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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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守戒律,所以打败了。但北京极其坚固,洋鬼子绝对来不了。”慈禧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如果洋人入京,汝头不保!”端郡王不知道这几天太后为什么总用这样的口气训斥他,其实原因很简单:经过荣禄的秘密调查,前几天给太后看的那份请慈禧下台的外国公使照会,真是伪造的,是端郡王命令军机章京连冲文所为。慈禧对端郡王急于儿子登基,他也登上监国摄政之位的野心,看得再清楚不过,为此,她当面对端郡王载漪表示,她只要一天在世,宫里的这个位置就一天没有载漪的份。她让载漪放小心点,别落得家产充公、人头落地的结局。
当日,慈禧下旨,停止进攻使馆。
这是帝国政府第二次停止进攻使馆了,直接的原因是天津城的陷落。
慈禧害怕了。
根据《剑桥晚清史》的说法,7月22日左右,也就是帝国政府宣战一个月之后的几天,是“关键性的日子”。所谓“关键”,是指中华帝国与各国联军的军事冲突有终止的可能。
天津的联军已经出发向北京进军,慈禧太后感到了绝望。她除了宣布停止进攻使馆之外,再次向各国发出了北京的使馆、公使和家眷没有危险的信息。为了加强这个信息,总理衙门甚至把一些公使和家眷接进了衙门,“以便为他们的回国做出安排”,同时还给使馆送去了大量的生活用品。
更重要的是,朝廷应南方的13位大臣的联名奏折,正式任命李鸿章为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并且“全权办理议和事务”。李鸿章已经从广州北上。
天津的联军,没有立即向北京进攻。
但是,在这个“关键性的日子”,京城里出现了一个人物,他的出现使时局骤变。这个人叫做李秉衡。
李秉衡,奉天(今辽宁)海城人,号鉴堂,人称“鉴帅”,时年70岁。这个东北人性情刚烈,据说为官耿直廉洁,并且敢负责任。捐纳县丞出身,先后任冀州知州、永平知府、浙江按察使、广西按察使。1885年中法战争时,广西巡抚战败,他接任广西巡抚,配合冯子材创造了帝国中外战争史中不多见的一场胜利,史称“谅山大捷”。1897年他出任山东巡抚的时候,是义和团的坚决支持者和对抗德军的主要官员,朝廷迫于洋人的压力将他调任四川巡抚,洋人还是不满意,最终他被朝廷革职。可是,没多久,在一些大臣的力荐之下,本来就不是真心将他革职的朝廷又任命他为“长江巡阅水师大臣”。义和团进京之后,东南各省大臣联名上奏请求“剿匪”,李鸿章邀请他在联名的奏折上签名,碍着面子,他签了,但是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政治见解,那就是支持义和团的灭洋行动。天津前线危机,帝国政府曾向南方各省发出“带兵北上勤王”的上谕,但是至今没见一兵一卒到达北京。李秉衡完全可以在南方自保身家,但是他决心和洋人一拼。他认为,洋人们“专长水技不善陆战”,“引之深入,必尽歼之。”他招募兵勇十六行营北上,结果没走到半路,士兵们都跑光了。于是这个老头返回南京,重新招募兵勇,再次北上。
李秉衡的到来,使心慌意乱的慈禧如同黑夜里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欣喜异常,第二天就召见了他。
70岁的老人风尘仆仆,面色虽苍老,但精神矍铄。
慈禧夸奖了他的对朝廷的忠心之后,询问他对时局的看法,他毫不犹豫地表示:既已开战,不能言和。
这样的话不是出于端郡王这样不会带兵打仗的人之口,而是一位有沙场经验的老将军说的,使慈禧的精神为之一振。
可事实是,帝国的军队“不济事”,义和团的“法术”又不灵,如果“不能言和”,仗该怎么打?
李秉衡:“同仇敌忾实属难得,万不可失。”
慈禧:“可拳民入京,一味哗扰,我看不可恃。”
李秉衡:“是督率不善,用兵法部勒即可。”
慈禧:“有大臣意在议和,你意如何?”
