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作者:高和-第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正觉得无聊,却听得街道那头马的嘶鸣声跟人的呵斥声闹成了一团,紧接着就见一匹大黑马驮着一个身穿灰黑色军衣的保安团风驰电掣地朝我们奔了过来,咔哒哒的马蹄声震得街道都颤抖起来。在这匹马的后面,还跟了几个保安团的兵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奶奶一把将我扯到街道边的房檐下面躲避疯跑的马匹和后面追赶的保安团。万万没想到的是,马从我们身边跑过去几步之后,咴律律一声叫唤掉头又跑了回来,马儿放慢了脚步,直接来到了奶奶身边,把脑袋抵到了奶奶怀里亲热地蹭着。
我呆了,马上骑着的人也呆了,跟上来的保安团士兵也呆了,奶奶反应快,推开马头就要跑,马儿却执拗地转到了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马背上的人突然惊叫起来:“女飞贼,快给我捉了,女飞贼。”
跟在后面的士兵们这时才明白过来,有的嘁哩咔嚓地拉枪栓,有的张牙舞爪地向奶奶扑了过去。我这时也才明白过来,这匹马正是奶奶跟大掌柜心爱的那匹跟楚霸王的马长相一样的乌骓马,不由暗暗叫苦,这匹马肯定是闻到了或者是听到、看到了奶奶,不懂事的畜生便撒着欢儿跑过来找奶奶亲热,却给奶奶带来了天大的麻烦。我傻了,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付眼前的局面。我跟奶奶是出来吃饭的,奶奶身上没有带枪,也不会带她赖以逃跑借力的绳子,即便是她带枪了,带绳子了,这种处境也无法施展,眼看着奶奶被保安团的士兵们团团围住,然后保安团的士兵们便像一群大灰狼一样扑上去把奶奶扭住绑了起来。
我躲在房檐下面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像填满了烂棉絮乱糟糟的丧失了思考能力,惊骇让我完全没有了行动的能力,连腿都迈不开了。可能在保安团的眼睛里我是个吃过晚饭到街上闲逛的小孩,再加上奶奶自始至终没有朝我看上一眼,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怒气冲冲却又兴致勃勃地吼叫:“狗日的女飞贼,胆子长到脑门子上了,老子到处找你找不见,你倒送到门上来了……哈哈哈,好得很,两千块大洋又挣上了。”
骂声里,保安团的士兵们推搡着奶奶离去,看到奶奶被保安团捉走,控制我的惊骇、紧张被痛苦和愤怒取代,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奶奶让保安团捉去,我不能就这样永远失去待我如儿子一样严厉却又温柔的奶奶,我忍不住喊了起来:“奶奶……”
我这一声喊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骑马的保安团回过身来马鞭子指向我:“这还有个尕土匪,一搭子捉了。”说着就从屁股后面掏枪。
日你妈的老子也有枪,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藏在裤裆里的独橛子,顾不得多想,从裤裆里抽出枪甩手就是一枪:“砰”,这支独橛子挺争气,关键时刻竟然没有结巴。奇迹降临了,骑在马上的保安团突然之间像是被使了定身法定住了,天已经昏黑,我却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那双惊愕得瞪得有如牛卵子一样的眼睛,还有那只超级大草莓一样高高耸立在面颊上的紫红色鼻子。随即我看到他捂在胸口上的手掌下面涌出了紫红色的液体,他慢慢歪倒,随即一脑袋栽到了马下。
