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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霜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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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雷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敲鼓,也能叫勇气吗?  
              我不明白,陛下叹了一口气,对我解释。  
              “‘惊雷鼓’,立于皇城门口。天下人,只要是我中略子民,都可以敲,都有资格敲。只要是敲‘惊雷鼓’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谒见朕。‘惊雷鼓’响,无论朕在做什么重要的事,都要停下出来接见击鼓的人。因为如不是有天大的事,不会有人去敲这‘惊雷鼓’。”  

              “那敲这鼓的人不是很多吗?”  
              天底下想见皇帝的人可多了,自然想求皇帝给帮忙的人更多,那陛下一定很忙。我偷偷瞧着这自己想来应该很“可怜”的陛下,却发现他在摇头。  
              “错了!我宁朝取得中略天下一百八十多年来,只有十五个人曾去敲这‘惊雷鼓’。”  
              “咦?”  
              这么少吗?我吃惊地抬头。  
              “皇帝岂是这么好见的。敲‘惊雷鼓’,自然可以立时见到朕,可是击鼓的人也要走过一段由针板所铺成的路。有很多人,还没走完针板路,就因流血过多而昏迷,此后再也没有醒来过。且即使走过了针路,朕也不一定会准许那人的请求。天底下的人,有几人这么傻,肯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陛下感慨,低声说道。  
              我默然无语,低下了头,突然想起方才我所见到的场景,叔父脚上那一排排似针孔般的灰白痕迹,还有他慢如龟行的脚步,心猛然一惊。  
              “陛下说叔父敲了‘惊雷鼓’,难道叔父,就是走了针路才见到陛下的。”  
              见陛下点头,我吃惊地捂住嘴。  
              老天!  
              这怎么可能!! 
              “那天他所走的针路,还比别人都要长,因为朕当时的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才歇下。突然听到世宁说有人敲‘惊雷鼓’,朕气极了,于是吩咐宿卫将那针路铺长一些。直到朕升殿,才发现击鼓的人是君阳,可那个时候已经太迟了。朕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吩咐撤去针路,规矩是不能破的,即使朕为皇帝也一样。”  

              陛下有些感伤,他的话里有说不出的歉疚。而我关注的不是陛下的反应,而是那时的叔父。  
              “叔父都不害怕?他不怕疼吗?”  
              想到那样的密密麻麻的针路,闪着寒光的针尖,我都觉得毛骨悚然。那时的叔父,怎么会不害怕呢!他为什么要走那针路,他为什么要走? 
              “他很害怕,其实他一点也不勇敢。朕看得很清楚,他盯着那条长长的针路,脸色苍白的和纸没什么两样,肩微微的有点哆嗦,拳头握得紧紧的,唇上连血都咬了出来。”  

              “那个时候君阳还很小,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朕见他那么害怕,也实在不忍心他受这种罪,于是破例打算让他回去。反正他有事可以上表向朕奏事,没必要来走这针路,可他却拒绝了朕。他说有事要见朕,请朕听他说话。” 

              “那后来呢?”  
              一颗心就象要跳出来一样,我紧接着问。  
              “那天朕的心情真是不好。朕谁也不想见,谁的话朕也不想听,朕拒绝了他的请求。朕那天为什么要对君阳说,要向朕奏事便得走针路,所谓规矩,不能破。”  

              “朕没想到这个年少而单薄的孩子,会真的去走那针路。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咬着牙,依然是微颤的肩膀,而他却毫不迟疑的走上针板。君阳开始走得很快,后来渐渐的慢了,朕看到那条针路上都是血,君阳的白袜子变成了血红色,像是流也流不完似的一直不停地流着血……”  

              陛下的声音低了。  
              “开始他的脸上还有笑容,后来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走完针路的时间其实很短,可当他走完最后一步,整个人已经撑不住了,他就这么倒在了地上。那样的时候,他脸上还有笑,朕脸色都开始发白的时候,他却在对朕微微的笑。”  

              “可那个时候,他已经站不住了,而朕也吓坏了,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朕叫来太医想为君阳治疗,可是他一概摇头,他只要朕听他的请求。”  

              “叔父请求陛下什么?”  
              “你知道吗?君阳敲‘惊雷鼓’走针路来见朕的理由竟然是他的下属,一个犯事被捕入刑部大牢的下属母亲病危,想见她儿子一面。君阳竟然是为这种小事,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来敲‘惊雷鼓’,他来见朕,不是为了自己,而为了这样的一件小事,他的腿都可能废掉!那个时候朕觉得他就象个傻瓜。”  

              有一瞬间,我怀疑陛下的话语,就象陛下所言,叔父位列中书舍人,乃是陛下近侍之臣。他有向皇帝上奏的权利,也不是非去敲“惊雷鼓”不可。既然他并不需要那么做,他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他却这样做了。陛下语焉不详,莫非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或许,或许陛下看出了我疑惑的目光,他转过头去,盯着在暗夜里闪着波光的湖水。 
              “京城与云阳不同,云阳海运发达,为商贸方便,因而白日夜里都不禁人行走。而京城乃是重地,夜间宵禁,未奉圣旨,不得夜行。你知道这点吗?” 