李秉衡:“能战始能和。既已开战,断无不战而和之理。若和,也在战后而和。我请求上前线决一死战!”
慈禧很久没有感到如此振奋了。她立即下旨,所有来到北京“勤王”的部队都归李秉衡指挥,命李秉衡为“办武卫军事务”。
后人对这个年迈的帝国军人的评价不一,甚至相左,尤其是在他对待义和团的态度上。但是,此刻,作为一辈子和战争打交道的人,李秉衡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常识:纵然他有千般雄心,万丈豪情,也抵挡不住联军的枪炮。即使假定他对自己和自己的官兵以及跟随他的义和团的农民们,抱有隐约的希望的话,他也知道他的出征凶多吉少。他知道战场不是游戏常仅凭迎着踏入国土的外国军队而上这一点,他的身上张扬出了一股民族血性。况且他所说的“能战始能和”,确是真理。如他所料,他带兵迎敌之后便不得已而溃败,他在完全有条件逃亡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杀,而他的自杀和裕禄的自杀又是另一种境界,从这一点上看,这个东北汉子的性格令人神往。
李秉衡到达京城的最严重的后果是导致慈禧重新建立了与联军继续军事对抗的信心,使刚刚出现的可能避免战事扩大的希望最后完全破灭了。
慈禧给各国元首发出的电报终于有了回音,回电来自纽约:美国总统向中国皇帝致意:我已收到陛下7月19日来函,欣悉陛下认识到,美国政府和人民对中国除了希望正义和公平之外别无他求这一事实。我们派军队到中国的目的,是从严重危险中营救美国公使馆,同时保护那些旅居中国并享有受条约和国际法保证之权利的美国人的生命财产。已向贵国派遣军队的所有国家都公开了同样的目的。
我从陛下的信中得知:那些扰乱中国的和平、杀害德国公使和日本使馆成员、现仍在北京围困着那些幸存的各国外交官的暴徒们,不仅没有得到陛下的任何赞助和怂恿,而且实际上是对皇权的反叛。如果是这种情况,我最郑重地促请陛下政府:1、公开证实外国公使是否还在世,如果还在,他们的现状如何。
2、让各国外交使节直接、自由地与各自的政府取得联系,排除威胁他们生命和自由的一切危险。
3、使中国的朝廷与援军保持联系,以保证在解放公使馆、保护外国人以及恢复秩序方面彼此合作。
如若这些目的均告实现,本政府相信,对于和平解决这次动乱所引起的一切问题,各国将不会存在任何障碍。同时,本政府在取得其他国家的同意后,将乐于以此目的为陛下进行友好的斡旋。
威廉·麦金莱
(1900年7月23日《百年书信集》卷一,侯书森主编,改革出版社1998年10月版,第43页。)就在美国总统的回电到达北京的时候,在慈禧的授意下,经过短暂的停歇后,帝国军民对外国使馆的攻击重新开始了。
4、鼓楼下的“抢劫风格”
1900年7月14日凌晨。在彻夜的枪炮声中惶恐不安的天津居民突然明白灾难来临了。
破晓的昏暗街道上,人们惊慌失措,不知该往那个方向逃命,突然有人喊:“北门开了!”
