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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雨季不再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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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你看我,我这做作的人。”

  “帕柯,不要在意那种没有来由的心情吧,毕竟回来的快乐有时是并不明显的
,也不要来这儿找你的过去,你没有吧?柏柯。”

  “没有。卡诺,不是没有,我不知道。”

  “不要再想这些,我们去叫辛堤起来。”

  我从树上踩著低桠处的树枝下来,地上除了野生的凤尾草之外,便是一大片落
叶和小枯树枝铺成的地,从去年入秋以来就没有人扫过这儿的叶子。树林之外有一
条小径斜斜的通到那横跨小河的水泥桥上,然后过了桥,经过橘子园直通到学校的
左方。我走到树边的斜坡上向下望著辛堤,他不在河里,辛堤已经拿著脱下来的背
心,低著头经过那桥向我们的地方走来。

  林外的太阳依旧照耀著,一阵并不凉爽的风吹过我和帕柯站的斜坡,野草全都
摇晃起来,辛堤已经走上了那伸延得很陡的小径,我由上面望著他,由于阳光的关
系,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绣在衬衫口袋上的小海马。此时的帕柯站在我身旁,
一双手搁在我肩上,我们同时注视著坡下的辛堤,他仍低著头走著,丝毫没有察觉
我们在看他。四周的一切好似都突然寂寥起来,除了吹过的风之外没有一点声音,
我们热切的注视著他向我们走近,此时,这一个本来没有意味著什么的动作,就被
莫名其妙的蒙上了一层具有某种特殊意象的心境。辛堤那样在阳光下走近,就像带
回来了往日在一起的时光,他将我们过去的日子放在肩上走过桥,上坡,一步一
步的向我们接近。

  “帕柯,这光景就像以前,跟那时一模一样,帕柯,你看光线怎么样照射在他
的头发上,去年没有逝去,我们也没再经过一年,就像我们刚刚涉水上来,正在等
著辛堤一样。”

  “是的,卡诺,只要我们记得,没有一件事情会真正的过去。”

  “帕柯,有时觉得你走了,有时又觉得你不过是请假,你还会来的。”

  “我不知道,卡诺,我没有认真想过。”

  辛堤走到尚差林子几步时,就很快的将肩上的背心一丢,口中嚷著热,走到树
荫下便将身子像鸟似的扑到地上去。他自己并不知道,刚才他那样上坡时,带给了
我们如何巨大的一种对过去时光的缅怀。

  “热坏了,卡诺,你带了咖啡没有?”

  “辛堤,你忘了,我中午留在学校才带咖啡的,今天是陪帕柯,整天没课。帕
柯,你几点想回去?”

  “不知道,不管,累了就回去,你走过来。辛堤不要懒了,替我们拍照吧。”
辛堤靠在那棵杨桐树的树根上,将背心罩著相机,开始装起软片来,我枕著帕柯的
麻布手袋仰面躺著,而帕柯正满面无聊的在嚼一根酢浆草。我转一个身想看看河,
但我是躺著的,看不见什么,只有树梢的阳光照射在帕柯的裙上,跳动著一个个圆
圆的斑点。

  我们从上山到现在已快三个钟点了,我觉得异常的疲倦。

  树林很凉爽,相思树开满黄花,风一吹香气便飘下来,我躺著就想睡过去了,
小河的水仍在潺潺的流著,远处有汽车正在经过公路。

  “卡诺,我在你书上写了新地址,这次搬到大直去了,你喜欢大直吗?”

