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身 作者:迈克尔·克莱顿-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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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瑞尔登先生,”她说,“让我来问问你。去年一年里,有43000名美国人死于汽车车祸。4000人淹死。2000人吃东西噎死。你知道多少人死于国内商业航空客运吗?”
瑞尔登顿了顿。他轻声笑了笑。“我得承认你把我问住了。”
“这个问题清晰易懂,瑞尔登先生。去年有多少人死于商业飞机事故?”
瑞尔登皱皱眉头。“我要说……我要说1000人吧。”
“50人,”凯西说,“只有50人死亡。你知道前年多少人死于商业航空事故吗?16人。比死于骑自行车的人还要少。”
“那多少人死在N—22型飞机上呢?”瑞尔登问道,两眼眯成一条缝,想缓过一口气来。
“一个没有。”凯西说。
“你的观点是……”
“我们这个国家里每年有43000人死在汽车里。没有人对此表示过任何的忧虑。他们醉醺醺地或是精疲力竭地钻进汽车——从来不肯多想想。但就是同样的这些人却对乘坐飞机感到担惊受怕。原因,”凯西说,“就是电视在始终不断地夸大危险。”
“你认为这盘录像不该播?”
“我没这样讲。”
“但你说这将会使人们害怕——毫无道理地害怕。”
“完全正确。”
“这是不是你的观点,诸如此类的录像不该播放?”
她心里在想,他想朝哪里引?他为什么这样讲?
“我没有这么讲。”
“我现在问你呢。”
“我说过,”凯西答道,“这些录像引起了对航空旅行危险性的一种不准确的概念。”
“包括N—22型的危险性。”
“我已经讲过N—22型是安全的。”
“所以你不认为这些录像应该放给公众看。”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还是猜不透。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使劲想着,想看出来他打算走到哪一步。她有一种很明白的往下沉的感觉。
“在你看来,辛格顿女士,这些磁带应该封锁起来?”
“不。”凯西说。
“它们不应该封起来。”
“不。”
“诺顿公司有没有封锁过任何录像带?”
啊,她心想。她想猜出来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盘录像。很多人吧,她数着:冯爱伦、齐格勒、视图公司的人,也许有十几个人,也许更多……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你个人是否知道还有别的有关这次事故的录像?”
该撒谎就撒谎,艾莫斯说过。
“知道,”她说,“我知道另外还有一盘。”
“你见过那盘吗?”
“见过。”
瑞尔登说:“那盘带子看了让人痛苦不堪,太让人害怕了。不是吗?”
她心想:他们手里有。他们已经搞到这盘带子了。她现在得非常小心地往前行进。
“非常悲惨,”凯西说,“发生在545航班上的事是场悲剧。”她感到累得慌,两个肩膀因为紧张也在发痛。
“辛格顿女士,让我直截了当问你:诺顿飞机公司封锁过这盘录像吗?”
“没有。”
双眉高扬,吃惊的样子。“你当然没有公开它,对吧?”
“没有。”
“为什么没有?”
“那盘录像是在飞机上找到的,”凯西说,“正用于我们还在进行的调查中。我们不认为在调查完全结束前公开它是一件恰当的事。”
“你不是在对众所周知的N—22飞机缺陷进行掩盖吗?”
“不。”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同意你这一点的,辛格顿女士。因为《新闻线》从一名受良心驱使的诺顿雇员那里搞到了一盘。那人认为公司正在掩盖事实真相,这盘带子应该公之于众。”
凯西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
“你很吃惊吗?”瑞尔登轻蔑地撇一撇嘴说。
她没有回答。她的脑子在飞转。她得好好计划下一步。
瑞尔登一丝假笑,一种屈尊俯就的笑。他正在欣赏着这一刻。
“你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过这盘录像,瑞尔登先生?”她问这个问题时口气里暗示说不存在这盘带子,完全是瑞尔登自己瞎编出来的。
“噢,是的,”瑞尔登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过这盘带子。看的时候让人非常难过,万分痛苦。这是N—22型飞机上发生的事故可怕而真实的记录吧。”
“你从头到尾都看过吗?”
“当然。我在纽约的同事也看过了。”
那就是说这盘带子已经传到纽约去了,她心里想。
小心。
“辛格顿女士,诺顿真的打算公开这盘录像吗?”
“这不是我们的录像带。我们应该在调查结束后把它交还给它的主人。将由它的主人来决定怎么处置它。”
“调查结束后……”瑞尔登摇摇头,“请你原谅,但对一个据你说是忠诚于飞行安全的公司来讲,似乎长期存在掩盖事实真相的做法。”
“掩盖事实真相?”
