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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涯不归路-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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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静看小周还缩在旁边,大声叫道:“还不快打电话叫医生来!看你那德性!”
    寒烟若无其事地吃着苹果,任凭血从额角和嘴角不停地流淌,他眼睛被打青,
肿得老高。享静坚持要给他擦脸,寒烟还拒绝,享静急了,叫道:“许寒烟!你怎
么回事!”寒烟一震,不动了,闭上眼睛听从享静的摆布。享静不知从哪找出卷绷
带,给寒烟包扎,血马上就把白纱布洇红。
    “不行, 赶快送医院, 得打破伤风针。 ” 享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到
manager那去再借点绷带去。”她急匆匆出了门。
    寒烟站起来,对小周说:“我欠你的情今天还清了,以后再来这我可不饶你,
滚吧。”说罢,抄起一件衣服大步出门。

    享静拿着绷带回来,不见了寒烟,问:“寒烟呢?”
    “他走了,他让我滚蛋。”小周委屈地说。
    “那你就滚吧!”享静跺着脚,捂脸大哭起来。

    寒烟把车停在一家电影院边上,血已经凝固,变紫。他面带古怪的笑容下了车,
去买电影票,票员和行人偷偷地看他,他身上的血迹令人害怕。

    寒烟一边吃爆米花,一边呵呵傻笑着看一部没意思的喜剧片。他的笑声突兀而
怪异。小剧场里观众不多,一对坐在他前面的情侣回头看看他,悄悄地挪到远处去。
寒烟看着看着,打起盹来。
    电影已经演完,灯亮了好一会了,寒烟依然睡着。一个员工带了个警察走向他,
看到他一身是血,头上包着绷带,那警察摸了摸枪,过去捅他:“Wakeup,bubby。
wakeup!〃寒烟睡眼惺忪地四处看看,忘了自己在哪。见到警察,嘿嘿一笑:“Hi,
howareyoudoing?whatcanIdoforyou?”那警察挠挠头皮,想不到他这样说话,问:
“Whodidthistoyou?”
    “Oh,forgetit。Itisnothingserious。Doyouwanttoeatsomepopcorn? 〃他递给
警察苞米花。
    警察摇摇头,对那员工示意这人脑子有毛病,不象犯罪份子。寒烟伸了个懒腰,
走出影院。

    寒烟发起高烧。享静已经搬走了,卧室里空荡荡,大床给他留了下来。寒烟披
着厚被子,全身打着冷战,光着脚去冰箱里找水喝。矿泉水的瓶子空了,他挨个摇
了摇可乐罐,都是空的,干脆拿起罐啤酒,咚咚喝下去。饭桌上摆着脏碗,里面是
剩下的汤水方便面。房间里一片狼藉,到处扔着香烟盒。
    电话铃响, 寒烟懒洋洋去接,是嫣然。“有点发烧……没事。38度8……你别
来,来我也不让你进。再见!”
    寒烟回屋继续蒙头昏睡。电视开着,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雪花乱闪,杂音
很大。

