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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708a醉醒石 作者:明.东鲁古狂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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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谷不熟,不如荑稗。羊质虎皮,也生光彩。

  巧是蒋大郎盘算得几两银子,托连襟带去做前程。韩县丞借用了,弄张侯门教读札付与他,也冠带拜起客来。莫氏道:“如何!不读书的,偏会做官。恋你这酸丁做甚?”苏秀才没奈何,去央莫南轩来劝。才进得门,莫氏哭起来,道:“叔叔,你害得我好!你道嫁读书的好,十来年那日得个快意?只两件衣服,为考遗才,拴通叔叔,把我的逼完了。天长岁久,叫我怎生捱去?叔叔做主,叫他休了我,另嫁人。”莫南轩道:“亏你说得出!丢了一个丈夫,又嫁个丈夫,人也须笑你。你不见戏文里搬的朱买臣?”莫氏道:“会稽太守,料他做不来。那没志向妇人!我,他富杀,我不再向他;我穷杀,也不再向他。”说了,他竟自走了开去。莫南轩说不入,见他打了绝板,只得念两句落场诗,道:“不贤,不贤!我再不上你门。”去了。

  悍心如石坚,空费语缠绵。徒快须臾志,何知污简编。

  莫氏见没个了断,又歇不得手,只得寻死觅活,要上吊勒杀起来。苏秀才躲在馆里,众邻舍去见他,道:“苏相公,令正仔么痴癫起来,相公又在馆里,若有个不却好,须贻累我们。这事我们也不该管,不好说。如今似老米饭,捏杀不成团了。这须是他不仁,不是相公不义。或者他没福,不安静,相公另该有位有造化夫人未可知。”苏秀才半晌沉吟,道:“只是累他苦守十年,初无可离,怎忍得?”众人道:“这是他忍得撇相公,不干相公事。”苏秀才只得说个“听他”,众人也就对莫氏说了,安了他心。莫氏便去见莫南轩商议,莫南轩不管。又去寻着个远房姑娘,是惯做媒的。初时也劝几句“结发夫妻,不该如此”。说到穷守不过,也同莫氏哭起来,道:“我替你寻个好人家。”府前有个开酒店的,三十岁不曾讨家婆,曾央他做媒。他就撮合,道:“苏秀才娘子,生得一表人材,会写会算。苏秀才养不起,听他嫁,是个文墨人家出来的。”对侄女道:“一个黄花后生,因连年死了父母,有服,不曾寻亲。有田有地,有房住,有一房人做用。门前还有一个发兑酒店,做盘缠。过去,上无尊长,下边有奴仆,纤手不动,去做个家主婆。”又领那男子来相,五分银子买顶纱巾,七钱银子一领天蓝冰纱海青,衬件生纱衫,红鞋纱袜,甚觉子弟。莫氏也结束齐整,两下各睃了两三眼,你贪我爱。送了几两聘礼。姑娘又做主婚,又得媒钱。送与苏秀才,秀才道:“我无异说。十年之间,费他的多,还与他去。”也洒了几点眼泪。

  十载同衾苦,深情可易寒。临歧几点泪,寄向薄情看。

  这莫氏竟嫁了酒家郎。有甚田产房屋,只一间酒店,还是租的。一房人,就是他两口儿。莫氏明知被骗,也说不出。喜的自小能干见便,一权独掌,在店数钱打酒,竟会随乡入乡。

  当垆疑卓氏,犊鼻异相如。

  这边苏秀才喜得耳根清净。妇人硬气,破书本、坏家伙、旧衣衫,不拿他一件。但弄得个无家可归了。又得莫南轩怜他,留在家中教一个小儿子。一年也与他十来两,权且安身。却再不敢从酒店前过。却有那恶薄同袍,轻浮年少。三三五五,去看苏秀才前妻。有的笑苏秀才道:“一个老婆制不下,要嫁就嫁,是个脓包汉子。”又道:“家事也胡乱好过,妇人要嫁,想是妇人好这把刀儿,他来不得,所以生离,是个没帐秀才。”有笑妇人的,道:“丢了秀才,寻个酒保,是个不向上妇人。”又道:“丢了个丈夫,又捧个丈夫,真薄情泼妇。”城中都做了一桩笑话。苏秀才一来没钱,二来又怕不得其人,竟不娶。混了两年,到科举时,进他学的知县,由部属转了知府。闻他因贫为妻所弃,著实怜他,把他拔在前列。学院处又得揭荐,有了科举。

