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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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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请明降谕旨,饬顺天府尹、直隶总督,查明除因战事外,此次匪乱被害之洋人教士等,所有损失人命财产,开具清单,请旨抚恤,以示朝廷不肯延及无辜之恩义。不待外人启口,将来所省极多。
    四、请明降谕旨,饬直隶境内督抚统兵大员,如有乱匪乱兵,实系扰害良民,焚杀劫掠,饬其相机力办,一面奏闻。从来安内乃可攘外,必先令京畿安谧,民心乃固,必先纪律严肃,兵气乃扬。
    (《清季外交史料》卷143,第17~18页。)令帝国南方诸位大臣想不到的是,当他们的奏折拟好之时,载漪正在京城里指挥着帝国政府的官军投入了对东交民巷的围攻。
    “平安”轮顺珠江而下。李鸿章一直坐在甲板上的藤椅中,轮船路过虎门炮台的时候他长久地望着。“平安”号当天到达香港,码头上有盛大的仪仗队奏乐和礼炮鸣放17响,李鸿章登陆后立刻拜会了各国驻香港的领事和香港总督卜力。
    李鸿章和卜力的会见是一次机密的对话。也许正是他需要这样的对话而有意在香港登陆。这次对话充分暴露了包括李鸿章在内的几乎所有汉族大臣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一个矛盾。这一矛盾有时模糊,有时清晰,但是从来没有消失过。它由忠诚和背叛两个水火不容的词汇撞击而成的,里面埋伏着一个巨大的野心——这是大清帝国中拥有了充分权力和实力的汉族大员深藏于心的一种野心。这一野心在满族人占据了帝国的紫禁城的那一瞬间便开始萌芽,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雨已是逐渐粗壮。尽管满人入关掌握政权之后,汉族男人留起了辫子,向满族的皇帝高呼万寿无疆;尽管大清历代皇帝最警惕的就是汉人的颠覆企图,汉人稍有一丝不轨定会株连九族;尽管数百年间作为统治阶层的满族人几乎被汉人同化,并且毫不走样地尊奉着汉文化的一切传统,但是汉人那种被他人统治的感觉近三百年间不曾有一刻消失。除了义和团之外,大清帝国历史上发生的所有反政府的起义或骚乱,无一例外地都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这并不是因为汉人如何留恋那个在景山吊死的崇祯皇帝——皇帝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标志着大明灭亡的崇祯皇帝是一个汉人——这是一个民族正常情绪的一部份,是流淌在世代繁衍的民族血液之中的本能。无论一个汉人在满清帝国的政权机构中做了多大的官,这种与血液融合在一起的本能无论如何也是挥之不去的。特别在他对满人的帝国感到痛苦和失望的时候,首先涌上心头的念头必是:我是一个汉人。
    汉人孙中山,一个正在被大清帝国通缉的“叛逆者”,他提出的革命口号便是:“驱除靼虏”。在汉语中,“鞑靼”一词的指向非常明确。孙中山提出的“驱逐靼虏”的口号,一直使用到大清帝国最终被他领导的国民革命运动推翻为止。
    卜力首先向李鸿章提出的一个人名,就是孙中山。
    就在“平安”号在广州码头拉响汽笛的时候,孙中山的一个企图推翻大清帝国的计划正在积极的实施当中。在这个计划中,居然有李鸿章的名字。孙中山对李鸿章抱有极大的希望,这不但因为李鸿章也是一个汉人。更重要的是,李鸿章这个汉族大员有这个实力并“可能有这个愿望”。孙中山与李鸿章取得联系时得到了香港总督英国人卜力的“鼎力相助”。当孙中山的联系人把值此北方大乱朝廷危急的时候宣布〃两广独立〃的想法向李鸿章说明之后,李鸿章这个担负着维护帝国南方政权稳定的朝廷命臣,既没有把孙中山的联络人砍了头,也没有把他们的谋反禀告给朝廷,他只是半闭着眼睛“颌之”——这是一个含义模糊的动作,也许只有帝国官场上的重臣大员才会有如此傲慢而又含蓄的动作。孙中山也许没有被拒绝?
