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茗红菱(第一部分) - 鲍尔金娜2-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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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如意抿了抿耳侧的头发，表情很天真地说：“我也吃肉，但从来不杀它们。我妈都只买超市里切好的肉。”
　　　　唐紫茗冷笑着点点头：“哦！是这样。不过我告诉你个秘密，超市里的牛羊肉也不是生下来就是成块的，大小姐。”
　　　　袁如意不高兴地看了看她：“那至少别让我看见！太残忍了！不行，我要去跟村长说！”
　　　　唐紫茗无奈地拦腰截住她。“杀羊肯定是村长的意思，这是人家热情招待。你觉得残忍，我也觉得残忍。那咱们这顿不吃羊肉就得了。肯定还有想吃的人，咱没权力让所有人都不吃啊！”
　　　　袁如意冷冷地看了唐紫茗好几秒。“你怎么跟颜秋说的一样？你们都是残忍的人！”说完就捂着脸，以极其优美的姿势跑出院子。
　　　　唐紫茗愣在原地。心里骂自己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蠢蛋。
　　　　走进厨房，满头大汗的颜秋正在烧水切菜。唐紫茗惊奇地问：“你还会干这些？”
　　　　“很奇怪吗？老乡让我帮着打下手，我觉得挺有意思。”颜秋笑着擦擦汗，回头递给唐紫茗一颗酸菜心儿，　“尝尝！正宗农家酸菜。”
　　　　“就这么生吃？”唐紫茗接过酸菜心，闻了闻。“老酸了吧？”
　　　　“尝尝再说。”
　　　　唐紫茗撕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唉呀妈呀，这么酸……不过还挺好吃！”
　　　　颜秋开心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某种东西吸引了唐紫茗的注意，“你再笑一下？”
　　　　“什么？”
　　　　“再笑一下，够意思！”
　　　　颜秋笑了，不过看起来是真的被唐紫茗的要求给逗笑了。
　　　　“哎，小样的，你笑起来还有点优雅的意思呢？有人用优雅形容过你没？”唐紫茗有点惊讶地笑着问。
　　　　“没有，你是第一个。”颜秋吐吐舌头，“一般人不会用优雅来形容一个十六岁的男生吧。”
　　　　“那是他们没有艺术感觉。”唐紫茗不以为然地说。“我倒觉得你很有气质。”
　　　　“什么样的气质？像提香画里的人？”
　　　　“你还知道提香？”唐紫茗惊讶地又往嘴里塞了一片酸菜，“我最喜欢他的《花神》！”
　　　　“我喜欢他的《有病的男人》。”颜秋温和地笑了笑。
　　　　“明白了，明白了。高雅气质就是这么产生的！”唐紫茗拍拍自己又指指颜秋。
　　　　颜秋故作鬼祟状左右看了看，“有人派你贿赂我？想让我往菜里多放肉？说，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唐紫茗开心地摇头笑了笑。
　　　　颜秋也笑了，拿起锅铲，翻了翻锅里的酸菜粉条。“你发现没？用柴火烧饭就是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点意思。”
　　　　唐紫茗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人高马大手拿锅铲的大男孩。
　　　　“你走吧，一会儿他们要杀羊了，你们女生别看。你可以去猪圈里待会儿。”
　　　　“什么？”刚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喝的唐紫茗险些喷出来，“你让我去哪？”
　　　　“哦，是这样。有一帮人在猪圈里打麻将呢，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我晕！在猪圈里！还打麻将？谁想出来的？”
　　　　“不知道。猪圈里现在没猪，倒是有个大石台。他们正好在那儿打。”
　　　　“嗯，让他们打去吧，我讨厌打麻将，感觉龌龊。”唐紫茗哼了一声。“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我也不会打麻将。”
　　　　唐紫茗振奋地伸出手拍了拍颜秋肩膀：“行，没想到今天居然发现一个有品位的哥们儿，不错不错。好好做菜吧。有空接着聊。”
