作用的。”
“可是没有其他绷带。全国最了不起的医生绞尽脑汁,想发明一种牢固的,与肢体形状一样的绷带,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自己有一本书,名叫《论骨折的治疗》。其中说,这种骨折只能用夹板治疗。”
“这本书的作者是谁?”
“著名医生卡里·阿斯凡·苏尔菲卡尔。”
“原来如此,他是生活在二十年前的人。当时,他是对的。可是现在,他就会被人耻笑了。”
“我不笑他。”
“你的知识和观点只适合于那个时代,到了现代,就不再有效了。现在还有许多种绷带。你以前见过现在又护住你头部的这顶非斯帽吗?”
“为什么要我不看见这顶帽子呢?这个小毒蟾蜍已经把我搞得够呛。”
“那你就告诉我,什么形状适合?”
“我的头部形状。”
“而且要非常一致。对于身体上别的部位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我的胳膊拧断了,要请人复位,首先就会要用一块细布条包扎。然后,我把这块布条用溶解于水的石膏浸湿,包扎好几层,每层都要用石膏水浸湿。这块布干涸以后,我就有了一根绷带,这根绷带非常牢固,而且正好与胳膊匹配。”
“原,来,如此!”他冒出这样几个字,先呆呆地看着我,然后转过脸去对哈勒夫说:“赶快给我把非斯帽取下来!”
哈勒夫把帽子放到医生面前,并且把帽子朝四面八方转动。
“更好的办法是,”我接着说,“把布条马上用湿石膏浸泡,然后再缠在肢体上。这样在石膏凝固时就不至于压迫有病的肢体。在此之前棉花已经到位。然后,肢体就以软状态包在坚硬而又非常适合的绷带里。”
他又看了我一眼,最后叫喊起来:
“安拉,安拉!宝贵的发现,了不起的发明!我走,我赶紧走。我要把这记下来!”
他一跃而起,没有注意长袍的坚硬性,就匆匆朝门口走。
“等等!把装工具的筐带上!”哈勒夫喊道。“先戴上非斯帽!”
这位医生停住了脚步。石膏四分五裂,从他身上脱落下来。长袍既不是从破碎处和折皱处裂开,也不是按他坐着时的姿势裂开。后面和下面那几部分原地不动,扯着他,使他不能行走。这时,胖子回到哈勒夫的背后,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拉,请求说:
“扯住两个袖套!我必须出去!”
哈勒夫紧紧扯住。医生连拉带挤,好不容易才从上了石膏的衣服中解脱出来,接着朝门口飞奔,他刚到门口就把门栓拧开,一个箭步蹿到了院子里。
“我就回来,我就回来,我马上回来!”这个肥胖的医生叫喊着,不留神摔了一跤,很快爬起来又跑。
他对石膏绷带满怀激情。他一定要回家记下我指出的要点。什么拖鞋、长袍、非斯帽,连同器械筐,都留在这儿,光着头穿街过巷。对所有这一切,他一点也不在意。毕竟,他是全心全意扑在本职工作上。可惜,他只能学别人懂得的,不能学到其他人不懂的。
现在的问题是清理房间。大家把僵硬的长袍挂到椅子的扶手上面,把器械收集在一起。然后,他们为我准备了一个小房间。奥斯克早就打来了水。我高兴地注意到,肿消了。后来,我让他们把我抬到我的房间里,让我睡在较宽敞的地方。我继续敷,想在晚上扎绷带。为此,他们要去取棉花、纱布,还有石膏。我躺了三个钟头,听到门外传来医生的声音。
“长官在哪儿?”
“在那儿,小房间里。”我听哈勒夫回答。
“为我禀报!”
哈勒夫开开门,医生就进来了。何等模样!
他穿上了节日盛装。蓝色的真丝长袍把他的身体一直包到脚,脚上穿一双精致的摩洛哥皮拖鞋,配上一条蓝白色的头巾,头巾上的石榴别针光彩夺目。他脸上喜气洋洋,步伐格外庄重。他在门外停住脚步,双臂在胸前画着十字,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长官,我拜访你,是为了表示谢意和敬意。请允许我进来!”