    英国人在企图颠覆大清帝国政权的活动中扮演的角色令人深思。卜力在给英国国内殖民部的电报中这样分析:反满起义预计将于两周内在湖南和南方爆发。信任他的中国绅士向他保证,造反者不排外,并且希望在他们取得某些胜利后得到英国的保护。“如果赞同孙中山和李总督缔结一项盟约,对于英国的利益将是最好不过了。”而对于李鸿章是否能够“反叛”,卜力的观察和分析是:“这个李总督正向这个运动卖弄风情,谣传他想自立为王或是当总统。”(《晚清巨人传》之《李鸿章》,董守义著,哈尔滨出版社1996年3月版,第499页。)“信任”卜力的“中国绅士”们肯定是一群汉人无疑。但关于李鸿章野心的“谣传”来自何方,不得而知。只是,当卜力把李鸿章从“平安”号上请进密室并且再次提起“孙中山”这三个字时,李鸿章就连“颌之”的动作都没有了,他闭口不谈这个话题,回避得十分坚决,好像根本不知道卜力在说什么一样。李鸿章说了另外一番话,这番话似乎证实了卜力所听到的某些“谣传”。
    李鸿章直接地、没有任何铺垫地问卜力:“英国希望谁当皇帝?”
    卜力说:“如果光绪皇帝对以他的名义所做的事情没有责任的话,英国对他在一定条件下继续进行统治不会特别反对。”
    李鸿章说:“我听说洋人们有这样一个说法,就是如果义和团把北京的所有公使全杀了,那么列强就有权进行合法的干预,并宣布‘我们要立一个皇帝’。如果是这样,你们将会选择谁?”李鸿章说到此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也许是个汉人?”
    卜力在李鸿章的这番话中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暗示。暗示的含义是:如果列强愿意推举一个汉人来当皇帝的话,那么他本人是愿意的。
    卜力说:“西方大概会征求他们所能找到的中国最强有力的人的意见,看怎样做最好。”
    李鸿章眯起眼睛,卜力觉得他是在微笑。过了好一会儿,李鸿章才慢吞吞地、口齿清晰地说:“慈禧皇太后是中国最强有力的人。”
    连最有政治头脑和最擅长破译外交辞令的卜力都闹不清李鸿章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在海面上焦急地等待着李鸿章和卜力会谈结果的孙中山最后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他无意冒险搞什么‘两广独立’,而正准备扮演他将来在北京的角色,即充当中国的和平使者或是它的新统治者。”(史扶邻:《孙中山与中国革命的起源》,第178~179页。)卜力这样判断。
    所有的人都大大低估了李鸿章的政治狡猾。
    在策划《东南互保章程》的时候,有一个秘密的计划隐约潜藏于各种史料之中,这就是“迎銮南下”。当京城已经陷入混乱不堪的状况时,帝国在南方的各省官员预测到一旦洋人真的打进北京,朝廷肯定要按照咸丰皇帝的先例选择逃亡,方向肯定是往北。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劝说皇上将朝廷迁移到南方来。张之洞就曾上奏,建议朝廷将帝国的都城迁至当阳。这是汉人的一个蓄谋已久的野心:朝廷一旦迁移到了汉人势力强大的南方,满族统治被颠覆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然而李鸿章对此说得坚决:“断不可行!不但太后自己不肯来,一般的旗人亦决不肯放她到南方来!”
