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室-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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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他看到了昆斯抱着自己父亲的情景。不多久鲁比·林肯就跑来了,后面跟着一长串孩子。他们全都瘫倒在昆斯和乔的周围,上帝,真是太恐怖了。他们哭着喊着要乔站起来,祈求他不要把他们撇下。
“萨姆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同时还把他的兄弟艾伯特和其他几个邻居也召来了。院子里很快就围满了人。萨姆和他的一伙人都拿着枪站在门廊上望着那些哀痛不已的人们,那些人把尸体拖到了那边的树下。”她指了指一棵很高大的橡树。“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救护车终于开来把乔的尸体拉走了。鲁比和她的孩子们向自己家里走去,我父亲和他的那帮人竟站在门廊上狂笑起来。”
“你在树上待了多久?”
“不知道。当人们全都走散了以后,我便从树上爬下来跑进了林子里。林子中的小溪旁边有一块地方是我和埃迪最喜欢去的地方,我知道他会去那里找我的。他果真去了。他吓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跟我讲了杀人的全过程,我说我已经看见了。开始他还不相信,于是我又说了一些细节。我们两个都吓得要命。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正是那件他和昆斯为之争吵的南部邦联士兵玩偶。他在自己的床底下找到了它,于是他立刻想到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我们两人都发誓要严守这个秘密。他起誓说永远不对任何人说我目睹了这次杀人事件,我也保证永远不说出他找到了士兵玩偶的事。然后他就把那个玩偶扔进了小溪里。”
“你们对别人讲过这件事吗?”
她把头摇了很长时间。
“萨姆从来也不知道你在树上的事吗?”亚当问。
“不知道,我也从未对母亲讲过。在以后的几年里我同埃迪只是偶尔才会说起那件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差不多把它埋在心底深处了。那天我们回家后,父亲和母亲正在大吵大闹。她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而他也近乎要发疯的样子。记得他动手打了她。后来她抓住我和埃迪的手让我们去车里等她。我们正在车道上倒车时,县里的行政司法长官来了。我们开车在外面转了一会儿,母亲在前排,我和埃迪坐在后面,我们俩都吓得不敢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们都以为爸爸会给关进监狱,可当我们回到家时他却坐在门廊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行政司法长官来干什么?”
“什么也没有干,真的,只是同萨姆聊了一会儿。萨姆把乔的枪拿给他看并说他完全是出于自卫。不过是又死了一个黑鬼而已。”
“他没有被逮捕吗?”
“没有,亚当,那可是五十年代的密西西比。我敢肯定那个行政司法长官会对那件事开怀大笑一番,还会拍拍萨姆的后背夸他是个好样的,然后就会一走了之。他甚至还允许萨姆留下了乔的枪。”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在以后的好几年里一直都希望他去坐牢。”
“林肯家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能做什么?谁会听他们的话?萨姆严禁埃迪再去见昆斯,为了防止孩子们再见面,他后来把那一家人扫地出门了。”
“上帝!”
“他限他们一周内搬走,行政司法长官也来履行他的职责,强迫那家人搬走。萨姆信誓旦旦地对我母亲说赶他们走是完全合理合法的。我觉得只有那次有可能使她离开他,我真希望她当时那样做了。”
“后来埃迪又见到过昆斯吗?”
“多年以后又见过。埃迪能够开车后便开始寻找林肯一家人。他们已经搬到了克兰顿另一头的一个小社区里,埃迪在那里找到了他们。他向他们道歉,并说他十万分地后悔,但他们最终也没有再成为朋友,鲁比则让他走开。埃迪告诉我说他们住在一间没有供电的破棚屋里。”
她向她的山核桃树走过去并靠着树干坐下。亚当也跟了过去靠着村站着。他看着坐在下面的她,想象着她多年来背着这沉重的负担是怎样过来的。他还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他的痛苦和所经受的折磨,还有那一直伴他到死也没能抹掉的心灵创伤。他了解了自己父亲之所以崩溃的第一条线索,他不知道会不会在将来把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断连成一个整体。他想到了萨姆,他看了门廊一眼,似乎可以看到一个脸上布满仇恨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廊上。莉此刻正在轻声抽泣着。
“萨姆后来都干了些什么?”
她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后来的一周里家里出奇地安静,也许是一个月,我记不大清了。不过,好像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大家在餐桌上都不说一句话。埃迪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晚上我常常听到他的哭泣声,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他是多么恨自己的父亲,他恨不能让他去死掉。他要从家里逃出去,他把一切的一切都归罪于自己。妈妈非常关心他,总是长时间地和他呆在一起。至于我,他们一直认为出事的时候我正在林子里边玩。我和费尔普斯结婚后不久便开始私下里去看精神科医生,我想通过心理治疗把自己解脱出来,而且我希望埃迪也这样做,但他不听我的劝告。在他自杀前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时他又提到了那次杀人的事,他从来就没有摆脱那个阴影。”
“而你却摆脱出来了?”