天津居民和丢弃武器脱下军装的帝国官兵混杂在一起,向北门方向拥挤而去。很快,通往北门的街道上涌出数万男女老幼组成的人流。狭小的城门立即被拥挤的人流堵塞了,像一只瓶子被堵塞了瓶口。人流如同黏稠的液体一样,流动渐渐缓慢起来。除了孩子寻找父母的叫喊声之外,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前挤,挤。
在黎明曙光的照射下,天津城的北半边,密集地蠕动着茫茫一片由于惊恐而目光呆滞的黑色眼睛。
联军官兵几乎瞬间便从空无一人的南门冲进来,顺着笔直空旷的街道向这座城市的内部搜索。他们的眼前很快就出现一座高大的楼阁。联军夹杂有跟随前进的中国教民,他们告诉联军军官,这个帝国的每一座城市的中央都有这样一座楼阁,中国人一般管它叫做“鼓楼”。中国楼阁的功能是:向居民报告时间,重大节日典礼的会场,诗人们登高赋诗的场所。楼阁是城市的制高点,在这里可以看见城市四面所有的街道和城门。
联军立即登上了鼓楼,他们看见了拥塞在北门方向的帝国军民。
火炮、机枪和步枪瞄准。联军开火了。
这是一个罕见的时刻。这个时刻曾经被帝国的逃亡幸存者、目击的洋人记者以及联军官兵们大量反复地记载和回忆,白纸黑字散见出版于各个年代的各种中外史料中。大约的情形是:第一排枪弹和第一发炮弹落在人流中,立即引发一片凄厉痛苦的尖叫。沉默的逃亡人流顿时嘈杂混乱了起来。此后,每一排枪弹和每一发炮弹,都会击倒一大片人,肢体的碎片飞上天空,人流被枪炮驱赶着,前者仆,后者继,尸体开始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救护中弹者的家人刚刚弯下腰来,立即被人流冲倒,瞬间被踩得血肉模糊。女人们疯狂地逆人流而回返,因为她们的儿女丢失了;男人们拼死顶着女人的逆流,因为他们不愿再失去妻子。天津城的北门前,中国男女老幼中弹后的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如大海的巨浪撞击在岩石上惊天动地地碎裂开。
联军官兵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的大规模屠杀,再一次证明了“保卫使馆”不过是帝国主义们的又一个借口。这些19世纪起就不断寻找借口入侵中国的列强,此刻他们发射出的枪弹和炮弹比真正的战场上还要猛烈,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反击,他们不需要掩体,只是一味地射击,射击。他们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听得清楚,在平民的疯狂的拥挤、践踏和大规模的死亡中,他们的射击竟然从凌晨一直持续到再也看不见一个活着的中国平民了才停止,这时已是中午时分。
“自城内鼓楼迄北门外水阁,积尸数里,高数尺。”(佚名:《天津一月记》,载丛刊《义和团》(二),第157页。)天津鼓楼四周的每一条街道都被平民的尸体塞满,“少者上百具,多者数以千计”,大部份是妇女和儿童,全部是在惊慌之中从家里逃出时被枪杀的。而躲在家里没有逃出的人,大部份也被炸塌的房屋砸在瓦砾之中,有的是全家数口。整个天津城内,帝国平民和士兵的鲜血汇集在一起,顺着街道的地势流淌,人行其间,黏稠的血沾在鞋上,“根本无法躲闪”。
这仅仅是屠杀的序幕。
联军在天津城内贴出告示:镇压义和团。除了捕杀义和团团员之外,“禁止私自设立各会和张贴揭贴”,“限期收缴民间的武器、军服”,“逾期定斩首之罪”。“如有通匪滋事,或窝藏不报者,一经查出,或被告发,立即严拿,治以军法,决不宽贷。”
天津城内帝国平民的尸体还没有收拾干净,联军官兵、洋巡捕、华巡捕就在中国教民和一些绅商的带领下,开始了大规模的全城捕杀行动。联军在直隶总督衙门里缴获的义和团名单是他们捕杀的主要依据,当然还有教民们的揭发、居民们的供认以及联军官兵们的判断。判断的根据大约是:青年男人和未婚的女子、肩上似乎有扛过枪支的痕迹、身上有红色的或者类似红色的衣服、脸上有愤怒的表情、单独一人走路并且神色匆忙。总之,一切有可疑迹象的中国人。