    享静和约翰在豪华的大厅里谈话。落地玻璃窗外,可以看到山下蔚蓝的海和山
岱。近景,一辆白色的劳斯莱斯轿车和一辆红色的法拉利敞蓬跑车停在砂石路上。
室内,两条黄色的巨犬伏在门边,厅内有不少东方的古玩。
    约翰在一辆金色的手推酒车前调鸡尾酒,高贵的酒杯里呈现层次分明的红、粉、
绿三色。他用英文和享静交谈,“品尝一下我的手艺,这叫红粉佳人,正好和你相
配。”
    “我不喝酒。”
    “既然是谈正经事,怎能不喝点酒?这是在我家,又不是在外面,你还不放心
我吗?”
    “一杯酒换一笔交易,你看如何?”享静问。
    “好,一言为定。”
    他们撞了下杯,享静喝了一大口,看得出她有急事求助约翰。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听说过小周吧?”
    “就是那个疙瘩包?”约翰笑着问。
    “对,就是他。他从你们银行贷了一笔款,现在房地产市场大滑坡,他卖不出
房就换不了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噢,这个事……请继续说。”
    “我欠了小周的情,我不想看着他破产,我必须要帮他这个忙。”
    “噢……”约翰沉思着,和享静又碰了下杯。
    “我需要和我父亲商量一下。我个人非常愿意帮你的忙,注意,我是说帮你的
忙,而不是他的忙。”
    “我明白。”
    “可是……享静,我能问个私人问题吗?”
    “说吧。”
    “你为什么不选择寒烟?既然他们都是有家室的男人,我认为寒烟比小周优秀
的多。”
    享静默默喝了一大口酒。“不知道,大概是我太爱寒烟了吧。嗨,你瞎说什么?
我和小周可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可怜他。”
    “那么,你为什么要伤寒烟呢?”
    “我现在伤他比以后伤他好得多!他妻子对我太好了,我不能对不起她。寒烟
特别喜欢孩子,他小时候就因为父母离异心灵受过伤害,你说,我能只顾我自己吗?
这段情我会埋在我心底,我只献给他一个人。”
    “这真是你们中国人的奇怪观念,我不理解,我真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不做情
人?不影响家庭的情人关系是很实际又浪漫的。”
    “不可能,我们谁也学不会那样轻松地对待情感,纯粹的男女情欲关系我是不
能容忍的。寒烟也不可能停留在情欲这一步。”
    “你们中国学生太理智,太束缚,太神圣化感情了。如果我是寒烟,我会不管
不顾地向你求婚,和郑雯解除婚约,自己带儿子。如果加拿大女人处在你的位置上,
我认为她们绝不会象你这样处理问题。既然你爱寒烟,他也爱你,这就是最充分的
理由,没有人能挡住真正的爱情,你应该试着和他结合,你怎么能算准以后发生什
么?我们只能把握住每一个今天,我们只能对每个今天负责。我很不理解你这种清
教徒式的感情。”约翰教训享静。
    “我承认我和你们加拿大人不一样,我也承认我和许多现代中国姑娘观念不一
样,但我尊重自己的决定,这是适合我观念和道德水准的选择,为了爱人而牺牲自
己,我认为这不是自私,也不是残酷。”
    约翰不解地看着享静,挠挠头嘟哝说:“你这种人大概可以做个圣杰的修女,
虽然我不理解你这种奇怪的选择,但我尊重你这种有原则的人。你就按照自己的设
计行事吧,只要你保证不后悔。你们这样传统观念的人毕竟是越来越少了,大概你
和寒烟的出色之处就在于此,倒霉之处也在于此。”

    寒烟依然闷睡,门铃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寒烟翻了个身,蒙住头,就是不接。
嫣然固执地摁在门铃上,气得没办法。只好掉头离去。

    享静和约翰还在交谈。享静脸色苍白,恍惚着说:“这些事都不要告诉寒烟,
我想让他尽快对我死心,时间长了后,他自然会忘掉我,忘掉这一切。”
    “好,我答应你。你不舒服吗?”
    “我昨天一夜没睡,我头晕得厉害。”
    “那你在沙发上躺一躺,休息一下?”
    “我就靠一靠,你忙你的事去吧。”
    享静斜身靠在沙发上,慢慢地睡着了。约翰悄悄地将她的鞋脱下,把她的头放
平,给她盖了条毯子。
    玻璃窗外有张愤怒的粉脸在注视,是嫣然。她正好看到约翰给享静脱鞋的一幕。
享静离开寒烟后搬去和她同住。从小周那,嫣然打听到享静和约翰出去了,于是辗
转找到此地。她想动员享静去看望寒烟,但却目睹了享静躺在沙发上的镜头。
    她的面孔气得扭曲起来,她终于明白约翰为什么对她变心的原因。女人狭小的
嫉火烧得她瞳孔凝聚。她冷笑一声,转身跑向门外停着等她的出租车。
    约翰惊恐地站在原地,他知道嫣然一定是误会了。他想叫醒享静,但又犹豫着。
想了一下,写了张纸条,出门追了出去。



