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骑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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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们演习击剑。他们眼睛朝天,一步一跳地挥动长剑,他们出步沉重而突然,仿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然而他们的一招一势却没有出错。
“他们带着那么一副半醒半睡的神态怎么能打仗呀?”
“圣杯附在我们身上挥动我们的宝剑,宇宙之爱能变成强烈的愤怒,推动我们欣然刺死敌人。我们的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正是因为我们打仗时既不用力气又不看对手,而是让神圣的愤怒在我们身上发作。”
“总是很见效吗?”
“是的,对于失去一切个人意志、只让圣杯的力量来控制他的每一细微动作的人来说,是有效的。”
“每一个细微动作吗?您现在的行走也是吗?”
老者像患梦游症的人一般向前行:‘当然。不是我在迈动我的脚,我让脚被推动着走。你试一试。大家都是从腿上开始练的。”
托里斯蒙多开始尝试,可是,首先他没有办法让腿动弹,其次他没有体验到任何感觉。这里是一座郁郁葱葱的森林,到处都有鸟的咽嗽声和翅膀扇动声,他喜欢在这里轻松地奔跑,愉快地寻找野味,以他自身、他的力量、他的劳动、他的勇气去反抗那黑暗,反抗那神秘,反抗那外在的自然界。他适得其反,不得不站在那里,浑身战战兢兢的,像一个麻痹症患者。
“你要放松,”老者告诫他,“让周围的一切占有你。”
“可是我,说实话,”托里斯蒙多忍不住说了出来,“喜欢的是我去占有,不是被占有。”
老者举起两条胳臂交叉挡在脸上,以便将眼睛和耳朵一起堵住:‘小伙子,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哩。”
托里斯蒙多留在圣杯骑士团的营地里。他努力学习和模仿他的父亲们或兄弟们(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尽量克制他认为大个人化的心理冲动,力图将自己融进那无边的圣杯之爱中。他留心在自己身上体验将那些骑士送进神游状态的每一细微的征兆,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而他的净化没有任何进展。一切使他们喜欢的东西,都令他厌恶用那些叫喊声、那些音乐。那些准备随时发作的颤抖。尤其是同会友们不断接近后,他看见他们半裸着身子穿胸甲,肌肤白惨惨的,有些人略呈老态,年轻人显得娇嫩;了解到他们爱发脾气,好冲动,个个都是见俚吝人;觉得他们越来越令他反感了。他们借口是圣杯让他们行动,放纵任性,不守规矩,却一贯以纯洁自诩。
他眼望空中,不去注意别人的所作所为,很快就忘却了自我,这样的精神状态出现使他觉得难以忍受。
征收贡献物的日子到了。森林周围所有的村庄必须定期向圣杯骑士们交纳一定数量的物品:一块块奶酪,一筐筐胡萝卜,一袋袋大麦,一只只羔羊。
一位村民代表走上前:“我们想说,在整个库瓦尔迪亚地区,年成不好。我们不知道怎样养活自己的孩子。灾荒使富人同穷人一样遭到打击。虔诚的骑士们,我们哀求你们,免除这次捐贡。”
圣杯王坐在华盖之下,一如既往地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在某个时刻,他慢慢地松开原先交叉放在腹部上的双手,朝天举起(他的指甲特别长),嘴里嘘出:“噫噫噫……”
听到这声音,骑士们一齐将矛头对准贫苦的库瓦尔迪亚人,朝他们逼近。“救命!我们要自卫!”人们怒吼,“我们去拿斧头和镰刀武装自己!”他们向四面逃散。
当天夜里,骑士们在号角和呐喊声中,两眼朝天,冲向库瓦尔迪亚的各个村庄。从一垄垄的啤酒花地里和篱笆里跳出手持干草叉子和整枝剪刀的乡民,他们奋力阻止骑士的进军。但只是少数人能够抵挡住骑士们那无情的长矛。自卫者的几条防线被摧垮,骑士们骑着沉重的战马冲向用石头、稻草和泥巴筑成的茅屋,用铁蹄的践踏将它们摧毁,对妇女、儿童的悲泣和牛犊的哀哞充耳不闻。另一些骑士举起熊熊火把,点燃房顶、干草棚、马厩、空粮仓,使村庄变成了一片片火海,不断传出撕裂人心的惨叫声。
托里斯蒙多在骑士的队伍中被推来搡去,他感到十分惊惧,“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叼?”他大声质问跟在他身后的老骑士,他作为惟一能够听他说话的人,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么说,你们对万物充满爱不是真的!喂,小心,你们撞倒了那位老妇人!你们如何忍心施虐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快抢救呀,火就要烧到那只摇篮了!你们这是在干些什么呀?”
