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取-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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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绪从摹写台上抬起头,和放下放大镜的阿宏,互递了个某种眼神。我就像听判决的被告一样在两个人面前正了正姿势。
我正在摆姿势时,竹花法官开始宣读判决文书了。
“实际试印刷之后再看吧。”
哎呀,判决是缓期执行。但是,这其实就相当于获得无罪了。
“这么一看,干得相当不错呀。”
真稀罕,连阿宏也对我用了褒奖之辞。但是,不出我所料,好脸就好了这么一小会儿。很快眉间就布满了皱纹,给我这副表情真不像话。
“只是,五年前尽管由这个做成了刷版,也只是进行了一次试印刷.结果还不知道呢。问题是这块版究竟能多大程度地忠实地表现出钞票的浓淡呢。”
说句实在话,这种不安我也不是没有。只是,印刷状况也会为油墨的粘性和纸的质量所左右。如果从那方面来补足欠缺的话,是不是就能克服呢。我是这么考虑的。
得到两人的基本认可后,当晚我就又开始毅然潜入新东美术印刷,这次目标不是扫描仪室,而是隔壁的制版室。虽说是五年后,但毕竟干过好几次了,所以几乎没迷糊。制版室的器材也只是换了换代,种类跟以前几乎完全相同。
必要制版,含事先印刷用的虹印刷,计十六块。不,其中,纸币号码用的凸版,只有一块可不行。如果五万张的纸币号码全一个样,那不就不打自招这是假币了吗。因此,有必要将那些阿拉伯字母和数字做出那么几种来。
制作刷版最需要注意的,是正反三块凸版。
用手工做成的胶片原版,说到底也只不过是mask版。线的粗细之差会如实地表现出来了,但是浓淡层次感则一点儿也没有。要先通过照片制版将其复制成黑白反拍的底片版。也就是说,只有本来应该雕刻到金属板上的线这一部分,反过来被做成突出出来呈白色的胶片。
再把它覆盖到真钞上,把凹版必要的线以外的色调全都用底片版盖起来。当然,这一作业必须要绝对小心、注意。底片版和纸币图案的偏差,连一微米都不允许有。要用放大镜进行放大,排除印相时的一切偏差,慢慢地花上时间使两者完全吻合。
通过以上作业,一万元真钞图案里,也只有用凹版印刷的线被拾取出来。
只是,真钞也是进行套印的,凹版底下也能着上胶片版的油墨。虽然凹版的油墨色调是浓,但地方不同,有的地方的底儿勉勉强强才能看得见。即使肉眼很难看见,照片制版已是把纸的颜色如实地拾取了。为此,有些部分的浓淡会比实际上更浓,这我们也考虑到了。
因此,我们就小心再小心,在mask版上又套上三色分解用的过滤器,去掉色调浓的洋红和青绿两种颜色,把万元真钞的浓淡制成涂底用的刷版。
通过以上步骤,纸币用版部分的层次感应该就可以用照相制版技术原样复制下来了。由正面二色,反面一色共二十三块mask制成底片版,再用这个印制纸币图案。
再其次的作业,跟普通的照相制版相同。经过印相、冲洗、腐蚀、镀铬这一系列工程,最终完成凹版的刷版。由于是多重印相,我担心肉眼看不见的细微部分会出现偏差。于是把作业重复了三次,制成了三种刷版。
腐蚀工程的数据,姑且就使用五年前的。回头再看看印刷效果,进行细致的最终调节,完成实战投入用的最终刷版就行了。
凸版刷版,像照相排版文字一样作了十种棒形数字刷版,十五种无规阿拉拍数字,共计二十五根。将其随机排列,印刷纸币号码。
为了制作包括虹印刷用的刷版在内,十五块加上二十五根刷版,又有必要六次潜入新东美术印刷了。
时间已经到了大街上开始响起圣诞歌的十二月十日了……
距离帝都银行因合并而面临的消失,还有两个半月了。我们集结到平冢的工作间,开始了第一次试印刷。
作为最大难关的造纸一环,也终于初见成效了。通过将高温软性平光温度提高到比一般要高的二百五十度,和提高从滚子底下通过的速度,得到了我们想要的纸的光滑感。由于纸面的光滑并非靠涂工剂得来,质地、厚度、色调等也依次开花结果,终于做出了手感相当接近真钞的纸来了。
当然,这只是我们这些没跟钞票打惯交道的人的感觉。但是,将它们掺杂到真钞中蒙上眼睛试着用手去触摸时,我、阿宏、幸绪,我们仨都没有一个人能百分之百地把假钞用纸挑出来。
只是,表面有些地方为保持平滑度涂上了若干涂工剂,色调印刷比真钞显得多少白一些。看来只有在实战投入用时,或是把黄瑞香的纸浆份量再增多些,或是添加些涂料,来表现出黄瑞香的那种独特的浅黄色调。
黑白水印方面,通过分开模子,二次抄写的方法,和黑水印部分使用添加了染料的纸浆方法,已经基本解决了层次感问题,虽然多费了些功夫。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使黑白之差更明显,让肖像画的轮廊更加鲜明。回头多经历几次试行错误,调整一下染料模子的凹凸,就能相当接近真钞了。我有这种感觉。