  匣里昆吾剑,风尘有绣花。一朝重拂拭,光烛斗牛斜。

  苏秀才自没了莫氏,少了家累,得以一意读书。常想一个至不中为妻所弃,怎不努力!却也似天怜他的模样,竟中了二十一名。早已哄动一城,笑莫氏平白把一个奶奶让与人,不知谁家女人安然来受享。那莫氏在店中,明听得人传说,人指搠,却只作不知。苏秀才回来,莫南轩为他觅下一所房子,就有两房人来投靠。媒人不脱门来说亲,道某乡宦小姐,才貌双全,极有赔嫁。某财主女儿,人物齐整,情愿倒贴三百两成婚。苏秀才常想起贫时一个妻儿消不起光景,不觉便咽道:“且从容。”

  月殿初分丹桂枝,嫦娥争许近瑶池。

  却思锦翼轻分日,势逼炎凉泪几垂。

  莫南轩也道不成个人家,要为侄女挽回,亦无可回之理,也只听他。

  因循十一月起身上京,二月会试,竟联捷了,殿了个二甲。观政完,该次年选。八月告假南归,县官送夫皂拜客。三十多岁,纱帽底也还是个少年进士。初到,拜府县,往府前经过,偶见一个酒望子,上写“清香皮酒”。见柜边坐着一个端端正正、袅袅婷婷妇人,却正是莫氏。苏进士见了,道:“我且去见他一见,看他怎生待我。”叫住了轿了,打着伞,穿着公服,竟到店中。那店主人正在那厢数钱,穿着两截衣服,见个官来,躲了。那莫氏见下轿,已认得是苏进士了,却也不羞不恼,打着脸。苏进士向前,恭恭敬敬的作上一揖。他道:“你做你的官,我卖我的酒。”身也不动。苏进士一笑而去。

  覆水无收日,去妇无还时。相逢但一笑,且为立迟迟。

  我想莫氏之心岂能无动?但做了这绝情绝义的事,便做到满面欢容,欣然相接,讨不得个喜而复合;更做到含悲饮泣,牵衣自咎,料讨不得个怜而复收。倒不如硬着,一束两开,倒也干净。他那心里,未尝不悔当时造次,总是无可奈何:

  心里悲酸暗自嗟,几回悔是昔时差。

  移将阆苑琳琅树,却作门前桃李花。

  莫氏情义久绝,苏进士中馈不可久虚。乡同年沈举人有个妹子,年十八岁,父亲也是个进士知府。媒人说合,成了。先时下盛礼,蓝伞皂隶,管家押盒,巧巧打从府前过,那一个不知道是苏进士下盒。及至做亲,行奠雁礼,红圆领、银带、纱帽、皂靴,随着雁亭。四五起鼓手,从人簇拥,马上昂昂过去。莫氏见了,也一呆。又听得人道:“好造化女人!现成一位奶奶。”心里也是虫攒鹿撞,只是哭不得,笑不得。苦想着孤灯对读,淡饭黄齑,逢会课措置饭食,当考校整理茶汤,何等苦!今日锦帐绣衾,奇珍异味,使婢呼奴,却平白让与他人!巧巧九年不中,偏中在三年里边。九年苦过,三年不宁耐一宁耐!这些不快心事,告诉何人?所以生理虽然仍旧做,只是:

  忧闷萦方寸,人前强自支。背人偷语处,也自蹙双眉。

  所以做生意时,都有心没想,固执了些。走出一个少年,是个轻薄利口的,道:“这婆娘,你立在酒店里,还思量做奶奶模样么?我且取笑他一场。”说买三斤酒,先只拿出二斤半钱。待莫氏在柜边,故意走将过去把钱放在柜上,道:“要三斤酒。”莫氏接来一数,放在柜上道:“少,买不来。”恰待抽身过去。那少年笑嬉嬉,身边又摸出几个钱,添上道:“大嫂,仔么这等性急!只因性急,脱去位夫人奶奶,还性急?”莫氏做错这节事,也不知被人笑骂了多少,但没个当面笑话他的。听了少年这几句话,不觉面上通红,闹又与他闹不得,只得打与三斤。少年仍旧含笑去了。回到房中,长吁短叹,叹个不了。恼悔差却一著,惹出笑话万千。到了夜静更深,酒店官辛苦一日,鼾鼾大睡。他却走起。悬梁自缢了。

