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1期-第5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豆芽听到叔叔问,你还看出什么了?
豆芽说,你也怕我婶婶。
豆芽觉得,黑天里说出的话,不由得就和白天不一样了,有些愣头愣脑的。
叔叔更笑了说,我怕你婶婶,我怎么怕你婶婶了?
豆芽说,叫我去灵姑姑家的时候,你总是吹口哨。
叔叔说,我那不是怕她,是懒得理她,懂不懂啊你?要说怕,这世上我只怕一个人。
豆芽说,谁?
叔叔说,你灵姑姑。
豆芽说,我才不信,我要是怕谁,就跟他没话,可你跟灵姑姑有说不完的话。
叔叔说,怕跟怕是不一样的,等你长大了,怕上了一个女人你就知道了。
豆芽说,你不怕婶婶,也不怕灵姑姑的爹,为什么不敢亲灵姑姑?是怕老天不容吗?
豆芽说完,一阵莫名的突突的心跳。这种事似是不该被一个孩子提起的,可从离开婶婶到现在,这事就像一团乱麻,一直在他心里缠绕着。
叔叔果然吃惊道,这话打哪儿来的,是不是你听人说什么了?
豆芽只是摇头,却心跳得更厉害了。
叔叔说,不对,一定是有人说什么了。
豆芽仍是摇头。
叔叔说,一定是你婶婶,你婶婶说,他们要是胆敢那样,老天都不会容他们。
豆芽才不再摇头。但他一点都没觉得轻松,反而比刚才的负担还重了。他搞不清这负担的来由,很后悔自己提起这事。但后悔已经晚了,他看见叔叔在水渠沿上来来回回地走,走着走着忽然往对面的沿上一跳,又一阵来来回回地走。叔叔的口哨也不吹了,脸上的笑容像是也没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一双脚上,咚咚咚咚咚咚的,豆芽就觉得,叔叔变成了一头狮子,就像他看过的画书里的那头雄狮一样。这狮子正在酝酿一件可怕的事情。豆芽不能想像那事情是什么,只看见狮子身边的玉米地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狮子脚下的渠水闪烁着诡秘的白光,豆芽忽然感到身体有些发冷,牙齿也随了身体打起架来。
这时,一声尖利的带颤音的口哨忽然响起来。叔叔显然是有些等不及了,就如同雄狮召唤雌狮一样,叔叔在召唤盼盼和灵姑姑。
天啊,那口哨尖利的,把夜空都要划破了,豆芽抬头望去,看见星星们眨巴着眼睛,真的受到了惊吓一样。很快地,一条黑影子就箭一般地冲到了叔叔面前。叔叔弯下腰,像迎接一个孩子一样用双手接住了盼盼高高抬起的前腿。
叔叔的目光越过盼盼,向远处望着。
盼盼看懂了似的跳下来,一转头又朝回跑去。
盼盼很快就把灵姑姑带来了。盼盼走路没声音,灵姑姑走路也没声音,黑暗中的两个影子就像飘过来的一样……
接下来,叔叔眼里就只有灵姑姑了,他和灵姑姑挨肩坐在水渠边上,一只手揽在灵姑姑的身后,比在灵姑姑家的时候亲密多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低了许多,就像有意不让豆芽和盼盼听到似的。
盼盼在两个大人身边转了一会儿,看没人理会,只好去找豆芽了。它讨好地挨了豆芽卧下来,学了豆芽的样子,也朝天上望着。它知道豆芽不像叔叔那么在意它,但和豆芽追逐起来,还是很好玩儿的。
豆芽装作没看见盼盼的讨好,目光仍然朝了天上,他害怕一注意它,它又会一阵疯跑。今儿晚他可不想跟它跑了,他的心事太重了,重得跑不起来了。他不看盼盼。也不看叔叔和灵姑姑,对他们他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他生怕去看时,叔叔的脸正贴在灵姑姑的脸上。他觉得那样的事今儿晚免不了要发生了,他真不知到时他该怎样面对。
天上的星星愈来愈多了,密密麻麻就像灵姑姑身上那件黑底白星星的衣服。豆芽不由朝灵姑姑那边望了一眼,发现她身上的白星星不见了,一件黑乎乎的衣服披在上面,而叔叔身上只剩了件白衬衣了。不过还好,两人虽说肩挨了肩脑袋挨了脑袋,仍是在不停地说话,并没有豆芽担心的事情发生。
渐渐地,天起风了,不算大,却持续地刮着,身后的玉米叶子刷刷地响起来,就像雨下大了一样,身前的西红柿棵子也微微地摇着,如同在向豆芽悄悄地招手。豆芽想起叔叔对他说,今儿晚让你把西红柿吃个够。可眼下他一点也不想吃什么西红柿,他的心里全让叔叔和灵姑姑占满了。
风是从叔叔和灵姑姑那边往豆芽这边刮的,叔叔和灵姑姑的话就比刚才能听见些了,有一刻豆芽闭上眼睛,发觉听得更清楚了。
……
叔叔说,我总在想……
灵姑姑说,想什么?