              我摇头,我长这么大,不曾离开过云阳。外间的世界,于我,只觉得陌生。 
              印象中的云阳,白日和黑夜,都是一样的热闹。 
              一时,想像不出夜晚宵禁的京城会是怎生模样,隐约,觉得那是一个寂寞的城市。 
              耳旁,传来陛下幽幽话语。 
              “在京城,傍晚街鼓敲过之后,各街各坊严禁夜间行走。跨坊擅自夜行有罪,但一坊之中却可随意无限制。此人之母说巧也巧,竟与君阳同居一坊,其子又为君阳下属,家属多少知道君阳为人。那夜老母思子成疾,而那个下属第二日便将处决,家人恐老母等不到去刑场见儿子最后一面便去世。便去央求君阳进宫朝见朕,央朕让他们母子见一面。他们只道君阳做官,中书门下之臣又为朕近臣,他求见于朕很方便。可他们不知道国法无情,即使是朕的幸臣,也不能违反禁夜行的规矩……” 

              “照陛下所言,叔父怎么可能平安无事地去敲‘惊雷鼓’?” 
              我问。陛下这样说法,即是指京城禁夜行,违反者不论贵富贫贱,皆以罪论处。叔父看上去就是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文弱书生,要说他深藏不露,乃是高手,我是不信的。 

              就这样的他,夜里怎么能够一个人跑到皇城前去敲“惊雷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君阳半点武功也不懂,可是他的侄子谢奇是一等一的高手……” 
              “高手,陛下说我大哥是高手?” 
              忍不住,我打断了陛下的话。语音未落,一双威严的眉目已经扫了过来,他象是不太高兴。 
              我默然住了声,他又道。 
              “是啊,也不知道君阳从哪里想出的歪理,认为禁止夜行就是不准许半夜走路,结果叫谢奇背着他走屋顶。谢奇那家伙武功高,又和君阳同个鼻孔出气,年轻也不懂得考虑许多。就带着君阳走屋顶前来敲‘惊雷鼓’见朕,记得那时这两个人从屋顶上跳出来,说自己要敲鼓,把值夜的大内禁军吓了一跳。那些笨蛋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结果又惊动了朕……” 

              “既然大哥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不直接去见陛下呢?他走屋顶不是很熟练吗?” 
              不知是怎么滋味,我觉得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大哥和叔父的情谊竟然这么好,而我,什么也没有。 
              “敲‘惊雷鼓’见朕情有可原,如若无视禁军,私自穿越宫墙,面见于朕。按我大宁律例,其罪当诛……就算是胡闹,也该有个分寸,你说是不是?” 

              怎么都觉得皇帝的话里带刺,刺得我浑身不舒服,可我不敢瞪他,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为什么叔父要走针路,陛下您说叔父夜敲惊雷鼓是不得已。可为什么叔父一定要走针路,他现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叔父不是苯人,他为什么不为自己多想想? 
              我不懂。 
              陛下叹气。 
              “他说,他想起了他的娘。在看到那个母亲呼唤自己儿子名字的那刻,君阳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如果一个母亲病危,她想见自己的儿子,只要同为人子,都应该体谅一个老母亲的心。无论她的儿子是谁,或是犯了什么样的错,母亲的爱没有过错……如果因为一个老母亲的心愿,即使要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愿意。如果等到明天,他可以不急,朕也可以不急,可是那位老母亲等不下去。君阳说那位老妇人已病危到只剩下一口气,如果不是事态如此,他不会出此下策,深夜来见朕。如果那位老母亲在今夜突然撒手人寰,见不到儿子,岂不是让她遗憾一生。如果朕不愿意去听,不愿意去想,那他就去走针路……就如朕所言,一切按规矩办事,他做了,朕便不能不答应。” 