“你不要探问圣杯的意图,见习生!”老者警告他,“不是我们在这么干,是圣杯,它附在我们身上操纵我们的行动!在它这疯狂的爱中寻找乐趣吧!”
但是,托里斯蒙多跳下马鞍,箭一般地快步跑去帮助一位母亲,将摔倒在地上的孩子送回她的怀抱。
“不行,你们不能拿走我的全部粮食!我花费了多少血汗哪!”一个老头子怒吼着。
托里斯蒙多正站在老头的身旁。“放下口袋!强盗!”他向那位骑土扑过去,夺下他的不义之财。
“愿天主赐福于你!你站在我们一边!”一些穷人对他说。他们以一堵墙做掩护,仍然用剪刀、刀子、斧子坚持自卫。
“你们排成半圆形,我们一齐向他们冲过去厂托里斯蒙多对他们大声喊道,他率领起库瓦尔迪亚的民兵。
他很快将骑士们从房屋里驱赶出来。迎面遇见老骑士和另外两名拿着火把的骑士。“他是叛徒,你们抓住他!”
一场大规模的激战开始。库瓦尔迪亚人用烤肉叉迎战,妇女和孩子们投掷石头。突然响起号角声。“撤退!”面对库瓦尔迪亚人的造反,骑士们从各处撤退,一直退出村庄。
那一伙紧逼着托里斯蒙多的人也退却了。“走吧,兄弟们!”老骑士大声喊,“让我们去圣杯带领我们去的地方吧!”
“圣杯胜利了!”其余的人齐声呼喊,掉转缰绳。
“万岁!你救了我们!”村民们围到托里斯蒙多身边。
“你是骑士,却见义勇为!终于有了这样一位骑士!你留在我们这里吧!你说要什么,我们一定给你!”
“现在……我所要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了……”托里斯蒙多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这场战斗之前,我们什么也不懂,不懂得自己是人……现在我们认为我们能够……我们需要……我们应当做一切……无论多么艰苦……”他们转而悼念起死难者。
“我不能留在你们这里……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再见……”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你回来!”当地的居民们大声呼唤他,但是托里斯蒙多已经离开村庄,离开圣杯骑士的森林,离开库瓦尔迪亚而远去了。
他重新开始在各国流浪。自从他把圣杯骑士团作为惟一的理想来怀念之后,他曾对一切荣誉、一切享乐不屑一顾。现在理想破灭了,他将替自己不安的灵魂找一个什么样的追求目标呢?
他在森林中摘野果充饥,在海边捉岩石上的刺海胆果腹,有时遇到一座修道院,就能喝上一碗豆粥了。在布列塔尼的海滩上,当他进人一个岩洞捉海胆时,发现一位正在熟睡之中的女子。
她那长长的黑色睫毛垂覆在苍白而丰满的面颊上,柔软的身体舒展着,手放在隆起的胸脯上,柔软的望发,朱唇,丰臀,脚趾,呼吸均匀。霎时,他觉得那种推动他走遍世界,走遍一处处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植被、风儿贴着地面低低吹过的地方,度过一个个不出太阳也晴朗的日子的愿望得到了满足。
他俯身向她,当索弗罗妮亚睁开眼睛时,他正凝视着她。“请您不要伤害我,”她软绵绵地说,“您在这荒芜的礁石上寻找什么?”
“我一直在寻找我所缺少的东西,只是在我看见了您的此刻,我才明白它是什么。您如何来到这海岸边的?”