叔叔说,说出来怕你不高兴。
灵姑姑说,你说嘛。
叔叔说,我总在想,要是没了你爹也没了杨桂桂,这个世界就再好不过了。
……
叔叔说,看看,我说你会不高兴吧。
灵姑姑说,不是不高兴,是觉得你太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叔叔说,一个是村支书,一个是母老虎,就算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灵姑姑说,你还是怕他们不放过你。他们要不是村支书不是母老虎呢?
叔叔说,可他们是。
灵姑姑说,是又怎么样?
叔叔说,还不是怕他们伤害了你,伤害了你我会心疼的。
……
叔叔说,老天像是也站在他们一边。
灵姑姑说,老天?
叔叔说,杨桂桂说,他们要是胆敢那样,老天都不会容他们。
灵姑姑说,你竟信她的,你竟连老天都怕了。
叔叔说,我是真怕,可也是真想,特别是今儿晚上……
灵姑姑说,小点声,豆芽会听见的。
叔叔说,没关系,他一个小孩子。
灵姑姑说,他是没关系,就怕他不小心让你老婆问出来。
叔叔说,看,你也怕了吧。你放心,我让他不说出去就是了。
……
豆芽闭了眼睛听得真真的。婶婶那边和叔叔这边都有不让他说出去的秘密,这些秘密装在脑子里,他觉得就像老师给他的多余的作业,又像婶婶做的不合脚的鞋子,是留不想留,丢又不能丢,真是烦心啊。
这时,叔叔忽然提高嗓门喊,豆芽,去,给叔叔摘几个柿子去!
豆芽睁开眼睛,看见叔叔离灵姑姑远了些,他们一齐望了他,像是充满期望地等待着。
豆芽只好站起来,向西红柿地里走去。
架上的西红柿还不太多,摸索半天才摘到一个,豆芽摘得手上拿不住了,也无心去吃,匆匆地就往外走。架子上的竹尖时而会划到他,脚下的鞋子也常会被田埂绊下来,青涩的西红柿秧子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子,他躲避着竹尖,寻找着鞋子,连连地打着喷嚏,步履艰难地向外走。
可是,等他走出来,水渠边上已看不见叔叔和灵姑姑了。
水渠两边黑森森的,水渠的流水像条鬼兮兮的长蛇。盼盼也不知哪里去了,只听见玉米叶子哗啦哗啦的声响。
豆芽的心咚咚跳着,大声喊,盼盼!