    如果说李鸿章对满族皇室没有丝毫的背叛心理是不现实的。在朝廷已经如此昏庸、政局已经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像“两广独立”之类的念头,甚至“当皇帝”的梦想,肯定也在他的心头曾经闪现过甚至盘桓过。但是,他在激烈的思考之中算清了一笔政治账:国家局势的混乱固然是实现野心的最好时机,这样的时机几乎失不再来;但是,当前的混乱也同样是自己重新确立在这个帝国中无可替代的位置的大好时机。朝廷催促北上的电报不是连续不断吗?不是各省督抚都承认目前能够挽救帝国命运的仅有李大人吗?更重要的是,朝廷不是已经下达了重新任命自己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圣旨了吗?这一切都在说明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自己将是一个荣誉巨大的、获取也同样巨大的“救国元勋”。如果是这样,满朝文武,包括那些满族贵族皇亲国戚王公贝勒,从此哪个人能和自己相提并论?一个人为官一生,难道这不是显赫的顶峰吗?放着如此巨大的利益不取,“独立”于两广一隅有什么意义?至于当皇帝,那是旁人的猜测,即使有洋人的支持,也少有动摇这个帝国政治格局的可能。洋人对帝国的皇帝是满还是汉并没有兴趣,他们的兴趣所在是他们的在华利益,这一点,长于洋务的李鸿章认识得十分清楚。
    李鸿章所得出的最重要的判断是:大清帝国是棵衰而未死的参天大树,在数百年根基的支撑下,决不会因为当前的这么一会儿的狂风而轰然倒下。它将渡过所有的难关,依旧皇威浩荡,龙旗猎猎,山河一统,万民臣服——在帝国的历史上,李鸿章对满清皇室的忠贞不贰可谓死心塌地。即使是他的政治死敌,可以攻击他的任何方面,也没有攻击过他的君臣之节。在显赫荣耀、青史留名的“名臣”和身败名裂、万人唾骂的“叛臣”之间,对于李鸿章这样的一个人,不存在选择的问题。
    李鸿章在广州上船的时候已经把这些想得透彻了。或者说,他是在想透彻了这一切之后才决定上船北上的。
    轮船离开香港码头的时候乐队和仪仗队照例欢送。卜力站在一大群外国领事中间,茫然地看着“平安”号渐渐消失在海面上的雾气之中。
    “平安”轮沿着帝国的东南海岸北行。
    李鸿章长久地坐在甲板上,望着波澜起伏的海面和远方隐约可见的大陆。沿海的几乎每一个地名都能和这个帝国的屈辱联系在一起,也和他的官场生涯联系在一起。他贪婪地欣赏着每一处风景,根本不理会随行人员让他进舱休息的劝说。已经苍老不堪的李鸿章知道,他已经没有可能再一次欣赏帝国大好的河山了,这个辽阔的帝国的每一排海浪、每一片岩岬,都是他今生今世得以相见的最后一次。
    天色已黑,海浪拍打着船舷,夜风猛烈地吹来。侍从们把李鸿章连同他的藤椅一起抬进了船舱。在船舱幽暗的灯光下,他们看见这个老人的眼眶里饱含泪水。
    没有人劝慰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是朝廷的宠臣,是威严的高官,是冷酷的上司,是一个古怪阴鸷的老者。
    三天之后,李鸿章到达上海。
    前来欢迎他的官员和在场的所有报馆记者个个都想接近这个当今朝廷最宠信的重臣,但是他们都有些失望:他们看到的不但是一个衰老不堪的李鸿章,而且这个老头儿一身民间衣着,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匆匆离开了码头。几乎是同时,一个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也许是“平安”号轮船上的水手们透露的——总督大人不走了。
    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李大人不是奉诏入京的么?老佛爷等他正等得着急上火呢。
    进入寓所,李鸿章斥退左右,再次细读他的儿子李经述发来的急电:天津失守,北京将不保,万勿冒险北上,切切。