  利语锐戈戟,纤躯托画梁。还应有余愧,云里雁成行。

  店官睡到五鼓,身边摸摸,不见了人。连叫几声,不应。走起来寻,一头撞了死尸。摸去,已是高吊。忙取火来看,急急解下,气绝已久。不知何故,审问店中做工的,说想是少年取笑之故。却不曾与他敌拳,又不曾威逼,认真不得。只得认晦气,莫氏空丢了一条命,酒店官再废几个钱,将来收殓了。

  笑杀重视一第,弄得生轻一毛。

  苏进士知道,还发银二十两,著莫南轩为他择地埋葬。道:“一念之差,是其速死。十年相守,情不可没!”那蒋大郎,因逼租惹了个假人命,将原得莫家田产,求照管。韩县丞谋署印,讨贴子,也将原得莫家房屋送来。他念莫翁当日择婿之心,立莫南轩少子继嗣,尽将房屋田地与他,以存血食。仍与嗣子说进学,以报莫南轩平日之情。他后历官也至方伯,生二子,夫妻偕老。但是读书人,髫龀攻书,韭盐灯火,难道他反不望一举成名,显亲致身,封妻荫子?但诵读是我的事,富贵是天之命,迟早成败,都由不得自己。嫁了他为妻子,贤哲的或者为他破妆奁,交结名流,大他学业;或者代他经营,使一心刺焚。考有利钝,还慰他勉他,以望他有成,如何平日闹吵,苦逼他丢书本,事生计?一番考试,小有不利,他自己已自惭惶,还又添他一番煎逼。至于弃夫,尤是奇事,是朱买臣妻子之后一人。却也生前遗讥,死后贻臭,敢以告读书人宅眷。

 
 
第十五回 王锦衣衅起园亭 谢夫人智屈权贵
 
  紫苔苍藓蔽吴宫,三月秦灰阿阁空。

  奔走醯鸡徒自役,捋荼巢鹊苦为工。

  朱门几见扃残月,绣幕时惊啸晚风。

  方丈尽堪容六尺,笑他痴汉日忡忡。

  人常笑富贵的人。道富贵的人,只好画上的山林亭台,不好真山水亭台。是道富贵的人,终日拿这算子,执这手板,没个工夫到园囿。不知园囿也是个假象。曲栏小槛,种竹栽花,尽可消遣。究竟自受享能几时,游玩能几日?总只劳我一人精神,供他人娱悦。甚至没园囿,闻得某人的好,百计谋来。园囿小,充拓得,某人的好,百计窥占。某人的布置好,须要依他。某家花竹好,也要寻觅。千方打算,一刻不宁。忙了几时,不过博得人几声好。况且任你大园子,日日在里边,眼熟了也就不奇。不如放开脚,处处是我园林。放开眼,处处是我亭榭。还落得个光景日新,境界日变。如今有好园林的,无如权贵人家。不知权贵最易消歇。只因权贵没个三五十年的。园子好,最易起人眼。相争相夺,那个能长久得?这可以冷人一片图夺谋占的心了。世间人那晓得,有一时势,使一时势。却不道势有尽时。势到皇帝极矣,楼阁是“阿房”“迷楼”,极天下之奇巧;山林是“艮岳”,聚天下之花石。国远一移,何处寻他一椽一栋、一树一石?次之,宰相李德裕“平泉园”,道子孙失我一石一树,非子孙也。而今何在?

  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俯仰今昔,谁能久欤?

  先朝嘉靖间,有个王锦衣。他好收拾的是花园,后来起了人的心,来逼占他的。若非其妾一言,几至园林尽失,宗祀俱绝。这也是园亭贻害。

  寄兴在山水,聊以怡身心。何知阶觊觎,祸患相侵寻。

  这王锦衣,大兴人,由武进士任锦衣,历官到指挥使。锦衣卫虽然是个武职里权要衙门,他素性清雅,好与士夫交往。在顺城门西,近城收拾一个园子。内中客厅、茶厅、书厅都照江南制度,极其精雅。回廊曲槛,小榭明窗。外边幽蹊小径,缭绕著花木竹石。他会做诗。就邀缙绅中名公。也有几个山人词客,在里边结个诗社,时时在里边作诗。