就见一条黑影子,嗖地从对面的玉米地里钻了出来。
盼盼跃过水渠,来到豆芽身边,目光仍朝了玉米地。
豆芽便明白,叔叔和灵姑姑是在玉米地里了。刚才叔叔要他去摘柿子,原来是要支开他,原来是要和灵姑姑往玉米地里去呢。
豆芽将西红柿放在地上,拍拍盼盼的脑袋,引盼盼去吃。他说,吃吧吃吧,都给我吃完!他想像着叔叔和灵姑姑脸贴了脸的情景,不知为什么,眼里涌出了一串串的眼泪。
盼盼低头嗅了嗅,抬起脑袋,也无心吃的样子。豆芽说,吃吃吃,吃啊吃啊!他用力按着盼盼的脑袋,使盼盼的嘴巴紧贴在西红柿上。
盼盼挣扎着,一次一次将嘴巴扭向一边。豆芽不由得举起拳头就打。盼盼尖叫一声,脱开豆芽撒腿跑了开去。
盼盼跑,豆芽就追。盼盼见豆芽追,就愈发地疯跑。豆芽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紧紧跟在盼盼的后面,一步也不肯落下。
豆芽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是坚实的土路,那双露脚趾头露脚后跟的鞋子呱嗒呱嗒拍打着地面。豆芽觉得要不是鞋子,他几乎都能飞起来了。这时他可真想飞起来,飞得高高的远远的,管他什么叔叔婶婶,管他什么灵姑姑、灵姑姑的爹,管他什么盼盼……
盼盼跑在前面,不断地停停望望,奇怪这小孩子怎么像换了个人,跑得都要有一只鸟快了,看那两片忽闪忽闪的上衣,分明就是两个鸟的翅膀啊。它先还循了田间小路跑,见总也甩不下豆芽,索性一转弯,闯进一片红薯地里去了。
红薯地里是一道一道的垄沟,红薯蔓子一条连一条的,织成了一张看不到尽头的网。盼盼便在这网上跑啊跑,豆芽便在这网上追啊追。
豆芽的鞋子很快就被红薯蔓子挂掉了,光了脚丫,反而轻快了许多,只需将脚趾一点地身子就往前去了,而脚下的垄沟和蔓子已被他视为了平地。有一刻豆芽试着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像一只鸟那样让身体离开地面,奇迹竟是真的发生了,他的双脚同时腾起,在空中飞行了很长的一段(至少在他的意识里很长)。落下来睁开眼时,发现盼盼就停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它歪了脑袋,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但这时的豆芽已无法抑制飞行的兴奋了,他双脚蹬地,身体前倾,几乎是向盼盼俯冲过去的样子。盼盼被吓得即刻掉转头又跑起来了。
豆芽一次次地飞行着,当然也难免一次次地摔着跟斗,有一次还掉进了一个坟窟窿里,棺材板都被他触摸到了,但他顾不得害怕,爬起来依然不改飞行的姿势。
盼盼似乎被豆芽吓蒙了,抬头向有灯光的村庄望一望,脑袋一低就往村庄的方向跑。豆芽也紧随在后,飞啊飞,飞啊飞……
跑到村里,晕头晕脑的盼盼先回了灵姑姑家,找不到灵姑姑,又往叔叔家跑。就在豆芽也要从灵姑姑家去追盼盼时,一只胳膊却被人狠狠地抓住了。
这是灵姑姑的爹。这老头有劲极了,豆芽的胳膊都要被他扯断了。他问豆芽,他们去哪儿了?豆芽说不知道。他说他们是不是在你家?豆芽说没有。他说不在你家在谁家?豆芽说,他们谁家也不在!灵姑姑的爹说,那他们是到村外去了?豆芽被拽得太疼了,老头的目光也太叫人害怕了,豆芽不由得点了点头。
灵姑姑的爹很快就往大队部去了。
豆芽揉着疼痛的胳膊,心情沉重地去找盼盼。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本来飞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被灵姑姑的爹抓住了呢?
街灯已经亮起来了,街上不断有人在走动,豆芽碰上人便问,看见盼盼没有?有看见的人就说,往你家那条街上去了。到了自己家那条街,又有人说,往你家胡同里去了。到了胡同,见胡同里黑洞洞空荡荡的,豆芽莫名地有些紧张,他一边喊着盼盼一边往家走,将近家门口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软乎乎毛茸茸的,低头去看,天啊,竟是盼盼!
豆芽的心咚咚跳着,希望盼盼是在跟他开玩笑,他拍拍它说,快起来快起来,别闹了,快找灵姑姑他们去!见盼盼不动,又去拽它的腿;还是不动,又拽它的尾巴;还是不动,豆芽才真的慌起来了,伸手掰一掰盼盼的嘴巴,摸一摸它的鼻子,已是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豆芽吓得撒腿就往家里跑,推开家门,见屋里院外漆黑一团,婶婶也不开灯,像个鬼影子似的在屋门前转来转去的。
婶婶先是吓了一跳,见是豆芽,才一把抓住豆芽问,你叔叔呢,你叔叔去哪儿了?