    本来想在联军攻打天津之前赶到天津直隶总督府,经过周旋把联军的攻击制止在天津城下。天津不失,京城无险;京城无险,朝廷无恙。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李鸿章没有直接给朝廷写奏折,而是给袁世凯打了封电报,请袁世凯为他代奏:奉命于危难之中,深惧无可措手,万难再当巨任。连日盛暑驰驱,感冒腹泻,衰年孱躯,眠食俱废,奋飞不能,徒增惶急。(《李文忠公全集·电稿》卷二十三,第33页。)朝廷的回电很快到达:“现在事机甚紧,着仍遵前旨迅速北来,毋再借延。”(《光绪朝东华录》第四册,总第4532页。)朝廷的电报表明,什么感冒拉肚子,全是借口。)李鸿章拖延了三天才回电,他索性把自己的“病情”描绘了一番,说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抵沪后触暑腹泻,本拟稍痊即行,乃连泻不止,精神委顿。因念国事至急,理当尽瘁,惟半月以来元气大伤,夜不能寐,两腿软弱,竟难寸步,医药杂投,曾无少效,拟恳圣慈赏假二十日,俾息残喘。(《李文忠公全集·电稿》卷二十四,第19页。)这时,联军已经向北京大举进攻,帝国军队杨村一败,通州再败,已退抵京城。而京城里义和团和帝国的正规军对东交民巷的围攻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李鸿章预感到京城肯定要破,如果这样,将来的时局就更难收拾了。原来他想的舌战联军,消除兵祸,以为朝廷建立殊勋而晚年登上显赫地位的梦想骤然黯淡——国家危难之际,李大人周密思考的核心仍是他自己。李鸿章产生了回广东的念头,并且对慈禧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朝廷的所有劝说、建议甚至警告,现在看来在慈禧那里都形同废话——“其苦口力谏之言,竟不能胜太后一念报复之心!”(荣禄致许应骙书:《庚子拳变始末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69页。)在上海寓所里的日子是李鸿章最绝望的日子。如果说原来称病多少是个借口,现在他真的病了。他仅仅是“奉诏北上”,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他没有与洋人的联军、与朝廷里那帮气焰嚣张的载漪之流对抗的实力。李鸿章躺在床上,整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着昼夜不离的报馆记者们在院外喧哗,于是有了一种人在弥留之际恍恍惚惚的感觉。张之洞发来了一封给洋人们的电报,电报的内容主要是想为朝廷开脱责任以“保全太后”。张之洞请求李大人在这封电报上签名。李鸿章终于忍无可忍地愤怒了,回电连君臣礼仪都不顾了,对慈禧大加声讨:此次误听人言,致拳匪猖獗,责有攸归,此固中外所共知者。尊电一概抹杀,专咎新闻纸,似未足信。即经汉口领事转达外部,不必再致英总领事。若将各使护送赴津,自任剿匪,尚有办法,否则大祸降临,非百喙所能解。(《张文襄公全集》卷126,电牍41,第27~28页。)果然不出李鸿章所料,没几天帝国的“大祸”真的“降临”了:联军占领京城,光绪和太后以及整个朝廷逃亡。
    给张之洞回电中的措辞出自李鸿章这样的大员之口,慈禧决不会接不到“小报告”。可出乎李鸿章预料的是,慈禧的又一纸任命到了:“着李鸿章为全权大臣。”
    接到这个任命的电报时,李鸿章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全权”,就意味着他有权力处理目前帝国的一切事务,也就是说,现在国家的一切都由他做主了。慈禧在电报中专门强调了他的一切决断“朝廷不为遥制”。
    几乎是同时,刘坤一的贺电也来了,措辞有点过分,简直是歌颂皇上的口吻:“恭贺全权大臣,旋乾转坤,熙天浴日,惟公是赖!”
    朝廷的任命和刘总督的贺电是一剂“药方”,没有比这更能让78岁的李鸿章再次站立起来并且感觉好起来的“良药”了。“除了诱惑之外,我能抵挡任何诱惑。”——这好像是一个洋人说的话,用在此刻的这个中国老头身上再恰当不过。李鸿章立即以“全权大臣”的名义开始发出一系列电报,虽然大都是发给逃亡中的慈禧的,但措辞激烈的口气简直就是在给朝廷下命令。他先是开列了可以与他共同对付洋人的大臣名单,然后是要求在全国采取的“政治措施”,最后点了必须惩办的朝廷大员的名,其中包括庄亲王载勋、大学士刚毅、总理衙门大臣载漪、左翼总兵英年、右翼总兵载澜、刑部尚书赵舒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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