  “帕柯,你这不怕麻烦的家伙,这学期你已经搬了三次家了。”

  “一切的感觉就是那样无助,好似那儿都不是我该定下来的地方,就是暑假回
乡时也是一样。故乡古老的屋宇和那终年飘著蔗糖味的街道都不再羁绊我了,这种
心境不是一天中突然来的,三年前它就开始一点一滴的被累积下来,那时我觉得长
大了,卡诺,我已没有自己的地方了。”

  “帕柯。”

  “我喜欢用我的方式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虽然我自己也不确信我活得有多好。


  “我不喜欢城市,尤其是山下那个城,但我每天都回到那里去,帕柯,我是一
个禁不起流浪的人。”

  “我不会,我每日放学就在街上游荡,我就跟他们一块吃小摊逛街直到夜深。


  那时我躺得不想起来,地上的湿气透过小草和枯叶慢慢的渗到背脊里去,我觉
得两肩又隐约的发痛起来,就随手拉了一张报纸垫在身下,辛堤已装好软片向我们
走来。

  “挪过来一点,卡诺,你脸上有树叶的影子,坐到帕柯左边去,你总不会就这
样躺著拍照吧。”

  “就让我躺著吧,毕竟怎么拍是不重要的。”

  时间已近正午了,我渐渐对这些情景厌烦起来,很希望换个地方,我是个不喜
欢拍照的人,觉得那是件做作的事情。

  “卡诺,你这不合作的朋友,帕柯一年都没来一次,你却不肯好好跟她一起拍
些照片,卡诺”辛堤生气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帕柯看见就笑了。

  “辛堤,好朋友,我们去吃冰吧,不要跟卡诺过不去,毕竟我们没有什么改变
,何必硬把它搞得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我们离开了树林,抱著许多书,穿过桥,上坡,再经过一个天主堂就到大
路了。从树林中走到正午的天空下总是不令人欢悦的,太阳被云层遮住,见不到具
体的投射下来的光线,但放眼望去,在远处小山的上面,那照耀得令人眼花的天空
正一望无际的展开著。大路上静静的停放著几辆车子,路旁的美洲菊盛开著火焰似
的花朵,柏油路并没有被晒得很烫,但我走在上面,却因为传上来的那一点微热,
使人从脚下涌起一股空乏的虚弱来。

  到冰店的路并不很长,我们只需再经过一个旧木堆,绕过一家洗衣店和车站就
到了,我们懒散的走著,有时踢踢石头,路上偶尔有相识的同学迎面走过。我们三
人都没说话,经过木堆时,嗅到腐木的味道,一切就更真实起来了。

  “我们干脆提早一点吃饭去,我想去那家小店。”

  “又要多走四十几步路,帕柯,你最多事。”

  小店的墙上贴了许多汽水广告和日历女郎的照片,另外又挂了许多开张时别人
送的镜子。以前帕柯常常嘲笑这家土气的小店,今日却又想它了。

  今天的学生不多,我们坐在靠街的一张桌子,一面等东西吃一面看著公路上来
来往往的车辆,刚才的太阳晒得我头痛,我觉得该去照照镜子,仔细去看看自己的
脸,于是我就挪过椅子,对著一面画有松鹤的镜子打量起自己来,真是满面疲乏的
神色了。回身去看他们,帕柯正在喝茶,辛堤在另一桌与几个男同学谈话,样子怪
有精神的,这时蛋花汤来了,他就坐回来吃得很起劲。帕柯拿起筷子在擦,动作慢
慢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但她没说什么。

  “卡诺,我们吃完了去阳明山,走小路去,底片还有好多呢。”辛堤吃著东西
人就起劲了。

  “我现在不知道。”

  “我要去,现在下山没意思。”帕柯在一旁说。

  太阳又出来了,见到阳光我的眼睛就更张不开了,四周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拉不
住人,蓝色的公路局车一辆辆开过,我突然觉得异常疲倦,就极想回去了。

  “我不管你们,吃完饭我要走了,帕柯,你跟辛堤去吧。”

  “卡诺永远是一个玩不起的家伙,回去吧,我们先陪你去等车。”

  我们站在候车亭的栏杆边上,四周有几个小孩在跑来跑去,车站后面的冰店在
放著歌曲,那带著浪漫的拉丁情调的旋律在空气中飘来,四周的一切就突然被浸在
这奇怪的伤感的调子里,放眼望去,学校的屋顶正在那山冈上被夏日的太阳照得闪
闪发光。

  帕柯在送我,就如以前那一阵接近放假时的日子一样,什么都没改变,心中一
样也浮著些深深浅浅的快乐和忧伤。车来了,正午的阳光照著车顶和玻璃,我上车
,望著留下来的帕柯和辛堤,他们正要离开。我问帕柯∶“帕柯,什么时候再来?


