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塔之夜-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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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那些国家。我就属于这种人。”
“你是地理学家。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得到什么?你离家外出,放弃天伦之乐,到遥远的地方去受尽折磨,忍饥挨饿,甚至与危险作斗争。”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同意他的说法。
“然后,你坐下来,写得眼睛红肿,以便好奇者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可是,你得到什么益处?”
“难道旅游不是一种享受?”
“不是享受,而是受折磨。”
“看来,你大概不会花费力气去爬高山,观日出?”
“不会,因为我的头脑是健全的。我为什么要离开舒舒服服抽烟和喝咖啡的沙发?为什么要去攀登,然后又跑下来?这是毫无益处的。即使我不上山去坐,太阳照样升起和落山。安拉用智慧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我的攀登不会对他的决定作出丝毫贡献。”
是的。这样的人,这样的观点!安拉,万能的安拉啊!这是他的格言,也是对他灵与肉的惰性的原谅。
“这就是说,你像那些不会仅仅为了解异国风情而去承受长途跋涉的折磨和风险的?”我问。
“不会的。我不干这种事。”
“可是,我还是有利可图。我靠这个维持生活。”
“怎讲?你可以吃你看到的山,饮你看到的河?”
“不是。我如果写出这样的书,就会得到一笔钱。这笔钱就是我的收入。”
我终于说出来的,并不完全是疯话。
“啊,”主人说,“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地理学家,而是书商。”
“我不是书商,而是书商付钱给我,买我写的东西,把它印刷成书,再出卖给读者。我们两方面做的是一笔生意。”
穆拉德把手指放到鼻子上,想了一会儿,答道:
“现在我明白了:你像那些从阿拉伯批发咖啡去零售的人?”
“是的,大体上是这么回事。”
“你把你看到的统统写进去?”
“不是全部,而是有阅读价值的部分。”
“例如,你认识的一个非常好的人。”
“是的,这种人要写进我的书。”
“或者一个相当坏的人?”
“我也写这种人,让读者了解他,厌恶他。”
他板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把烟袋嘴放进头巾底下。他不喜欢这种事。这事看来让他忧虑。
“噢!”他嘟囔着,“就是说,好的和坏的,都通过你,在你的国家变得众所周知?”
“是这样。”
“你把他们的名字也写上?”
“当然,阿迦。”
“他们是什么人?干什么事?家住什么地方?”
“甚至更详细。”我强调指出。
“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和他们的谈话内容,你对他们的了解?”
“所有一切!”
“安拉,安拉!你是个大告密者!人们肯定会怕你!”
“好人用不着怕我,而且会名扬天下,因为这些书会翻译成其他文字。恶人则是罪有应得,如果他们变得臭名昭著,引起厌恶和蔑视的话。”
“你也写什干屈?”
“甚至很多,因为我在那儿有很多经历。”
“或许还有基利塞利?”
“绝对的,因为基利塞利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不能忽略。”
“你将描写它的哪些方面?”
“还不清楚,要等待,看看在这儿会有些什么所见所闻。无论如何,我会以赞扬的口气提到你有豪华的烟袋和上等的咖啡。”
穆拉德静静地凝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我一进门就仔细地观察他,总觉得有些面熟。我在哪儿见过他的面孔?这位房主给人的印象决不是一个富人的印象。他的头巾是旧的、肮脏的。长袍也一样。在他的腿上,只有患足痛风的地方包得紧紧的。尽管如此,两只脚都是赤脚,仅仅是插在一双又旧又小,磨损得很厉害的拖鞋里面。这个土耳其人又高又瘦,脸上过早地出现了皱纹。严厉的神色、凶狠的小眼、发达的下巴、宽阔的尖嘴,所有这些都使他的脸上没有一处给人留下舒服的印象。人们还会想起贪得无厌的人的模样。这种人所想到的只是捞取,而不管用什么方式捞。
“我希望,”这个土耳其人好不容易说了一句,“你在我这儿会满意的,只会写我的好处。”
“我对此深信不疑。你对我们这么客气,我只有感激你。”
“我本来是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迎接你的,照顾得要好得多。可是,我的内人到于斯屈布去了,我自己动弹不得。足痛风折磨我的脚。这种病是在战争中得的。”
“你当过兵?甚至当过军官?”
“那时,我比现在好,地位还高些。我是军需商!为苏丹的勇士们提供衣食。”
我想起了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可怜士兵,想起了这些军需商们鼓鼓的钱包。
“你肯定是高官厚禄,深得君王的宠爱。”我答道。
“是的,是这么回事,”阿迦自豪地说,“军需商打赢了这个战役。军需商将战争推向胜利。没有他,就没有士气,没有勇敢,只有饥饿、穷困和疾病。祖国对我非常感激。”
“要我在书中写上这些事?”
“好,写吧。请你写。可不可以对帝国和君臣们写许多正面事迹?”
“可以。”我简短地回答,因为我觉察到,他想转入正题,这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也有一些坏的?”