              我沉默,突然有些理解叔父的想法。 
              我也想起我的娘,想起娘平时的慈爱,想起娘在深夜还不眠,为我纳鞋底的身影,突然我理解了叔父的想法。 
              娘,或许代表内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块地方吧! 
              突然我有些想知道陛下当时的想法,陛下又是怎么想的呢? 
              “陛下,当时您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  
              我着急地问着,接下呢,接下来陛下又如何。  
              “朕忘不了他那时的神情,他见到朕听到他的请求之后愕然的神态,他见到了朕的不以为然,还有一旁众人窃笑的声音,他都见到听到,他知道朕在刁难他。他知道朕不想听,可是他努力去做,他让朕不得不看他……”  

              “他紧盯着朕,像是在祈求朕答应他。他问朕,朕有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那双眼睛里闪亮着勇气与无所畏惧的光芒,朕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朕的心所受的震撼。那时朕也正逢朝中的权力斗争,朕很累很累,累得都很想放弃的时候,却让朕看到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身上,所散发出的勇气。”  

              陛下喃喃自语,他瞧着我,露出一抹悲哀的笑容。  
              “某种意义上说,是君阳救了朕。因为他的勇敢,让朕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信心。朕答应他的要求,可那天以后,朕虽然治好了他脚上的伤,可是他再也不能跑了,甚至连走路都成问题,他根本就没办法走快,那针路毁了他的脚……连他的身体,也因此变得极为虚弱,他老是生病。朕身为天子,却也救不了他,救不回他的身体,也救不回他的腿。可他却总是笑着和朕说没关系。”  

              “叔父真的不介意吗?”  
              我问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时候,在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君阳老是看着自己的足发呆。有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窗外的人跑着跳着,他的眼神渴望的看着别人行动自如的样子,而他只能一个呆在屋子里。他怕给人添麻烦--因为他不良于行,走到哪里都得有人跟着,他什么都不说。而朕带他走出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发亮……”  

              我突然不忍,我突然不忍再听下去。  
              “叔父的腿,真的废了吗?”  
              “差不多废了,你没看到他见到别人跑的时候,那样羡慕的眼神--”  
              皇帝看着我,声音微微带着哽咽。而我突然忆起,那日夜间,在那如梦似幻的白梅林中,我初初所见的叔父。  
              温暖的笑脸,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神,虽然含笑,却也带着隐隐一丝的羡慕。  
              那时他看着我的双腿,眼神有羡慕。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发觉到。  
              “我不知道。”  
              我喃喃地,喃喃地,低声的对自己说着。而我对自己于他的诅咒,突然有些惭愧。  
              比起他,似乎我的心胸太小了。耳边此时又传来陛下幽幽的声音。  
              “你以后见了他,莫问他的腿。”   
              “为什么?”  
              “君阳生平最为自卑的,便是他不良于行的腿,莫要挖开他心底的那块伤疤。那对他,很残忍。”  
              陛下的话语很轻,而他此刻注视着我的眼神,很真诚。  
              而我这时才发觉其实叔父过得一点也不好,在我所以为的,光鲜的外表之下,叔父其实很惨。  
              可为什么叔父还是能够露出那样明亮的笑容呢?  
              那样温和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的悲伤与无奈!  
              在我被如迷雾般的思维笼罩的时候,叔父醒了。  
              而他第一声唤的,是别人不能唤的字,属于陛下的字--玄昱。 

            第六章   
              当今在位的天子,复姓独孤,单名“炫”,字“玄昱”。  
              天底下,或许只有这个名字,唤得人最少。  
              皇帝的名字,一般的人是不能说的,他的名字,就是禁忌。也许这名字连陛下自己都觉得陌生,初初当那轻轻而又温柔的话语响起的时候,陛下竟没反应过来。  

              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刹那之后,陛下飞也似的跑回了屋里。临走之前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快走,似乎不太愿意有人打搅他与叔父的相处。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那温柔的声音是叔父的声音,叔父醒了。  
              突然我不愿意走,虽然出于陛下的指令,我该走开。可叔父的卧房之外并无宿卫持仪仗而立,空旷的回廊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于是我并没有走,于是我贴近了墙上的窗子。我想知道,平常的叔父,是什么样子。  
              我的叔父,于我,越来越如迷了。  
              纱窗之内,所见的,是笑语盈盈的一双人。  
              “刚才你叫朕的字?”  
              方才还是肃然的声音,如今却变得欢喜。威严的面容上,此刻有如孩子一般天真的笑意。  
              “嗯,你到哪里去了?”  
              避而不答,叔父顾左右而言其他。  
              “怎么了,今日这么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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