　　　　这天的晚餐十分丰盛。大部分同学都不知道美味的羊汤是由几十分钟前一只活羊做出的牺牲而成，故都喝得十分酣畅。唐紫茗没动一口羊汤和羊肉，而是吃掉一大碗酸菜炖粉条给颜秋捧场。袁如意整个晚上只吃了一点点酱焖茄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盆里的羊肉唉声叹气。
　　　　坐在她对面的韩老师以为袁如意大概是因为够不着羊肉而烦恼（这就是他的思维方式），便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羊肉，袁如意只好以抹眼泪的方式表示抗议。就这样一来二去，虽然她绝对不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饭桌上让人看着最闹心的人物。
　　　　唐紫茗偷偷看了一眼坐得离袁如意不远的钟小薇。在那文文静静服服帖帖的齐刘海下面，有着一双正喷射怒火的眼睛。唐紫茗相信如果她周围有个饭铲之类的东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照着袁如意脑袋拍下去。
　　　　篝火晚会没有想象得有趣。女生扭捏，男生不屑，总之没有人自觉自愿地站出来演节目。反倒是可爱的老村长带领村民来了个流行歌曲大联唱。虽然他们所谓的流行歌曲在城市里已经基本绝迹了，但这并不妨碍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唐紫茗坐在柯笛和颜秋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天。
　　　　又冷场了好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韩老师，你也来一首歌吧！”
　　　　手握啤酒瓶子的韩远露出有些微醉的笑容。“No，no，forget　it！我唱歌不好听。”
　　　　“没关系，来一首吧。热闹热闹！”柯笛摩拳擦掌地打开他的DV，冲韩老师竖起大拇指。
　　　　爱好做秀的韩远看到DV镜头正冲着自己，一下来了兴致。“特意为我准备的？Well，那我就唱一个？”
　　　　“唱一个唱一个！”
　　　　韩远站起身，拍拍屁股走到场地中间的篝火旁，开口便要唱。
　　　　“等会儿老师，我们这有人想跟你合唱！”听到钟小薇这么说，唐紫茗一点也没意外。
　　　　“谁？谁？太好了！来吧！”韩远兴致高涨。
　　　　“袁—如—意！”几个女生一起拉着长声喊道。
　　　　刚才还在抱着膝盖出神的袁如意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什么？我？我没有……”可惜她虚弱的声音被呼喊她名字的声浪一下就盖了过去。在几个女生称得上粗鲁的推搡下，袁如意狼狈不堪地站到了韩远身边。
　　　　谁都能看得出韩远对这个搭档的到来感到心花怒放。“如意？咱们合唱一首什么歌好呢？”
　　　　“情歌！情歌！”底下的同学们也都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
　　　　“……我，我不会唱歌。”袁如意眼泪汪汪地低头说。
　　　　看着袁如意那无比无助的样子，唐紫茗皱着眉头悄声对颜秋说：“你不觉得他们这么整她有点过分？”
　　　　颜秋不感兴趣地笑了笑。“就是玩，没事。”
　　　　袁如意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韩远看上去也有些尴尬。但有些同学们仍然不愿饶了他们。
　　　　“不会唱歌那就跳舞！”
　　　　“对！双人舞！”
　　　　“袁如意来段脱衣舞！”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反正它引起的后果就是，袁如意在众人的哗然声中掩面而去，狂奔出院，在黑暗中消失。
　　　　韩老师错愕地一拍脑袋，紧张兮兮地喊道：“那个谁！唐紫茗！快跟去看看！唉算了，天太黑了，你去也不安全。我去吧！”说完就披上衬衫跟着跑出去。
　　　　剩下的同学和老乡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气氛便渐渐恢复正常。大家围着篝火坐成一小圈，有的烤苞米，有的喝啤酒，有的凑在一起讲鬼故事。
　　　　柯笛扫兴地把DV关掉，刚要起身，裤兜里突然响起音乐声。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不耐烦地接起来，说了几句就挂掉了。
　　　　“谁啊？”唐紫茗好奇地问。
　　　　柯笛冷笑了一声。“韩远告诉咱们，袁如意回到沈寡妇家了，他在那儿陪着呢。让咱们不用担心。”