 
                               第十四章

    寒烟被高烧热得满脸赤红,只穿了一条短裤。窗户被双层窗帘遮掩着,屋子里
漆黑一团。 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他梦到了享静,手无意中居然触到一个柔软
的肉体,并嗅到一股女性的馨香。“享静?”别人不会有房间的钥匙,他惊愕了。
对方用手轻掩他的口,示意他不要做声。一个滚烫的侗体投入他的怀抱,狂热地亲
吻他。
    双层窗幔遮掩的房屋伸手不见五指,寒烟喃喃地唤着享静的名字,亲吻她的脸
颊。他的唇触到一股咸咸的液体,意识到对方在轻微地啜泣,知道是享静无疑。两
个炽热的裸体疯狂地拥抱翻滚,寒烟的脑子狂乱一团,搞不清自己是在作梦还是高
烧后出现的幻象,压抑的情感象火山般爆发,他喑哑的呼唤着:“享静……享静…
…”对方则发出交织着痛楚和纵乐的低泣。
    突然,女人从床上跳起,捧着脸抽泣着跑出卧室,寒烟惊呆不解。他摸索着穿
上睡衣,拧亮地灯。
    浴室的门反锁着,寒烟听到里面的哭泣声。他轻轻地叩门,轻声安慰:“享静,
别这样,怨我不好……”
    里面的人停止抽泣,大叫道:“我不是你的享静,我是嫣然……我是你看不上
的那个婊子嫣然!”
    寒烟如遭雷击般愕然万分,即刻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脑子里面出现了一片真
空,恍惚着靠在墙上勉强站住。
    嫣然在里面又哭起来,“她把我的约翰抢走了,我要报复她,我知道她不爱约
翰,她爱你。我不知道你这样爱他。我是个滚蛋婊子,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算了!”
她穿着内裤和乳罩冲出门,一把抱住寒烟恸哭
    寒烟怔在原地,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嫣然的话,任凭嫣然滑跪在自己脚下。半晌,
他把嫣然轻轻地抱起,放到厅里的沙发上,用毯子将她包裹起来,然后,目光茫然
地回到卧室。
    第二天凌晨,寒烟睁开眼睛,看到一宿没有熄灭的灯光,回忆起昨晚的事,一
跃而起,窜出门外。嫣然已经走了,毛毯叠得整整齐齐。他四处睃巡,发现餐桌上
摆着一杯牛奶、一盘煎蛋,一张纸条压在杯子下。
    “寒烟,你是个好人。我恨享静,我要报复她,我宁肯让你杀死我。我疯狂地
爱你。又及:请把这把钥匙还给公寓管理员,昨晚没有经过你同意,我进来了,对
不起!嫣然。”
    寒烟读了几遍,坐下开始用餐刀胡乱地切煎蛋,蓦地,他站起来,穿衣服欲出
门,但立刻又站定,慢慢地回到卧室,一头倒在床上,四脚八叉地趴着一动不动。

    寒烟昏睡时,有人从门外拧钥匙。享静进来,提着一袋水果。她把药瓶放在桌
上,从门缝里看见寒烟在睡觉,转身想离去,但在门口又站下。她回身进了卧室,
小心翼翼地用手摸寒烟的额头。寒烟闭着眼,用手粗鲁地拨开她的手说:“你怎么
又来了,滚!”
    享静站在原地不动。 寒烟睁眼见是享静, 惊讶地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
“我还以为是嫣然。”
    “嫣然告我她昨天晚上陪你在这了,有她我还放点心。“
    “这个臭婊子!”寒烟骂道。
    “我来给你送点药。烧退了吗?”
    寒烟恢复了冷漠神情,说:“现在不烧,我什么药都不吃。”
    享静不说话,出去拿药,两个暖瓶都是空的,她摇摇头,接了点自来水,进屋
给寒烟。寒烟受感动,但表面还充硬汉,“我不吃,什么病我都是挺过去。”
    享静不说话,执拗地将药伸在空中。寒烟拗不过,抓过药,不用水生吞下去。
享静又把体温表递给他。寒烟垂头丧气地试表。
    享静转身出卧室,默默地打扫卫生。五分钟后,她回卧室,伸手要表。看了看,
刻度显示37度3。
    