那些保安团的兵们也惊呆了,傻乎乎地朝我们望着,其中一个保安团的兵离我最近,犹豫不决该不该冲过来抓我,我顺手对着那个离我最近的兵抬手又是一枪,枪却没有响,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拿的是独橛子,再装子弹也来不及了,况且我也再没有子弹了。我把枪当成石头随手朝那个保安团的兵扔了过去,太准了,独橛子正正砸在那个兵的脑门上,那个兵吭都没吭扑地倒了下去。趁这机会,我扑了上去,从那个当官的腰里摸到了他的枪,一只嘎嘎新的二十响驳壳,我拉开枪栓顶上子弹,朝着那群保安团哗啦啦就是一梭子,顿时就有三五个兵噼里扑通地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保安团做出了让我万万想不到的事,他们根本不抵抗,扔下奶奶一声呼啸刹那间就跑了个一干二净,街道上只剩下了保安团的四五具尸体。奶奶的胳膊还被绑着,她朝我跑了过来,我手忙脚乱地给她解开了捆绑,拉着她就要跑。她拽住我说:“狗娃子,你看看你做下啥事情了,你把红鼻子给做了。”
我随她来到那个方才还耀武扬威骑在大马上,眼下已经变成尸体的保安团跟前,这就是红鼻子,这家伙的鼻子确实够红,够大,鼻头上满是蜂窝一样的坑洼,红丢丢地活像一颗超级大草莓。
这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认真观赏这个大名鼎鼎的红鼻子,我满脑子只有两个字:“逃跑”,不赶紧跑一会儿保安团的人来了我们再跑就难了。
奶奶却不着急,告诉我:“狗娃子,把这漎的衣裳脱了。”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服从她的命令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于是我搬起红鼻子的尸体往下扒他的衣裳,这家伙真够重,搬动他比搬动一头死驴还累,我挣出了一头汗总算把他的武装带、枪套子卸了下来,又累出了一头汗才把他的衣裳扒了下来。我扒红鼻子衣裳的工夫,奶奶跑到了那几个被我打死的保安团身上翻腾着,我看她提了一把刀回来了,就请示她:“裤子扒不扒?”
“不扒,要他的裤子做啥呢。”奶奶说着,做出了一件让我大惊失色的事情,她用捡回来的那把刀挺费劲地切割起红鼻子的脑袋来!我吓坏了,小肚子抽筋,尿胀得只想马上放水。
“怕啥呢?只当这是猪头。”奶奶割下了红鼻子的脑袋,竟然还把红鼻子的脑袋在地上磕了磕,尽量把他的血控干净,然后就用红鼻子的衣裳把他的脑袋包了起来。
“给,你提上。”
我哪里敢提,那颗被割下来的脑袋确实像极了猪头,脖颈子血淋淋的,面部却毫无血色,活像刮洗干净的猪皮,奶奶的刀工实在太差,人头下面的脖腔子里掉出了哩哩啦啦的烂肉串子。太恶心了,我忍不住就地呕吐起来,翻江倒海,把肚子里刚刚吃下去的猪头肉、臊子面、甜胚子一股脑地倒了个干干净净,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吃猪头肉了,甚至听到“猪头肉”这三个字都犯恶心。
奶奶利索地把红鼻子的枪套交给我,自己提了红鼻子的头,对我说:“啥话不说,先回旅店。”
我把红鼻子的驳壳枪装进了枪套子,我的独橛子依然塞进了裤裆里,跟在奶奶后面朝我们住的旅店走,那匹黑马打枪的时候跑掉了,这时候不知道又从哪里钻了出来,踢踏踢踏地跟在我们后面。街道上静悄悄的,并没有我们预料的保安团出现,刚才经过的那场生死搏斗恍若梦境,如果不是奶奶提的用保安团军装裹成的包袱洇出的血迹和腥臭味儿,我真的会以为刚才我又做了一场噩梦。
我跟奶奶领着黑马回到了旅店,进了院子直接回到了我们的屋里,奶奶把红鼻子的脑袋扔到了炕头的地上,咕咚一声,人头着地的声音听起来跟一块木头疙瘩扔到地上的声音极为相似,我强逼着自己不去看那包着人头的衣裳。奶奶吩咐我:“去,把掌柜的叫来。”
我就到前面把旅店掌柜叫了来,来到门口掌柜的见到大黑马,好奇地说:“好马好马,买的还是卖的?”
我说不买也不卖,自己骑呢。
进到屋里,奶奶绷着脸说:“我们是南边山里下来的。”说着就把枪在掌柜的眼前亮了一亮,掌柜的条件反射一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女飞贼娘娘,不对,奶奶,好奶奶呢,你要咋都好说,就是不要伤人啊……”
奶奶掏出一块大洋给他:“这是我们的店钱,不要找了。”
掌柜的哪里敢要,一个劲推辞:“奶奶住就住了,要啥钱呢,算了……”奶奶眼睛一瞪:“拿上,你当我们是啥?吃白食睡白炕的?”