“辛格顿女士,假如这种飞机存在一个问题——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个久而未决长期存在的问题,一个公司了解的问题——你会告诉我们吗?”
“可是并没有这样的问题呀。”
“没有吗?”瑞尔登往他面前的文件上看看。“如果N—22飞机真是像你讲的那样安全,辛格顿女士,那你怎样解释这个呢?”
他说着递给她一张纸。
她接过来,扫了一眼。
“耶稣·基督啊。”她说
瑞尔登得到了他的渲染高潮,一种她完全解除防卫、失去平衡的反应。她心里明白这看上去会狼狈得很。她知道,从现在起不管说什么,她也没有办法挽回局势。但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这张纸。
这是三年前一份报告的复印件封页。
特许机密情报——仅供内部使用
诺顿飞机公司
内部分析委员会
行政小结
N—22型飞机的非稳定飞行特性
接下来是一份委员会成员名单。她因为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名字就排在第一位。
凯西知道这项研究没什么不恰当的,其中的结论也没什么不恰当的。但所有这一切,甚至它的标题——“非稳定飞行特性”——似乎都显得让人没办法翻身。这真叫她有口难辩。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是一份公司内部报告,她想。它永远不应该被公开出来。它是三年前做的——甚至很少还会有人能记得它曾经存在过。瑞尔登是怎么搞到它的呢?
她瞅了瞅复印页的顶部,看见一个传真机号码和发送机站名:诺顿质保部。
这是从她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干的?
里奇曼,她板着面孔想到。
里奇曼把这份报告放进了她写字台上的新闻材料包。这些材料是凯西叫诺玛传给《新闻线》的。
里奇曼怎么晓得有这份报告?
马德。
马德了解关于这项研究的全部情况。马德曾经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是他指令搞这项研究的。而现在,马德在她接受电视采访时,有意安排把这项研究披露出来,因为——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
她抬起头,脸部又照在一片灯光里。“嗯。”
“你认得这份报告吗?”
“是的,我认识。”
“这底部是你自己的名字吗?”
“是的。”
瑞尔登递给她另外三张纸,是小结的其他部分。“事实上,你是诺顿公司内部这个秘密委员会的主席,负责调查N—22型飞机的‘飞行不稳定’,这没错吧?”
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呢?她想。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不是机密,”她说,“这是我们在飞机一旦服役之后经常搞的一种飞机飞行方面的研究。”
“按你自己所承认的,这是对飞行不稳定所做的研究。”
“听着,”她说,“这种研究是好事。”
“好事?”双眉扬起,大吃一惊。
“是的,”她说,“在四年前发生第一次前缘缝翼打开的事件之后,就存在了一个关于飞机是否在某种配置结构下具有不稳定操作特性的问题。我们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们也不轻视这个问题。我们正面解决这个问题——通过建立一个委员会,在各种条件下对飞机进行测试,看看情况是否真实。于是我们得出结论——”
“让我来读一下,”瑞尔登说,“你们自己的报告。‘飞机的基本稳定性依赖于电脑。’”
“是的,”她说,“所有的现代飞机都使用——”
“‘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
凯西现在看着这几页,一边听他念。“是的,但你如果读完句子剩下的部分的话,你就会——”
瑞尔登打断她,插进来说:“‘飞行员报告说飞机无法控制’。”
“但你这是在断章取义。”
“我是在这样做吗?”眉毛又扬了起来。“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报告上说的。一份诺顿公司的秘密报告。”
“我以为你说过你要听我讲该讲的话。”她开始要发火了。她知道她表现出来了,但她不在乎。
瑞尔登朝椅子里靠靠,两手一摊,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随你说吧,辛格顿女士。”
“那我就来解释解释。进行这项研究是为了确定N—22型飞机是不是有稳定性方面的问题。我们的结论是它没有,而且——”
“是真的吗?”
“我以为我还被允许解释下去。”
“当然。”
“那我就把你刚才引述的部分放进上下文里去,”凯西说,“报告说N—22型飞机依赖于电脑。所有现代飞机在飞行中为保持稳定都依赖于电脑。原因不是飞行员不能操作。他们可以。这一点上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的航空公司需要非常省油效率又高的飞机。最大的省油效率来自于飞机飞行中最小的阻力。”
瑞尔登挥挥手,这是一种别细说下去的手势。“对不起,但所有这些是——”
“为尽可能减少阻力,”凯西继续说,“飞机就不得不保持一个非常精确的飞行姿态,或是空中的位置。最有效的位置就是机头略略向上。电脑在正常飞行中保证飞机始终处于这种姿态。这一切都没什么不正常的。”
“没什么不正常?飞行不稳定吗?”瑞尔登说。
他总是在不停地更换话题,从不让她跟上趟。“我马上就谈到这个。”
“我们都急着要洗耳恭听呢。”一种公开的讥讽。
她使劲地控制住怒火。不管现在事情糟到什么地步,如果她再发起脾气来,那就更不可收拾了。“你刚才念了个句子,”她说,“让我把它念完。‘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但这种敏感性完全在设计参量之内,而且对经过恰当训练的飞行员没有任何困难。’这是这个句子其余的部分。”
“但你已经承认有操作敏感性。这难道不是和不稳定同一个意思吗?”