  “不知道。再见,卡诺。”

  车开了,沿途的橘树香味充满了整个空旷的车厢,一幢幢漂亮精致的别墅在窗
坍掠过,远处的山峦一层层绵亘到天边,淡水河那样熟悉的在远处流著,而我坐在
靠右的窗口,知道我正在向山下驶去。

  这是一个和帕柯在一起的星期一的早晨。

  安东尼。我的安东尼离复活节假期还有半个月,全宿舍正为期中考念得昏天暗
地,这宿舍是一年交一次成绩单的。不及格下学年马上搬出去,再潇洒的女孩在这
时候也神气不起来了。早也念,晚也念,个个面带愁容,又抱怨自己不该天天散步
会男朋友,弄得临时抱佛脚。那几天,整个一幢房子都是静悄悄的,晚上图书室客
满,再没有人弹吉他,也没有人在客厅放唱片跳舞了。吃饭见面时就是一副忧忧愁
愁的样子,三句不离考试,空气无形中被弄得紧张得要命,时间又过得慢,怎么催
急它也不过去,真是一段不快乐的日子。

  大家拚命念书还不到四天,停停歇歇的学潮又起,部材学生闹得很起劲,每天
一到中午一点钟下课时,警察、学生总是打成一团。我们宿舍每天总有几个女孩放
学回来全身被水龙冲得透湿,口里嚷著∶“倒楣,跑不快,又被冲到了,我看不伤
风才怪。”她们说起游行闹事,就如上街买了一瓶洗头水一样自然,有时我实在不
懂。身为外国学生,不问也罢。

  学校课程又连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中午,我寄信回来,一看客厅围满了人在
听新闻,我也跑去听,只听见收音机正在报“学潮关系,大学城内各学院,由现在
起全面停课,复活节假期提早开始……”听到这里,下面的新闻全跟我们无关了,
大家又叫又跳,把书一本一本丢到天花板上去,只听见几个宝贝叫得像红番一样∶
“万岁!万岁!不考试,不考试了,哎唷,收拾东西回家去呵!”

  第二天餐厅钉了一张纸,要回家的人可以签名离开宿舍。

  我黄昏时去看了一下,一看了不得,三十五个女孩全走,只留我一个了,心里
突然莫名其妙的感触起来,想想留著也没意思,不如找个同班的外国同学旅行去。
打了几个电话,商量了一下行程,讲好公摊汽油钱,马上决定去了。

  那个晚上宿舍热闹得不得了,有人理衣服,有人擦箱子,有人打电话订火车票
,几个贪吃的把存著预备开夜车的零食全搬出来了,吃得不亦乐乎。我计划去北部
旅行她们不知道,于是这个来请我回家过节,那个来问要不要同走,但我看出她们
是假的,没有诚意,全给推掉了,躺在床上听音乐,倒也不难过。十二点多,楼上
的胖子曼秋啪一下推门进来了,口里含了一大把花生米,含含糊糊的问我∶“艾珂
,你放假做什么?不难过啊?”

  我听得笑起来了。

  “不难过,本人明天去北部,一直要跑到大西洋,没空留在马德里掉眼泪给你
看。”

  曼秋一听叫起来了,往我床上一跳,口里叫著∶“怎么不先讲?你这死人,怎
么去?去几天?跟谁去?花多少?我跟你去,天呵,我不回家了。”

  “咦,我是没家的人才往北部跑,你妈妈在等你,你跟我去做什么。我又不去
长的,钱用光了就回来,下次再约你。”