豆芽想,这一回是再不能说了。他便回答说在灵姑姑家。
婶婶推搡着豆芽说,你个没良心的,以为婶婶不知道?那个小贱人屋里一个人毛也没有!我早知会有这一天的,他们敢做,老娘也敢做,看他妈的谁能做过谁!
豆芽听着,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说,盼盼……盼盼是不是你……婶婶毫不迟疑地说,是我,要不是它进来,你婶婶我就喝农药死了,一条狗命抵一条人命,还便宜它了呢!
豆芽悲愤地喊,你……你怎么能害死它?
婶婶说,我怎么不能害死它,它比你婶婶的命还要紧么?我是看在村支书的面上,才一直不跟那个小贱人一般见识,但他们不能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天也不容的!
豆芽说,不是老天不容,是你不容!
婶婶冷笑了说,你懂个屁,是它自个儿闯进来的,不是天意干吗它自个儿闯进来,这儿又不是它的家。
豆芽无法再跟婶婶理论下去了,他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黑暗压迫着他的身体,压迫着他的眼睛,还压迫着他的胸口,他觉得憋闷得都要喘不上气来了。
这时,大队的广播喇叭里忽然传出了村支书的声音:全体民兵,马上到村口集合,有紧急情况,有紧急情况!
豆芽不知灵姑姑的爹要干什么,但从声音里他听出了一种可怕的气息,他拼命摆脱婶婶,重又在黑暗中奔跑起来。他听到婶婶的叫骂声在身后回荡着:你给我回来,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有不少人也在往村口跑,豆芽知道那是喇叭里喊来的民兵们。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试图再次飞起来,他想他必须赶在他们的前面。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双脚就像灌满了铅,沉重得再也飞不起来了。他徒劳地将手臂张开着,敞开的衣服也做好了准备,只是脚底像和地面粘连着,别说同时腾起两只脚,就是一只脚离开地面也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他的样子显得很可笑,经过他身边的人奇怪地看着他,有个人还摸了摸他的脑袋,大惊小怪地说,哎呀呀,烧成这样了还不回家,赶紧回家吧!
他理也没理他们,心里说,这帮蠢猪!他不由用了叔叔对老师的评价,他觉得很是准确。他拼尽全力地奔跑着,说是奔跑,其实比行走还要缓慢。愈是这样,他就愈是要张开着双臂,希冀有一刻会忽然地飞起来。
渐渐地,他觉得他真的飞起来了,这回飞的,比原来飞得高多了,什么红薯地,什么花生地,什么玉米地,在他眼里都是一般般高了。他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灯火,他还可以看到不远处那群追赶他的民兵们。他学着鸟的样子,双腿伸直并拢,双臂像翅膀一样有节奏地拍打着,他觉得他的飞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标准这样优美过。
现在,他惟一的疑虑,倒是在叔叔和灵姑姑身上了:他见到他们时,他们会不会难为情?会不会嫌弃他?会不会感激他?或者,会不会怨恨他?为什么不会呢,这所有的危险,还有盼盼的死,都是因他豆芽而起的呢……
他飞翔着,却时而还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那声音就像在他跟前一样:
“听说阶级敌人就藏在一块玉米地里,是个小孩子报告的。”
“什么阶级敌人,是支书的闺女被人拐跑了。”
“小点声,民兵还想不想当了?”
“快跟上快跟上,不要交头接耳!”
“操,什么东西,绊老子一脚。”
“是只死狗吧,个头还不小呢。”
“听见没有,不要交头接耳,快跟上快跟上!”
豆芽飞翔着,觉得被人踩了一脚,接着又被踩了一脚,一脚又一脚的,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却也不疼。豆芽奇怪着,一个飞在天上的人,怎么会被脚踩着呢?
即便这样,也没能影响豆芽的飞翔,豆芽依然拍打着翅膀,飞啊飞的。他想,也许刚才是在做梦呢,梦里被人踩着,怎么会疼呢?
发现小偷
□ 李浩
在刘流的手表不翼而飞的第四天早上,刘流发现他的手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