掌柜就颤抖着把大洋接了。
奶奶说:“你站起来好好说话。”
掌柜的挣了两挣没站起来,奶奶朝我仰仰头,我就过去把掌柜的搀了起来。掌柜的一站起来我就闻到了一股尿臊味儿,他跪的那一块地上湿漉漉的。我有些好笑,这家伙真不经吓,咋也没咋,尿就吓出来了。
奶奶说:“你别害怕,我们在你这住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就走人,今晚上不出事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认得谁,连面都没见过,今晚上出了事情,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的头周年。”
掌柜的只会点头答应,奶奶吩咐他:“你去给我们弄些凉水,再弄些热水,把马拉到棚里跟我的驴拴在一起,好草好料加上,你亲自弄,不要叫伙计知道了。”
掌柜的唯唯诺诺地去办了。我着急地问奶奶:“我们还要住一晚上?赶紧走吧,等保安团反过劲来我们就难出城了。”
奶奶说:“保安团这阵子正乱着呢,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做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敢在城里住下。蛇没有头就不能爬了,鸟没有头就不能飞了,红鼻子死了,保安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见了我们他们不跑就算有胆子。”
我承认奶奶说得有道理,刚才我就一个人,抡了红鼻子的驳壳枪打倒了几个保安团,剩下的不但不反击,反而一哄而散,证明这帮家伙身上确实比我们少了点东西,他们没胆。我对奶奶已经服从惯了,她说啥是啥,她说要住下我就跟着住下,她说要走我跟着走就是了。掌柜的把凉水端来了,奶奶叫我把衣裳脱了,用凉水擦擦身子,我说水太冰了,奶奶说傻瓜,血只有用凉水才能洗干净,我就用凉水把身上脸上都洗了一遍。我洗完了她也用凉水把手脸擦洗了一番。我要去倒水,她不让,自己端了水泼到了门外,回来后又把热水倒在盆里让我烫脚,这是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向来都是我给她端洗脚水,哪里敢劳她大驾给我端洗脚水,我推辞道:“奶奶,你先洗,洗完了我再洗。”
奶奶说:“让你先洗你就洗,啰嗦啥呢。”
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老实不客气地头一次享受了别人给我端洗脚水的待遇。我洗完了,奶奶让我上炕睡觉,她把水端出去倒了,自己又兑上热水才开始烫脚。紧张过后身心都非常疲惫,躺了一阵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里我起来尿尿,看到奶奶又不在,估计她又出去干那些踩盘子、探路的事儿去了,就倒头接着睡。躺到炕上,总觉着房子里有股怪味道,猛然想起,这是红鼻子脑袋的血腥味儿,顿时怕了起来,黑洞洞的房子里扔着一颗死人脑袋,我越想越害怕,爬起来点亮了油灯,昏暗的油灯下那个血糊糊的包袱扔在炕头的地上,我不敢睡了,似乎一睡着就有不可知的恐怖来侵扰我,我又不敢不睡就这么眼巴巴地守着这颗死人脑袋,那一夜简直是在上刑。
一直熬到窗户纸都透白了,奶奶才从外面回来,见我没睡觉围个被子坐在炕角落里,奇怪地问:“你不睡觉坐着干啥?”
我不好意思说我害怕,就说我睡了一觉醒来睡不着了。奶奶看看我,再看看地上的死人脑袋,骂我说:“没出息的货,活人还怕死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死人我是见过,而且见过的不少,饿死的、病死的、打死的,我都见过,可是这个却不同,这个是我亲手打死的,我在伙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亲手打死人还是头一次。而且,我亲眼看到了奶奶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割下来的全过程,这对我的刺激太强烈了,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人就是我亲手打死的,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打死一个人是那么简单,过后却又这么难过。
奶奶说:“就凭你这胆子,今后咋给伙里当家呢?没事,经得多了就不怕了。”
我有些惊讶,问奶奶:“你说我给伙里当家呢?”