“也有,到处都有好人和坏人。”
“你在我们这儿遇到坏人了?”
“特别是在近期,而且是在这个地方。”
他摇摆着身体,想进入这个话题。
“本书的读者肯定会知道一切。我要是有一本这样的书就好!”
“你读不到,因为不是用你们的文字写的。”
“你现在至少要跟我说说它的内容。”
“也许过一会儿,我休息的时候。”
“我就派人指给你住的房间。不过,你至少先要讲一点。”
“我确实很疲倦。不过,你看到,我注意到我的好客的东道主的这个愿望,要我的同伴哈勒夫介绍一下我们最近所经历的大概情况。”
“他可以开始讲了,我听着。”
要哈勒夫讲一讲,他很喜欢。但是,这个阿迦用简短而又是命令的方式提醒,又使他感到不快。我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首先,请允许我,”哈勒夫在开头时说,“告诉你,讲话人是谁。他是怀着善意对你讲话的。我叫哈奇·哈勒夫·奥马尔·本·哈奇·阿布·阿巴斯·伊布·哈奇·达乌德·阿尔戈萨拉赫,撒马尔的主要部族哈德丁的战士。我曾祖父的祖先与先知共同作战。这位英雄的祖先与易卜拉欣,即易司马仪的父亲一起品尝过西瓜。你的祖先的家谱也这么齐全吗?”
“我的祖先比这还早。”穆拉德有点狼狈地回答。
“这很好,因为评价一个人,不能根据烟袋和杯子,而是要根据已知的祖先数目。在极乐世界,有数千人在等待我。我是他们最宠爱的后代。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欣赏我的讲话,可是我的朋友本尼西希望我讲一讲,所以,我要求你集中全部注意力听。”
所有这一切都平心静气地讲出来,似乎当这位始祖与亚伯拉罕吃西瓜的时候,哈勒夫身临其境。他装作全神贯注地讲这番话,似乎要给东道主一份恩赐。
哈勒夫用精心选择的字眼概括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法学家会比这个小个子哈勒夫讲得好。他只字未提可能使这位前军需商发觉我们与他有关系的事情。我暗暗为他高兴。他结束讲话时,用目光询问我,效果如何,我投去赞赏的目光。
穆拉德装作极为好奇。他把手中的烟袋扔掉,一个穆斯林这样做,是表示多种意义。然后,他紧抱双手叫喊:
“啊,安拉,安拉,把你复仇的使者派到几间来,用烈火烧死这些罪恶滔天的坏人吧!我要相信我所听到的情况吗?我不能相信,不能,我不能相信!”
他沉默下来,拿出念珠,用干瘦的手指滚动珠子,好像是在祈祷。然后,他突然抬头,打量着我并问:
“长官,你证明这个哈勒夫所讲的是事实?”
“字字句句。”
“你在你的书中把这些统统描述出来?舒特,强盗,马纳赫,巴鲁德?”
“所有的。”
“这对他们是个可怕的惩罚。你认为,你还会与他们再相遇?”
“非常肯定,因为他们在追赶我。这儿,在你家里,我当然是安全的。我感谢你和那位好裁缝阿夫里特。但是明天,我们继续前进途中,坏人们还会袭击我。”
“你不会给我家带来耻辱的,长官,因为你只在我家逗留一夜。”
“我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此外,按你自己的看法,经书的开头就说得很清楚,我在你家将呆多久,我们俩谁也无法改变。是的,即使安拉亲自来,也没法改变。”
“就这么办。不过我希望,我能长时间地看着你的目光在我这儿闪耀。我孤身一人在家,你使我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使我脚痛得以减轻,如果你再呆一会儿的话。”
“我也乐意再能享受一下你的陪伴,”我答道,“据说,你做过长时间旅行?”
“谁说的?”
“裁缝。”
我从他的脸上看出,苏耶夫说的是假话。而这个土耳其人却说:
“是的。那是在我的脚还健康的时候。我的脚踏遍了许多国家的城市和农村。”
“可你刚才说,你从不登山观日出!”
“是指现在,我的脚有毛病的时候。”他为自己辩护。
“你为什么把腿包扎起来,而让脚露在外面?”
我严厉地看着他。穆拉德有点狼狈。难道他出于某种原因要伪装成有足痛风?
“我的病在腿部,而不在脚上。”他解释说。
“这样做,你脚上的拇指不痛?”
“不痛,长官。”
“也不肿?”
“是健康的。”
“晚上发烧吗?”
“我从未发过烧。”
这个人暴露了,因为如果没有上述现象,也就不可能有足痛风!他对足痛风症状一无所知。现在我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了。此外,为了提一提所谓书室,我向他打听:
“你有许多书,它们会减轻你的痛苦和寂寞的。”
“书?”他吃惊地问。
“是的。你是一位博学者,拥有很多令人羡慕的文字资料。”
“谁说的?”