“我是一个修女,被迫嫁给一个穆罕默德的信徒,但是婚礼并没有完成,因为我是他的第三百六十五个新娘,幸遇一位基督徒拔剑相助,后来在我们返回的途中,船只触礁沉没,我被安置在此洞内,像是被凶恶的海盗掳掠而来。”
“我明白了。您是孤身一人吗?”
“据我的理解,那位救命恩人去皇帝那里办事了。”
“我愿意用我的宝剑为您提供保护,但是我担心您在我身上点燃的感情过分强烈,可能使您觉得我的动机不纯。”
‘懊,您不必顾虑,您要知道,我已经遭遇过几次危险了。然而,每次,正在关键时刻,那位救命恩人就跳出来了,总是他。”
“这次他也会来吗?”
“那,说不准。”
“您叫什么名字?”
“阿齐拉,或者是帕尔米拉修女。这要看是在苏丹的后宫里还是在修道院里了。”
“阿齐拉,我好像早就一直爱着您……好像已经为您神魂颠倒了。。。。。。”
十一
查理大帝骑马朝布列塔尼海岸走去。“现在我们去看看,事情就要见分晓了,阿季卢尔福,您不要着急。如果您对我所言属实,如果这个女子十五年来仍然守着一个清白之身,那没有什么可说的,您过去被封为骑士是当之无愧的,而那位年轻人应当向我们解释清楚。为了查证核实,我已经吩咐随从们找一位熟悉妇道人家事情的接生婆来。我们当兵的,对于这些事情,当然是不在行的……”
那老太婆骑在古尔杜鲁的马上,口齿不清地说:“好,好,陛下,一切将办得利利索索,哪怕生的是双胞胎……”她耳聋,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哩。
两名随行军官首先走进岩洞,他们举着火把,这两位惊愕不已返回来:“陛下,那姑娘躺在一个年轻士兵的怀抱里。” 一对情人被带到皇帝面前。 “你,索弗罗妮亚!”阿季卢尔福惊呼。 查理大帝叫人抬起年轻人的脸:“托里斯蒙多!” 托里斯蒙多跳到索弗罗妮亚面前:“你是索弗罗妮亚吗?啊!我的母亲!”
“索弗罗妮亚,您认识这位年轻人吗?”皇帝问道。
妇人低着头,面色苍白:“既然他是托里斯蒙多,是我把他抚养大的。”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托里斯蒙多跳上马鞍:“我犯下了可耻的乱伦罪!你们永远不会再见到我了!”他策马向右边的树林跑去。
阿季卢尔福也把马一刺,“你们也不会再看见我!’’他说,“我没有了名字!永别了!”他钻进了左边的树林。
众人震惊。索弗罗妮亚双手掩面。
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右边响起。原来是托里斯蒙多返身从林子里飞速而出,向这边跑来。他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久前她还是处女啊?我怎么没有马上想到这一点呢?她是处女!她不可能是我的母亲!”