“我并没有那么说。心理治疗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我仍然总是想着就在父亲扣动扳机前如果我能尖叫一声会怎么样。他还会在自己女儿的面前开枪杀人吗?我想不会的。”
“好了,莉,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你没必要责备自己。”
“可是埃迪却责备我。他也责备他自己,我们长大成人以前一直在互相责备对方。出事的时候我们毕竟还都是孩子,我们不能求助于自己的父母,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
亚当这时对枪杀乔·林肯一事真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问莉。他估计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和莉谈起这件事了,他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明白。乔埋在哪里?他的枪后来怎样了?当地报纸对这件事有过报道吗?大陪审团受理过这个案子吗?萨姆是否跟他的孩子们提起过这件事?打架的时候她母亲在哪里?她听到了争吵声和枪声吗?乔的家人怎么样了?他们还住在福特县吗?
“咱们把它烧了吧,亚当,”她擦擦脸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语气很重地说道。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是心里的,让我们把这该诅咒的地方彻底烧毁,这房子,这棚屋,这棵树,这草坪,还有这荒地。不用费多少事,只要找几个地方点几根火柴就行了,来吧。”
“这不行,莉。”
“来吧。”
亚当很温柔地弯下身去用一只胳膊揽住她。“咱们走吧,莉。我今天听到的太多了。”
她没有抗拒,今天对她来说也同样是个很艰难的日子。他扶着她穿过丛生的杂草,他们绕过房子,经过坑坑洼洼的车道回到了车子里。
他们默默地离开了凯霍尔庄园。车子拐上砾石路后不久,他们在高速公路的交汇处停了一下,莉向左面指了指后便闭上双眼,似乎是想睡一会儿。他们从克兰顿城边驶过不远便在霍利斯普林斯附近的一个乡间商店前停住了车子。莉说她想买听可乐,而且一定要亲自去买,可回来时却带着一包六瓶装的啤酒并递给亚当一瓶。
“这算怎么回事?”他问道。
“只是少来一点,”她说,“我的神经太紧张了,绝不超过两瓶,好不好,就两瓶。”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莉。”
“没关系,”她皱了皱眉头坚持说道,随即便灌了一口。
亚当只好作罢,他加快车速驶离了商店。不到十五分钟她已两瓶啤酒下肚,接着便睡着了。萨姆把她在后座上安顿好后又全神贯注地上了路。
他突然产生了想要离开密西西比的念头,内心里渴望着再见到孟菲斯的灯光。
二十七
在整整一个星期以前,当他从睡梦中醒来后便感到头和腹部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和不适,而他还不得不去面对那些油腻的艾琳·莱特纳式的咸肉和煎鸡蛋。在过去的七天里,他除了到过斯莱特里法官的法庭以外,还去了芝加哥、格林维尔、福特县和帕契曼。另外他还拜会过州长和首席检察官,但却一直没去同自己的当事人谈话。
让那个当事人见鬼去吧。亚当头天晚上一直坐在屋外的阳台上,他喝着不含咖啡因的咖啡,观望着下面河中来往的船只,直到凌晨两点。他一面拍打着蚊子,一面却怎么也排遣不掉脑海中那一幕幕栩栩如生的景象。他看到昆斯·林肯正紧紧抱着父亲的尸体,而萨姆·凯霍尔却站在门廊上欣赏自己的杰作。他可以听到当鲁比·林肯和她的孩子们扑倒在尸首上,后来终于又将它拖到树荫下时,萨姆和他的同伙们站在窄窄的门廊前所发出的窃笑。他能够看到萨姆手里拿着那两枝枪站在草地上向行政司法长官讲述着那个发疯的黑鬼是怎样想杀死他,而他又是怎样自卫的。当然,那个行政司法长官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能够听到被痛苦煎熬着的埃迪和莉正在小声地互相埋怨,能够感觉到他们在萨姆所犯暴行带来的恐怖中苦苦地挣扎。他诅咒那个社会竟然对一个被歧视的阶层所受到的暴力伤害听之任之,熟视无睹。
他躺下后一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好像有一会儿还坐在床沿上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应该让萨姆另找个律师,好像还说过死刑对某些人来讲可能还是适用的,尤其是对他的祖父。他还奉劝自己应该立刻动身回芝加哥去并且再一次改名换姓。不过,那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当他最后一次醒来时,太阳已经透过百叶窗把一道道光影撒在了他的床上。他凝视着天花板和环绕墙壁顶部的装饰线条,足足用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回味着克兰顿之行。今天恐怕又会是个工作到很晚的周末,还有大量的报纸和浓浓的咖啡。下午晚些时候他会去办公室,他的当事人只剩下十七天了。