含有层次感丰富的黑白水印的用纸,就差一步了。平版、凹版、凸版,计十五块和二十五根的刷版,掺杂了铁粉的深凹版用的特殊油墨,配制的各种颜色的印刷用的油墨,这些准备都已齐全。
“终于要开始了。”
平台印刷机的周围,堆满了镀了铬的刷版和各种油墨。幸绪看着它们说道。她的两颊,极少见地涨得通红。
“真的啊。我觉得我俩好像刚刚才袭击了曙光银行的ATM。”
连阿宏也感慨颇深地低语着。
“我也有同感。”
五年零二个月前,为了偿还西岛雅人的借款,我决心造假钞。这五年零两个月真让人觉得既漫长又短暂。
如果跟差不多把整个人生都献给造假钞的老头和幸绪的父亲相比,我还只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但是,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热烈而兴奋地专注于干一件事。
现在,结果就要出来了。
幸绪打开油墨罐的盖子。狭小的工作间里,有机溶剂的气味立时弥漫开来。阿宏从堆积的刷版中挑出那块桔黄色油墨的刷版,我也拿过一张刚做好的假钞用纸。
印刷,首先是从构成水印周围圆形部分的颜色中彩度最淡的桔黄色开始。为了使水印和正反的印刷完全吻合,先把它的周围固定好是最快的了。其后我们准备夹入虹印刷,用胶版逐渐由彩度浅的开始进行底色的套印。
再之后就是用凹版描画额面文字、福泽谕吉和雉鸡了。最后是凸版的纸币号码和日银总裁印。大体就是这么个顺序。
幸绪一语不发地把油墨倒在着色部上。阿宏慢慢地把刷版放置在版台中央,动作轻得好像那是易碎品。两个人拧紧上下左右的螺栓,将版固定好。
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屏息凝视着印刷机、刷版……还有,过一会儿就要印刷出来的假钞。
我冲两人点点头,慢慢地按下了版台。
用纸被从投递口吸了进去,刷版从着色部下面通了过去。油墨嘎吱嘎吱离开纸时的轻微的响声,在工作间里发出很大的回响。
用纸从送纸口吐了出来,桔黄色的底儿被印刷下来。留白,断条,一处也没有,色调也OK。水印位置也不错。只是,由于这是第一张,到处都有印刷斑点。这个,等油墨适应了着色滚子后,自然就会消失的。我们试印刷了五十张。
接下来是虹印刷用的底的印刷。
套印时,将一种通称“同宝”的置于版面外侧起对照作用的十字符号,慎重地与每一种颜色相搭配进行印刷。细微部分的微调整必须等看了实际印刷的效果之后再来进行。所以,无论如何纸都要浪费一些。
真想多印哪怕一张假钞。结合“同宝”的微调整,经过反复的失败,用去了好多纸。
粉、紫、青、绿、茶色等,底色就这样一色一色地套印着,慢慢地,纸币有那么点模样了。为了每次更换油墨时,颜色不至于混杂起来,我们都是把着色部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再进行套印。
现在换上掺入铁粉的特殊油墨,进行福泽谕吉肖像和额面文字的印刷。油墨的色调及它对于纸的着色状况都是最好的。阿宏高举着双手,好像是打完本垒打后的美国一流职业棒球队选手一样,在幸绪的头上来了个高触杀。
最后把阿拉伯字母和数字进行了适当地组合,来印刷纸币号码。暂且先换上了CZl43856B这个号码,连同红色的总裁印一起进行印刷。
印刷完后的纸从滚子里吐了出来。我像捧圣水一般双手把它接住。一下子,幸绪和阿宏的两颗脑袋也从两旁凑了过来。
落色、版的偏差、损伤等印刷错误都没有。水印周围的轮廓线正反两面也都一致。正中央是半透明的福泽谕吉肖像的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纸的厚度、手感、水印、印刷状态……外行人一眼看去,绝对都会认为这是张真真正正的万元钞票。阿宏从钱包里抽出张真的,把它放在假钞的旁边,看起来,无论哪儿都分毫不差。
我们的假钞完成了!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无论谁都沉默不语。平时话多的幸绪一句欢声也没有,就连爱叫嚷的阿宏也没有大叫出声,两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中的假钞。
现在,不管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我此时的心情。而且,不用费什么语言,这份心情也都会传递给阿宏和幸绪。在清新的油墨的气味中,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久久地盯着对方涨红的脸和刚刚印刷好的那张假钞。
“问题是,这个在银行职员面前究竟能否蒙混过关呢?”
最先恢复冷静的是幸绪。不论何时,女人总是先比男人回到现实中。
幸绪面朝着那杂堆在一起的四十三张钞票,把又小又丰满的屁股坐到版台上,盘起她那两条引以自豪的长腿。
“喂,良辅君。这,你打算怎么检验?”