“不,”她说,“敏感不表示不稳定。”
“飞机无法控制。”瑞尔登说着摇摇头。
“它能控制。”
“你们做这项研究是因为你们心虚。”
“我们搞一项研究,因为确保飞机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她说,“而且我们现在确信,它是安全的。”
“一项秘密研究。”
“它不是保密的。”
“从没下发过,从没向公众展示过……”
“这是一份内部报告。”她说。
“你们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没有。”她说。
“那为什么你们还不向我们讲太平洋公司545航班事件的真相呢?”
“真相?”
“我们听说你们的事故分析小组已经有了一份对可能的事故原因的初步结论报告。这是真的吗?”
“快了吧。”她说。
“快了……辛格顿女士,你们是有了初步结论呢,还是没有?”
凯西盯着瑞尔登。问题还在半空中回响。
“我很抱歉,”一名摄像师在她身后说,“但我们得换带子了。”
“摄像机换磁带!”
“换带!”
瑞尔登看上去像是在兴头上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但立刻就缓过劲来。“等会儿再说。”他笑着朝凯西讲。他很轻松。他知道自己已经叫凯西吃了败仗。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背对着她。大灯叭哒一声都关掉了。屋子里似乎顷刻变成黑暗一片。有人把空调器重新打开。
凯西也站起身。她把无线话筒盒从腰上解下来。女化妆师急急跑过来,手里拿着粉扑子。凯西举起手。“稍等一会儿。”她说。
大灯关上后,她看见里奇曼正向门口走去。
凯西匆匆去追他。
64号大楼下午3时01分
她在门厅里赶上他,一把抓住他胳膊,揪着他打了个转。“你这婊子养的!”
“嗨,”里奇曼说,“别发火嘛。”他微笑着,向她身后点点头。她回头看到一位音响师和一位摄像师正从屋里出来到了门厅。
凯西怒气冲天地推搡里奇曼,一直把他朝后推进女用卫生间。里奇曼开始大笑。“天啊,凯西,我不知道你还挺在意的——”
他们进了厕所,她把他推到背靠一排洗手池。“你这小杂种,”她气呼呼地说,“我不晓得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是你泄露了那份报告,我要——”
“你什么也休想干。”里奇曼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他一把将她的双手从自己的身上甩开。“你还是不明白,对吧?全完啦,凯西。你把和中国的这笔生意搅黄啦。你也完蛋啰。”
她瞪着他看,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显得信心十足了——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了。
“埃格顿也完蛋了。和中国的生意完蛋了。你也完蛋了。”他笑着说,“和约翰预见到要发生的一模一样。”
是马德,她心想。马德是这事的幕后策划。“如果和中国的生意做不成,马德也得滚蛋。埃格顿会做到的。”
里奇曼悲天悯人似的摇摇头。“不,他别想做到了。埃格顿现在正在香港发愣呢,他永远不会明白他是怎么被打垮的。到星期天中午,马德就是诺顿飞机公司的新总裁了。他只消和董事会谈个10分钟就能把事情定下来。因为我们和韩国之间做了一笔更大的交易。110架飞机,还有35架期货。总共是160亿美元。董事会要高兴得发疯的。”
“韩国?”凯西说。她要想把这些事都连起来。这是笔巨大的订单,公司历史上最大的。“但为什么会——”
“因为他把机翼给了他们,”里奇曼说,“作为回报,他们非常愿意买110架飞机。他们对吵吵嚷嚷、耸人听闻的美国新闻界才不在乎呢。他们知道这种飞机是安全的。”
“他把机翼给他们了?”
“当然。这是笔极好的交易。”
“是的,”凯西说,“这将毁掉公司。”
“现在是全球经济啦,”里奇曼说,“顺应新潮流吧。”
“但你们正在毁掉公司的支柱啊。”她说。
“160亿美元,”里奇曼说,“这事一宣布,诺顿股票就会蹿升到天上去。所有的人都会得到好处。”
所有的人,除了这家公司的人,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