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回答说:
“请进,欢迎光临!”
他走了三小步,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致词:
“长官,你的头是人类智慧的摇篮,你的头脑蕴藏着各国人民的知识。你的精神像剃须刀刀刃一样锐利,你的思维像针尖一样准确,可以用来划开恶性溃疡。因此,你奉天命来解决重大问题,例如治疗骨折、扭伤、脱臼。你的天才遍及一切方面,探索所有科学领域,包括硫酸钙,不懂科学的野蛮人称之为石膏。你给它加水搅拌,使之失去晶状,可以涂在麻布上,用于包扎关节、骨骼和血管,使这些部位定位,如果有必要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将以此保护数以百万计的胳膊和腿,使这些部位不受弯曲和变形之苦。未来教授们将捐献皮阿斯特,为你建造纪念碑,你的名字将在纪念碑上金光灿烂。目前,你的名字将载入我的记事本,请你对我说出你的名字,以便我记录下来。”
他办得很隆重,好像是议会发言人一样。可惜这个议会仅仅属于他一个人。
“谢谢你!”我庄重地致答词,“对真理的热爱驱使我告诉你,不是我做出的发明。在我的祖国,所有这些都广为流传,所有的职业医生和业余医务人员都是了解的。如果你想知道发明家的名字,那你是应该听过的。这位做了许多好事的学者叫做马西森,荷兰著名的伤科医生。我不能接受你的谢意,但是你对这个发明感到满意,这已经使我非常高兴了。我希望,你会努力应用这个发明。”
“我已下定决心应用它。我将用行动向你证明。但是谢意你不能拒绝。尽管你本人不是发明者,你还是做了这种无与伦比的好事。我不会忘记今天这个日子,并且认为,我的长袍被脱掉,是一种愉快。从现在起,它是我的公司的招牌,并且将悬挂在我家门口,以便所有折断肢体的人都放心地看到,我用硫酸钙包扎它们。我已经试验过其使用方法,请你看看我的作业,给我打分。你愿意吗?”
“很乐意!”我说。
他走到窗前,鼓了鼓掌,通往大房间的门敞开了。我听见沉重的脚步声。
“从这儿进来!”大夫命令。
首先出现的是两个男人,抬着一只装满石膏的大桶。其中一个人还拿着许多棉花。这些棉花足够包扎十个人。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包印花布。他们放下物品就走了。接着又进来两个男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留胡须的人,其身体一直被遮盖到脖子。这两个男人放下担架,走出去了。
“你在这儿看到的是第一批绷带。这些是我绑的。”医生开始说话。“我买来了必要的物品,请来了制造这些物品的工人,让他做模特。他今天赚十皮阿斯特,包吃。请允许我揭开这块布,请你观察病人。”
他揭去包装。当我的目光落在“模特”上面的时候,不得不忍住笑。天啊!这个人是什么样子!胖子设想了各种各样的骨折和脱臼,而这个可怜人的相应部位一一被石膏裹起来了。真亏他想得出!
肩膀、上臂和前臂,大腿和小腿,甚至髋部,统统被套在石膏模型里。石膏层足有一指厚。胸腔也装在铠甲里面,这种铠甲非常坚硬,恐怕连手枪子弹都不容易穿透。这个人像一个快要死亡的真病人一样躺在里面,根本没法动,甚至难以进行呼吸。为了所有这一切,一天赚的钱还不足两个马克。一整天!这种事真够呛。就是说,这个令人同情的模特要整天背着绷带。为了什么?
“这个试验要进行多久?”我问。
“进行到这个人再也忍受不了的时候。我想研究硫酸钙绷带对身体各个部位的作用。”
“在一个健康人身上?惟一的作用将是,他再也不能忍受了。那他的胸部又是怎么回事?”
