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不归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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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股受到惊吓的兔子神色,手里握个大哥大,说话嘴里象含个热茄子。〃I gonna
go,you gonna go,”一嘴三gonna,寒烟心说:“搞你个头!”
一次,享静又给他打来电话,说:“寒烟,我……你……他……他又……”
寒烟火了,“那孙子找灭呢,我抽他一顿。”
“你千万不能那样,他是个好人,他心挺好的……”享静急忙制止。
“那你让我怎办?嗨,你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再穷不受欺负。”
享静半天不言声,悄悄挂断了电话。
寒烟把这事和二牛说了,二牛知道他和享静挺默契,说:“干脆,咱两人搬过
去,一来给她省点钱,二来那倒霉管理也正赶咱走,你说呢?”
这话正中寒烟下怀,他踟蹰地说:“那先问问享静再说吧。”
他两搬进了那套公寓。享静睡屋里,他两睡大厅,还是床垫子,只不过每人都
摞起了三层。寒烟也买了车,82年的雪佛莱,跑了11万公里,自动档,跑起来一蹿
一蹿的,特牛。加拿大的公路发达得一塌糊涂,但那路不是给人走的,没车就跟没
腿一样,而且,这车可以生钱。上保险时,他也和大家一样仅上了每月只能周末开
的那种,但谁平时都偷开黑车,见了大侄子就哆嗦。
二牛送外卖,晚上干活,店里管饭。寒烟和享静系着围裙,天天象小两口似的
作饭,倒也不觉寂寞。只是那疙瘩包总没事来泡享静,享静到也不赶他,对他还挺
客气,那小子对寒烟也挺殷勤,总给他敬烟,一嘴一许先生;有时还抢着买点肉啊
菜的,这家伙在沙锅里炖的猪肝汤那叫一个爽。
寒烟从来不问疙瘩包的事,吃完饭,就在饭桌上作功课,那两人就进屋把门虚
掩上。寒烟发现,享静让他们住进来主要是给自己寻找一种安全感,其实,她对疙
瘩包还是满体谅的,看来,只要对方有节制,她愿意和那家伙接触。想通这点时,
寒烟心里有种苦涩,但转念一想又特别能理解享静。这日子,谁不得给自己多留条
路?谁还有心思玩浪漫?
享静平时很文静,但心里却很苦闷,尤其是知道男朋友背叛她之后,性情发生
了明显的变化。她知道自己学医在加拿大没戏,上学拿不到奖学金,毕业后不可能
得到行医执照,只好改学护理专业,于是,她开始补习课程。
疙瘩包走了之后,有时穿着粉色睡衣的享静洗完澡,会和寒烟一起在厅里看看
电视,或者站在过道倚着门和他闲聊。半透明的睡衣里,享静的胸部隐隐透出两个
小小的暗斑,寒烟每次都将目光移到别处,避免和享静的目光接触。但对方身上散
发出的淡淡女性体香,和浴液的清爽味道有时令他神乱。
“你太太出国的事,办得顺利吗?”享静问。
“嗨,三叩九拜都过了,就差最后一哆嗦了。签证那关不知会怎样,但我已经
给我太太托了加拿大领馆的人,那女的姓张,中方译员,她要是帮谁美言几句,过
关的希望就大些。但那人吃贿赂,我已经托人上贡了一台微型的收录机,既然接下
了,事情就有门。
“你们团圆后日子就好过了,你们英文好,不象我,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好,”
享静幽幽地说,用手指在门上画圈。
“别想以后的事,不然你非跳楼不可。我现在有个招,就对自己说,这五分钟
我要高兴,我要唱歌,这五分钟法则挺管用,我试过多次了,”寒烟乐着说。
享静浅浅一笑,她知道寒烟在安慰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他们两人谁
也没听到谁哼过歌。
“你表哥怎么样了,没难为你吧?”