  好不容易劝走了曼秋,叹口气,抱著我的小收音机睡著了。

  第二天我启程去北部,玩了八天钱用光,只得提早回来,黄昏时同去的几个朋
友把我送回宿舍,箱子在门口一放,挥挥手他们就走了。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门
,我绕到后院,从厨房的窗子里爬进去,上上下下走一圈,一个人也不见,再看看
女佣人艾乌拉的房间,她正在睡觉,我敲敲窗把她叫醒,她一下子坐起来了,口里
说著∶“哎,哎,艾珂,你把我吓死了,你怎么早回来了,复活节还没到呢,假期
还有半个月,玛丽莎小姐以为没人留在宿舍,已经决定关门了,明天我也回去了,
你怎么办呢?”她噜噜*□*□的讲了一大堆,我心真的冷了一半,宿舍关门,我事
先不知道,临时叫我到那里去找地方住呢。那时我拍著艾鸟拉的肩,口里说著不要
紧,自己却一下子软弱得路都走不动了。我那个晚上一直打电话找城内的劳拉小姐
,她十一号才回公寓,讲了宿舍的情形,她答应租给我一个房间,直到学校开课,
我这才安心去睡,只等第二天搬家了。

  第二天早晨,艾鸟拉做了一个蛋饼给我吃,亲亲我的颊,把大门钥匙留给我人
就走了,走到门口又急急的跑回来向我喊著∶“艾珂,艾珂,不要忘了下午把安东
尼带去你租的公寓一起住,小米在厨房抽屉里,天天喂一点水,你很细心的,他跟
你一定很高兴,再见,再见。”我在窗上向她点点头,心里有点无可奈何,这只我
们宿舍的“福星”看样子真给我麻烦了。我跑到厨房去看它,安东尼正在笼子里跳
得很高兴,我用中文向它讲“小家伙,跟我来吧。”他显然很不习惯中文,轻
轻的叫了一声,我提著它走上石阶到客厅去。先喂了安东尼一点小米,再提了自己
的箱子,外面正在下雨,我又打了伞,走出宿舍锁上了门,把钥匙留在花盆下面,
抬头望望这幢沉寂的爬满了枯藤的老房子,心情竟跟初出国时一样的苍凉起来,人
呆站在雨中久久无法举步。这时安东尼的笼子正挂在我伞柄上,它轻轻的拍了几下
翅膀,我方才清醒过来。翻起了风衣的领子,对安东尼说“来吧,我们去找劳
拉小姐去,不会寂寞的,安东尼,你一向是我们的福星。”

  劳拉小姐的公寓在城里的学生区,我没进宿舍之前住过三个月,跟一般的包租
婆没有两样,住著处处要留心,用水、用电、用煤气没有一样可以舒舒服服用的,
但我跟她相处得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我走了之后她再没有把房间租出去。

  我到的时候正是中午,这老小姐把我箱子接过去,两人高高兴兴的亲颊问候,
她话匣子就打开了,我一面挂衣服一面听她讲老邻居的琐事给我听,当我正挂到最
后一件身上的风衣时,猛然听见安东尼的笼子唰的在窗困上一滑,接著它在里面又
叫又跳,像疯子一样,我半个身子都悬出去了,只见一个大花猫正扑在安东尼的笼
子上,我喊了一声两手去抓猫,它反抓了我一把,跳上隔壁阳台跑掉了。我把笼子
拿进来,把窗关上了,人坐在地板上发愣,劳拉小姐手里拿著个大衣架,口里轻轻
的在喊,“哥伦布啊,哥伦布啊,这恶猫抓伤你了。”

  我看看手背上有几条血痕,并不严重,就是有点刺痛,倒是笼子里的安东尼,
伏在水槽旁一动也不动,我大惊了,拚命摇笼子,大声叫它名字它总算醒过来了,
动了一下,眼睛张开来向我看了看。这时我突然十分的激动起来,无名的寂寞由四
面八方向我涌过来,我蹲在笼子旁边,手放在铁丝上,只觉我一个人住在这大城市
里,带著唯一的一只鸟,除了安东尼外,我什么也没有了。那夜我很累,劳拉小姐
去望弥撒了,我抱著自己的小收音机,听著那首老歌“三个喷泉里的镍币,每
个都在寻找快乐……”在朦朦胧胧的歌声里我昏昏睡去。

  清早五点多钟,天还没亮,我房内安东尼把我叫醒了,只听见它的笼子有人在
抓住拖,它在叫在跳,那声音凄惨极了。

  我跳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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