“他断了五根肋骨,右边两根,左边三根。”
“肩膀呢?”
“肩胛骨一折为二。”
“髋关节?”
“他断了两个球窝关节。还有就是下颌骨脱位,出现了颌痉挛。我不知道怎样用石膏做绷带,将按你的指示做。”
“唉呀,我的医生,这可是根本不能用绷带的呀!”
“不?为什么?”
“如果下颌骨脱位,封闭就将使人窒息,所以不能用石膏。”
“那好!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们就设想,他的嘴是封闭的。”
“劳驾也给他的肋骨松绑!他急切需要呼吸空气。”
“随你的便。我到店主那儿去拿工具。”
我很好奇,倒要看看他拿什么东西来。他转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忙于敷脚,直到听到斧头声时才抬头。
“我的老天爷,你想干什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他背对着我,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锤子和凿子。”他毫不在乎地回答。
“你这一下可真要锤断他的肋骨了,要么就是凿进他的胸膛。”
“会的,不这样又用什么呢?”
“用石膏剪、石膏刀或者适当的锯子,使用时要看绷带的位置和强度。”
“骨锯放在我的筐子里,我去拿来。”
“把我的小伙伴也带来!他可以帮助你,因为我现在还不行。”
哈勒夫来的时候,我给他打了几个手势,他就明白了。这是一件艰苦的工作,要一直工作到把“模特”从所有的绷带中解脱出来。天色已晚,必须点灯。这个可怜的人没有吭一声。医生除把他能够脱日的部位统统裹上以外,还给他的嘴上了卡子。最后一根绷带解开以后,这个可怜的模特对我说:
“谢谢你,长官!”
然后,他一个箭步蹿到了门外。
“站住!”胖医生大叫一声。“我还需要你!重来一遍!”
可是,这叫喊声没有起作用。
“他还是跑了。”大夫悲叹了一声,“我拿着这些漂亮的石膏、棉花和棉织品有什么用?”
“让他走吧!”我提醒他,“你想什么?这一大桶石膏足够粉刷两栋楼房。我只需要一小部分。我看,现在是给我上绷带的时候了。”
“好,好,长官!我马上开始。”
“且慢!要完全按我的指点做!”
这个人是个火性子。在包扎过程中,我对他述说了他已经开始采用的疗法。包扎完毕,他说:
“是的,这当然完全是另外一种疗法!我现在再去请试验病人,明早还把他弄到这儿来。”
“你想什么时候给他上绷带?”
“今天晚上就上。”
“我的老天爷!他是不是一直要躺到明天?你会把他弄死的。如果你要在他身上做试验,你不能把所有的肢体同时上绷带,只能绑他的某一部位,而且只要绷带坚硬,就要马上给他松绑。另外还要注意,绷带要开窗。”
“有什么用?”这位好奇者询问。
“为了观看和治疗各个部位。你没有教师,也没有教科书,你必须独立思考和试验。”
“长官,留在这儿给我上课吧!这个地区所有的医生都会成为你的学生。”
哈勒夫笑着说:“你今天下午学得够多的了,现在你看着,看我们是怎么帮助你的。”
“你们如果没有时间,那我就只好放弃学习。是的,我今天确实学了非常多的东西,真不知道怎样感谢才好。钱你们又不要,我给你一个纪念品,长官,你会喜欢的。”
“什么纪念品?”
“好几个装着酒精的玻璃杯,里面的每一种绦虫和肠虫都是我非常喜爱的。但是,我衷心地献给你。”
“谢谢你!只可惜带着玻璃杯旅行不便。”
“很抱歉。但是你应该看到我所拥有的东西:骨骼。我亲自把这些骨头刮下来煮沸,洗涤和漂白。”
“对此,我也表示感谢。你看到,我无法把骨骼放到马背上去。”
“这当然也是实话。那么,我至少要按法兰克方式热情地与你握手。”
与大多数胖人一样,这位医生从根本上说,是一个快活人。他好学,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