　　　　“他让你带手机？”唐紫茗很惊讶地问。要知道在2001年，一般来说高一学生用手机还是被禁止的。
　　　　“他特意告诉我这两天必须要带呢，方便联系呗。”柯笛不无骄傲地摸了摸手机的屏幕，揣进兜里。
　　　　唐紫茗看了看柯笛，又看了看颜秋，暧昧地眨了眨眼睛。“这么说，就韩远和袁如意单独在屋里？”
　　　　“我不这么认为。”颜秋脸色凝重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突然抓住唐紫茗的手把她拽起来：“钟小薇不见了！咱们赶紧走！”
　　　　唐紫茗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就跟着颜秋跑出去。柯笛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们，也赶紧背上DV，追了上去。
　　　　“妈的，等等我啊你俩！”柯笛追上颜秋他俩，不满地叫道。“出什么事了？”
　　　　“我有某种预感。”颜秋拿着手电边跑边说。
　　　　唐紫茗心中既恐惧，又佩服。“你也发现了？钟小薇不太对劲？”
　　　　柯笛摇头大笑。“预感个屁！我还以为咋的了，你们不会怀疑钟小薇要干什么坏事吧？就她那模样？估计看见耗子都能昏过去。”
　　　　“这你就不懂了。”颜秋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说：“一般容易有暴力倾向的人，往往不是看上就很暴力的人。反倒是那些看起来沉默压抑的人，最容易产生心理问题。比如钟小薇，从她刚来我就感觉她有点不对劲。你们有没有注意她看袁如意的眼神？”
　　　　“我注意了我注意了。啥也别说了，咱们是应该去看看。没事最好，有事就来不及了。”唐紫茗边跑边看着地上摇摇摆摆的手电光束，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柯笛，要是你边跑边录的话，我们就可以拍一个中国乡村版的《女巫布莱尔》。”虽然知道自己这个联想十分恐怖，唐紫茗还是忍不住对柯笛说。
　　　　“那是什么？”柯笛挠挠脑袋。
　　　　“一个美国的恐怖片，讲几个大学生扛着摄像机去深山寻找女巫。”颜秋笑了笑，“具体细节就不给你讲了，怕把你吓死。”
　　　　柯笛愤怒地看了看唐紫茗和颜秋，“你们是不是知道我怕这些才故意讲的？慢点跑！我不想压后！”
　　　　唐紫茗看了看虎背熊腰的柯笛，不可思议地笑笑：“原来你怕这个？以后知道怎么治你了。”
　　　　“你们觉不觉得农村的夜特别黑？”颜秋抬头看了看天。
　　　　“废话！一个路灯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小手电，光还照不到我这儿！”柯笛不满地捶了颜秋一拳，加速跑到他们前面去了。
　　　　快进沈家院门的时候，柯笛一把将两个人拽住。“先别进去。听听里面什么情况。”
　　　　“看看是凶杀还是奸情？”颜秋讥讽地问。“别废话了，赶紧进去！别出声，低头。”
　　　　“哎！我可比你们大一岁，怎么都不听大哥的？”柯笛不满意地嘟囔一句，跟在颜秋和唐紫茗后面悄悄进院。在还有十步到门口的时候，三个人躲到苞米垛子后面蹲下。里屋的灯光明确勾勒出韩远和袁如意并排坐着的身影。唐紫茗松了一口气，顺势往窗下一看，发现了正蹲在窗户底下偷听的钟小薇。
　　　　颜秋及时捂住了唐紫茗想要发声的嘴巴，摇摇头。唐紫茗被一股惊悚而刺激的情绪控制住了，傻傻地点了点头。
　　　　屋里的两个人毫不知情地说笑着。虽然听不见具体说什么，但从韩远那时高时低的笑声和袁如意温柔的低语至少可以听出，韩远让袁如意走出了小山羊和脱衣舞的阴影，两个人此时此刻情绪都很不错。
　　　　“咱们在这干屁呢。”柯笛摇摇头，低声说。
　　　　就在盯梢的三个人都卸下惊恐准备接受这个无聊的局面之时，只见韩远从炕头上跳下来，跟袁如意道别之后就推门而出，哼着小曲，迈着轻浮的步子，慢悠悠地走出院子。
　　　　三个人无奈地目送自己的班主任离开，再回头看去，钟小薇已经不见了。
　　　　唐紫茗惊恐地碰了碰颜秋，颜秋点点头，“进去！”
　　　　当蹑手蹑脚的钟小薇正准备推开里屋门的时候，颜秋一个箭步堵到她面前，把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钟小薇吓得魂飞魄散。她恐慌地往后退去，却踩到了柯笛的脚，再一抬头，唐紫茗正抱着胳膊杵在大门口。
　　　　“把你手里东西交出来。”颜秋冷冷地伸出手。