“他……”享静的表情有了变化,手指头不动了。寒烟果断地和她道了晚安。
享静和疙瘩包有时候一起出去吃饭,但临走前总不忘给他留个条,说汤在锅里,
电饭煲里有饭之类的。疙瘩包似乎一点也不吃醋,大概他觉得只要享静不赶他走,
享静有没有其他男朋友他一点不在乎。
寒烟已经感到自己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他说不清自己起着什么作用,也
不去想自己和享静到底有什么关系。出国这段日子,他知道只有将自己的情感打磨
得钝钝的,什么事情都别深入地想,心情才能免受折磨和煎熬。所有的留学生临时
夫妻也都不提从前,不想今后,不过问对方的老婆丈夫,谁也别烦谁,谁也别婆婆
妈妈,小时候玩过家家,玩的就是那感觉。由于没有感情羁绊,人就不太累,精神
上已经阳痿得象个蔫萝卜,谁都象个木头人活着。情呀爱的过于奢侈,黄蚂蚁能爬
来爬去的有口气你就感谢上帝吧。
这种不亲不近,不入不出的方式寒烟觉得挺好,西方就是这点好,男女之间的
事简简单单,好合好离,经济上谁也不占谁便宜,感情谁也不欠谁债。疙瘩包就从
不问寒烟的私事, 有时享静提到谁的事, 疙瘩包还制止她, 说: “那是人家的
privacy。 ”隐私权,那可是神圣不容侵犯的。所以,有疙瘩包在的时候,寒烟不
觉得难受,这人性情挺温和,不太爱讲话。享静读书时,他就傻坐一旁,或者独自
看电视。
疙瘩包出来十几年了,自己有个建筑公司,雇了几个洋人给他打工,手里大概
有5、6栋正在盖的房子,还了贷款,大概也趁百十来万。一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混到这地步已经不赖。 他给享静买了辆白色的Honda车,把钥匙强塞在享静手里,
自己还开那辆破面包车。
一天黄昏,外面下着小雨。享静说疙瘩包请她去家里作客,她想让寒烟陪她同
去。他明白,这一去等于是给疙瘩包当托儿,打掩护。嗨,也就是为了享静吧,换
了别人,休想!
两人同撑一把伞,过马路时,他下意识地拉住享静的手。这是他第二次握享静
的手,这次他没有异样感觉。在国内,他老婆过马路时总是哆哆嗦嗦,享静亦如此,
所以,他自然地做了那个动作。
享静小鸟伊人,乖乖的样子,她的手不但没缩回去,还反过来主动握住他的手
不放。疙瘩包家离他们仅隔了三个街区。快走到的时候,他们看到疙瘩包家房子的
窗帘敞着,里面有个女人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享静的手开始发潮。“别害怕,
有我呢,看我怎么对付这黄脸婆”。
疙瘩包居然在暗影里站着,他早已看到他们。享静的手有一个急促的回缩动作,
但半截停住了。寒烟主动抽回手,大方地“嗨”了过去。
进屋后,疙瘩包殷勤地给他们端水果,菜已经摆在桌上,丰盛得很。那黄脸婆
并不凶悍,相反倒象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手忙脚乱中把一盘橘子碰到地上,
一边撅屁股捡,一边脸红着用鸟语说:“骚瑞骚瑞”。两个小男孩,一个五岁,一
个七岁,坐在桌子上,脚乱踢着,手上却很规矩。
疙瘩包在家也不爱说话,对孩子挺和蔼。介绍寒烟给他那黄脸婆时用的是鸟语,
寒烟怀疑他用了“男朋友”的词。因为,那女人偷偷而迅速地扫了他和享静一眼。
从那女人的局促和慌乱的动作上,寒烟感到她一定听到了自己的男人和这个大陆的
远亲表妹有点那个。女人的直觉在这方面非常奇特,能象雷达般侦破自己男人身上
任何细小的动静,寒烟的老婆便是如此。
享静显得沉稳大方,主动给那两个孩子夹菜,和黄脸婆寒暄,但她越这样,那
女人似乎越不安。她一定明显地感到自己处于下风位置。一个三十多岁的柴禾妞出
身的娘们,怎能比得上如花似玉的享静?不过,看到这婆娘和那两个孩子,寒烟又