奶奶说:“你不当谁当呢?你忘了我们都喝了鸡血酒,盟了誓?谁灭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谁就是大掌柜。回去把这漎的头放到大掌柜坟前头,给大掌柜烧上三炷香,狗娃子就是咱伙里的新掌柜了。”
我周岁才刚刚十五,我当大掌柜?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奶奶却一脸严肃,一本正经,我能当大掌柜?我有些蒙,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大掌柜的事。转念想到如果我当了大掌柜,胡小个子、李大个子、王葫芦、四瓣子那些大人都得听我的,就又有些跃跃欲试。
奶奶收拾了东西,对我说:“咱们回,原来光想着摸摸这漎的底子,没想到人不算天算,这漎碰到你的枪口口上了,这就是命,命里注定你就是咱伙里的大掌柜。”
听奶奶说现在就要回去,我有些吃惊,问她:“大白天我们咋回呢?”
奶奶说:“我说过,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昨天夜里我到保安团探了一下,那些漎都吓堆了,乱营了,放心大胆地走,光明正大地走,我看谁敢挡咱们。”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奶奶来到了街上,奶奶让我骑在大黑马上,她骑在“郝五斤”上,人头又用旅店里的单子包了一下,就挂在马脖子下头,奶奶还专门叮嘱我:“到了张家堡子,你把人头提上。”
我推辞这个光荣任务:“还是你提上,我怕呢。”
奶奶说:“怕啥呢?今后你就得在死人堆堆里打滚,没有胆子可不行。”
我其实不是怕这颗死人头,大白天我啥也不怕,我是觉得挺恶心的。奶奶让我骑马,我推让着叫她骑马我骑驴,奶奶说:“你现在骑到驴上是给我们伙里丢脸呢,你就是要威风些,啥也不要怕。”
这么威风的事情就是让我三天不吃饭我也乐意干,况且还有奶奶在一旁给我当保镖,我还有啥可怕的?奶奶给我整理了一下衣裳,把红鼻子的驳壳枪斜挎在我的肩头,又用布带子在我腰上扎了个腰带,我觉得自己立刻变得威风凛凛起来。她则把两支驳壳枪明晃晃地插在腰带上,逍遥自在地侧身坐在驴背上,我们俩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一大早街道上一个人也见不到,可能昨天傍晚的枪声把这个小县城的居民都吓坏了,谁也不敢一大早出门讨冤枉。不过,我敢断定,在那一扇扇紧闭的门板后面,肯定有一双双眼睛惊恐不安地朝我们窥视。奇怪的是保安团的人也都像消失了一样,昨天大街上还到处可见的灰军衣,今天早上竟然一个也没有碰上。马蹄子跟驴蹄子踏着街道上的青石板,清脆的蹄声在清静的街道上回响,让人心里发紧。来到东街的时候,我才算看到了一个人,是陈铁匠,他从门里露出了那颗跟铁砧子一样棱角分明的脑袋,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跟奶奶,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我们一样,我们也装作不认识他,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我更加紧张,手按在了驳壳枪上,远远地我看到了灰色的保安团,大概有三四个人守在城门口。我跟奶奶坐骑的蹄声惊动了他们,他们朝我们望来,那一瞬间我的头皮紧绷了起来,眼睛也变得格外明亮,我看见了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看见了他们衣裳领子上的油腻,看见了他们犹豫不决的眼神,看见了他们惊诧的半张着的嘴……
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奶奶骑的驴,那头“郝五斤”突然“啊呜啊呜”地叫了起来,这个季节叫驴的发情期早就过了,这头驴犯什么毛病?在这个关头叫了起来。我正在纳闷,它却急不可待地朝路边一个老头奔了过去,奶奶的呵斥根本没作用,勒它的嚼子也没用,它跑到老头跟前,一脑袋扎在那个老头子的怀里亲昵起来。老头先是愣了一愣,忽然认出了这头驴,抱着驴脑袋哭喊起来:“好我的驴啊,好我的驴啊……”我这时候也认了出来,抱驴脑袋的正是那个跟张老爷子比胡子的郝五斤。
真不顺,这个郝五斤不知道怎么恰恰在这个时候跟我们碰上了,叫“郝五斤”的驴认出了叫郝五斤的人,头天晚上大黑马出现的情况又在他们身上重演了。两个郝五斤重逢团聚悲喜交加,我跟奶奶却傻眼了