“也是裁缝。”
这个侏儒显然是瞎编出一些东西,来引诱我们。穆拉德悟出了这点,赶紧回答:
“长官,我的书室根本没有你所想像的那样重要。对于我来说,是够了,但对于你这样的学者,是无足轻重的。”
“可是,我希望你允许我看一看。”
“可以的。不过现在不看。你累了,我派人送你到你住的房间去。”
“在哪儿?”
“不在这栋楼里。在这儿,你会受到干扰的。所以,我派人为你们修好了老母塔。你们住在底下。”
“完全听你的。不过想问一句,为什么这所建筑物叫做老母塔?”
“我不知道。有人说,一位老母亲死后常回来,夜里穿着白色衣服站在塔台上,为下面的孩子们祝福。你相信鬼吗?”
“不相信,阿迦。”
“那你大概不会害怕这位老者?”
“我不会有这种感觉!她偶尔还来?”
“人们都说有这么回事,所以晚上不到塔上面去。”
阿迦为什么对我说起此事?如果与楼房有关,那大概就是对我下逐客令的理由。或许会有人穿着那个幽灵的衣服,来捉弄我们,然后归罪于那个老太太。可这是小孩子的想法,只可能出自这类人的嘴。
“我们将感到高兴,”我回答,“如果能见识见识幽灵的话。我们倒要问问,阴间是个什么样子。”
“你有胆量,长官?”
“肯定的。”
“这会给你带来严重后果。人是不能与鬼谈话的,谈话是可能送命的。”
“我不相信。安拉不会允许罪人逃避地狱的折磨,到人间来漫游。而对好鬼,是不必害怕的。如果是乔装打扮的鬼,我们会毫不客气。我只请求你把我们带到塔楼上去。”
“你们必须穿过一部分花园。我想,你会很高兴的。这个花园花了我很多钱,像从第一天堂进门后的幸福园一样漂亮。”
“好遗憾,我不能享受这种幸福,因为我不能走路。”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享受享受。你不需要走路,而是可以乘车。我‘内人’也不能走路。因此,我给她做了个轮椅,让别人推着她走。现在,我‘内人’不在家,你可以利用这种行走的椅子。”
“这是为我做的一大善事。”
“我马上派人去取轮椅。胡穆姆推你,并且一直为你们服务。”
这个侍从肯定是要监视我们,凡是他注意到了的,我们就会做不成。因此,我回答说:
“你的贴身侍从我不能夺走,而且我习惯于让我的陪同人员办事。”
“这我不能容忍,”主人反对,“他们和你一样,是我的客人。把他们当做仆人对待,是我的不礼貌。不要说这件事了!胡穆姆受委托执行你们的命令,并且始终在你们身边。”
始终在我们身边!这就是说,我们处在他的监视下。怎么摆脱他?
胡穆姆推来了轮椅。我坐了上去,与阿迦告别。这个侍从推着我出去,其他人跟在后面。我们通过宽敞的主楼过道,先来到一个院子。这个院子看来平常是作肥料场的,两边都是低矮的茅棚,装满了干草。院子的另一边有一个牲口棚,中间是通道。我们穿过通道进入花园。这儿有一片草坪,上面堆放着干草。然后,我们经过好几个花坛,上面种着蔬菜。蔬菜之间鲜花盛开。难道这就是著名的“幸福园”?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对穆斯林们的欣赏能力真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从花坛旁边经过时,又遇到一块草坪,比前面那块大些。这儿也堆着好几堆大草垛,堆放的是干草和各种谷物。再过去,耸立着“老母塔”。它是一个圆形古建筑,有四层,相当高。与一般的塔差不多,上面没有玻璃窗,大门是敞开的。底层只有一个房间,一个相当破旧的楼梯通向上面。我看到,垫子和地毯都靠墙放着,上面有好几个枕头。中间放着一块四方木板,给我们当桌子用。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这是你们的住房,长官。”胡穆姆把我推进房间后说。
“这儿经常住客人?”
“不。这个房间是我们最好的房间,主人安排给你们,是对你们的奖赏。”
“上面是什么房间?”
“还有两个和这一样的房间,然后就是眺望远景的阁楼,但是没有布置好,因为没住过人。”
我们四周的围墙很旧,好像这儿经常发生小地震一样,墙上的砖被震了出来。墙壁和炉子都没有抹灰。这个房间是空荡荡的。
在路上,我想出了一个摆脱那个侍从的主意。我们遇到过一个工人,他有两只邪恶的、流泪的眼睛。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情况:所有的东方人都迷信,惧怕一种“邪恶目光”,意大利人称之为列特图拉。有邪恶目光的人只要敏锐地看另一个人一眼,那个人就会招来横祸。一个人如果目光敏锐,咄咄逼人,就很容易被怀疑为有邪恶目光,所有的人都会躲避他。
为了使孩子们免受邪恶目光的伤害,人们给他们脖子上系红带子或者珊瑚。大人们只有一种办法预防邪恶目光将带来的后果,那就是向当事人举起双手并叉开手指。这样做了以后,马上离开,才可以避免邪恶目光的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