　　　　“什么东西？”钟小薇退到角落里，鼻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得啦，还是我来吧。跟这种娘们儿只能用武力说话！”在钟小薇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柯笛就冲上去干脆利落地把她手里攥着的炉钩子抢了过来。“就你这点小劲儿，还耍得挺来劲？”柯笛在钟小薇面前晃了晃炉钩子，打了个表示极度蔑视的呵欠。
　　　　钟小薇恼羞成怒，转身一脚踹开里屋门就冲了进去：“狐狸精！你给我过来！”
　　　　正在铺被的袁如意被眼前披头散发的钟小薇吓呆了，尖叫着爬上炕。钟小薇拽住她的裙角，也要跟着上炕，刚踏上去一只脚，就被颜秋拦腰抱起来，拖出外屋，把门带上。柯笛走到钟小薇跟前，不由分说就给了她一个嘴巴子。其动作之清脆，把一旁的唐紫茗也给吓傻了。
　　　　“没事，她现在不知道疼。笛子就是让她镇定点儿。”颜秋冷静地对唐紫茗说。
　　　　钟小薇被打懵了，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喊叫，扑通一下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揉着脸。
　　　　“真他妈魔怔，我受不了了。这沈大妈咋还不回来？看看咱们城里小娘们儿无聊时候都在这儿玩啥！炉钩子！”柯笛抡着炉钩子恨恨地走出院子，爬到土墙上坐下，然后又冲屋里喊道：“颜秋，你也出来吧，陪我抽根烟！让这帮姐姐们自己冷静冷静！”
　　　　唐紫茗搬过一个小马扎，坐在钟小薇身边。“你恢复正常没？要是恢复了，就进屋道歉去！”
　　　　“我道歉？我道歉？我凭什么跟那个狐狸精道歉？”钟小薇扭过身子，恨恨地看着里屋的门。
　　　　“还用我再扇你一下？”唐紫茗忍无可忍地把钟小薇从地上拽起来。“你怎么就非得跟她过不去啊！你刚才要是真把她伤着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兜着走就兜着走！我忍她忍好几年了！初中时候就抢我喜欢的男生，现在又要霸占韩老师！不要脸！死了也活该！”钟小薇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的仇恨力量让她的脸孔与平常判若两人。
　　　　“我没跟你抢冯涛！他非得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袁如意从里屋拽开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冲钟小薇大喊。
　　　　“少在那装清纯！你在别人面前装就算了，还想骗我！是不是以为这世界什么都是你的？看谁有好东西你都要抢？你还有廉耻没！”
　　　　“你说谁没廉耻？说谁？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我招你惹你了？你不就是嫉妒吗？处处比不上我就处处刁难我，算什么能耐？比不过我就会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稀得喷你！什么东西吧！”
　　　　“你好！你根本就不是个东西！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也就这命了！”
　　　　唐紫茗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一贯貌似文弱的女孩此刻都露出泼辣凶狠的真面目，简直比变身后的“神奇的希瑞”还要彪悍。此时此刻她觉得站在中间的自己十足就是个傻子，好管闲事自以为是的大傻子。她后悔自己赶回来，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吃饱了撑的搭理这两个人。管它什么炉钩子饭铲子，让这两位巾帼英雄各取其需同归于尽算了！
　　　　“你们都给我闭嘴！别他妈再吵了！”唐紫茗大喊一声，把外面的柯笛和颜秋都吓了一跳。
　　　　钟小薇和袁如意同时闭上嘴，一起望向唐紫茗。
　　　　“你们两个，今晚必须搬出去一个！现在就决定！谁出去？”
　　　　两个人听了这话，都立刻重新变成窈窕淑女，楚楚可怜地低下头。袁如意更轻声啜泣起来。
　　　　唐紫茗厌恶地左右看了看。“你们要是谁都不决定，就一起搬出去！出去打，出去骂，出去哭！”
　　　　“我走。”袁如意抬起头看了看唐紫茗，“给你添麻烦了。”说完就进屋收拾行李（声响大得以为在抢劫），然后带着万般可怜的神情拖着行李包走了出去。
　　　　等她走到门口，唐紫茗追了上来，低声说道：“让你出去，也是不得已。你不会跟韩老师告钟小薇的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