验证真伪的重点,就是事先用胶版印上的虹印刷部分。只是,不管我们怎么颠来倒去的观察那个地方,都很难轻易地识别出来。用放大镜仔细看的话,才隐隐约约能够确认线画原版底下事先印刷上去的网点的有无。
无疑这是个缺点,但是有谁会一张一张用放大镜仔细确认收到的纸币呢。如果有传言说出现了假币的话,也许会被辨别出来。但在第一次的交易时,我想一般大概不用担心吧。
但是,我们的对手可是银行职员。比起我们这些不能说拿惯钱的人来,他们对纸币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阿宏摸了摸他那张板着的脸,附和幸绪说:
“对啊,喂,没有听人家说吗,银行发现的假钞,都是因为手感不同而被识别出来的,咱们得确认好这些假钞到底能多大程度地骗过那帮家伙们的手感之后,才能投人实战吧。”
保存在软盘里的验钞机的感应检查应该全部都能通过。但是,这次的对手,可不是机器。他们会作出什么反应来呢,我们不知道。
“嘿,看来只有直接试试银行职员看看了。”
“等等。银行里可是有密录摄影机呀。要是败露了,不是逃也没地逃吗?”
幸绪看着我,站了起来。
“谁说过要去银行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我可不会特意送上门去的。毕竟,咱们中,有个人跟银行职员交情颇深呀。”
阿宏的视线慢慢地移向幸绪。
幸绪拿手指着自己高挺的鼻子,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对。加油干吧,裕子小姐。”
真伪实验的鉴定人,正在尽头的老包厢里,手不老实地放在女孩子腿上。
据幸绪说,这一阵子,大约不出三天就要来一次“罗路姬”,跟他打交道的不是东建兴业,而净是些看起来很正派的生意人。大概是明年就要被兼并了,身为营业部长,正忙于忘年会之类的接待工作吧。
现在身处管理职位的大城,在入行初期,应该也有过被支使着在支行的窗口前数钞票的经历吧。既然是使竹花印刷陷入清理解散的大城,让他来做假币真伪实验的鉴定人再合适不过了。
要是喝得太多了,这家伙的手感很容易迟钝。我赶紧给阿宏使了个眼色。
阿宏离开座位,先从店里出去了。他出大门五分钟后就会假借江波的名字,往这里打电话。
“我想大城先生大概在你们那儿吧。请转告他我有急事。”
通常,像这种店里,都有无线电话,客人不用离席,也能打电话。但是,如果电话是打给江波的话,应该就不能当着接待的客人的面打了。
这家“罗路姬”里,为了让客人能在安静的环境里沉下心来打电话,还准备了一个新艺术派风格的电话间。大城一定会从那儿给江波打电话的。这就是我们算计好的。
阿宏出了店后过了三分钟。
我离开包间,向有厕所的通道走去。给正在接客的幸绪使了个眼神。
进了设在厕所边上的镶玻璃的电话间,拿起话筒,取出钱包。
我边回头看着背后的通道,确认没人打这儿过后,就在绿色电话机的旁边,装做无心地放了五张万元钞票。这里边,有两张是我们造的假钞。
五张钞票全都正面朝外折了两折,这是为了让人看到它后就想查清楚有几张。这样的话,那人一定会展开钞票进行查看的。
五分钟过去了。阿宏电话大概己经打进来了吧。口信再带给大城,过一会儿那家伙就该来这儿了。
我出了电话间,钻进旁边的厕所。
门没有关严,留了条缝。这样,通过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正好从门缝里看见电话间的门。我颇不自然地靠近镜子,偷窥着走廊最头上的电话机。
来了。
大城来到通道上,步子迈得很快,可见其心情了。就像在包间里变成超人的克拉克·肯特一样环视了一下四周,消失在门里边。
我的脸靠镜子更近了。
在镶玻璃里的电话间里,大城取下话筒。然后,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他发现了被谁“遗忘”在电话旁边的万元钞票。
如果这家伙是个不管多少钱都会交到派出所去的正直人士的话,那这个真伪实验就得重来了。但是,那样一位人物,也不会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而那样对待一家小小的印刷公司了。
我的担心多余了。大城装作看自己背部的样子。回头看了几次通道。确认无人后,就弯起腰面朝着电话。他是想数数钞票。但是,这儿是个死角,看不见他手头的动作。我打开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摄手摄脚地走出厕所。即使被那家伙回头看见我了,他也会认为我是在等电话的一个客人。我这么想着,就大胆地贴在了电话间的玻璃门上。
越过大城的右手腕,可以看见他手的一部分。只见他用指尖搓了搓整齐的钞票的一头,边弹了一下。是数完了吗?还是觉得手感不太对,使劲搓搓看呢?
大城的手指尖儿,一下子停住了。
我也停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大城的右手动了。
不知他要干什么,因为背挡着我没能看见。我使劲把脸贴近玻璃。
“咣当”,玻璃响了一下。是我的鞋尖用劲过大碰到了门板上。
里边,大城就像带发条的偶人一样,踞起脚转过身来。我俩的眼睛透过玻璃撞到了一起。这家伙的脸上,明显现出些不安。但是,他那关键的手我看不见。看来他是要先藏起那谁都可以要的钱了。
大城疑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