他们那天回到公寓时莉已经喝下三瓶啤酒,到家后她便去睡了。亚当一直很仔细地留心着她,多少有些担心她会耍酒疯或醉得不省人事。但她一直睡得很安稳,很平和,整个晚上也没有听到她屋里有什么响动。
他早晨冲完淋浴后没有刮脸便走进厨房,他看到早晨煮的第一壶咖啡还剩了些底子。莉已经起来一会儿了。他叫着她的名字走进她的卧室,又很快地查看了阳台,接着又在公寓的各处转了一圈,她不在家里。星期日的报纸整整齐齐码放在书房的咖啡桌上。
他重又煮了一壶咖啡并烤了些面包片,然后拿着他的早餐来到阳台上。时间差不多已经是九点半,幸好天上有云,空气还不是那么令人窒息。这将会是个非常适合加班的星期天。他拿起报纸,先从第一版开始看起。
也许她去了商店或是办别的什么事去了。也许是去了教堂。他们之间还没有到互相留条的程度。但莉也并没有说过今天早晨会去什么地方。
他吃了一片抹着草莓酱的烤面包,突然间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报纸上都市版的第一页又登载了一篇有关萨姆·凯霍尔的文章,用的还是十年前的那张旧照片。文章对过去一周的进展作了一番很饶舌的总结,结尾是一张年表,记载着本案在审理过程中所发生过的重要事件的日期,在一九九○年八月八日那天还装腔作势地打了个问号,意思是在问死刑会不会在那一天执行。很明显,该报社的版面可供托德·马克斯敞开使用,因为这篇文章完全是老生常谈。令人不安的是文章中引用了密西西比大学一位法学教授所说的话。那名教授是个宪法事务方面的专家,曾经参与过多起死刑案的审理。教授夸夸其谈地发表了一大通意见,他在最后说道萨姆这只鸭子已经到了揭锅的时候了。他仔细研究过有关档案,实际上多年来他一直都留心此案的发展,他认为萨姆基本上已经用不着再瞎忙活了。他解释说对许多死刑案例而言有时也会在最后关头出现奇迹,那是因为当事人在上诉和定案的过程中请了很蹩脚的律师。在这种情况下,像他这样的行家往往能使事情有所转机,因为他们这一类人是如此的英明伟大,能够发现一些被平庸的律师们所忽略的争点。但遗憾的是萨姆的案子完全属于另外一种情况,因为他的那些来自芝加哥的优秀律师已经为他作了天衣无缝的辩护。
有关萨姆上诉的事宜一直处理得非常得体,而且直到目前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那位教授很明显是个狂热的赌徒,他提出以五比一的赌注打赌这次死刑会在八月八日如期执行。为了佐证他说的这些话和提出的打赌条件,他把自己的照片也同时登在了报纸上。
亚当突然感到有点紧张。在他看过的死刑案例中,有不下十几个都是当事律师在最后一刻才抓住了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救生索,并且说服了法官听取他们新的陈述。在那些出色的案例中不乏这一类的事情,而那些未经发现或者说未经发掘出的潜在的法律争点往往是在另外的一些律师介入以后从全新的角度着眼才被找出来的。但有一点让那位法学教授说中了,萨姆是个幸运儿,尽管他很瞧不上库贝法律事务所的律师,但他们却为他提供了堪称一流的辩护。现如今无疑是大势已去,可供亚当自己提出的只是一些毫无希望的请求,人们把这一类请求称作临刑前的逃生上诉。
他把报纸丢在木地板上,起身进屋去斟些咖啡。进屋时拉门响起一声蜂鸣,这是新的保安系统发出的声音。上次保安系统失灵并神秘地丢失了一些钥匙后,于上周五重新安装了保安系统。当时并没有发现丝毫破坏的痕迹,由于这个公寓小区的保安措施很严密,再加上威利斯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到底为每个公寓单元各保留了几套钥匙,所以孟菲斯警方认定是拉门没有锁好而且由于不明原因被打开了。亚当和莉对这件事也没往心里去。
他无意中碰到了洗涤槽旁的一个玻璃酒杯,杯子掉落在地上碎裂开来,玻璃碎片散落在他的光脚周围。他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到餐室去取扫帚和簸箕,然后仔细地把玻璃碴扫到一起倒进洗涤槽下面的垃圾桶里,总算没有把脚划伤。这时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慢慢把手探进黑色的塑料垃圾袋中,在玻璃碎片和尚有些温热的咖啡渣中摸出一只玻璃瓶。原来是只一品脱装的伏特加酒瓶。
他把瓶子上的咖啡渣擦去,仔细看着上面的商标。这只垃圾桶不是很大,通常隔一天就要清倒一次,有时每天都要倒。此时桶里已装了有一半的样子,所以这只瓶子放进去的时间不会很长。他打开冰箱寻找昨天剩下的三瓶啤酒,本来一共买了六瓶,她在路上喝了两瓶,回到家后又喝了一瓶。他记不得啤酒瓶放在了什么地方,但冰箱里没有,厨房、书房、浴室和卧室的废弃物中也没有发现。他越找越坚定了把它们找出来的决心。他又看了餐室、杂物室、衣橱、碗柜。他一边翻着她的衣橱和抽屉一面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但他仍不顾一切地找着,因为他吓坏了。
最后总算在她的床下面找着了,当然已经喝得一滴不剩,而且是很小心地藏在一个耐克鞋盒子中。三只空的海尼根啤酒瓶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像是要作为礼物寄送给什么人似的。他坐在地板上仔细打量着那些瓶子,是刚刚喝完不久的,瓶底还滚动着几滴残液。
他估计她的体重大概有一百三十磅左右,身高有五英尺六七的样子,身材很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