觉得他一定劝享静悠着点,千万别破坏了这个家庭。
从那以后,疙瘩包来得更勤了,享静似乎也不再安心学英语,两人有时在房间
里拌嘴的声音传出来。一次,享静还愤怒地摔了疙瘩包的大哥大。寒烟埋头做功课,
但耳朵却常支棱着,这使他觉得自己有点傻。
寒烟找到了一个周末在加油站工作的活,值大夜班。夜里把铝合金格子间的玻
璃窗锁上,仅留个能交递钱的小缝。谁在外面加油,里间电脑显示仪上就嘀嘀的亮
起红灯,在键盘上轻轻一摁,就打开了油路开关,全自动化管理,一点不累。这工
作好在没人时候不耽误看书,下半夜还能趴在桌上打瞌睡,另外,还能用油票免费
换油。
一天,享静深更半夜的开车来看望他,给他带来了夜宵,这令他很感动。大概
享静觉得寒烟找这份工是想给她和疙瘩包点自由空间,所以,心里有些不忍。寒烟
也说不上来他是否有那种心理,见到享静和疙瘩包的交往越来越密,寒烟不想夹在
中间,所以,出来躲个清净。享静偶尔提到疙瘩包时总是撇着嘴损他,但寒烟总是
宽容地一笑,不说什么。这其实本身就有些不正常,但他能说什么呢?他的偏激性
格最近改变了不少,谁都有难处,谁都不是坏人。享静和疙瘩包之间的事既不高尚,
也不丢人。他和享静彼此互相心仪已久,两人都心有灵犀,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什
么事都无需点破,他觉得享静理解这点。
享静进入他那办公室后,东看西看挺好奇。“你还卖烟呀?咦?这还有巧克力。
嘻嘻,你还打领带,穿制服,这算蓝领还是白领呀?”
“嘿嘿,咱是绝对的工人阶级。告你吧,上周我还被站上评为先进工作者那。
你看墙上那镜框, HANYANXU,ADVANCED EMPLOYEE OF THE WEEK”(寒烟许,本周
模范职工)。
“嘻嘻,真逗,表扬你没做花账吧。”
“嘿嘿,恰恰相反。告你说,洋人都是大傻子,别看他们电脑玩的溜,找钱时
不会2。 4。6的算,非要一个便士、二个便士,掰不开镊子。点钞票时更笨,非得
一张张扯着数。我找工时,我老板问有经验吗?我说,‘Sure’他当时正算帐,我
说, 这样吧,我给你Count money。我把那钞票点得整个一秋风扫落叶。老头眼都
直了,连声赞叹说'Unbelievable,incredible,fabulous,'他整个把我当成爱因
斯坦了,哈哈。”
这当口,进来两加拿大痞子,典型的彭克。一个脑袋周围刮得铁青,头顶上却
支棱起一个鸡冠发型的壮汉;另一个剃着大秃瓢,满胳膊满手刺着骷髅头,胸毛两
尺多长。
“Hi, fucking man,two fucking player light。〃(嘿,操你丫的,两包操
他妈的选手香烟)洋流氓骂英语的“操”比咱中国人说“操”溜多了,他听过一流
氓讲过一句俚语,30多个字里铆进20多个英文〃操〃。
胸毛朝小缝里塞一团皱巴巴的钞票,缝小碍事,便一掌击在玻璃上。〃Fucking
thing!Why fucking you shut up this fucking shit window!”(这句翻译成汉语
有些困难, 直译就是:找X的东西!X你直娘贼,你关这找X的屎窗户想挨X!X代表
操)
鸡冠子拎个酒瓶子,眯缝起眼睛认真地研究窗户的构造,然后向收款间里探头
探脑。
享静吓得直哆嗦,缩在一个角落里,幸亏单间门锁上了。寒烟心里也犯怵,但
脸上不动生色。他知道这一带地痞流氓不少,除了加油不给钱外,有时还持枪抢钱,
因为加油站和SevenEleven店是唯一夜里能打劫到现金的地方。
〃没关系, 那窗户是防弹的,别怕,”寒烟把香烟和零钱从缝里塞出去,胸毛
抓起烟,一把将零钱扫到地上,“Fucking shit money。”(操你丫的狗屎钱)
那两家伙出去加油。一辆八缸的福特大破车停在门外,音响喧天,轰轰隆隆的