“请您对我们说明白。”查理大帝说。
“其实,托里斯蒙多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的兄弟,或者说是隔山兄弟更恰当一些,”索弗罗妮亚娓娓道来,“苏格兰王后是我们的母亲,在我的父王出外作战一年之后,她生下了他,她有过一次偶然的外遇——好像是——同圣杯骑士团。当国王宣布他将要班师回朝之时,那个无耻的妇人(我不得已如此评价我们的母亲)以让我带小弟弟外出散步为名,使我迷失在森林里。她对归来的丈夫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告诉他,十三岁的我未婚而孕,已经出逃。出于对孝心的错误理解,我一直不曾揭穿我们的母亲的这个秘密。我带着幼小的弟弟生活在荒山野地里,对于我来说,那些年月,与后来我被科尔诺瓦利亚公爵家送进修道院过的日子相比,是自由而幸福的。直至今日早晨之前,我不曾结交过男人,到三十二岁上,第一次接触男人,唉,竟然是一次乱伦……,,
“我们冷静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查理大帝安慰地说道,“乱伦的事情时有发生,然而出现在隔山的姐弟之间,还不是最严重的……”
“不是乱伦,神圣的陛下!快活起来,索弗罗妮亚!’’托里斯蒙多大声说道,容光焕发,“在我寻根的过程中,我得知了一个秘密,我本来打算永远不泄露的:我原以为是我母亲的人,也就是你,索弗罗妮亚,你不是苏格兰的王后所生,而是国王同一个农民妻子的私生女。国王让妻子将你收为养女,也就是说,那个我现在得知是我母亲的人,对于你,只是一位养母。现在,我明白了,她在国王的逼迫之下违心地做你的母亲,一直伺机除掉你。她将自己一次偶然过失的苦果,也就是我,推给了你。你是苏格兰国王和一位乡下妇人的女儿,我是王后与圣团所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只有刚才在此两厢情愿地缔结的姻缘,我热诚地希望你愿意重结良缘。”
“我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查理大帝搓搓双手,说道,“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赶快去寻找我们的那位了不起的阿季卢尔福骑士,让他放心,他的姓名和封号不再有任何疑义了。”
“陛下,我去!”一位骑士跑上前来说道。他是朗巴尔多。
他走进森林,大声呼唤:“骑士!阿季卢尔福骑士!圭尔迪韦尔尼骑士!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真相大白了!您回来吧!”
答应他的只有回声。
朗巴尔多顺着树林的每一条小路搜寻起来,查完道路再翻过一堵一堵悬崖峭壁,沿着道道溪水寻找踪迹,时而呼喊,时而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他发现了马蹄印。在一处地方出现了更深的蹄印,似乎马在那里停留过,马蹄从那以后又变浅了,好像马是在此处被放跑了。而在这同一地点出现了另一种痕迹,铁鞋走过留下的脚印。朗巴尔多循脚印走下去。
他敛气屏息。走到一处树木稀疏之地。只见在一棵橡树脚下,散放着一些东西,有一顶翻倒的头盔,上面插着五彩缤纷的羽毛,有一件白色胸甲,还有股甲、臂甲、手套,总之,都是阿季卢尔福的销甲上的东西,有些像是有意堆成一个正规的金字塔形,有些则散乱地滚在地上。在剑柄上别着一张纸条:“谨将此销甲留赠朗巴尔多·迪·罗西利奥内骑士”。下首有半个花笔签名,仿佛是刚开头就立即煞住了。
“骑士!”朗巴尔多朝着头盔,朝着胸甲,朝着橡树,朝着天空,大声呼喊,“骑士!您再穿上销甲吧!您在军队里的军衔和您在法兰克王国的贵族封号都是无可非议的!”他把销甲拼凑在一起,试着让它站立起来,并不断地大声说:“骑士,您存在,现在谁也不能否认您的存在了!”没有声音回答他。销甲立不起来,头盔滚落在地上。“骑士,您仅凭意志的力量坚持了那么长时间,您总是做好每一件事情,就像您确实存在一样,为什么您突然屈服了?”他不知道再向谁呼唤了:销甲是空的,空得同从前不一样,失去了以前那位叫阿季卢尔福的骑士,如今他已经消失了,如同一滴水溶化在大海里了。
朗巴尔多解开身上的胸甲,脱下来,穿上白色销甲,戴上阿季卢尔福的头盔,手握盾牌和长剑,跳上马。他这样全副武装地出现在皇帝和他的随从面前。
“啊,阿季卢尔福,您回来了,一切都很好,是吗?”
可是头盔里是另一个声音答话。“我不是阿季卢尔福,陛下!”面罩揭开,露出的是朗巴尔多的脸。“圭尔迪韦尔尼骑士只留下这副白色销甲和这张将所有权指定给我的纸条。此时此刻,我惟愿杀向战场!”
军鼓声发出警告。一支双桅帆船队将一支撒拉逊军队运送到布列塔尼。法兰克军队紧急列队集合。“你如愿以偿,”皇帝说,“拼杀的时候到了。为你手中的兵器增添荣誉吧。阿季卢尔福虽然性格古怪,却懂得如何当兵打仗广
法兰克军队迎战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