    “约翰给你和我搞了两张凡高画展的票,如果你感觉好些,我们可以去参观。”
    凡高是寒烟和享静最喜欢的画家。寒烟早听说阿姆斯特丹博物馆珍藏的75幅凡
高原作,正在北美巡回展,他曾半夜三点排过一次队,但依然没有搞到票。上大学
时他就读过毛姆写的“月亮与六便士” , 也看过那荷兰现代派大师自杀前的绝笔
“麦田里的乌鸦”。他曾和享静谈到过凡高,认为那是个残酷的天才,十足的疯子;
喜欢上一个女人,便把自己的耳朵割下当礼物送去。单凭这点,凡高就注定该成为
旷世奇才。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和凡高有某种沟通,内心也翻腾着一种疯狂。享
静外表文静,内心炽热,她也酷爱凡高和推崇那张乌鸦。
    市艺术博物馆是个白色大理石建筑,厚重雄浑。拉开大铜门,首先看到的就是
满处挂的招贴画《麦田上的乌鸦》。
    那疯狂的色彩和奇异的画面一下子把寒烟的心轰地点燃了。燃烧的明黄麦田象
沸腾呐喊的生命之野,不,象灵魂拒绝死亡的怒海。黑色的乌鸦在地狱般狰狞的天
空上飞翔,还有那混沌的白光,那悸动流淌的绿色。他好象看懂了一切,但又迷失
了一切,胸中那团翻滚的情绪使他一下子拥抱了凡高的癫狂。
    做出这种画的人当然要自杀,他已经看穿了世间万物,甚至参透了灵魂和死亡。
那是对和谐和美感的虚伪世界的彻底背叛,那是一个躁动压抑的生命的拼死呼喊。
扭曲变形、诡异奇谲,那何止是麦田和乌鸦,那是人类全部精神的象征,全部的爱
与恨、邪恶和善良、压迫和反抗的集合。凡高用一个疯子的目光把握住生死自然的
奥秘。
    挤过人群,他径直来到那幅惊世之作面前。世界浓缩在这个一米长、四十公分
宽的作品里。和谐的自然居然可以被扭曲成这种离奇的画面,凡高绝对是用他的灵
魂在呼唤,这不是自然景观,这是所有现代人精神世界面临死亡迫挟的真实写照。
这个疯子把世界打碎后,用他的色彩重新整合,这里没有秩序,没有浪漫,没有诗
情画意,有的只是痉挛、暴躁、呼喊和恐怖。
    他试图在画面中找到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能做那硬起脖颈的挺拔麦
茎吗?在飓风暴雨袭来前夕,在带来死亡讯息的乌鸦面前,拒绝匍匐呻吟?来吧,
死亡,你能攫走我的肉体,我那麦子般柔软的肉体,但你却战胜不了我那疯狂的精
神。凡高似乎在被戕害得斑斑点点的自画象上对他大声叫喊。
    周围的一切都淡化在虚无的氤氲之中,只有他的灵魂在和凡高进行着激越的对
话。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人类注定走不出的困境,和无法逃避的归宿。
    享静碰了他一下,把他带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他们没有说话,沉思着离开了那
让他灵魂咆哮不已的杰作。他买下了一幅印刷品的乌鸦,开始慢慢地无精打彩地看
其他人的作品。
    时间象流水般逝去。走出大厅,大堂里有个室乐队正在演奏教堂音乐。圣洁的
旋律和他内心中那股奔腾的情绪产生了剧烈对抗。
    不经意之间,寒烟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张歌词。和谐、优美、舒缓的曲子从钢琴
和器乐中安抚着他燥热的心。围观的听众神圣而庄严地合唱:
    “啊,来吧,你们所有忠诚、欢愉而胜利的人们啊;
    啊,来吧,你,啊,来吧,你向耶苏走去吧!
    来吧,拥抱他,上天降凡的天使之国王;
    啊,来吧,让我们景仰他;
    啊,来吧,让我们景仰他;
    啊,来吧,让我们景仰他;
    耶苏啊,上帝!”
    和平圣灵的乐曲在大厅中沁蕴着圣难圣女们,将他们罪孽深重的灵魂浸泡在甜
蜜的温存中,寒烟感到神经一阵阵松弛,郁闷一丝丝消解。在这善良的福音中,人
们似乎突然就忘记了凡高,忘记了那些扭曲的、强烈的、沸腾着生与死、罪与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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