被抓的中国人不计其数,一律集中在一起砍头。那一天,仅悬挂在天津都统衙门门口的、被称之为“义和团首领”的头颅就有66颗,其中一颗人头不是义和团员,而是天津道台谭文焕,他被砍头的理由是镇压义和团不力。抓到一个义和团,他的全家或者他藏身的人家全部被处以死刑,以“彻底剿尽杀绝”。联军官兵和洋巡捕草木皆兵,在河东,三四十名农民结队在一起行走,被联军当做义和团而射击,全部被打死。城外的一家人正办喜事,突然联军冲了进来,将一对新人和宾客全部杀死,原因是新郎披红绸,新娘穿着红衣。
“天下第一团”张德城的老家独流镇,遭到联军的包围,无论老幼,“剿除干净”。镇内街巷和房屋里,到处是居民的尸体,全镇的老人、儿童、妇女,无一幸免。
天津的城内和郊区,成了一座积尸常“到处可以嗅到在酷热的天气里腐烂尸体的臭味。你在这儿发现一个义和团的尸体,而在另一个地方,你又会发现两三个被一枚炮弹重伤的清军,堆在一块。你未听见呻吟的声音吗?听,有,那个在血泊中躺着的中国人还活着吧。当问他是否需要喝水——这是人们可能给予他的惟一的帮助——他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屏住呼吸,装做已经死了的样子。很多可怜的伤员,由于缺少援助,留在这儿等死,因为红十字会并没有向中国人开展工作。”((英)萨维奇·兰德尔:《中国与联军》,马京虹、刘燕武译,载《八国联军在天津》。)清理天津城内的尸体,“三日尚未干净”。
根据目击者回忆,“俄国人杀人最多”。俄军大规模的杀戮地点是车站和租界附近。车站旁,“堆积中国百姓尸体数以千计”;而租界附近由于尸体太多,“不得不开放浮桥将尸体冲向下游”。一个叫做科罗斯托维茨的俄国军官后来这样写道:“天津似乎只剩下10万居民了,而过去有100万。”((俄)科罗斯托维奇:《俄国人在远东》,李金秋、陈春华、王超进译,见《京津蒙难记》,文史出版社1900年12月版,第174~175页。)中国人描述匪徒恶行的时候,大多用“杀人放火”一词,联军官兵杀人之后便是放火。大火烧毁了天津城内几乎所有的房屋,天津河东一带原来一望无际的房屋几天之后便成为一片空地。自马家口至租界周围,原来高楼林立,瞬间荡然无存。从法租界到城里的路上,所有的房屋均成废墟,至闸口的两里长街“亦不剩一屋”。从锅店街至估衣街口,直至针市街,所有的房屋全部烧荆损失最大的是临街的商铺,隆顺、隆福、瑞蚨祥分号等财产雄厚的商号,资本上千万金,都被大火吞灭。
联军的烧杀行为,都是在“剿灭义和团”的名义下进行的。但当天津城陷入一片恐怖中的时候,天津义和团主要首领张德成、曹福田不见了踪影。一说是他们携带着政府发给义和团的巨额饷银逃亡的时候被帝国军队的官兵抓获;另一说是,尽管他们还原了一身普通农民的装束躲藏了起来,最后还是被愤怒的农民们揪了出来,死在乱棍锄头之下。
作为义和团的辅助组织,由年轻女子组成的红灯照的首领却落在了联军手里。那是在天津城防守崩溃的时候,她们带领着3000女子撤离火线。正首领是个叫做林黑儿的船家女,她手下的女儿们个个红衣红裤红灯笼,战斗勇敢,毫无畏惧。当她们撤退到河边乘上一条小船的时候,联军得知小船上是三个让千万义和团青年为之倾倒的红灯照首领,于是派出重兵将小船包围。三个女儿家在最后时刻跳河准备自尽,联军官兵纷纷下水抢功,结果正首领林黑儿死亡,两个副首领董二姑和刘三姑被联军送进医院救活。
两个红灯照的女首领身穿黑色内衣,外披五色绫罗绣着金纹的法袍。这是她们的“军装”。为了防止她们再次自杀,联军对她们施行了严密的看护,并且强迫她们进食,然后把她们装在笼子里,到处“展览”。帝国年轻的女儿那张依稀还能看出青春年华的脸上全是悲愤,她们站在笼子里看见围观的中国人人山人海。联军们给董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