霹雳乐能传出10里地。车前盖上喷了个鬼头,青面獠牙,令人恐怖。寒烟注意到车
头前没有牌照。
鸡冠子飞脚踢翻了水桶,胸毛凄厉地狂叫,一边加油一边竖起中指骂着寒烟他
们。显示盘上的红色数字飞快地转动,那破车喝起油来象只河马,转眼就40加仑。
寒烟小声说:“享静,你帮我抄下他们车后的牌照号码,两小子可能会不给钱。”
加油站有时会遇到偷油的贼,遇到这情况你必须要记下车号,但即便这样,老
板也会从你工资里扣。
那两人加完油,突然吵起架来。在寒烟什么还没看明白的时候,两人已经钻进
车。鬼头车爆吼着飞快开走,夹杂着野兽般的狂笑。寒烟和享静都看清了,屁股后
面根本就没有牌照。
“Sonofbitch! ”寒烟追出去,跳脚大骂。周末这两天等于白干了。享静吓傻
了,一通劝寒烟别干这工作了。“不行,我得弄把枪。甭看他们骚壮骚壮的,玩枪
还是咱唐人威风,”寒烟不象在开玩笑。
“你别胡闹了,你别再干了,”享静都快哭出声来。
那天,他把享静送回家,回到加油站,开始练李小龙的飞脚。
从那以后,享静睡觉前必给他打个电话,大有怕他牺牲在革命岗位上的担心。
老板那次没商量地扣了他工资,嘱咐他说:“遇到拿枪抢钱的坏蛋时,不要反抗,
服从他,但每收足100元后,必须要捆成小卷,塞进地下的保险洞里。”
“那钱抢走算谁的?”
“算谁的?算人家的!有政府背着你怕什么?”
寒烟从朋友家借了把玩具枪,上岗时就揣兜里,他知道早晚那两家伙还会来这
占便宜。虽然抢的是“大家拿”的银子,但那两流氓以为中国人好欺负,算他们瞎
了狗眼。
平安无事过了两周。一天,才晚上10点多,寒烟正埋头看书,突然听到门铃的
晃荡声。一抬头,一个戴着大墨镜、头上围块布的大汉推门进来。有些面熟,是鸡
冠子!寒烟一机灵,他乜斜了窗户一眼,刚才埋头看书,居然忘关玻璃窗了。鸡冠
子脸上浮上一丝狞笑,“Hi,fucking Ching,How are you doing?〃(嘿,操你妈
的满清辫子,你丫干什么呢?)
寒烟脑子里呼啸着上百个念头,跟丫磕不磕?丫要是抢钱或再偷油怎办?突然,
他眼前一亮,朝门口高喊:“嗨,二牛!”鸡冠子立即回头,就在这瞬间,寒烟抢
上一步,飞快地把上下拉的玻璃轰地锁死。
“You fucking dirty pig!”鸡冠子爆怒,嗖的拔出一把勃朗宁。“Give me
the fucking money, I gonna blow off your fucking head。〃(给我挨操的钱,
我他妈的轰掉你挨操的脑袋!)
寒烟得意地嘿嘿笑着,他抄起了电话。鸡冠子玩命地拍玻璃,拿枪对着他乱骂。
寒烟放下电话,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凝聚起一股杀气,他把脸扭曲成狰狞形状,
慢慢地从兜里掏出手枪,对准玻璃上那张臭嘴。他那枪口比鸡冠子的大出三号,枪
管长出一倍。鸡冠子眼中闪过惊恐的神色,手里的枪垂下来,一副孬种样。这使寒
烟大受鼓舞,一冲动,便野兽般大吼:”八格牙路呀呀呀!“轰地一声打开窗子。
鸡冠子枪一扔,蓦头就逃,寒烟跳窗追出门,在原地跺脚”Fuckfuckfuck地爆
骂。鸡冠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蹿进黑胡同消失了。
警车很快就来了,捕获了鸡冠子停在一个街区外的鬼头车。老板也来了,寒烟
隐瞒了有关枪的情节,编了套自己用中国功夫吓走鸡冠子的故事。没想到老板大怒,
“你被开除了!你为什么不关窗!你以为你英雄,以后倒霉的是我的油站。”
“OK, OK,Man,Don't be mad。 fucking your gasstation,I am gone! ”
(好吧,哥们,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