  深心薄马上,抑志延清流。绿醑邀明月,新诗咏素秋。

  王锦衣没北气,又没武夫气,诗社中没个敢轻他。皇城西南角,都是文官住宅,因他好客,相与士夫多。园子幽雅,可以观玩。凡有公会,都发贴来借,所以出了一个王锦衣园的名。夫人没了,有两个京中妾,不甚得意。差人到扬州,娶得位小奶奶,姓谢。生得容颜妍丽,性格灵明,也会做几句诗。

  名花移得广陵枝,逸态蹁跹弱不持。

  一曲《后庭》声更丽,娇莺初啭上林时。

  到京,王锦衣甚是相合,一时士夫都作诗来贺他。后来年余,生了一个儿子。王锦衣无子,得这子,如得金宝了。又见谢奶奶有些见识材干,就把家事叫他掌家。这先前两个妾,是先入门,又是本京人,好生不债气。他却驭之有方,也不甚嫌忌。却又于交接士夫,礼仪杯酌之间,处置得井井有条,真是一个好内助。

  量交识山涛,床头出宿醪。不辞时剪发,能使主人豪。

  王锦衣自武榜起家,得个百户,管理街道,也只混帐过得日子。后来差出,扭解一员大臣,也得千金。再做理刑千户,也好了。到掌北镇抚司,那个猫儿不吃腥,拿钱来料不手颤。只是他量收得的收,收不得不收。该执法。便执法;可做情,就做情。不苦苦诈钱,却也家事大了。到那武宗南巡时,署堂印。因宁王谋反,拿了个交通的都督朱宁;后武宗没,拿了都督江彬;至世宗初政时,拿司礼监太监萧敬一干、指挥廖鹏一干。先时打问,求宽刑宽罪,是一番钱。后边籍没这几家,都是家私百万的,官分吏分,又是一番钱。不怕家事不大。所以籍没朱宁时,他用钱官买了朱宁海岱门外一所大花园。籍没廖鹏时,用价官买了廖鹏平子门外一所大花园。廖鹏这园,已是弘敞:

  名花引径,古木开林。曲廊缭绕,蜿蜓百尺虹淣;高阁巍峨,掩映几重云雾。户纳紫苍来,轩依绝 ;水浮金碧动,堂映清流。小槛外奇音一部,萧萧疏竹舞风柔;闲亭中清影数枝,矫矫高松移月至。玮丽积富贵之相,幽深有隐逸之风。到那朱宁的园,更是不同:材竭东南,力穷西北。水借玉河流,一道惊湍写玉;堂开金阙近,十寻伟栋涂金。栽古松而开径,天目松、括子松,月流环玦,风送笙竽;聚奇石以为山,太湖石、灵壁石,立似龙螭,蹲疑狮虎。阴阴洞壑滞云烟,穷不尽曲蹊回蹬;落落楼台连日月,走不了邃阁深居。真是琪花徭草不能名,语鸟游鱼皆乐意。

  王锦衣在里面,下老实收拾一番。邀这些清客陪堂,在里边著实布置点染。请这些名公巨卿,在那厢都与题额赋诗。虽说不得个石崇“金谷”,王维“辋川”,在北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每到春天牡丹时,夏天荷花时,其余节序时,自己大轿,其余高车骏马,与谢奶奶及群妾,到园中赏玩。那王棉衣携了谢奶奶,在园中行走,道:“这所在亏我仔么妆点,这匾额是某人新赠,这径新开,这堂新起,这树新种。”这谢奶奶也含糊道好,甚有不悦之意。王锦衣觉得,道:“你有甚心事么?”谢奶奶道:“没甚事。我只想这两个,在武臣也贵显,得上位爷宠。只为骄奢弄权,要钱坏法,今日到个籍没,归于我家,岂不是官高必险?况这是辇毂之下,少甚么贵戚宠臣。我一家子有三个园,又都收拾得齐整,出了名。怕有人忌嫉,有人着想。儿子尚小,偶然触起,所以不悦。”

  造物忌盛满,人心多觊觎。不谓阖阁中,深此永远图。

  王锦衣道:“他两人做了逆党,所以有此祸。我只奉公守法。料无此祸。你愁儿子小,怕此产动人眼,起人图。古云‘千年田地八百主’,也无终据之理。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多虑?”又与群妾吃了些酒回家,谢奶奶也只得丢起。一日,卫中新到一个陆指挥。是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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